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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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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1章 本本催心

  朱棣看了陳瑛一眼,陳瑛沒敢仰視,但他只是飛快地閃了下眼神,就清晰地捕捉到了朱棣的神情。朱棣的神情有些古怪,似乎他知道陳瑛要說什麼,而且很想聽他說出來,可是隱隱的又有一些猶豫,怕他說出來,這很矛盾的心情,同時出現在皇帝的眸中。
  
  這一切都被陳瑛捕捉到了,這複雜、矛盾的心情,可不正是既為人君、又為人父的永樂皇帝想廢太子的時候,親情與社稷衝突掙扎的真實寫照麼?這念頭在他心中只是匆匆一轉,便化成了無窮的勇氣,陳瑛捧笏彎腰,聲音陡然變得響亮起來:「
  
  臣啟皇上,當今太子,不法祖德,不遵聖訓,專擅威權,鳩聚黨羽。折辱大臣、不敬天子,種種惡行不可枚舉。今皇上回京,中外使臣恭迎聖駕,獨有太子遲遲不到,藐視天子,一至於斯,此人子禮乎?此人臣禮乎?人子如此,即為不孝!人臣如此,即為不忠!不忠不孝之人為君,其如祖業何諭?」
  
  雖然爭儲盡人皆知,但是這般放在檯面上公開言論廢太子還是頭一回,滿朝文武都被震住了,大殿上鴉雀無聲,只聽陳瑛聲音朗朗地道:「故,臣請皇上,廢黜太子,另立賢明!」
  
  「臣附議!」
  
  陳瑛話音剛落,御使班中便呼啦啦站出一群人,向皇帝叩頭高呼。
  
  為什麼叩頭呢?因為明朝制度,金殿奏對,必須跪奏。但是又有規定,一衙之長,無需叩頭所以像夏潯、陳瑛這樣的人只需躬身,這些普通的御使就得磕頭了。
  
  「臣反對!」
  
  「臣反對!」

  反對的聲音七嘴八舌,遠不及御使們整齊劃一,顯然是不曾防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緊接著,「臣附議」、「臣附議」聲又起,武將班中又站出一班
  
  朱高煦的班底除了一個都察院,主要就是武將他四年靖難,始終沖在一線,四年間結交下的軍中將領實不在少數,這些人平時沒有機會參預政務,才沒有顯現出來,現在是議儲,而非單純的政務,他們既然有資格上殿參加朝會當然有權發表意見。
  
  他們的挺身而出,立即又激起一些文臣和武將的憤慨,這些人馬上站出來反對,內閣大學士楊榮怒髮衝冠,振聲高呼道:「自古廢長立幼,取亂之道也!太子乃皇長子恭懋謙讓,人品貴重,幼習《詩》《書》,曉明《禮》、《樂》,乃克承大統之不二人選,沒有大錯,安能輕言廢立?臣反對!」
  
  內閣大學士黃淮也站出來,連聲反對:「皇上三思,太子廢不得、廢不得呀!」
  
  內閣大學士胡廣眼見這混亂場面當即站立班中眼觀鼻、鼻觀心,繼續划水打醬油。
  
  騎牆派有樣學樣,任由太子黨和漢王黨爭吵不休。
  
  針縫相對的兩派各執己見,相持不下一時間爭得面紅耳赤。朱棣見此情形,眉頭不由一皺,說道:「有關東宮事,你們具本上奏,容朕思量,此事暫且不議,百官尚有其他國事者,上前奏來!」
  
  皇帝這句話一說,跳出來的文武百官只好退回本列,猶自恨恨仇視,劍拔弩張之態充斥於朝堂之上,接下來所有政事的討論和決定,都是在硝煙味裡完成的。
  
  朝會一散,陳瑛等人就被接到了漢王府,漢王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道:「父皇明明已有意傳位於我,可恨這班不識相的臣子橫加阻撓,哼!等本王得繼大寶,這班人一個也不饒他!」
  
