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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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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7 19:28:05 |只看該作者
第921章 這人收不收

    「臣接旨!」

    朱高煦高舉雙手接過聖旨,由兩個小內侍扶著站起來,對那傳旨太監和顏悅色地道:「一路辛苦,且去歇息吧。」那太監向太子躬身應了聲是,由太子府中官乙一陪著下去了。

    等那傳旨太監離開,朱高煦轉過身來,臉上還是一副沒緩過勁兒來的茫然。躍入眼簾的,是剛剛站起的楊士奇,楊士奇也是一臉的茫然。支走了兩個小內侍,楊士奇便道:「太子,皇上詔命群臣商議遷都事?皇上這是不打算回來了麼?」

    朱高煦苦笑道:「皇上行事,莫測高深,我雖是陛下之子,也難以揣測。要說皇上就此長駐北京,那也未必,不過……皇上即詔令商議遷都,看來是決心已定了。至於皇上為何不等回來,先行詔令群臣商議,我也不甚明瞭了。」

    朱棣有意遷都,這一點他身邊的近臣大多已經有所察覺,這是有許多蛛絲馬跡的,朝中為臣,侍奉的是君王,哪能不揣摩他的意思。

    比如他登基之後立即把北京升為行在,派丘福那樣的重臣駐守北京,將趙王封在北京,永樂四年派大臣開始擴建北京宮城,這些年不斷地往北京附近遷徙人口,將成國公朱能的陵墓修在北京。他至愛的皇后過世以後,梓宮一直停放著不入葬。朝廷找來風水大師廖均卿,皇帝指明叫他去北京一帶尋找「吉壤」……

    這種種表現都說明皇上有意遷都北京,不過誰也沒想到皇上的決定來的這麼快。

    明朝遷都之議一直就有,打從朱元璋定都金陵,沒幾年他就對金陵不甚滿意了,不過遷都是一件大事,即便以朱元璋的獨斷專行,也不敢輕率決定。他準備了好多年,等到國家完全平定下來,這才派太子朱標去考察長安,他屬意的定都之地,就是那裡。

    結果朱標從長安回來沒多久就因病去世了,朱元璋已經老了,皇太孫又年幼,這遷都之議就再次擱置下來,等到朱棣登基,遷都的風議再度若有若無的傳揚於朝堂內外,即便只是風議,也有朝臣鄭重其事地向皇帝提出了反對意見。

    今天,它終於被明確提了出來,文武百官不得不正視這一問題了。朱棣下旨的起因是北京行部的一位員外郎叫李洵的上書建議皇帝遷都,皇帝便將這份奏章轉來了南京,詔令群臣商議。

    其實只要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投石問題,遷都是多麼大的事兒,一個小小的行部員外郎就敢貿然上書,妄議此事?就算他真的敢,皇上就這麼重視,把這份奏章批轉南京,著文武百官商議?

    明擺著,這位叫李洵的員外郎是受人指使,指使他的人是皇帝本人還是就藩北京的趙王朱高燧,那就不可預料了。如果這是趙王朱高燧的主張,那麼很顯然,已經長大成人坐穩一方藩王之位的朱高燧,已經對皇儲之位起了覬覦之心。

    但是不管這是趙王的意思還是皇帝本人的意思,皇帝本人也願意遷都,這是明擺著的。

    楊士奇詢問道:「太子,這詔命……該怎麼辦?」

    朱高熾道:「還能怎麼辦?將皇上的旨意明詔群臣,叫大家上書議論吧。」

    楊士奇急道:「太子,遷都事大,臣當然也關心,可是皇上不回南京,卻傳詔令群臣商議遷都,明擺著一時半晌不會回來了,南京這邊怎麼辦?帖木兒帝國正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位使節怎麼辦?漢王監國之權在手,安知他不會又搞出什麼花樣兒來?」

    朱高熾其實心中比他還急,他們藉著漢王遣人刺殺楊旭一事,已經做好了種種安排,就等皇帝回京便立即發動,想不到皇帝突然下了這麼一道旨意,一下子打亂了他們的全盤籌劃。難道……紀綱還沒有把楊旭遇刺的真相密稟天子?

    不能啊!就算紀綱隱瞞,東廠的秘奏也早報上去了,按照策劃,這「倒煦」的急先鋒是紀綱的,東廠則是第二梯隊,一旦紀綱不肯儘力,東廠就要跳出來,因此東廠這份秘奏雖未指明一切,但是秘奏中不但說明了近來發生在南京的種種事情,而且含蓄地把懷疑目標指向了漢王,以皇帝之精明,安能無所察覺。

    以時日推算,這急奏早該到了北京,至少應該在皇上這份旨意發出之前就到了北京,皇上何以對此置若罔聞?遷都是國之大事,卻不是急不可待的事,皇上這麼做,到底在想什麼?

    朱高熾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讓楊士奇先去見見楊溥,兩人商議個妥當的法子來,先跟內閣通通氣兒,儘量不要顯得皇上這道旨意突如其來,顯得太過倉促,以免引起百官無謂的猜測。

    楊士奇和楊溥匆匆商議了一下,決定跟內閣打聲招呼,明日先把那北京行在的員外郎李洵的奏章發在邸報上,叫百官知道朝中有這麼一個聲音,然後再把皇帝的詔命宣示與群臣。

    朱高熾聽了回報,點頭答應,楊士奇便急急趕奔內閣。這邊,朱高熾就想迴轉後殿,授意太子妃以慰問楊旭的名義往輔國公府一行,把這緊急情況通報於他。因為皇帝這突如其來的一舉,他們原本的通盤計劃,都必須要進行修改了。

    朱高熾剛打算走,乙一就回來了,稟報導:「太子,都察院陳瑛求見!」

    朱高熾聽了頓時一愣,誰來求見他都不覺得希罕,唯獨陳瑛……,這簡直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都稀奇,漢王身邊第一幕僚,居然跑來求見自己。

    朱高熾略一思索,擺手道:「不見!就說孤身體不適,要他有什麼事,經通政司上書便是!」

    朱高熾剛一轉身,突又轉回,喚道:「慢!他可曾說過是什麼事麼?」

    乙一道:「沒有。」

    朱高熾略一思索,又問:「他是穿的官服還是常服?」

    「官服!」

    朱高熾在殿上徐徐踱了幾步,吩咐道:「去,請他進來!」

    乙一欠了欠身,轉身就往外走。不一會兒,便引了陳瑛進來,陳瑛束冠革帶,衣著隆重,上得殿來,看見朱高熾站在那兒,連忙屈身下拜:「臣陳瑛,見過太子!」

    朱高熾道:「陳大人請起,孤雖監國,卻非人君。若無十分的要緊事,不宜官邸相見的,不知陳大人今日來,是有什麼要事麼?」

    「老臣正有要事稟奏太子!」

    陳瑛緩緩站起身,沉聲道:「雲南糧荒,危及安南,太子高瞻遠矚,為濟雲南百姓,解安南之危,著令召商中納,這本是利國利民的一件大事,更關乎著安南戰事的成敗。可是因為有利可圖,卻有許多權貴達官,或赤膊上陣、或委託親眷,從中漁利。」

    朱高熾動容道:「竟有此事?」

    陳瑛道:「是,公侯、都督……,許多人家,都令家人子弟運米中鹽,他們若願往雲南運米,濟百姓之危,原也沒有什麼。可恨這些人,先是盡購陳米、糟米,又往米中摻雜土沙,及至糧食運到,還要加倍多支。

    本應每引米一石三斗的,他們就索要兩引三引,貪得無厭,乖戾囂張。若是各鹽場官吏不答應,他們就倚仗權勢,凌辱欺壓。有無權無勢的民商運米的,他們就百般打壓,不許他們以米換鹽引,再以低價購入,轉手賣出,從中漁利,是可忍孰不可忍!

    太子,如商中納於朝廷來說,是解雲南之苦、安南之危的政策,於太子來說,則是太子監國的一項英明決策,怎麼能毀在這些社鼠蠹蟲之手呢?一旦因此惹得民怨沸騰,恐怕要出大亂子。老臣聞聽,心急如焚,所以急急趕來稟奏太子。

    此等現象,當及時制止。臣請太子下令,禁止官員及其家眷運米販鹽、與民爭利。但有欺行霸市、強買強賣,以權謀私、勒逼鹽吏者,嚴懲不貸!臣已將此事寫下奏章,同時稟奏皇上,太子請看,這是臣送通政司的奏章抄件!」

    陳瑛說罷,自袖中摸出一件東西,雙手捧起,恭恭敬敬往朱高熾身前一送。朱高熾接過來打開一看,果然是寫給皇上的奏疏,內容與方才對他所言一字不錯,通政司的奏章還要經他過目再發往北京的,因此這抄件絕不可能做假。

    陳瑛又恭謹地道:「都察院裡,臣也傳令雲南道御使嚴查此案,並挑選年輕精幹的御使重點巡撫雲南,因為事關重大,唯恐奏疏不甚明瞭,耽擱了太子的大事,所以臣急急趕來向太子陳述,太子您看,臣做得還有甚麼不完善的地方,就請指示下來,臣一定馬上糾正。」

    看這情形,陳瑛倒是真的一心為國了,尤其是這封奏疏中把太子開商中納以濟雲南的策略具有何等重要意義闡述的非常明白,這封奏疏送到皇上面前,雲南那邊若是真的出了事,甚至連累安南戰局的話,也能最大限度地撇清太子的責任。

    朱高熾驚訝地看向陳瑛,這是監察院系統負責的事情,眼下他還真不知道,如果這事沒有及時察覺,坐視蠹蟲壞事,難保不出什麼大亂子,到那時,他是監國,這政策又是出自他手,就成了他執政的不可抹殺的一個污點。

    陳瑛及時奏明這些情況,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可是只有好處……,黃鼠狼給雞拜年,居然是一番好意?朱高熾定定地看了陳瑛一眼,緩緩道:「此事幹係重大,如今……漢王也是監國,陳大人可曾將此事稟報於他?漢王對此有何看法麼?」

    陳瑛欠身道:「漢王勇冠三軍,乃當朝虎將。然則,說到經國緯政,料理國事,實非漢王所長。何況,召商中納,本就是太子決策,太子乃國之儲君,雖同為監國,軍國大事麼,還是報與太子決斷更妥當一些。」

    朱高熾聽到這裡,終於明白了陳瑛的來意。陳瑛這是投石問路,意圖投誠。

    輔國公遇刺,太子派籍此緊密籌備,欲一舉斷送漢王爭儲的全部然望。漢王是皇子,輕易不致有殺身之禍,可要把漢王這棵大樹從京城裡拔走,就不知要吹掉多少枝幹、拔斷多少根繫了。陳瑛這老狐狸,竟然嗅到了危險……

    朱高熾怦然心動:陳瑛老謀深算,又掌握著言官力量,這可是朝廷喉舌,是可以拿到檯面上公開使用的一股力量,這是錦衣衛和東廠遠遠不能與之比擬的優勢。如今只要稍作示意,陳瑛和陳瑛所掌握的力量就可以……

    這個人,收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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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2
發表於 2012-7-8 19:15:46 |只看該作者
第922章 口水大戰

    陳瑛說完,微微佝下腰,謙卑地看向朱高熾。他想從朱高熾臉上看出一點點端倪,可是要從朱高熾那張肥胖的沒有一點褶子的大臉上瞧出些許變化真是很困難,陳瑛只好轉而盯著朱高熾的眼睛。

    定定地看了半晌,陳瑛失望了,從這個比他小二十多歲的青年眼神中,他沒有看到一點情感的波動。朱高熾的眼神很平靜,一如他平時看著別人時那樣,不管對方地位尊卑、權勢高下,他的目光永遠都是溫和、含蓄、內斂,沒有絲毫變化。

    這位太子的城府,比他想像的要深得多。

    陳瑛一直強抑平靜的心就像繃緊了的弓弦,終於沒了氣力,手指一鬆,弓弦急顫,他的心急劇地跳了起來,跳得他的呼吸也急促起來。

    他來的時候並不知道能不能被朱高熾所接納,反覆揣摩之下,他認為,以他的能力、以他所掌握的力量,以太子如今並不算平穩的地位,太子接納他的可能至少有七成。他們之間並沒有私人仇恨,不是麼?

    不管以前如何用盡心機地坑殺搆陷,那都是各為其主!我陳瑛掌握著言官,掌握著大明喉舌,這正是太子目前最需要的力量,齊恆公還肯接納管仲呢,太子為何就不能成為我陳瑛的公子小白?

    儘管如此,他還是慎之又慎,決定先以官宦人家利用雲南召商中納的機會大發橫財這件事投石問路,探一探太子的心意。人要臉,樹要皮,如果真的不可挽回,至少也不能讓名聲和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一起斷送掉。

    現在看來,恐怕他要失算了,改換門庭的想法很可能要失敗。果然,平靜了半晌,朱高熾突然微笑起來,朱高熾一笑,陳瑛的心就徹底沉到了谷底。

    朱高熾的笑容和煦如春風,聲音和煦如春風,言辭更是和煦如春風:「部院忠於朝廷,任事勤勉,孤心欣慰。關於禁止官宦與民爭利,這是皇上一貫的主張,孤自然會遵循聖命行事。若有人以權謀私、中飽私囊,部院執掌都察院,正是份內之事,可蒐集罪證,查明罪行,以國法治他。漢王與孤同為監國,此事不宜相瞞,部院大人可將此事一併稟與漢王知道。」

    朱高熾很遺憾,真的很遺憾。他知道,只要他點點頭,陳瑛立即就能為他所用,陳瑛所掌握的力量也能為他所用,這個人控制著都察院,控制著言官,這對穩固自己的地位非常重要。

    可是,他不能接受。

    陳瑛得罪的人太多了,被他彈劾得家破人亡的官員太多了,而被陳瑛傷害過的人、兔死狐悲的那些人,大多就聚攏在太子旗下,他無法接納陳瑛,陳瑛在漢王旗下已經走得太遠、太遠,此時想抽身,談何容易?

    更重要的是,陳瑛是漢王的第一智囊,漢王這麼些年所做的種種,背後幾乎都有陳瑛的影子。如果陳瑛不倒,有什麼理由讓漢王倒?這就像父皇殺方孝孺,不能不殺、不可不殺,哪怕方孝孺已含蓄地做出了歸附的暗示。

    當初起兵靖難,誓師北平,宣告於天下的,就是遵祖訓靖難,清君側奸佞。這奸佞就是方孝孺、黃子澄、齊泰。父皇得了天下,誰都可以不死,唯獨這三個人,絕不可能活著,不殺他們,靖難的大義名份就定不下來,就坐實了父皇篡位謀反的罪名。

    所以,該死的只能死,就像今日之陳瑛。

    陳瑛橘皮似的老臉倏地抽搐了幾下,緩緩躬下身去,低聲道:「那麼……老臣……告退!」

    這聲音,如風捲起的落葉,帶著瑟瑟的秋意……

    ※※※※※※※※※※※※※※※※※※※※※※

    次日一早,通政司便接到陳瑛使人送來的一封奏疏:他病了,病得很重。

    郎中說,他需要長時間的調養,陳瑛身居要職,擔心因此耽擱國事,故而請求告老還鄉。朱高熾看了陳瑛的奏疏,只是淡淡一笑,揮筆批下一行大字:「此為官吏任免事,呈皇上御覽裁決!」

    朱高熾沒把陳瑛放在心上,他們原來所做種種準備,因為皇上突然下詔命令百官「議遷都」,也不得不暫時停止。太子妃從輔國公府回來,帶來了夏潯的意見,只有八個字:「按兵不動,隨機應變!」

    看來對皇上的意圖,一向算無遺策的輔國公也有點摸不著頭腦了,朱高熾也只得擱下一起,打起精神處理遷都之議。這件事的影響實在太過深遠,牽涉過於重大,皇帝這個詔命一公佈,朝廷上就炸了窩。

    遷都這種事,是關乎江山社稷的大事,同時與每一位大臣也密切攸關,一時間滿朝文武都投入到了辯論之中,僅僅一天之後,朝臣們的意見就陸續開始反饋上來。毫無異問,反對遷都的官員遠遠多於贊同者,贊同的聲音幾乎聽不見。

    愛民如子派說:朝廷定都金陵四十多年,國泰民安,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遷都?一旦遷都,就得下大力氣營建北京,修建北京皇宮,朝廷近年來屢行工程,不斷興兵,百姓已顯疲憊,再要遷都,這不是勞民傷財麼?

    國計民生派說:北京的財賦供給與人口都成問題,目前朝廷雖有河運、海運,且正陸續在運河上疏濬一些年久淤塞的地段,但是如果朝廷北遷,北京陡然增加的大批的官僚、家眷,乃至駐軍,所需要的供給,現在的河運、海運要擴大數倍規模才成,至少目前,還不具備這個條件。

    軍事地理派說:北京太靠近北狄了,距邊塞不足兩百里,外無藩籬之固,內無戰略縱深,一旦北狄入侵,破關而入,馬放燕山,北京城下旦夕可至,置天子與如此險地,實在是太危險了。

    還有些人擔心都城北遷,到了趙王的地盤上,太子又要多一個競爭者,可這個理由不能明說,於是便隨意加入一個反對派,冠冕堂皇地陳辭一番。

    另外還有許多人出於個人、家族、故鄉的利益,強烈反對遷都。因為江南文教發達,江南的士大夫也是最多的,所以江南籍的官員佔了朝堂的絕大多數。京城遷走,無疑將觸到他們個人、家族和故鄉的利益,對此自然強烈反對。

    不只是他們,包括當初追隨洪武皇帝打江山的功臣勛戚們,同樣大多出身江南,他們的家在這裡,他們的根在這裡,誰肯千里迢迢跑到北京去。再說,北京跟金陵一比,那繁華程度差了十萬八千里,有好地方不呆,誰願意到那窮山僻壤去定居。

    民間的富紳、地主聽到這消息也是強烈反對,當初朱元璋營建中都鳳陽,強行遷徙了十萬富戶去鳳陽,如果永樂皇帝遷都北京,少不得也要遷徙許多江南富戶到北京去,難保其中不會包括他們。

    他們家裡要麼有人在朝為官,要麼與哪位朝中官員有深厚關係,這時八仙過海,各顯其能,紛紛動用他們的人脈關係,在朝廷上發出了最強烈的反對。

    還有那風水先生派,引用諸葛孔明的話說:「鐘山龍盤,石頭虎踞,上映紫微之垣,此帝王之宅。」大談金陵風水如何的好,以此作為不應棄金陵而就北京的理由。

    文淵閣大學士楊榮就是此中代表,不管他反對遷都的本意是什麼,他給皇上的奏疏卻是黑紙白字地寫著:「天下山川,形勢雄偉壯麗,格局寬闊,九星齊拱,萬斗相映而成輝,可以為京都者,莫逾金陵。」

    風水派這一反對,卻引起了風水派內部的反對意見,他們對風水、易理,都有很深厚的研究,而且不大關心政治。他們不在乎皇上遷不遷都,也不理會別人為什麼反對遷都,既然有人提到了風水,他們自然要發表發表自己的看法。

    他們認為,「山管人丁水管財」。「山」代表背後,主宰健康和人丁興旺,自然也包括國運,宜雄健渾厚,最忌背空;「水」代表前方,主宰事業和財富,向水宜寬廣低平,最忌緊小。

    從金陵風水來看,南京城坐北向南,以北為靠。

    北面是什麼山呢?雞籠山,說是山,不過就是一個二十來丈高的小土丘。雞籠山後面就是玄武湖,再向北去是紅山,紅山跟雞籠山差不多高,也是個小土丘。紅山再向北,就是幕府山,最高也就五十來丈,接著便是揚子江了。

    看吧,雞籠山是小土丘,紅山是小土丘,幕府山稍高一點,幕府山頭卻又呈形體不正、略有偏斜的貪狼星狀,對此靠山極為不利。金陵背後就這麼三座靠山,零碎無力,如何支撐這麼大的城邑?

    還有,全部靠山都背靠揚子江,沒有接通大型山脈,得不到龍脈的支持。

    更要命的是,風水之氣「乘風而散,遇水而界」,比全部靠山佔地面積還大的玄武湖,把金陵的山脈龍氣阻擋得一乾二淨,結果金陵連那一點點靠山的地氣都被消磨掉了,形成了一個徹底背空的風水形煞。

    因此,只要天下生亂,太歲行至犯煞的玄武湖,必屍橫遍野,秦淮盡成血河。

    雖然他們只是就風水論風水,並不是想要贊成永樂皇帝遷都,不過這是朱棣派來的那個太監所能聽到的唯一一個算是贊成遷都的聲音,自然視若瑰寶,忙把這些說法全都記下來,轉呈北京。

    這些精通風水的人一說金陵不好,堅決反對遷都的人馬上找了更多的風水大師進行駁斥,雙方爭來爭去,從理論上爭不出高下,便開始舉例子。認為金陵風水不好的,舉出了從古到今,但凡立都金陵之國,無一國運長久的例子。

    他們還說,當初劉伯溫也只是迎奉聖意,不得不定都金陵,其實他也知道金陵風水不好,因此才費盡心思地把皇宮建到金陵東側,旁倚鐘山以遷就風水。沒像歷朝歷代所有定都金陵的王朝一樣把皇宮建在金陵城中央,但鐘山也不雄厚,如今已保了大明四十多年國泰民安,地氣將盡,亦難持久。

    反對派就不屑一顧,說多智近妖的諸葛孔明都大讚金陵風水,難道你比孔明還要高明?當然沒有人敢自認比諸葛孔明更加高明,這一下反對派似乎就佔了上風,可是剛剛修完《永樂大典》,還沒來得及離開金陵的一些學士、老儒們聽了這話卻又提出了不同看法。

    他們說,孔明讚美金陵風水是什麼時候?是孔明聯吳抗曹去見孫權的時候,孔明保的是劉皇叔,如果金陵真是帝王之宅,他對東吳的人這麼講,促使孫權移都金陵,難道是要幫助孫權一統天下嗎?東吳國運只五十二年,足見這只是諸葛亮的一計!

    這些人的說法又引出了考古派,與他們展開了一場學術辯論,即:精通風水術的諸葛亮對吳人說金陵乃帝王之宅,是否是看出了金陵非國運長久的風水寶地,才故意給孫權下套,利用風水學說達到政治目的一計,雙方引經據典,一番雄辯。

    整個南京城裡,旗幟鮮明地支持皇帝遷都的,只有靖難派的一眾武將,這些大老粗大多是跟著皇帝從北邊來的,他們當然願意回去,所以他們不斷地叫好,至於遷都為什麼好,他們卻說不出來。

    金陵城裡一片口水大戰,每天堆到太子和內閣大學士案前的奏章如雪片一般,太子不敢對遷都意見的奏疏有所挑揀篩選,一概發往北京,專門負責往北京傳遞奏章的驛卒陡增了六倍。

    這時候,夏潯卻在廬山,一個人在廬山。

    發生在金陵的一切,他看不懂。

    他很清楚,皇帝知道太子與漢王兩位監國在南京的明爭暗鬥,也知道自己遇刺的事,為了爭儲到了行刺大臣的地步,這已觸及了任何一位君王的底線,可永樂皇帝對此置若罔聞,他依舊安坐北京,卻給南京發了這麼一條詔命,其用意實在耐人尋味。

    夏潯看不明白,卻像一頭六識靈敏的野獸,直覺地感到了危險,這危險讓他不寒而慄。於是,他來到了廬山。五百年後,在這裡,曾有一個巨人召集天下豪傑開過一個會議,那次會議,改變了許多風雲人物的一生。

    君子自省,夏潯到這兒來,他要好好的靜一靜,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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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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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3章 不死小強

廬山,以「雄、奇、險、秀」聞名於天下,青峰秀巒巍峨挺拔、銀泉飛瀑噴雪鳴雷、雲海奇觀瞬息萬變,大江、大湖、大山渾然一體,雄奇險秀,剛柔並濟,其春如夢、其夏如滴、其秋如醉、其冬如玉,當真有如人間仙境一般。

夏潯穿著涼鞋凈襪,一身純白色的絲絹道袍,緩緩拾階而上,夏潯這道服是明朝時候一種男子的常服,卻非道士穿的那種道袍。在他旁邊還陪著一個白眉白鬚、精神矍爍的緇衣老僧,老僧腳步矯健輕盈,動作沒有一點老態龍鐘的樣子,旁邊這位老僧,乃是廬山東林寺空相大師,有名的高僧。

兩人行經處,驚動了草叢中覓食的幾隻白鶴,白鶴展翅而起,倉惶間掠到了他們的肩頭之上,既而盤旋騰空,便鉆進雲霧不見了。

夏潯在廬山修身養性,已潛居多日了,五老峰等處奇秀山色俱已走遍,今天是頭一回登上廬山最高峰:大漢陽峰。

登上峰頂,禹王臺、漢陽石柱赫然在目,站在峰巔遠眺,只見長江滾滾東流,稍一扭頭,又可見鄱陽湖煙波浩渺,俯首看向腳下,卻是群山連綿,蒼翠一片。此時此地,心神會格的恬靜空靈,不知怎地,夏潯突然就想起了一首在他記憶深處塵封已久的詩來:

「一山飛峙大江邊,躍上蔥籠四百旋。

冷眼向洋看世界,熱風吹雨灑江天。

雲橫九派扶黃鶴,浪下三吳起白煙。

陶令不知何處去,桃花源裡可耕田?」

「阿彌陀佛,好詩!好詩!」

空相和尚合掌讚道:「國公信口吟來,氣勢著實不凡!」

夏潯暗道一聲慚愧,卻是不便解說這詩不是自己所做,空相博覽群書,若說並非自己作品,叫他問起出處,難免又費一番口舌。

空相禪師白眉微微一聳。雙目似闔不闔,感受著那峰頂的天風浩蕩,徐徐說道:「古往今來為世,上下四方為界,若有人看得透古往今來,看得穿上下四方,那該是我佛法眼了,怎說是一雙冷眼呢?呵呵。國公發此感慨,似乎心中有事躊躇難決,又惑有所感慨。」

夏潯輕輕嘆了口氣。道:「大師慧眼,不錯,我心中,確有許多心事。大師。我很累呵,身在其位,我有許多事想做,每件事我都想把它做好,可我事事小心,處處周全,能想的法子都想到了。依舊不能盡如人願,盡如人心吶。古往今來為世,上下四方為界,呵呵。不瞞大師,在下所思所慮,正與古往今來有關,與上下四方有關!」