  說完了狠話,朱高煦又道:「部院大人,父皇乾綱獨斷,當朝下旨不就完了?皇帝做久了,膽子也小了,一見百官反對,群情洶洶,便打了退堂鼓,這該怎麼辦才好?」
  
  陳瑛道:「殿下莫急,皇上若硬要廢立,自然也可以。只是,太子在眾多反對聲中被廢黜,殿下在眾多反對聲中被立為儲君,於國家絕非幸事,就算是殿下被強立為儲君,百官不肯甘休,繼續糾纏,朝廷上豈非離心離德,散沙一片?皇上為慎重計,暫不有所動作,這是老成謀國之意。
  
  皇上已經有了這個念頭,那就好辦了,咱們要做的,就是把那些反對者的囂張氣焰打下去,只要他們被打垮了,在朝堂上不成氣候,只剩下廖廖幾個人反對,嘿!就算他們自縊死諫,也無改於大勢了。」
  
  朱高煦道:「部院大人說的容易,如今咱們傾剿而出,動用全部力量,在朝堂上也不過是個勢均力敵的局面,這還是因為東宮官屬和楊旭、解縉入獄,許多官員心生恐懼,做了牆頭草,想把反對本王的人打垮打散,如何去打?這又不是沙場做戰,本王率一路兵馬,提七尺長槍,就能解決的事兒!」
  
  陳瑛笑道:「官場爭鬥,比本就是無影刀、無形劍,含沙射影、旁敲側擊,殿下的手段那是用不上的。眼下就有個大好機會可用,只要稍稍迂迴一下,一樣達到目的。」
  
  漢王雙目一亮,大喜道:「部院大人有何妙-計,快快說來!」
  
  陳瑛笑道:「說起來,也是咱們心急了些,眼見殿下守得雲開,迫不及待便想功成,其實這火候還是差了一些。此刻想來,臣倒不得不佩服皇上了,還是皇上沉得住氣,只是運種事情,總不能叫皇上面授機宜呀,咱們得體察上意,迂迴著來達到目的!」
  
  漢王眉頭一皺,不耐煩道:「部院大人一席話莫測高深,本王一介武人,實在是聽不懂。部院說明白些!」
  
  陳瑛道:「很簡單,還是利用東宮迎駕一事繼續攻訐太子,解縉既然承認結黨營私,為太子圖謀,這件事也可以加以利用,繼續造大聲勢。嗯……,如此一來,殿下倒是不得不接納那紀綱了,無妨!為成大事,不拘小節,這紀綱背叛過殿下一次,斷然不敢再來一次,殿下便接納了他吧,這紀綱若用得好,倒是一個咬人的好狗!」
  
  漢王道:「紀綱,小人而已。不過海納百川,小人亦有小人的用處,要本王接納他也沒甚麼。只是本王還有一點不明白,利用東宮迎駕一事繼續攻訐,這是什麼道理?」
  
  陳瑛呵呵笑道:「殿下,你想,咱們直接說太子無德,請皇上廢黜,那些太子黨就可以站出來,大喊太子仁厚,不可廢儲。百官這立也罷、廢也罷,都是為了皇上、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著想,皇上無論心向哪邊,總不能因此就說那力保太子的人有罪吧,若是不遂聖意就是有罪,以後還要不要百官議政了?」
  
  漢王連連點頭道:「嗯,這個道理……本王明白,你說下去!」
  
  陳瑛道:「所以,這樣辯下去,無休無止,皇上一旦擔心因為立儲之爭動搖國本,暫且息了易儲之念,殿下又得等下去了,錯過這次機會,殿下是不是還能成功,殊未可料。所以,咱們得變通一下,彈劾依舊是要彈劾的,這一點必須抓住不放,但是咱們不提易儲,只追究他迎駕來遲有失人臣禮的事情和解縉所供述的結黨罪名……」
  