空相合什道:「阿彌陀佛,依老衲看來,國公的煩惱,卻是自尋煩惱了!」

夏潯道:「大師這話怎麼講?」

空相道:「國公何苦處處求全呢?這人間世,或人、或物。都是一半一半,何來圓滿?天一半。地一半;男一半,女一半;善一半。惡一半;清凈一半,濁穢一半……,用道家的話說,就是陰陽。國公只想要那你想要的一半,而不能接受這世間還有你不喜歡的另一半,這不是自欺欺人麼?」

夏潯默默地咀嚼著這句話:「萬物分陰陽……,一半、一半!」

沉吟半晌,他又抬起頭來,道:「大師,我雖已位極臣,榮華富貴,不知多少人窮其一生也難及我之萬一,可是即便到了今時今日之地位,也從不曾目中無人,驕橫自滿吶。很多時候,我做事都是如臨如淵,如履薄冰,即便如此,我也不認為自己就做的很好了。」

夏潯笑笑,說道:「我一心想為大明謀劃,替後世子孫謀劃,可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做到多少,我這一片苦心,後人又會怎樣評價。」

空相禪師呵呵笑道:「如果今天就已清楚地知道了明天的事、後天的事,乃至一生的事,豈不是無趣的很?」所謂未來,旁人若為你決定了未來的一切,那還是你的未來麼,你還有未來麼?未來,變化無窮無盡,就算是佛祖,也無法演算、掌握未來一切變化,國公卻想做到它,這是不是自尋煩惱呢?」

夏潯動容道:「大師……」

空相微笑道:「國公,如一斤米,在炊婦眼中它是幾碗飯;在酒家眼中它是幾兩酒。每個人看它,都不相同,可米就是米,你就是你,只要問心無愧,何必在乎別人怎麼看你?國公以為,人生是苦多於樂,還是樂多於苦呢?如果你執著於此,那便是深陷苦海而不能自拔,只要學會解脫,自然便是極樂世界!」

夏潯苦苦一笑,默默走到崖邊,定定地看向京師的方向。

空相大師搖了搖頭,雙手合什,輕輕又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由於滿朝文武都在討論遷都這件關係到每個人切身利益的大事,夏潯籌謀已久的計劃被迫擱淺,他只好暫時停止了一切行動。如果僅僅如此的話,只能說是因為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打亂了他的部署,只消加以調整,完全可以在突發事件解決之後再次發動。

但是朱棣的反應太耐人尋味了,他明明已經知道了南京這邊發生的一切,卻沒有做出一點反應,與此同時,他卻拋出了一個震動所有人的新話題,你還能說這兩件看似無關的事情之間真的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麼?夏潯感覺到了這一點,卻完全猜不透朱棣這麼做的真實意圖,所以他不安。

夏潯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和謀劃,儘管他的出發點至公無私,但它卻是不容於法的,所以夏潯對此格外敏感。一直以來,他智計百出,但有謀劃,無人不入其彀,由他牽著鼻子走,而這一次卻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所以他才會惶惶不安,所以他才會登上廬山,靜靜地反思:是不是這些年來在政壇上的『風調雨順』,已經讓我忘乎所以了?

他隱隱嗅到了一種陰謀的味道。那是血的腥味,讓他不寒而慄……

夏潯在廬山苦苦悟著永樂大帝真實意圖的時候,解縉正風塵僕僕地趕向南京,此時剛剛趕到九江,廬山腳下。

解縉立在船頭,順江而下,衣帶飄風,瞧起來神情氣爽。意氣風發。如果他看過電影《閃閃的紅星》,這時就該挺胸腆肚,挎著盒子炮。洋洋得意地說上一句:「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由一位內閣首輔大學士被貶謫到安南亂地,還有什麼可高興的,但是解縉的確很高興,因為。他又回來了。

解縉被朱棣一道詔書,便從內閣首輔大學士,變成了廣西布政司參議(副省長),不情不願地離開了金陵。結果因為一路上牢騷滿腹,被一直盯著他的紀綱打了小報告,惹得永樂皇帝大為不悅,又追加一道聖旨。把他趕去安南上任。

結果這位仁兄千里迢迢,剛剛趕到安南,屁股都沒坐熱,就找了個理由。不辭辛苦地回來了。

這個倒霉蛋對於做官的追求,就像一隻打不死的小強,實在是太頑強了。

要回來就要有理由,解縉當然有一個很充份的理由。

他幽幽怨怨地趕到安南的時候,正好張輔大獲全勝。張輔上次平定安南回京不久,安南各地就反旗再舉,迫不得已,張輔再度掛帥出征。大軍往返,錢糧軍餉消耗無數。不過仗倒是又打贏了。

張輔趕到安南之後,第一戰就是打擊原來已經降了大明。結果又復反叛、自立稱王的師檜。

師檜當時手中有兵馬兩萬多人,張輔率兵進剿,只一戰就殺了四分之一,近五千人,同時俘虜兩千多人。張輔惱恨師檜降了又反,出爾反爾,反覆無常,下令把這兩千俘兵全部斬首,之後緊追師檜不捨,師檜拿出了吃奶的勁兒,率領殘部逃進了深山,若再追趕,得不償失,一個不慎,還會為其所乘,張輔這才下令收兵。

張輔稍事整頓之後,又去征討陳季擴,陳季擴調兵遣將,與張輔數度交鋒均落下風,最後雙方決戰於虞江之上,這一戰陳季擴又是大敗,軍兵傷亡慘重,還連折數員大將。陳季擴只得倉惶逃竄,張輔自後一路掩殺,又吃掉陳季擴三千兵馬,直到陳季擴逃入大澤這才收兵。

陳季擴彷徨無策,只得遣使向張輔求降,這位曾自立為帝的安南將軍目前還擁有相當大的勢力,在安南百姓中間他也擁有相當廣泛的群眾基礎,如果他誠心歸降,大明治理安南將減少很多阻力,不過是否受降張輔做不了主,接了陳季擴的降書以後,他就要遣人送往朝廷,由皇帝決斷。

恰在這時,解縉到了安南。解縉根本沒有心思做什麼安南布政司的參議,在朝為官何等閑逸,內閣首輔何等風光,安南這地方窮山惡水的,做官都算是發配。所以一聽有機會回南京,解縉馬上搶著要擔當這個差使。

照理說,只是派人回京將陳季擴的降書呈予皇帝,原也用不著勞動一位布政司參議出馬,可解縉願意走,張輔也願意讓他走。解縉再落魄,畢竟也是一位曾經的內閣首輔大學士,萬一他在安南出點什麼事,這影響太大了,張輔不願意承擔這責任。

兩個人是一拍即合,於是剛到安南站了站腳的解縉,就興沖沖地又回來了。

站在船頭,眼見離金陵越來越近,解縉心中好不興奮。在安南天高皇帝遠,想再叫皇帝想起他來都難,回了京就不一樣了,在皇上面前多露露臉,萬一皇上回心轉意,不就可以再獲聖眷、重返內閣了麼?解縉心裡是越想越美。

當初朱元璋許之以十年之期,叫他十年之後回朝聽用。解縉等不及,還差了一年半,就趁著新君登基,急不可耐地回了南京,結果被人一本參到蘭州做衛吏去了,沮喪得他差點投河自盡。

如今,他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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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4章 大發雷霆

    夏潯在廬山住了幾天,直到小荻馬上就要臨產,這才返回金陵。

    此時,鄭和已經回京了。

    鄭和是內官,官品也不高,不需要派三品以上官員迎接,但是隨他回來的還有許多其他國家的使節,其中包括一個國家的國王。浡泥國王麻那惹加那乃,帶著王妃、王子、公主還有王弟王妹,一大家子居然都來了,這就需要同等品秩的人員相迎。

    外國的國王,相當於大明的郡王,於是就由大明皇室派了幾位在京的閒散王爺出迎,把他們接到會同館入住以後,朱高熾、朱高煦兩位監國再聯袂趕到會同館裡探望、問候。

    鄭和這一次出海,因為是頭一回,需要從無到有地探索出一條海路、所以耗費時間很長,達兩年之久,所經國家和地區包括了占城、爪哇、滿剌加、蘇門答剌、錫蘭山、柯枝、古裡、暹羅、南巫裡、加異勒、甘巴裡、阿撥巴丹等國。

    回來時這些國家都派人贈送了禮物,其中琉球中山、山南,婆羅,阿魯,蘇門答剌,滿剌加,浡泥、占城、暹羅、榜葛剌、南浡利、小葛蘭等國遣使入貢。幾乎與此同時,日本的足利義滿也派了使節來。

    現在日本的情形很糟糕:後龜山天皇出走了,他跑到南部重聚南朝舊部,以武力抗議北朝背信棄義。由於有惜竹夫人和大明暗中向他提供了大筆資金和武器、糧食,後龜山出走的時間比歷史上提前了,效果也大多了。

    由於他手裡有充足的資金、武器和糧食,他不但很快招攬了一批舊部,而且招納了很多農民和流浪武士,包括被中國水師和日本水師聯手打壓得幾無生存餘地的海盜也大量投奔了他,使得他迅速組織起了一支頗具規模的武裝。

    後龜山出色的表現,使得一些本來還想觀望聲色的南朝氏族、豪門,也毫不猶豫地加入進來,旗幟鮮明的表示擁戴後龜山天皇,他們形成了一股相當龐大的力量,讓後小松天皇頭疼不已。

    與此同時,鑒於足利義滿年老體衰,漸漸控制不了他手下的幾大諸侯,他的義子征夷大將軍足利義持也鼓起勇氣在朝政、軍事等多個方面公開發表自己意見和主張,與太政大臣足利義滿唱反調,踏出了徹底決裂的第一步。

    鑒於這種局面,足利義滿急需得到大明對北朝的認可以及對他的支持,所以他派了一支使節隊伍向大明入貢,並請求大明在道義上予其以支持,如果可能,希望大明水師在軍事上也能予之以一定的配合。

    這一來,再加上早先趕到金陵的帖木兒國使節,匯聚到金陵的各國使節已將近二十個國家,所謂萬國來朝的盛況也不過如此,越來越看不透金陵局勢、已無法予以控制的太子朱高熾趁機上書,奏請皇帝回京。

    眼下這種局面,朱棣不可能再滯留北京,是到了他該回來的時候了。

    ※※※※※※※※※※※※※※※※※※※※※※※※※※※

    一池秋水,波光粼粼。

    雖已到了秋天,荷葉仍是碧綠的,只是荷花少了些,有些荷莖上已結出了飽滿的蓮實。一道九曲小橋蜿蜒水上,中間位置有一座小巧的八角小亭,小亭門窗盡開,清風荷香穿亭而過,留下一室馨香。

    亭中擺著一張紫檀嵌螺鈿圓桌,四個身穿直裰,頭戴儒巾的人圍坐在桌前。

    不遠處,臨窗角有一個小泥爐,爐上坐著一壺沸水,旁邊又有小方桌一張,上邊擺著茶具,一個清秀俏巧的小丫環靜靜地站在一旁,候著桌前圍坐的四人誰的杯中茶盡,便輕盈地上前為他斟滿。

    小丫頭叫弦雅,茗兒原來的帖身小丫頭巧雲成了夏潯的妾室以後,才被茗兒選到身邊侍候的。輔國公府落成時,皇帝賜了些官奴給楊家,這小丫頭就是那時隨母親被發配到輔國公府的,那時她還是個幾歲的孩子,如今已是娉娉裊裊十三余,荳蔻梢頭的年紀,茗兒再三挑選,覺得她聰明伶俐,又是自幼在楊家長大,對楊家忠心耿耿,才選為貼身丫頭。

    弦雅的心思很細膩,她記得自己已經斟過五輪茶水了,而老爺杯中的茶水始終是那一杯,第一輪斟的茶水到現在還是滿滿的,老爺居然一口都沒動過。

    「老爺今天心情一定很不好!」

    弦雅暗忖著,愈發小心起來,手腳的動作輕輕裊裊的,不敢做出聲響。

    坐在桌前的夏潯表面上看來,並沒有不高興的意思,他臉上始終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從廬山回來以後,似乎他想通了一些東西,或者說放下了一些東西,心事不再那麼重了,神情恬淡的頗有一種出塵的感覺。

    很平靜,既無大喜,亦無大悲。

    但是當還有一身俗事的鄭和起身告辭之後,夏潯的臉色就倏地沉了下來。

    亭中這時還剩下三個人:夏潯、解縉和黃真。

    太陽已經西斜,陽光穿亭而入,映在夏潯的背上,這時雖非晚秋,陽光的威力卻已大減,清風徐來,一片陰涼,這點陽光倒不致令人難過,但夏潯的臉色很難看。

    正在說話的是黃真,他不知道夏潯為何突然沉了臉色,以為自己哪句話說的不對,不禁惴惴不安起來,聲音也虛了:「朝廷上關於遷都的議論甚囂塵上,即便是鄭公公從南洋歸來,且有大批外國使節隨行,這般熱鬧的事都未能轉移大家的目光,我們都察院……」

    夏潯沉著臉道:「不要動!不是告訴你按兵不動的麼?」

    黃真道:「是是是,下官自然遵從國公囑咐。不過,遷都之議關係到每一個人,這件事無關於派系,朝中大臣從來沒有這麼團結過,所有的人都在上書反對,即便是鬥了一輩子的政敵,這時也是有志一同。包括內閣和內部……」

    他窺了夏潯一眼,放低聲音道:「趙王就藩於北京,如果遷都……,所以就算是太子的人和漢王的人,現在也是異口同聲反對遷都,國公,咱們真的不需要有所表示麼?」

    夏潯冷冷地道:「太子那裡,我也表示過意見,太子也同意我的看法。有些大臣或者是因為心向太子而反對遷都,除此並無他念,不過這也不是太子授意。遷都這件事,無關於任何人、又關乎於任何人,大家各行其是,無人制止,是因為沒有人看得透皇上這步棋到底想幹什麼,你如果想要發表意見那也由你,不過我勸你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是是是……」

    「國公,太小心了吧!」

    黃真忙不迭答應,一旁解縉卻不以為然地插了嘴。

    「哦?」夏潯面無表情地扭過頭,冷冷地看著他。

    弦雅站在一旁,將夏潯的表情看個清楚,不禁抿了抿嘴唇,心道:「原來老爺生氣是衝著這位解老爺呀。」

    小丫頭弦雅看出了夏潯因何不悅,天下第一才子的解縉卻沒看出來,解縉笑道:「國公多智,近乎多疑了,這件事哪有那麼複雜,皇上青睞北京,早非一日,那是皇上龍興之地,又是皇上從年輕時候就戍守的地方,自然戀棧不捨,因之有意遷都,也是人之常情。可是皇帝乃一國之君,行事豈能憑一己好惡呢,解某此番回京,適逢其會,自當一抒己見,某已上疏反對此事了!」

    夏潯的臉色暗了暗,解縉全未察覺,得意洋洋地賣弄起來,道:「解某上書,只言四件事。一是經元末戰火,北京毀壞嚴重,人口也極稀少,復經靖難之戰,城池損毀愈加嚴重,如要遷都北京,再建皇城,曠日持久,所費靡多;

    二是朝廷北遷,糧賦困難。洪武三十年的時候,輸往北方的糧賦僅十五萬石。永樂六年的時候,因為不斷向北京遷徙百姓、增加駐軍,糧賦供應就增加到六十五萬石。去年由運河輸往北京的糧賦五十萬石,由海路運去的糧賦達七十萬石。如果朝廷真的北遷,那麼每年運往北京的糧賦至少需要五百萬石,我們的運力承受得起麼?

    這第三,就是安危方面的考慮,北京距北狄太近了,這一點是朝中大臣們最擔心的地方,也是議論最多的地方,其弊病一覽無餘,文武大臣們已經陳述多多,我就不多贅述了。

    第四麼,就是吵的很凶的風水。真是可笑,金陵龍盤虎踞,上映紫微之垣,可以為都者,莫逾金陵,這有什麼好爭辯的?解某是以《河圖》《洛書》認真推演過的,《河圖》《洛書》乃陰陽五行術數之源,以其天人合一而喻人生萬物,莫不應驗……」

    夏潯似笑非笑地道:「大紳不愧為天下第一才子,文韜武略,世上無雙,居然還明陰陽懂八卦,精通周易術數,趨吉避凶之學。」

    解縉的情商實在是差了點兒,居然沒聽出夏潯揶揄的語氣,聞言得意笑道:「國公過獎,過獎啦!」

    「砰!」

    夏潯忍無可忍,一巴掌拍在案上,拍得解縉一個愣怔,黃真也嚇了一跳。

    「弦雅!」

    夏潯沉聲一喚,弦雅趕緊蹲身行禮:「婢子在!」

    夏潯道:「你下去,這兒不用你侍候了。」

    「是!」

    弦雅乖巧地答應一聲,轉身提裙,步出小亭,便悄悄吐了吐舌頭。

    弦雅一走,夏潯便霍地立起,大發雷霆道:「自以為是!自作聰明!」

    解縉吃吃地道:「國公……」

    夏潯指著他的鼻子,呵斥道:「你若真懂得周易八卦,先給你自己算一算!你若真懂得超吉避凶,會剛剛貶謫離京,就得瑟回京?御駕不在京城,竟然拜訪太子,難道你也這等大忌也不懂?上書言事!上書言事!你跟誰商量過了?真是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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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5章 洗三朝

    解縉張口結舌,他還是頭一回見到夏潯如此聲色俱厲地向他發脾氣,一時驚住,完全沒有了平時的口若懸河。

    夏潯是真的氣壞了,他回到京城時,才知道解縉回來了。解縉從京城離開,風塵僕僕趕到安南,腳還沒站穩當,聽說陳季擴有請降文書,就主動請纓又跑回來了,他根本不知道朱棣北巡的事兒,因此撲了個空。

    既然沒等到皇上,你就把請降書上交通政司,或者見一見內閣的同僚們,由他們安排,直接叫你拿著陳季擴的請降書去北京不就成了麼?

    他居然直接跑去見太子了。太子聽說解縉回來,登時嚇了一跳,朱高煦還打算過個一年半載,再想辦法把他弄回來,沒想到他竟自己跑回來了。

    按理說解縉現在應該剛到安南還沒多久,他突然回來,不知該是何等大事,太子豈能不見?再者說,解縉原是內閣首輔,擁戴太子的文臣班中第一人,就算明知他沒有要事,他既然已經站到了太子宮前,太子也必須接見,否則解縉遭厄,太子就閉門不納,豈不寒了所有人的心?

    結果,解縉當然沒有什麼要事。他是回京送信來的,他也知道是否接受陳季擴投降,必須得由皇帝來拍板,他來求見太子,只是因為多日不見,故而登門拜謁,敘敘舊而已。

    一位遭皇帝貶謫的宰相,在皇帝不在京城期間,跑去拜謁太子,就為了不鹹不淡地聊點閒嗑……

    解縉何止是情商有問題。政治覺悟也太低了,可以說是毫無政治敏感性。叫他當個學者綽綽有餘。叫他給皇帝做個秘書、做個顧問也夠格,可是叫他做一個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任其職的內閣首輔,真難為他這幾年太平宰相是怎麼混下來的。

    夏潯回京聽說此事後,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真是不怕虎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隊友,這麼幼稚的錯誤解縉也能犯,他腦子裡除了儘快得迴首輔之位。就沒有別的了麼?

    當初漢王私自接見韃靼使節,皇帝是個什麼反應?太子私唔外臣,這性質更加惡劣啊。夏潯若非敬重解縉的才名,兩人又做了十多年的政治盟友,只此一舉,夏潯就得把他踢出自己的隊伍,免得他自己犯傻,連累大家受罪。

    解縉聽說夏潯從廬山回來。忙又登門前來拜訪,雖然說上次被皇帝貶謫,太子和輔國公都沒怎麼儘力替他說情,解縉心裡不無怨尤,可他覺得想要得迴首輔之位,還得太子和輔國公幫忙機會才大些。這小小不快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夏潯一個散秩的公爵,倒不怕見他,但是因為解縉干的這樁蠢事,夏潯餘怒未消,只怕一見了他就要克制不住狠狠訓斥他一頓。因此便藉口在廬山著了風寒,正在歇養,不宜見客,閉門不納。

    夏潯本意給他個閉門羹,叫他好好反思反思。在他春風得意的時候,皇上把他貶去安南,結果他不思教訓,如今他在官場上最親密的朋友冷落他一下,總該能叫他冷靜一下了吧?

    夏潯去廬山靜思多日,雖然依舊沒有猜透永樂大帝的心意所在,但是心性得到了鍛鍊,不再患得患失誠惶誠恐,如果解縉能因此反思,獲益匪淺。解縉完全沒有理解夏潯的苦心,回去館驛候了三天,這位仁兄只做了一件事:上疏議遷都。

    今日他閒來無事,又往輔國公府來,恰好碰上了鄭和,兩個人一個在內閣做事、一個在內宮做事,平素就很熟的,就聞袂登門。夏潯倒不好讓他一而再的吃閉門羹,再者說還有鄭和跟著呢,就把兩人請了進來,此時黃真正在夏潯府上,他也剛到。

    鄭和雖與夏潯交好,但鄭和是皇帝極寵信的內宦,黃真當著他的面,就不敢講些犯忌諱的話題,尤其是不能叫鄭和看出他是唯夏潯馬首是瞻的,於是只談風花雪月,東拉西扯,不入正題。

    鄭和是久離京師,今日特意來拜見關係比較密切的輔國公,坐在席上,所談也只是下南洋的所見所聞。唯獨解縉口無遮攔,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全無防範之意,還虧得黃真一個勁兒的幫他打岔,把他的話題給拉回來。

    夏潯那時就已暗惱,及至聽說解縉擅作主張,摻和遷都之議,夏潯的火再也壓不住了。夏潯聲色俱厲地訓斥一通,冷冷看一眼面色極其難看的解縉,說道:「方纔那位弦雅姑娘,你可認得?」

    解縉一直高談闊論來著,壓根沒正眼看過那個侍茶的小丫環,哪裡能認得。解縉茫然搖搖頭,夏潯便道:「那麼她的父親,洪武三十五年任戶部侍郎的陸瀟駿陸大人,你可認得?」

    解縉和黃真一齊「啊」了一聲,解縉動容道:「方纔那個小侍女……是陸侍郎之女麼?」

    建文四年,解縉蒙同鄉禮部侍郎董倫為他說情,已經從蘭州回到京城,任一吃閒飯的翰林待詔,而黃真那時正在都察院坐冷板凳。陸瀟駿那時任戶部侍郎,官比他們高,權比他們大,那是僅比六部九卿略低一級的權貴人物,人家陸侍郎那時未必認得他們,他們可是認識陸侍郎的。

    夏潯沉聲道:「不錯,弦雅姑娘正是陸侍郎之女。若非陸侍郎在靖難時走錯了路,走得太深、太遠,想回頭時業已不能,弦雅姑娘如今怕不也是一位使相千金?宦途風光,宦途亦險惡,一步行差踏錯,難保不是個粉身碎骨、家破人亡的下場!

    今日風光無限,來日落葉黃花,在這宦海官途上,稀奇麼?你非山野一村夫,一言一行、一舉一動。莫不有人關注,莫不可生是非。赴廣西途中。你一首詩,便改任了安南,還不自省?說話做事須謹慎,你縱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家人、為友人好生想一想!」

    夏潯這番話說的很重,不能不重!

    十多年來,廟堂內外、朝野上下、中外對手,對手不知凡幾,或鬥智、或鬥力,他都闖過來了,他不想沒被敵人扳倒,卻被自己隊友的大嘴巴給葬送掉。這一刻,他是徹底放棄了再把解縉扶上內閣首輔的打算!

    ※※※※※※※※※※※※※※※※※※※※※※※※※※※※※

    解縉急扯白咧地想要解釋,夏潯已沉著臉拱手送客了。

    這個毫無防人之心的解大嘴。好言好語是改不了他那肆無忌憚、狷狂不羈的個性的,真要讓他吃點苦頭才成,可如今解縉吃的苦頭已經不少了啊,怎麼這性子就不知道改一改呢?真個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黃真生怕掃了風尾,忙不迭一同告辭。待二人離開,夏潯在後花園中徘徊良久,餘怒不息。一抬頭,見已到了小荻住處,夏潯的心情才陡然轉好。今天是兒子洗三朝的喜日子,他可不想把外面的不愉快,帶到家裡來。

    小荻所住的院落在幾位妾室中算是最大的,因為旁的妾室都只有侍候的下人相伴。而小荻雙親俱在,夏潯沒有那麼強烈的階級觀念,要了人家的女兒,這岳父岳母還得把他當少爺侍奉,他不習慣。

    雖然入鄉隨俗。為了不惹人閒話,他不能把小荻父母真個抬到岳父岳母的地位上去,但是也受到了他的妥善照顧。這樁比較寬敞的大院落特意被他指給小荻居住,她的父母也被安置在這裡,一家人可以長相廝守。楊家這對忠心老僕沒有兒子,夏潯算是盡了半子之義。

    今天,小荻的院落裡十分熱鬧,因為今天正是「洗三朝」的日子,所以連茗兒都過來了。

    小荻生的是個男孩,這是楊家的第二個男丁,所謂添丁進口,總要男孩子才稱心意。楊家上上下下都很歡喜,尤其是西琳和梓祺。茗兒生的是男孩,小荻生的也是男孩,這氣運啊就跟釣魚似的,一撥一撥兒的,此前楊家一連生了四個丫頭,接下來應該一連四個男孩才是,所以她們兩個是格外的歡喜。

    於是,滿堂歡笑,就只有讓娜好不揪心,她懷孕比西琳和梓祺都晚,輪到她生,該是楊家第九個孩子了,若依著她們說的什麼一撥一撥兒的,可不又該是女孩兒了麼?所以她現在虎視眈眈的就盯著西琳,西琳的預產期比小荻就晚幾天,等過兩天看她生的是男是女,如果是女孩,讓娜就能安心了。