  漢王眼珠轉了轉,似乎明白些了:「唱?」
  
  陳瑛舉起茶杯,輕輕搖了搖,自得地道:「醉翁之意不在酒,相信楊榮、黃淮那班人也看得出來,可他們接不接招呢?不接招,叫我們把這些罪名都給太子定實了,關在詔獄的那班人都定了實罪,那麼太子有沒有罪呢?有了罪該不該廢太子呢?如果接招?哼!這結黨,都有誰是太子一黨啊,你們這麼迫不及待地跳出來,豈非正是太子一黨?皇上健在,儲君結黨,不是圖謀不軌又是什麼呢?」
  
  陳瑛把茶一飲而盡,微笑道:「這是個死局!踏進來是死,不踏進來還是個死,他們踏還是不踏呢?」
  
  漢王放聲大笑:「妙-,妙-,妙-不可言啊!部院大人,漢劉邦有張良,曹孟德有賈詡,本王有你陳瑛陳大人,何愁大事不成!」
  
  ※※※※※※※※※※※※※※※※※※※※※※※※※
  
  詔獄牢房裡,夏潯雙腳微分,穩穩站定,雙手如抱圓球,緩緩前推,然後深吸一口氣,腳跟提起,雙臂內旋,鬆肩虛腑,手心向下,並指成爪,如翅雙開,輕輕抖動,動作剛柔相濟,動靜相兼,姿態十分的優美優雅,彷彿一隻大雁凌風而行。
  
  夏潯道:「這就是大雁功的『抖膀,了,來,你試試這個動作
  
  柵欄的另一面,黃真學著夏潯的樣子,雙手佝僂如同雞爪,鬆鬆垮垮地張開雙臂,抻著脖子,跟一隻撲愣雞似的使勁抖了抖。夏潯苦笑:「這大雁功脫胎於五禽戲,是極易學的一門功法,怎麼到了你的手裡,就變成了這副樣子,要點都說給你聽了,你要再這麼練下去,就能成為一代宗師了!」
  
  黃真抖著「翅膀」興奮地道:「下官真有這等好悟性麼,要成什麼宗師啊?」
  
  夏潯笑道:「母雞下蛋功的創派祖師!」
  
  黃真頓時洩氣,收了動作,愁眉苦臉地道:「老朽這胳膊腿兒骨頭都硬了,哪還練得了什麼功夫,再說,實在是沒有那個心思,下官可比不得國公豁達,唉,不練了不練了。
  
  黃真嘟囔著回到榻上,往那兒一躺,道:「陳摶不是睡覺悟道麼,下官就練練瞌睡功好了!」
  
  他枕著手臂躺定身子,喃喃地嘆了口氣道:「待我一覺醒來,牢裡若是就住滿了人,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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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2
發表於 2012-7-18 19:21:51 |只看該作者
第942章 一面倒

  夏潯一笑,也不理他,收勢一退,腳分八字,雙手高舉,掌依舊如抱圓珠,仰視頭頂天窗,鬆肩沉腰,繼續練起了功夫。
  
  黃真這身子骨是真的不行了,跟著夏潯只堅持做了幾個動作,就累得渾身痠疼,往榻上一躺,就打起了呵欠。他拉過內填麩子皮的枕頭,剛剛闔眼,就聽遠處「嘩啦啦」、「咣啷」一通響。
  
  那是鐵柵欄門開而復關的聲響,因為牢中靜謐,聲音傳的極遠,黃真立即抬起了腦袋。他在這獄裡住了兩天,漸漸品出了味道,幾時巡獄、幾時送飯、幾時取便桶,大致的時間早已心裡有數,非此時間開牢出入的動靜就叫他格外敏感。
  
  黃真撲愣一下就爬了起來,扭頭一看,夏潯雙手高舉,如抱圓球,抱的卻是天窗投下的一道光柱,似乎這動靜根本沒有驚動他。黃真便也不敢喚他,只是跳下木榻,赤著雙腳,踩著稻草秸兒,急急爬到柵欄門邊,側著臉兒向外看。
  