    「洗三朝」源於一個民間傳說,說是小孩子都是送子娘娘送的,孩子出生第三天,娘娘會親臨人間探望,如果有見嬰兒家不從或不敬,就會受到懲罰,所以家有新生子,都要洗三朝。

    楊家洗三朝不用像普通民家一樣忙碌,像清掃房屋、焚點香燭,宰殺雞鴨、備好雞蛋……,這些事情都有下人去做。用艾葉、菖蒲、金銀花、樟樹葉、紫蘇、雄黃等物煮沸的水,也有下水準備,茗兒和幾位夫人只需要等水溫了,把小寶寶放進木盆,給他舒舒服服地洗個澡。

    新生兒的名字是夏潯給他起的,既然他大哥已蒙皇帝賜名楊懷遠,夏潯就用這個懷字做了輩字,給二兒子取名為楊懷至。楊懷至長得很壯實,茗兒是十七生孕,自己還稚嫩的很呢,小荻產子時放在現代也是個成熟的女子了,所以兒子非常結實。

    同他娘一樣,小傢伙天生皮膚比較黑,不過靚眉大眼,胖嘟嘟的,十分的可愛。

    他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忽然被茗兒抱起來,小傢伙一醒,大為不滿,把眉頭一皺,便咧開嘴大哭,不過等他被幾位娘親托頭的托頭,托腰的托腰,往溫水裡一放,登時便雲收雨住,一雙眼睛半睜不睜,小嘴兒抿著,四仰八叉地叫人扶著,像個酒足飯飽的大老爺。

    茗兒見了忍不住「噗哧」一笑,說道:「你們瞧,這小子像不像他爹外出赴宴喝醉了酒回來,躺在逍遙椅上時的模樣?」

    便在此時,夏潯邁著逍遙步晃了進來,問道:「在說誰啊,啥模樣?」

    眾女看看盆中的小少爺,再看看晃進來的夏潯,爺倆果然一副德性,忍不住哄堂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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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6章 水混欲逃魚

  楊懷遠手裡提著一根線,線上拖了一輛木頭做的雙輪玩具小車,正在房子裡跑來跑去,聽他娘這麼說,也不理會他老子進來,趕緊就往前擠,巴巴地喊:「我看看,我看看,娘、姨娘,讓我看看弟弟!」
  
  楊懷遠擠到人堆裡往木盆裡瞧瞧,便咧開嘴巴笑:「像!像!真像!哈哈哈……」
  
  夏潯隨口問了兩句,不由好笑。
  
  「洗洗頭,做王侯;洗洗身,做富紳,洗洗手,榮華富貴全都有」
  
  「洗洗腰,一輩更比一輩高;洗洗腳,身體良健不吃藥……」
  
  幾位夫人一齊動身,一邊唸著祝福語,一邊給小傢伙沐浴,小荻側躺在床上,托著腮看著,滿臉甜密的笑意,有子萬事足,天然呆的荻丫頭,如今業已有了為人母的覺悟。
  
  澡很快就洗好了,小傢伙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等他被放到柔軟的被子上,拭淨身上的水珠,蘇穎又叫人端來各色吃食,用筷子點點,象徵性的在小傢伙的嘴巴上抹一下,邊塗邊念:「呷了魚,有富餘;呷了糕,長得高;呷了糖,保健康……」
  
  隨後小傢伙又被送到他娘親身邊,丫環端上幾個煮熟的雞蛋,小荻就拿起圓溜溜的雞蛋,從兒子的頭部到腳部,從脊部到臀部逐寸滾過,如此反覆,這叫「滾屁股蛋」,據說可以去胎毒,等雞蛋都滾過了,立即被謝謝、梓祺、讓娜等人搶個精光。
  
  據說滾過童子身的雞蛋,讓婦人吃了,就能求子得子,十分靈驗,當初楊家大少爺楊懷遠,是皇后娘娘帶了幾位國公夫人和公主來給洗的三朝,這雞蛋就沒落到她們手裡頭,這回哪能錯過。
  
  茗兒看得眼熱,礙於大婦的身份,卻不好伸手去搶,手指頭卻也不免躍躍欲試的。誰嫌兒子多呀,她還想再生一個呢。這時搶了雞蛋的巧雲到了她的身邊,輕輕一碰她的手,一個雞蛋便塞到她的手中。茗兒已經有個兒子了,怎好奪人之美,輕輕咳嗽一聲,便將雞蛋遞迴去:「巧雲,你吃吧!」
  
  巧雲向她扮個鬼臉,湊近她耳朵道:「夫人放心,巧雲的手快,搶了兩個呢!」
  
  茗兒聽了,機警地四下一掃,不見有人注意,趕緊便將雞蛋藏進了袖底。
  
  夏潯耳聰目明,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不由暗暗好笑。說起來,茗兒比其他幾個女子的性子還要古靈精怪、爛漫活潑,也真難為了她,只因擔著這大婦的身份,時時刻刻都得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壓抑了許多活潑的天性,如今難得見她這般模樣,夏潯看見也得裝沒看見,免得小妮子害羞發窘。
  
  不過叫他鬱悶的是,生還是不生,生男還是生女,明明是他說了算吶,跟雞蛋有一毛錢關係麼?奈何,其中道理他也是沒辦法說明的。
  
  這是我的功勞啊
  
  滾完了雞蛋,大家七手八腳地給小少爺換上嶄新的衣帽和襁褓,繫了紅腰繩兒,戴上銀鐲、銀鎖、銀腳鈴,打扮得跟哪吒三太子似的,便交到夏潯手裡,夏潯得抱著他家祠裡跪敬祖宗,稟告祖上,家中添丁添福的喜訊。
  
  夏潯抱起孩子剛要出門,小櫻就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氣喘吁吁地道:「國公,你在這兒呢,皇上要回京了,我剛在錦衣衛聽到消息……」
  
  瞧見房中熱鬧情形,小櫻也是一呆。
  
  小櫻此刻依舊是一身男裝,因為她最近一直在幫錦衣衛和東廠做事。
  
  夏潯從決定去廬山的時候,就徹底進入了逍遙王侯的角色,他沒有常職,朝中的事情本就可以理直氣壯地不聞不問,硬找上門的也是能推就推、不能推還是推,鄭和回來時攜有許多國家的使節,包括一些國家的國王、王妃,太子本欲請他前去相迎,也都被他推卻了。
  
  夏潯可以逍遙自在,但是錦衣衛和東廠還在查他遇襲一案,需要與帖木兒國使節來往,還需用到通譯,原本就借用的小櫻,這時自然還是用她。小櫻原本就是韃靼上層社會的一員,在京裡轉悠這麼多日子,隱隱已經看出了大明朝堂上的潛流洶湧,所以從兩個錦衣衛千戶的對話中無意間聽到皇上即將返京的消息,趕緊就來通知夏潯。
  
  她以為夏潯既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消息自然閉塞了,卻怎知這麼大的事,夏潯怎麼可能不知道,雖然他已約束自己的人,在此時不冒尖、不露頭,不摻和任何事,不代表他連皇帝的行蹤都不掌握,須知他所做的所有這一切,恰恰是因為聖意難測,這才令他有所警惕的。
  
  夏潯不便叫她知道自己已經知道此事,便「喔」了一聲道:「皇上要回京了?京中亂像,總算可以定下來了。」
  
  小櫻把消息告訴他也就沒有事了,低頭一看他懷中的小傢伙,小傢伙精力充沛的很,此時正瞪著一雙大眼睛看她,小櫻不禁抿嘴一笑,逗弄他道:「好可愛的小寶貝!」
  
  謝謝迎上來笑道:「這不速之客來得可巧,這邊剛要出門,小櫻姑娘恰就迎上來,這是懷至跟你的緣份,你就做了他的乾娘吧。」
  
  小櫻一臉茫然,她一個未嫁的姑娘……做人乾娘?而且這還是他的孩子……
  
  小櫻一臉窘紅,又不好辯說,只訕訕地道:「做……做乾娘?我……國公家的小公子,我……我怎高攀得起……」
  
  謝謝道:「我們這地方的規矩,孩子洗三朝,但有不速之客撞見,便是『逢生』,來者是男要拜乾爹,來者是女就要做乾娘,這是天意,你還謙讓什麼。」
  
  大家嘻嘻哈哈一番,等夏潯抱了孩子去祖祠的時候,小櫻坐在小荻榻邊,聽著眾人七嘴八舌扯東聊西,說孩子嘮家常,一臉的茫然。
  
  她現在還沒清醒過來:我還沒婚,咋就娘了……
  
  ※※※※※※※※※※※※※※※※※※※※※※※※※※※※※
  
  陳瑛府上,後院花園,濃蔭如蓋。
  
  陳瑛穿一身燕居的常服,坐在一張竹椅上,面前一張小方桌,上邊置放著茶盤、茶具和盛茶葉的小缽,身邊不遠處,一個童子坐個小馬扎,正在侍弄著一隻小泥爐。水沸了就給陳瑛提過去,陳瑛就慢條斯理地投茶、潤茶、沖茶、浸潤、分茶……
  
  茶杯極小,一杯只有一口的水量,杯如七星,置於盤上,提壺輕輕一點,就像注滿七汪泉水,然後他就逐一舉起,嗅、品、飲,當他微闔雙目仰起頭來時,風輕輕拂動頜下的長鬚,頗有一種遺世忘俗的風姿。
  
  他遞奏疏想要告老還鄉的當天下午,就看到了家人抄來的邸報,北京行在員外郎李洵諫議遷都的內容他看到了,只這小小一篇文章,他就品出了許多內容,但是他已大劫難逃,也沒必要去揣測這聖意了,他不在乎。
  
  可是第二天,永樂皇帝的明詔就宣佈下來了,緊接著滿朝文武,不,準確地說,是整個天下,只要有力量的,都在動用自己的力量,投入到遷都之議中來,這時陳瑛才發覺:「不對勁!」
  
  同夏潯和太子朱高煦一樣,他也看不透皇上這麼做的用意,不過這對他卻是一個機會,眼看朝中議得如火如荼,陳瑛頓時萌生了一線希望:或許……我這一劫,能因為這樁意外安然度過?
  
  滿朝文武的精力和能力,全都放到打消皇帝遷都之念上來了,這個時候發動爭儲之戰是大不智的,太子和楊旭都不是蠢人,他們應該看的明白。
  
  而時間,能消磨很多東西,如果這遷都之議拖上幾個月,再加上諸國使節赴京,也有許多事要做,這些事情全處理完,就得拖到明年開春去。那時候,事過境遷,如再有人舊事重提,翻起今日舊帳,其意圖就太刻意了,火候一旦掌握不好,就會反受皇帝猜忌。
  
  如是……
  
  這是一個機會,是他陳瑛的機會,但是這場風波是他左右不了的,皇帝的意圖何在,他也揣摩不透,所以他只能靜觀其變。對都察院言官們的參與和傾向,他也沒有做出任何指示。
  
  請求致仕的奏章,他並不擔心,大臣請辭,除非皇帝早已對你生厭,巴不得你趕緊滾蛋,否則循例都要挽留兩次的,如果這一關能過去,到時授意俞士傑他們上書挽留,再順坡下驢就是。十年寒窗,天下間十年寒窗的人多了去了,有幾個能位列九卿,及得他今日地位?但有一線希望,他也不捨得走啊。
  
  太子沒有接納他,漢王沒有劉備的心胸,當日被他一番痛罵拂袖而去傷了顏面,也不曾三顧茅廬來請他回去,漢王不來請,他陳瑛自然沒有腆顏再去依附的道理。
  
  何況經此一險,他已暗生警惕,扶保一主,得有從龍之臣,位極人臣,固然榮耀,固然可以載之史冊,留名千古,但是這風險實在是太大了,他陳瑛不是一個不得志的秀才,那山東秀才紀綱,可以在燕王靖難未成,前途未卜的時候,去抱朱棣的大腿,為他牽馬墜鐙,大明九卿之一的都察院左都御使陳瑛,卻不必冒這麼大的風險去投機,尤其是這麼一個扶不起的阿鬥!
  
  奇怪,為什麼當初依附漢王的時候不曾想明白這個道理?是鬼迷了心竅麼?
  
  夏潯在廬山潛思的時候,陳瑛也在靜靜反思,如果能逃過這一劫,以後該怎麼做,他心中已經有了定計。
  
  剛剛,俞士吉派人給他送來消息:「皇上要回來了。」
  
  皇上回來,無疑將讓眼下這遷都之議上升到一個更加不堪設想的混亂程度,他就像一條潛伏在沙底的魚,就等著那泥沙俱下的時刻:
  
  水渾了,才好逃了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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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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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7章 迎駕遲

    「我父皇就要回京了!」

    漢王坐在上首高聲說著,廳中左右,肅然立著冷傲語、孫陸、刀葉、莊龍等幾名手下。漢王一條腿屈在椅上,肘架在腿上,睥睨之間,頗有一種江湖大哥的派頭。

    「太子監國,監得一塌糊塗。本王是丟了個小丑,可太子卻出了大錯,連一位國公都搭進去了,聽說傷的很重,險險便要了性命,內腑氣息不暢,前幾天還特意跑去廬山找一位得道高僧幫他調理身子。」

    漢王彈了彈指甲,得意洋洋地道:「接著就是遷都這件事了。叫群臣議遷都?嘿!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蚤子,明擺著的事兒麼。若是父皇自己不想遷都,壓根兒就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北京行在員外郎的奏疏,就下旨意令群臣議論。

    可好啊!太子他不體察上意,引導群臣上表奉迎聖意,他呢,每天裡奏章成車成車的往北京拉,全都是反對遷都的,這不是自找不痛快嗎,嗯?」

    「殿下英明、殿下英明!」

    冷傲語、孫陸、刀葉、莊龍等人連聲應和,自打陳瑛走後,這兒就變成朱高煦的一言堂了,眾猢猻只有應聲接語的份兒,再也無人敢以一語與朱高煦相逆。漢王傲然一笑,說道:「本王只要再略施小計,太子就要大位不保了。你們都用心為本王做事,等本王正了大位子,做了當朝太子,斷然不會虧待你們的!」

    「是是是,多謝殿下、多謝殿下!」

    漢王擺擺手,懶洋洋道:「成啦,你們都下去吧!」

    眾人連忙向他施禮,魚貫而出,瞧那模樣,倒像是個小朝廷開朝會似的。

    「孫陸,你留下!」

    朱高煦一聲吩咐,孫陸便乖乖地站住,朱高煦站起身來,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孫陸連忙緊隨其後。

    這是一座兩層小樓,朱高煦是在二樓議事的。小樓二層,周圍一圈走廊圍欄,朱高煦跨出門檻,扶著朱棣的欄杆,眼前便是一方天井。天井中那棵石榴樹果實纍纍,俱已成熟,其餘三面,生著許多籐蘿,纏繞著雕花大窗、紅漆廊柱,蜿蜒直上屋頂,密蓁蓁、碧萋萋,滿是蔭涼。

    朱高煦盯著那樹頂已然紅透,綻嘴微笑的石榴,陰惻惻地道:「父皇馬上就要回京了,本王要你去做一件大事,這件事若是成功,本王便有希望奪得儲君之位,到時候,你跟著本王,也是受用不盡!」

    孫陸連忙垂手,恭聲道:「殿下請吩咐!」

    朱高煦目光閃動,聲音低了下來,小聲吩咐道:「皇上回京,內閣六部、滿朝文武、勛卿權貴、皇親國戚,都要江邊相迎的,這次尤其特別,有近二十國的外使同去迎駕。你給本王想個辦法,拖延太子行程。

    只要叫他遲到一刻就好!哼哼,到時候不但滿朝文武俱在,還有許多外國使節,太子怠慢君王,有失臣儀,呵呵,父皇好面子,又一向不喜歡他,在滿朝文武、尤其是外國使節面前丟這麼大的臉,怕不制裁他麼!」

    孫陸大驚失色,失聲道:「這……這卑職如何辦得到?」

    朱高煦把頭一扭,目光冷下來,寒聲道:「你如何辦不到?」

    孫陸急忙解釋道:「殿下,皇上回京,滿朝文武俱往相迎,太子雖說會比百官遲上一步,肯定也要趕在皇上到達之前迎至江邊的,卑職如何能阻攔太子?就算是卑職做點手腳,壞了太子的車駕什麼的,也耽擱不了多少時間呀,除非是佯作行刺……,可要是因為太子遇刺,故而耽擱了迎駕,皇上怎也不會責備太子!而且這事就鬧得太大啦,恐怕……」

    一見朱高煦臉色難看,孫陸膽顫心驚,連忙道:「殿下,卑職對殿下忠心耿耿,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殿下就是讓卑職去死,卑職眉頭都不皺一下!只是,卑職擔心誤了殿下的大事啊!」

    朱高煦嘿嘿一聲,轉怒為喜道:「原來你擔心這個,呵呵,這一點你不用擔心,皇上的儀仗會比通知百官的時間提前一些趕到的,太子要安排宮裏邊的事情,必然比群臣要晚。再說,他是太子,怎也不可能比百官先到的。你這邊只要稍稍拖延一些,皇上的儀仗再稍稍提前一些,兩下裡一碰,管叫他趕不上迎駕!」

    孫陸一聽,情知再推辭不得,只得硬著頭皮道:「這樣的話……,卑職遵命!」

    孫陸心想,要辦成這樣的事,還要做得不著痕跡,叫人看不出是有意破壞,非得動用那些雞鳴狗盜之輩不可了,幸好當時網羅人才不分良莠,下九門的人物著實地吸納了不少,這時正好叫他們排上用場。」

    孫陸暗自思忖著,匆匆趕去安排,朱高煦雙手扶著欄杆,沉默半晌,嘿嘿冷笑三聲,傲然道:「陳瑛,少了你這個臭皮匠,本王就做不成大事了麼?哼!本該屬於我的儲君之位,這次我一定要拿回來!」

    ※※※※※※※※※※※※※※※※※※※※※※※※※※※※

    初陽升起,長江邊上已站滿了人。

    江上一片雲霧,使得江對面樹影綽約,若隱若現。

    夏潯站在燕子磯下,看著等候在江邊上的文武百官。

    大臣們沒有閒著,三五成群,議論紛紛,議論的話題始終不離遷都。

    夏潯雖然對這一問題不曾發表過自己的看法,但是在他心裡,對這個問題也曾經認真思考過。天子守國門,這是一位君主最豪邁的誓言,大明三百年,每一位大明皇帝,不管是被人視為荒唐無稽的還是昏庸無道的,在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一點上,他們的的確確遵守了祖訓。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金陵六朝金粉繁華地,是不是適合做為國都,夏潯心中實有存疑。他不懂風水,也不大信風水,可是自古立都金陵的王朝,國祚無一長久,包括夏潯所知道的後來立都於金陵的王朝莫不如此。就算是巧合吧,也叫人心裡不舒服。

    所以對遷離金陵,夏潯並不反對,只是遷都是否就一定得遷都北京,他現在還有些存疑。遼東現在經營的很好,以夏潯的能力,要影響一地還是做得到的,更何況遼東是由他一手開拓,一開始的路鋪正了,後人再接手就容易的多。他對遼東女真的分化、融合做的相當成功。

    再說韃靼和瓦剌,萬松嶺這根刺,直入瓦剌的心臟,只等他發揮作用,韃靼和瓦剌,將很難像歷史上那樣發展。大明本身也在發揮變化,這變化不需要多麼大,以這個帝國的龐大,只要糾正一個方面,糾正一步,就將引起一系列的巨大變化,這變化現在還不明顯,而到未來,它卻將改變很多東西。

    所以,即便韃靼和瓦剌仍如歷史那般發展,也很難再如歷史那般發生作用。那麼,還需要天子守國門麼?這一點,牽涉到的層面太多,未來不可測的變化更多,夏潯也無法把握,可這足以讓他對遷都北京的必要性產生疑慮了。

    同時,他對皇帝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遷都,更加的無法理解。爭儲如今已到了白熱化的地步,忠於太子和忠於漢王的力量都在摩拳擦掌,欲待一決雌雄,皇帝突然來了這麼一手,他想幹什麼呢?

    夏潯越想越摸不著頭腦,看來這些問題,只有等皇帝回來,等皇帝出手,才能弄個清楚了。秋風颯颯,一片片火紅的楓葉輕輕地飄落,柔柔地落在他的肩上,夏潯深思著,渾然未覺。

    「國公,怎麼一個人站在這兒?」

    暫代內閣首輔一職的胡廣笑吟吟地迎上來,夏潯見了他,忙收攝了心神,拱手笑道:「這兒清靜嘛,閣老這不也過來了麼?」

    胡廣笑道:「胡某起個大早,還沒來得及用餐。家人揀了食盒帶過來,正想找個地方吃點東西,那邊人多,不甚安靜,就想到去楓林裡坐坐,國公可曾用過早餐了麼,要不要一起吃點兒啊,時間還來得及,根據一早送來的傳報,皇上的鑾駕差不多還要半個時辰才能到呢。」

    夏潯笑道:「多謝美意,楊某已吃過早餐了,胡閣老請便,楊某就不……」

    夏潯說到這兒,無意間往江上一看,突然怔住。

    一陣江風吹開雲霧,雲霧中一艘巨艦陡然現了出來。大艦上團龍旗迎風獵獵,赫然入目。今天皇帝還朝,沿江俱已封鎖,除了皇帝的座艦,任何船艦都不可能出現,即便是哪位封旨欽差恰好回來,也不可能出現在這兒。

    那麼,這艘突然出現的打著團龍皇旗的巨型戰艦,除了皇帝本人,還能是誰?

    胡廣見夏潯發愣,順著他的目光扭頭一瞧,不由吃驚道:「皇上到了?」

    胡廣突然反應過來,急忙對夏潯道:「國公快走,快些上前迎接。」說完一提袍袂,拔腿就跑。

    夏潯急道:「胡閣老且慢,太子到了麼?」

    「太子……」胡廣陡地站住,慢慢轉過身來:「太子……還沒到……」這句話說完,胡廣的臉色已變得十分難看:「國公,你看這事,該怎麼辦才好?」

    夏潯還未開口,就聽嗚嗚的號角聲響起,外側的士兵已經動了起來,往來呼喝,戰馬嘶鳴、衣甲鏗鏘,擺開了迎候的隊形。

    綵棚前面文武百官紛紛歸位,依序站立。因為皇帝來得急促,類似夏潯這樣悠閒四逛或像胡廣一樣擇地進食的官員很多,這時紛紛跑回去,弄得陣形大亂。

    夏潯眼尖,一眼看到隊伍最前方,漢王一身朝服,早已肅然站立,做出了迎駕的姿態,夏潯馬上喚過費賀煒,急聲喝道:「你速去尋到太子,告知陛下已到,快去!快去!」

    費賀煒情知事急,應聲上馬,斜刺裡便殺向官道,絕塵而去。

    夏潯與胡廣急急趕回隊伍,各自班中站定,喘息未定,巨艦已在江邊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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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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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8章 父子君臣

路上倒著一匹馬,旁邊塌了一輛車。

太子朱高熾站在車前,楊溥、楊士奇等東宮屬官都簇擁在他身邊,眺首遠望。

「太子爺,我回來啦!」

遠處突有一輛輕車馳來,車還沒到,坐在車頭的中官乙一便扯著嗓子大喊,那聲音就像一個守寡守了十八年,突然發現自己據說已客死異鄉的漢子突然回了家門一樣的婦人。

馬車捲起一路煙塵,到了朱高熾面前戛然而止,車伕緊緊勒住駿馬,乙一便從車轅上滾翻落地,一把攙起朱高熾道:「太子爺,您等急了吧,奴婢扶您上車!」

朱高熾無暇多說,趕緊登上車子坐定,對車伕吩咐道:「走!快去碼頭!」

車伕立即一抖馬韁,駟馬高車向前奔去,鬆了口氣的楊溥、楊士奇等人忙也紛紛上馬,隨在車後馳去。

朱高熾今天一大早就趕到了皇宮,召集內宮二十四監的管事太監,逐一過問今天迎候天子歸來的諸般事宜,確認無誤後便離開皇宮,驅車趕往燕子磯迎駕。

車子剛剛駛出南京城,不知怎地,拉車的一匹馬便馬失前蹄,摔折了腿。若只是拉車的馬折了一條腿也無妨,隨便留下一個侍衛,換了他的馬來駕車也可應付一下。但那馬摔倒時,牽拉車轅,也不知是年久失修車轅腐朽還是一股寸勁兒,車轅竟哢嚓一聲斷了。

朱高熾身體癡肥,一條腿還有足疾,如何乖得了馬。這要是把他一路顛倒江邊去,帽子也歪了,衣服也擰了,堂堂太子在滿朝文武再加上十五外國使節面前豈不丟盡了臉面?