  遠遠的,牢房最外側傳來一聲驚呼「天……您……怎麼進來啦!」
  
  似乎是幾個人犯同聲驚呼,只是聲音稍有先後,互相摻雜,所以有幾個字反而聽不清了,黃真急了,恨不得把腦袋擠到柵欄外面去,急不可耐地想:「這是誰,誰又進來啦!」
  
  「楊閣老!是楊閣老!」
  
  「啊!還有黃閣老,還有黃閣老!」
  
  腳步聲漸近,黃真看見被帶進來的人犯,不由大驚叫道,急急扭頭就向夏潯彙報。
  
  夏潯收了架勢,快步走到牢門邊楊榮和黃淮已被帶到面前,兩位老大人緩緩站住腳步,看向夏潯。夏潯拱了拱手道:「楊閣老、胡閣老!」
  
  楊榮和黃淮也在外面向他拱手:「國公,黃大人!」
  
  彼此就此相對無言。
  
  獄吏看看,對面兩間牢房正好空著,就道:「打開牢門!」
  
  牢門打開,楊、黃兩位內閣大學士分別被關進了一間牢房,牢門一鎖眾獄卒便離開了。
  
  黃真這才向對面喊道:「楊閣老、黃閣老,您二位因何入獄啊?」
  
  楊榮淡淡一笑,道:「都察院彈劾太子,楊某為太子具本保奏,被指結黨。介庵兄麼,呵呵,與楊某同罪。」
  
  黃淮向兩人含笑點點頭。
  
  黃真哭喪著臉對夏潯道:「國公,皇上如此大動干戈實為永樂朝前所未有之事,內閣都快搬到詔獄來啦!」
  
  夏潯笑了笑,道:「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麼?」
  
  黃真臉色更苦了,一臉褶子皺如雛菊道:「下官自然記得,只是這麼一個兩個的抓,啥時候這兒才住得滿啊?」
  
  夏潯安慰他道:「別急別急,快了,這就快了!」
  
  ※※※※※※※※※※※※※※※※※※※※※
  
  朝堂局面,瞬息萬變。
  
  俞士吉率眾上書,彈劾太子失儀,陳瑛率眾上書,要求追查解縉一黨,步步緊逼,咄咄逼人。內閣大學士楊榮奮起反擊力保太子被指為太子一黨,下獄待參。內閣大學士黃淮前仆後繼,繼續上書,皇帝旋即一道旨意又把他下了大獄。
  
  內閣原本有七位大學士,其中大學士胡儼在朱棣第一次北巡時就被調到國子監了,解縉先是被貶了官,現在又跟楊榮、黃淮一起下了獄,楊士奇是內閣大學士兼東宮左諭德,也被下了獄,這樣一算的話,內閣就只剩下兩個人了。
  
  一個是在政治立場上一貫划水打醬油的胡廣,另一個則是內閣七位大學士中排名最末、人微言輕的金幼孜。至此,內閣在朝政上,已完全失去了與皇帝抗爭的能力,變成了可有可無,唯有聽旨行事的秘書。
  
  夏潯默默地算了一陣朝廷中近來的人事方面的一系列變化,喃喃自語道:「快了吧,下一網是時候撒下來了……」
  
  漢王府,因為首戰告捷,眾黨羽彈冠相慶。
  
  俞士吉眉開眼笑地道:「皇上下旨,擢胡廣為翰林學士、兼左春坊大學士,如今儼然已是內閣首輔了,呵呵,這個奸滑的傢伙,雖然女兒的婚事沒有退成,但是他為了悔婚,逼得女兒削耳明志,大獲聖心,如今終於獲得了豐厚的回報。」
  
  陳瑛不屑地道:「內閣如今只剩兩人了,胡廣是一棵牆頭草,金幼孜則人微言輕,這樣的內閣,還有什麼看頭?」
  
  他撫了撫鬍鬚,微笑道:「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如今這麼一來,咱們不但把太子黨打得落花流水,朝中文官勢力最大的江西派也是潰不成軍了。內閣七位大學士,五個江西人,任事敢言的三個都弄進了詔獄,剩下胡廣和金幼孜這兩位老表,一個怕事不敢言,一個就算敢言說了話也沒人聽,呵呵……」
  