朱高熾知道自己的形象不太好,所以格外在意自己在公眾面前的形象,因見時間還來得及,便令乙一回府再取一輛車來。誰知乙一這一去耗的時間太長了些,急得太子出了一腦門的油汗。

「快著些。再快著些!」

朱高熾坐在車上,急急催促馬伕,馬伕鞭下如雨,那車都快飛起來了,一路顛得亂蹦亂跳。楊溥和楊士奇一左一右,催馬趕近,對朱高熾道:「太子莫急,依先前送來的時間推算。咱們必能搶在皇上過江之前到達。」

車上面,乙一則不停地向朱高熾告罪、解釋:「太子恕罪,奴婢本來能早點兒回來的。不成想去路上先是遇到一戶人家娶親,擋了道路,回程時經過一個路口,又有幾個潑皮打架。好不容易把他們都驅散了,這就耽擱了一些功夫。

朱高熾心中焦急,卻反過來安慰乙一道:「此非你之過錯,孤不會怪罪你的。」

朱高熾也知道時間還來得及,不過太過倉促總是不好。如果皇親國戚、滿朝文武都到了,他太子才姍姍來遲,叫人看在眼裡難免閑話。朱高熾自知父親不喜歡他,不想再有什麼讓父親生厭的地方。

不想車正疾馳,迎面一騎突如離弦之箭狂奔而來,車前侍衛立即迎上前去。按刀喝道:「太子儀仗,來人讓路!」

太子儀仗打著旗幟呢,來者不管是官是民,不用他們呼喊,只看這儀仗,就算不認得這是太子的隊伍,也能知道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自然會避讓道旁。可這人竟不閃不讓,直接衝著他們的隊伍撞過來。

幾個侍衛察覺有異。提馬上前,腰畔長刀業已出鞘。寒光凜然,直指對方。

來人大叫:「閃開,輔國公急訊,太子爺!輔國公命小人前來報信,皇上……皇上已到燕子磯!」

「什麼?」

朱高熾在車上一聽,一臉本來脹紅的胖臉頓時慘白,愕然道:「父皇……到了?」

大艦放下梯子,兩廂宮樂高奏。永樂皇帝一身翼善冠常服,頭戴烏紗折上巾,盤領、窄袖、團龍十二章,玉帶皮靴,威風凜凜地出現在船頭。

立即,如山之傾,由漢王朱高煦帶頭,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各國藩王、使節,以及兩翼的御林軍,齊刷刷地跪了下去,齊聲高呼:「叩見皇上!」

朱棣腳步沉穩地走下舷梯,漢王朱高煦急忙再叩首:「兒臣恭迎父皇!」

「嗯!嗯?」

朱棣剛一頷首,突然濃眉一蹙,瞧出不對勁兒來了。他要是兒子多,而且朱高熾只是個親王,往人堆裡一站,朱棣就這麼隨意一掃還真未必就能發現他在不在。可他一共就三個兒子,南京只有倆個,不見人影的那位還是當朝太子,朱棣如何不能察覺。

朱棣目光一掃,淡淡問道:「太子何在?」

漢王忙道:「呃……,兒臣不知,兒臣方才業已發現皇兄不在,已然使人去問了。」

朱棣哼了一聲,按下此事不提,輕輕抬手對群臣道:「眾卿平身!」

夏潯腳下一錯,就欲出班迎上前去,雖然這不合規矩,但是以他身份也算不得逾起。

不料漢王站起,立即踏前一步,又對朱棣笑道:「恭喜父皇,鄭和奉旨巡撫南洋,現已凱旋。南洋諸國傾慕天朝,我大明船隊所經各國,俱承皇帝旨意,感沐天朝恩德,並有貢物進獻。鄭和,還不見過皇上!」

鄭和聽見叫他,立即閃身出來,跪倒在地:「皇上!」

朱棣看見追隨自己多年的鄭和,神色間大為喜悅,竟舉步上前,將他扶起,笑道:「一去兩年,你可回來了,呵呵……」

夏潯暗暗一嘆,又站了回去。這邊鄭和與朱棣對答幾句,便拱手道:「皇上威加宇內,四海賓服。奴婢奉聖命南巡,如今琉球中山、山南,婆羅,阿魯,蘇門答剌,滿剌加,浡泥、占城、暹羅、榜葛剌、南浡利、小葛蘭等國遣使入貢。」

漢王搶著道:「父皇,渤泥國更是由國王攜王妃、王子、公主同來朝覲呢!另外,日本國、帖木兒國使節亦來入貢,蠻夷向化,萬國來朝,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朱棣大喜,呵呵笑道:「快請渤泥國王與諸國使節上前見朕!」

漢王急忙一擺手,迎候在旁的各國使節紛紛上前參拜,鄭和一一為皇帝介紹他們身份,夏潯站在班中暗暗著急:「迎駕這麼大的事情,太子怎麼就遲了呢?」

可是這種關口,他不能有任何動作,更談不上為太子辯說什麼,夏潯扭頭向後看了看,後邊黑壓壓一片都是迎駕的百官,哪兒看得到太子的車駕來是沒來。夏潯嘆了口氣,目光一轉,正與同樣回頭張望的大學士楊榮碰上,兩個人都是一臉的憂心忡忡……

皇帝擺駕回城,左右龍旗十二面,北斗旗一面、大纛一面居於前,豹尾旗一面居於後。再往後是日旗、月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風、雲、雷、雨等共五十四面,每旗執旗甲士一人,執弓武士四人,接著又是金瓜儀刀、黃羅傘蓋……

金帝御輦前後,又有無數大漢將軍,錦衣魚服,張羅傘蓋,接著便是皇親國戚、內閣六部、外國使臣、各司各衙的官員,除了少數年老體衰騎不得馬的乘了車轎,其他人等一概騎馬隨行與後,兩側御林軍拱衛著,浩浩蕩蕩,沿官道往金陵城而去。

儀仗正行間,前方突然出現一隊人馬,有人、有馬、有車,俱都避離大道,停在道路一側的野草地裡,所有人俱都跪拜於地。

御輦珠簾高卷,路旁景像已被朱棣看在眼中,朱棣平和的顏色就像突然染上一層秋霜,沉了下來。他輕輕一舉手,車外太監立即喝道:「止!」

車駕停住,朱高熾伏地高聲道:「兒臣迎駕來遲,父皇恕罪!」

朱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擺手,太監立即高呼:「行!」

車駕緩緩前行,未得旨意,朱高熾及東宮一眾官屬跪在原地不敢起來,只得伏地不起。皇帝儀仗一刻不停,逕直官道下去,大隊人馬緊緊相隨,皇親國戚、各國使臣、滿朝文武一路經過,把太子伏地請罪、汗流滿面的樣子看在眼裡。

眼見儲君如此狼狽,百官中不無心生憐憫者,可是,此時此刻,又豈是求情時候?現在做出任何一點同情太子的舉動,都只能惹得皇帝更怒。

夏潯因為身上有傷,是坐車來的,太子的情形他也看在眼裡,可是這時他也無能力,唯有黯然一嘆:「帝王,終究是帝王,父子之間,隔了君臣這層關係,血緣親情想不淡也要淡了……」

皇帝儀仗和迎駕百官的隊伍絡驛不絕,足足小半個時辰才算走完,在原地跪這麼久,就算一個正常人都已頭暈眼花、雙腿發麻了,何況是朱高熾那麼肥胖的身軀,他伏在原地,汗下如雨,兩條腿更是完全失去了知覺。

可是皇帝一言不發便趨車而去,未得旨意,他如何可以動彈,今日哪怕就是跪死在這,也得咬牙撐下去。朱高熾雙手據地,跪得十分辛苦,不但滿臉爬滿汗珠,一顆顆滴落土壤,身上幾重衣衫更是濕透。

朱高熾拄地的雙手微微發抖,眼前金星亂冒,時而一陣發黑,眼看就要支撐不住暈厥當場,十幾名御林軍突然護著一輛車子從遠去的儀仗隊伍裡穿出來,逕直奔向他們。車子到了近前還沒停穩,便從車上跳下一個少年,提袍裾穿官道,飛快地跑到朱高熾面前,抱住他胳膊喚道:「爹爹,快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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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9章 百善孝為先

    「啊!瞻基!」

    朱高熾一抬頭,見是自己兒子,不由露出了笑容。

    朱瞻基年紀還小,力氣單薄,哪裡拉得動朱高熾。朱高熾看他辛苦的樣子,不禁澀然一笑,道:「瞻基,爹爹迎接你皇爺爺遲了,有失臣儀,受了你皇爺爺的懲罰,沒有你皇爺爺的旨意,爹爹是不能起來的!」

    朱瞻基道:「爹爹,孩兒方才看見爹爹受罰了,孩兒知道要皇爺爺允准爹爹才能起身。所以馬上便去求皇爺爺,皇爺爺答應了孩兒,叫爹爹起身,隨儀仗回城呢!」

    朱高熾目光一亮,道:「當真?」

    陪同朱瞻基過來的一個中官躬身道:「太子爺,您起來吧,皇太孫說的是真的。」

    朱高熾大喜,這才想要起身,可他雙腿已跪麻了,左右兩個小內侍趕上來攙他,竟然攙不動。費了好大的勁兒,在東宮屬官的幫助下,太子才得以站起,也不等他把發麻的腿腳全都活動開,便趕緊叫人挪他上車,追著隊尾去了。

    皇帝回京,上朝,受百官朝拜,在此過程中,太子做為儲君,始終都要緊隨在皇帝身側的,朱棣雖然不喜太子迎駕遲緩,在內外臣工面前,卻不能剝奪太子的權利,因此一直要他隨行於側。

    朝覲完畢,朱棣便下旨大排筵宴,君臣同樂。

    皇帝這些可能的吩咐,早在朱高煦的預計之中。皇帝剛剛回京,尤其是有這麼多的外國使節朝拜入貢,這是大明開國以來前所未有之盛事,皇帝十有八九要予以慶祝的。所以這些準備工作他早就做好了。

    皇上若不賜宴沒有關係,皇上若賜宴,總不能臨時抱佛腳,太過倉促。宮中各種準備井井有條,御膳房自然是做足了準備,就連皇親國戚、勛卿功臣、文武百官的座次位置,包括各國使節的座次位置,都已有過預演,因此毫無慌亂侷促。

    朱棣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沉沉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夏潯從燕子磯伴駕回來,一直到朝堂站班,始終沒有機會問清太子那邊的情形,直到皇帝賜宴,這才得了機會,偷空離開了自己的席位。

    太子伴隨著皇帝,想要到他身邊去而不被人注意是不可能的,所以夏潯並沒有試圖接近朱高熾,而是選擇了東宮屬官楊士奇。夏潯靠近楊士奇,急急問道:「怎麼回事,太子何以迎駕來遲?」

    楊士奇扭頭一看,見是夏潯,連忙低聲道:「國公,此事實屬意外……」楊士奇把事情經過簡略地說了說,又道:「現在不得機會,我們打算等宴會散了,再隨太子去向皇上說明原委……」

    夏潯立即打斷他的話,沉聲道:「重要的不是解釋,而是請罪!解釋的話不必由太子去說,太子只需要請罪!最好是由太孫去說,你也看得出皇上最疼皇太孫,由他解說,事半功倍。還有,一切思慮不周處,都要有人搶過來擔著,務必保住太子!」

    楊士奇臉色一變,說道:「國公,只是因故誤了迎駕而已,有這麼嚴重麼?」

    夏潯目光沉沉地盯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朱棣正側頭與坐在近前的渤泥國王談話,夏潯低低地道:「我只希望……不要比這更嚴重!」

    夏潯轉身離去,楊士奇盯著他的背影,神色瞬息幾變,略一猶豫,他也急急閃身離去!

    ※※※※※※※※※※※※※※※※※※※※※※※※※※

    宴會結束以後,百官退出皇宮,朱棣將渤泥國王和其餘諸國使節一直送到丹陛之下,態度非常親切。

    日本國使節和帖木兒國使節目前是最著急的,他們的國家正打得如火如荼,他們恨不得立刻就拉住永樂皇帝好好談談這件事,如果能夠得到大明的支持,他們才好回去交差。如果這位大明皇帝能夠在軍事上予以配合一下,那更是意外之喜。

    可他們也知道永樂皇帝今天剛剛回京,又剛剛設宴款待了外使和群臣,此時不宜再議軍國大事,只好忍耐著,好像一對久不受君王臨幸的怨婦似的,只把一雙幽怨的眼睛望著朱棣。

    他們入貢的原因朱棣已經知道,瞧見他們這副模樣,不禁莞爾,吩咐中官告訴他們,會擇時專門接見他們,兩國使節這才大喜,欣欣然辭駕出宮。朱棣這一路舟車勞頓,回京後又馬不停蹄地接受群臣朝拜、宴請各國使臣,著實有些累了,便擺駕後宮歇息。

    剛剛走到乾清宮,朱棣就看見太子跪在路旁,臉色登時又沉下來。朱高熾聽到腳步聲來,微微抬頭看見一角龍袍的袍袂,馬上重重叩下頭去,高聲道:「兒臣誤了迎駕時辰,有失臣禮,大罪,恭請父皇懲處!」

    朱棣冷冷一笑,道:「你也知道失禮?俺自北京回來,滿朝文武、中外使節,一個不缺,你是俺的兒子,又是監國,居然遲遲不到,最後狼狽於路旁迎駕。高熾!你還沒有當上皇帝,這皇帝的架子,卻比為父還大了!」

    這句話太過誅心,驚得朱高熾汗下如雨,連連叩頭,只道:「兒臣有罪,兒臣知罪,願受父皇懲罰,以立國法、正綱常!」

    夏潯急急授與楊士奇的兩句話,正合朱高熾心意,他方才在筵會上只是強做平靜,一直在思忖著該如何向皇帝解說。朱高熾深知自己父親的性情為人,思來想去,總覺得與其辯解,不如請罪,就只是很單純地請罪。

    儘管該讓皇帝知道他延誤迎駕的理由,也不能由他自己說出來,得了夏潯的提示,朱高熾更是拿定了主意,因此只是叩頭請罪,絲毫不言其它。

    朱棣冷聲道:「身為儲君,一言一行當為百官表率。立國法、正綱常?不錯,原來你也明白這個道理。你以為像朕請罪,便能饒了你!高熾,兒子有錯,為父能饒你。臣子有錯,君王卻得賞罰分明!你我不只是父子,更是君臣!」

    朱高熾聽他弦外之間,愈加惶恐,別不敢言,只是一味叩頭:「兒臣願受父皇責罰!」

    人的感情就是這樣,縱然是父子之間也是一般無二,若是老子瞧你不順眼,你好端端坐在那兒吃飯,老子看著看著莫名地就惱了,放下筷子就要罵你,一臉的厭惡,你能奈何?他那瞧著喜歡的兒子,今兒偷了他藏在褥底的錢去買零食,明兒踢球一腳把鄰居家的玻璃窗震個粉碎,這老子照樣把他當眼珠子稀罕。

    朱小胖吃虧就吃在從小不討父親喜歡上,這麼一件可大可小的事兒,才弄得他這般狼狽。若這迎駕遲緩的事兒是朱高煦、朱高燧做出來的,恐怕朱棣連罵都懶得罵上一句。小胖心裡委屈,卻是只管叩頭請罪,不敢有一語辯解。

    他老子正在氣頭上呢,若他辯稱冤枉,任何理由朱棣都只當狡辯。

    你馬失前蹄?你車子壞了?你早幹嘛去了?為何連自己的座騎和車駕都不注意修繕?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你車子壞了?你就不能騎了馬先往江邊接駕嗎,非得坐著車子四平八穩?你錯估了朕趕回的時間?敢情你本來就打算掐著點兒來迎駕的,你心裡頭還有我這個父親麼?