  俞士吉雙目一亮,道:「對啊,大人若不說,下官還沒想到。我算算看,內閣的解縉、楊榮、黃淮、楊士奇,六部的陳壽、陳銘、郎思溫、君行健、刑凌山、趙鋒,還有大理寺的耿通、葉嵐,通政司的慕容浩……」
  
  俞士吉越說越興奮,陳瑛加了一句,道:「還有咱們都察院的黃真!」
  
  俞士吉道:「不錯,還有黃真,黃真那老匹夫也是江西人。哎呀,這麼一算,此番入獄的官員,至少一大半是江西籍的官吏,哈哈哈,江西派這一番傷亡慘重,尤其是入獄的大多是身居要職的頭面人物,可謂元氣大傷,不錯、不錯,真是意外收穫。」
  
  陳瑛冷笑道:「一半朝臣是贛人,他們江西人做官的多,要倒霉,自然受牽連的也就多。」
  
  漢王朱高煦就像一隻坐不住的猴子,心癢難搔地道:「不要理會什麼江西老表了,如今內閣、六部都被打垮了,可我大哥依舊穩坐東宮,父皇就是不說廢儲兩個字,你們倒是拿個辦法來啊!」
  
  陳瑛安慰道:「殿下莫急,紀綱那邊與殿下已經搭上線了吧?」
  
  漢王道:「不錯,他倒是使人含蓄地向我表達了投效之意,我也給了他暗示,只要他乖乖為我所用,來日自然有他好處。」
  
  陳瑛笑道:「現在就需要他為殿下所用了,那班部堂長官,因為皇上尚未定罪,他不敢動,小一些的官兒卻沒問題,叫他對這些人用刑迫供,繼續抓人,待得朝中人人自危,還怕他們不倒向殿下?
  
  到那時我等再次上本,直接請立殿下您為太子,一鼓作氣,拿下儲君之位。到那時,文武百官不但沒人敢再反對,還得紛紛討好殿下才
  
  漢王憬然道:「不錯!孫陸,你來!」
  
  漢王急把心腹打手孫陸喚到面前,低低耳語一番,孫陸點頭而這時五軍都督府都督汪潔眼見大局將定,自己卻無寸功在手,連忙搶上前道:「臣現在管著浙江方面諸衛,那雙嶼衛與楊旭一向來往密切,這班海盜,雖然歸順朝廷多年,卻一直是自成一系,鐵板一塊,外人根本插不進手去,這些海盜的性子更是桀驁,所以與浙江水陸諸衛摩擦不斷,關係一直很僵。
  
  以前有楊旭保著他們,倒還不致鬮出大事件來,如今楊旭自身難保,不如由臣來授意浙江諸衛,找點他們的茬子。這些人是海盜的性子,只要稍加排擠,便生齟齬,如果叫他們那邊再弄出點亂子來……,嘿嘿,楊旭想不死都難!」
  
  漢王大喜,忙道:「好,快些去辦,記著,萬萬不可留下把柄!」
  
  陳瑛本不欲節外生枝,可轉念一想,雖然夏潯已經入獄,著實還是令他忌憚,尤其是從詔獄那邊傳來的消息,夏潯悠遊自在,簡直把那牢房當了修身養性的禪房,以陳瑛一向多疑的性格,雖然事態已經明朗,卻也不得不擔心夏潯還留有後手,若能置他於死地……
  
  這念頭一轉,陳瑛便不阻止,只囑咐道:「不可鬧大了,尤其不可鬮出當年誣指雙嶼造反,攻擊水師這樣漏洞百出的事來,只要稍稍挑起事端就成。」
  
  汪都督是軍隊派,聽陳瑛向他指手劃腳,老大不悅,說道:「小打小鬧,不如不做!」
  
  俞士吉笑道:「都督有所不知,你那邊只要小小搞出一點事端來,經我都察院潤色一番,報到皇上那兒,就是天大的事情。嘿嘿,文人殺人,全憑一枝禿筆,事至今日,都督還不曉得我們文人的手段麼?」
  