    朱小胖老實認錯,可是看朱棣的樣子還不想饒他,朱棣怒容不消,還待責斥,遠處一個少年忽然「噔噔噔」地跑來,二話不說,便往朱高熾旁邊「卟嗵」一跪。朱棣一瞧,正是他的寶貝孫子朱瞻基,不禁奇道:「瞻基,你這是做什麼?」

    朱瞻基道:「皇爺爺責罰父親,孫兒來與父親一起受罰。」

    朱棣驚道:「你這孩子,你父有失臣儀,與你何干?不要瞎摻和,快起來。」

    朱瞻基大聲道:「古賢人說:孝子事親,不可使其親有冷淡心、煩惱心,驚怖心,愁悶心,難言心,愧恨心。父親受了皇爺爺的責罰,驚怖愁悶、悔恨莫名,孫兒感同身受,既不能代父受過,那就只有與父親一同受過了,孫兒這是在盡孝心!」

    朱棣聽得龍顏大悅,臉上露出了笑模樣,溫聲說道:「孫兒啊,你父親犯了錯,並不是你犯了錯,皇爺爺是在行國法,不是施家法。乖孫,快些起來,你那小胳膊嫩腿兒的,一會兒還不硌青了,快起來快起來。」

    朱瞻基哪肯答應,只抬起頭道:「皇爺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在孫兒眼中,父親就是父親,可分不得你錯我錯,父親若真的有錯,那就是孫兒的錯,請皇爺爺懲罰孫兒,饒過孫兒的父親,成全孫兒的一片孝心!」

    朱棣有些驚訝,看看他道:「這些話,是誰教你的?」

    朱瞻基大聲道:「這是師傅教,聖人訓!孫兒早就記在心頭了!」

    朱棣默然片刻,輕輕嘆了口氣,摸著他的頭道:「好孫兒,好孫兒,你起來吧,爺爺不罰你父親就是了,快起來!」

    「謝皇爺爺!」

    朱瞻基大喜謝恩,急忙叩頭,太子朱高熾忙也叩頭道:「兒臣謝過父皇!」

    朱棣向他一轉臉,馬上又晴轉多雲,他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你呀,有你兒子一分乖巧,老子就不知要省多少心!回太子宮靜思己過去吧!瞻基,咱們走,陪爺爺洗個澡去!」

    「哦!」朱瞻基答應一聲,爬起來牽住朱棣的手,扭頭向父親擠了擠眼睛。

    朱高熾好不鬱悶:「我一老本實,循規蹈矩,怎麼就讓你操心了?你看著好,怎麼都好。你看著不好……,我有什麼辦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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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0章 喜怒不形於色

    朱瞻基拉著朱棣的大手,一路走,一路道:「這事真的不怪爹爹呢,爹爹可是很早就起來趕到宮裡佈置迎駕的事兒,皇爺爺您看,宮中大排筵宴,這麼多的文武大臣,還有這麼多的外國使節,可有一點亂像?爹爹確定了宮中事宜,趕去迎接皇爺爺的時辰也挺早的,可是路上偏偏出了意外,也是巧,咱們趕路急了些,皇爺爺到的時間就提前了……」

    同樣一件事,換一個人去說,效果就大不一樣,朱棣知道他是在為自己父親說項,卻也不惱,又問了許多,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才道:「你這小鬼頭,你是跟皇爺爺一塊回來的,這些事兒爺爺都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朱瞻基道:「皇爺爺賜宴與百官,孫兒就回太子宮探望娘親去了,是娘親告訴我的。」

    朱棣哼了一聲道:「你這小子,這次就算了。爺爺疼你,你也不可以恃寵而驕,今天不是父親教訓兒子,而是君父教訓臣子,以後你切不可再來干預了!」

    朱瞻基嘟起嘴道:「皇爺爺曾教誨孫兒說,人主有二患:任賢,則臣將乘於賢以劫其君;妄舉,則事沮不勝。所以為君者當喜怒不形於色,如國之利器,不輕易示之於人,可今天皇爺爺為什麼吹鬍子瞪眼睛的,好不嚇人!」

    朱棣沉默片刻,輕輕一笑,說道:「孫兒,爺爺教你喜怒不形於色,不是叫你禁絕了性情,無喜無怒,而是你喜不叫臣子知道你喜,你怒不叫臣子知道你怒,懂了麼?佛家講無念、無相、無住,你看那現在佛釋迦牟尼寶相莊嚴,你自然不知他是喜是怒,可未來佛彌勒佛祖笑口常開,你便知道他是喜是怒了麼?」

    朱瞻基眨了眨眼,他到底年幼,雖然聰穎,朱棣這句飽含深意的話,卻是聽不懂了……

    夏潯從朝裡回來時已是晚間,回了府卻不睡,洗了個澡後就進了書房,拿著一卷閒書,有一下沒一下地看著。突然,窗櫺叩響,夏潯精神一振,急忙道:「進來!」

    徐姜閃身進來,抱拳道:「國公!」

    夏潯忙問:「情形怎樣?」

    徐姜把今日宮裡的事情匆匆一說,夏潯長長地吁了口氣,慶幸道:「太子之位,似乎可以保住了。只要皇上不生廢儲之心,再有什麼都不重,一切還有迴旋餘地。」

    徐姜道:「國公,只是迎駕稍遲而已,皇上既命太子回宮思過,這事還沒了麼?」

    夏潯輕輕搖了搖頭,他踱到窗邊,伸手推開窗子,望著窗外陰沉沉的天色,沉聲說道:「雷霆已醞釀了那麼久,怎麼可能不劈下來?」

    ※※※※※※※※※※※※※※※※※※※※※※※※

    次日早晨,西琳羊水破了,眼見生產徵兆已如此明顯,府裡上上下下一通忙碌,夏潯幫不上忙,只在堂屋轉來轉去的聽消息,可是從早晨一直撐到中午,西琳也不生產,夏潯正團團亂轉,無計可施的時候,府裡來了一位中官,傳皇上口諭,叫他午朝後入宮見駕。

    夏潯入宮的次數多了,以前就像回家一般自然,很難有心生忐忑的時候,這回聽了卻有一種禍福難料的感覺。到了下午,估摸著皇上午睡的時間差不多了,夏潯眼見西琳還是不生,只好囑咐家裡人好生照料,自己入宮見駕。

    謹身殿裡,只有朱棣一人批閱奏章,見他來了,便擱下硃筆,叫人賜座,所有的一切,都如往常一般,看不出絲毫異樣,夏潯心中反而更加惴惴。

    等到內侍上了茶,朱棣便道:「朕打算分別召見帖木兒國和日本國使節,這兩個地方的事,你都有參與,瞭解的詳細一些,如何對待他們,相必你已有了腹案。」

    夏潯剛端起茶來,忙又放下,正容道:「是!關於兩國使節赴京入貢的目的,皇上已經知道了,想來也有了應對的策略。若是皇上想要參詳臣的意見的話,臣的意思是:兩國都拉住,兩邊都拉住,一個明著來,一個暗著來!」

    「哦?此話怎講?」

    夏潯解釋道:「日本那邊,自然是一明一暗,暗裡通過沿海商人向後龜山提供幫助,明裡卻需皇上明確支持後小松。當然,關於足利義滿的家事,就不能兩頭支持了,那足利義持一向對我大明抱有敵意,所以,一定得支持足利義滿的親生兒子足利義嗣,把足利義持從征夷大將軍的位置上轟下去!必要的時候,不妨應足利義滿所請,給予武力支持!」

    這番話似乎甚得朱棣心意,他撫著鬍鬚,緩緩點頭。

    夏潯又道:「至於帖木兒帝國,就不能用暗的了,天高路遠,皇上對該國的影響有限,唯有明著支持,才能叫他們有求於皇上。」

    朱棣微微蹙眉道:「他們之間水火不容,安肯答應?」

    夏潯道:「不答應,就等於把大明推到對手一方,他們怎會不答應?皇上難道還能指望以恩德感懷,叫他們心甘情願地臣服於大明不成。帖木兒指定的儲君已經死了,他們兩個都不是該國的合法繼承者,只憑這一條,陛下便能把他們戲弄於股掌之上。不叫東風壓倒西風,也不叫西風壓倒東風,皇上才能坐收漁人之利!」

    朱棣把這句話細細地咀嚼了一遍,淡淡地道:「好!好一個不叫東風壓倒西風,也不叫西風壓倒東風,才好坐收漁人之利!」

    夏潯咳嗽兩聲,道:「當然,這也是我大明在皇上治理之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有強大實力,所以我們才能利用帖木兒國、日本國內部的矛盾以及韃靼和瓦剌之間的矛盾,分而治之!」

    朱棣定定地看了夏潯一眼,突然問道:「你在玄武湖會見帖木兒國摩羅使者時受人刺殺,此案錦衣衛還在查辦當中,文軒,朕素知你機警,以你看來,當日登船行刺者,真的會是帖木國使者烏傷派來的人麼?」

    夏潯反問道:「不知皇上對此事怎麼看?」

    朱棣道:「以朕現在所掌握的情況看,可謂疑點重重。烏傷在進入我大明前後,會另遣一些刺客暗中相隨麼?他們目的何在?如果說是為了刺殺摩羅,一路上他們明爭暗鬥,能殺早就殺了,既進了我大明都城,成功機會已然極其渺茫,他們還敢下手?匪夷所思。尤其是,沙哈魯目前的實力已隱隱在哈里蘇丹之上,他們比摩羅更有希望獲得朕的承認,何必在京城裡冒此奇險,激怒朕呢?」

    夏潯道:「皇上明鑒。臣也覺得其中頗有蹊蹺,如果說此事確為烏傷所有,有些不合情理。摩羅使者一口咬定是烏傷所為,原因不言自喻,這對他爭取我大明的承認有利,可我們卻須查個清楚明白才是。只是臣當時會唔摩羅,多飲了幾杯,席間又中了毒,倉皇間只顧逃命,對刺客的情況瞭解不多,想要揣摩他們的來路也不容易。

    紀綱大人執掌錦衣衛,足智多謀,此案既交在他的手上,料來終有真相大白之日,臣不敢妄自揣測。皇上日理萬機,國務繁忙,千萬不要再為這些事情勞神,眼下還是以安撫帖木兒、日本兩國使節為第一要務!」

    朱棣淡淡一笑,道:「朕知道了,你傷勢未癒,且回去歇養吧!」

    夏潯連忙起身:「是,臣告退!」

    朱棣定定地看著夏潯蹣跚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在大殿門口,才緩緩收回深邃的目光,隱隱又現出沉思之色。這時沐絲躡手躡腳地走進來,低聲道:「皇上,東宮屬官已然帶到!」

    朱棣神色一肅,沉聲道:「留下楊溥、金忠兩人,其餘人等押入詔獄待參吧!」

    不一時,楊溥、金忠二人便被帶進殿來。

    太子迎駕遲了,有失人臣之禮,這事兒可大可小,皇上若不想處治,譴責幾句也就罷了,皇上若想處治,這條罪名就可以大做文章。

    前文說過,藩王有罪,除非謀反大罪,輕易是不受懲處的,自然有人代他受過,這代藩王受過的人就是王府長史,長史最主要的責任就是背黑鍋。那麼太子犯錯呢?自然就該由東宮屬官來頂包。

    昨日太子迎駕稍遲,今兒一早就有官員彈劾,朱棣見了彈劾奏章,馬上毫不猶豫地批了一個「準」字,著即捕拿東宮一眾屬官。因為他上午有朝會,這時才把人押來。兩人被帶上殿來,跪倒見駕,紀綱挺胸腆肚,叉手一禮,高聲道:「臣奉詔,捕東宮屬官見駕!」

    朱棣臉色一沉,喝道:「楊溥、金忠,朕命你等輔佐太子,你等不教誨太子經國緯政之道,只為討好太子,一味奉迎縱容,致使太子懈怠。朕自北京歸來,早有旨意到京,皇親國戚、王侯功卿、滿朝文武俱到,另有十五國外使在場,偏是太子姍姍來遲,大失人臣之禮,爾等為太子輔臣,可知罪麼?」

    錦衣衛一來拿人,楊溥就曉得皇帝在東宮迎駕一事上要大做文章了,他情知這時如何辯解都是枉然,不過該說的話他還是要說的,眼下必須盡全力保住太子,只要太子保得住,他們這些東宮屬官就有重見天日的機會,如果連太子都倒了,他們除了老死獄中,再也沒有一絲機會。

    一念及此,楊溥立即跪倒,叩頭道:「老臣知罪,然太子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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