  漢王頷首道:「嗯,俞大人所言有理,汪潔,照此辦理,不可擅作主張,壞了本王的大事!」
  
  汪潔無奈,只得點頭答應。
  
  楊家的演武場上,小櫻還是一身男裝,不過卻是一身箭袖武服,顯得英姿颯爽。
  
  她側身而立,手持一張大弓,肩後背一壺雕翎,挽弓搭箭,一氣呵成,那弓開如滿月,箭去流星,只見遠處一張箭靶,一連九箭,箭箭俱中靶心,九箭攢在一起,如同一隻怪鳥張開的尾翼。
  
  一身白裙,俏麗可愛,滿臉稚氣如同剛學會化形術的小狐狸似的弦雅站在一旁,小嘴張成了o型,看得兩眼紅心閃閃:「小櫻姑娘,你好厲害啊,我家老爺就射不了這麼準!」
  
  小櫻第十枝箭剛剛上弦,緊扣弓弦的右手拇指,戴著一枚烏鐵扳指,拉得弓如滿月,引而待發,鋒利的箭簇本已鎖住了靶心,忽聽她說起夏潯,心頭忽然莫名地一陣煩躁,那第十箭脫手飛去,竟然脫了靶,篤地一下射到了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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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3
發表於 2012-7-18 19:25:03 |只看該作者
第943章 就是不點頭
  
  一見小櫻射空,弦雅惋惜地道:「哎呀,可惜,可惜!」
  
  小櫻怏怏地道:「連射十箭,沒力氣了,歇一下!」說完走到一旁,在小几案旁的馬紮上坐下,弦雅蹦蹦跳跳地走來,一挽裙襬,在另一邊坐下了。
  
  帖木兒國兩隊使節已經同大明赴該國調停的使節一起回國了,小櫻使命已了,本該回秣陵去,不料夏潯突然入獄,小櫻心懸夏潯安危,哪肯就走。這個理由他自然是不能說的,不過另一方面,人家一出了事,自己這多次受過人家恩惠的人就急急告辭離開,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有這理由,她便心安理得地住了下來,絕口不提告辭的事情。
  
  她是夏潯親自請回來的,夏潯現在入了詔獄,她自己不說走,茗兒自然沒有趕她離開的意思,還把自己的貼身丫環弦雅撥過來,侍候她的起食飲居,把她當成貴客招待。
  
  弦雅給她斟了杯茶水,小櫻輕輕抿了一口,似乎漫不經心地道:「你家老爺……,是朝廷上極大的官兒了,他犯了事,就沒人替他說句好話麼?」
  
  弦雅天真爛漫地道:「有啊,我家老爺有好多朋友呢,不過……跟我家老爺談得來的,好像大多都下了獄喔,泥菩薩過江……」
  
  小櫻一口茶水「噗」地噴了出去,她嗔怪地瞪了弦雅一眼,哭笑不得地道:「這叫什麼話,可別跟人這麼說,哦!但凡跟他和得來的,就都下了大獄,這叫什麼話?聽著就像你家老爺是個掃把星似的!」
  
  弦雅乾笑道:「姑娘說的是,我這不是在你面前才沒細斟酌麼。」
  
  小櫻黛眉微微一蹙・道:「照你這麼說,皇帝莫非是打定主意要難為你家老爺了?我自到了中原,就常聽人說那紀綱掌管錦衣衛,心狠手辣,但凡落到他手裡的人,不死也要脫層皮,他……不會難為你家老爺吧?」
  
  弦雅滿不在乎地道:「不可能,紀綱是厲害,可他也得分對誰,他敢跟我們家老爺呲毛?嘁!借他個膽兒!就算是皇帝想整我們家老爺,那也得皇帝親自下旨意。他就是皇帝家養的一條狗,可我們老爺是皇家的什麼人吶,我們夫人是開國第一功臣徐家的大小姐!」
  
  弦雅替自家夫人吹噓起來:「當今皇帝是她的姐夫,未來的皇帝是她的外甥,紀綱奉旨辦差,我家夫人不好說什麼・可他若濫動私刑,我家夫人答應麼?到時候找上皇帝家,旁的也不說,就要你皇帝家的這條開門狗,拿回去燉瞭解氣,這點面子還不給麼?」
  
  小櫻被她逗笑了・沉吟了一下道:「這麼說,他至少在獄裡,不會受人折磨了。
  
  弦雅道:「那肯定的!只是現在老爺罪名未定,夫人不好這時去探監,怕被人指為投風報信,串聯消息,沒得給老爺添亂,所以具體情形還不曉得。不過塞哈智啊,陳東啊・都在那兒呢・我家老爺還能吃虧?本來我家老爺在錦衣衛裡還有個好朋友,也是錦衣衛的大官,可惜他回山東老家成親去了,現在不在京裡頭・要不然,嘿嘿,我家老爺在詔獄,就是六丁六甲,日夜遊神貼身保護著一般,更加的踏實了。」
  
  小櫻用茶蓋輕輕撥著浮在水面上的茶葉,也不抬頭看她,只是輕輕地問:「嗯,在牢裡不受罪就好。可是……他到底有沒有罪,這罪名是輕還是重啊?最後會怎麼樣,會放他出來麼?我看你們夫人很沉得住氣的樣子,似乎不是很嚴重,可府裡又輕易不許人出去,卻似事情不簡單……」
  
  弦雅把一雙細細長長的靚眉輕輕擰起,道:「我也不知道噯,反正夫人不慌,我就不慌!」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眉毛一挑,乜了小櫻一眼,突然神秘地湊過來,小聲道:「小櫻姑娘,我問你件事兒。」
  
  「啥事?」
  
  弦雅吱唔道:「我……我要是問了,你可不許生氣。」
  
  小櫻反被她勾起了好奇心,迫不及待地道:「問吧問吧,你看我這麼好的脾氣,啥時生過你的氣?」
  
  弦雅做賊心虛似地四下看了看,朝小櫻勾了勾手指,小櫻就探頭過去,弦雅在她耳邊悄悄問道:「小櫻姑娘,你是不是喜歡我們家老爺啊?」
  
  小櫻就像屁股底下有只蠍子突然蜇了她一口似的,蹭地一下就跳了起來,咣啷帶翻了那只茶杯,紅色也不知道從哪兒升起,弦雅眼看著那一片紅從小櫻領口直升上來,頸子、下巴、臉蛋、眉眼、額頭……
  
  就跟漲潮似的,剎那功夫,小櫻全身就像一隻剛出鍋的蝦子似的,紅透了。
  
  小櫻臉紅脖子粗地惱道:「你這臭丫頭,胡說甚麼?」
  
  弦雅嚇了一跳,起身就逃,邊逃邊講:「不關我事啊,我是聽雨夫人和祺夫人聊天談起了你,才隨口問問你的,你說過不生氣,可不能生我的氣……」
  
  小櫻一聽這話,拔足便追,提心吊膽地問道:「回來,你給我回來!我不生氣就是,你快告訴我,雨夫人和祺夫人她們說什麼了?」
  
  ※※※※※※※※※※※※※※※※※※※※※
  
  詔獄裡,「咣啷啷」鐵門栓響,一堆官員又被送了進來,
  
  這些官員一進來,牢房裡跟過道上便是一陣的寒暄聲:
  
  「啊!高大人,好久不見!」
  
  「哎喲,李大人,你安好啊!」
  
  「常年兄,失敬失敬!」
  
  「洛賢弟,有禮有禮……」
  
 那亂烘烘的場面,就跟文武百官在此聚會似的。黃真站在那兒,雙手抓著柵欄,眼巴巴地數著數兒,就跟鎖在家裡盼著父母雙親下班歸來的小可憐兒。
  
  等這幾個官員也都安頓了牢房,牢裡的喧囂才算靜下來,牢頭李知覺搖著一大串鑰匙,「嘩啦嘩啦」地往外走・黃真站在牢裡衝他招手:「牢頭兒,牢頭兒,來,過來,過來!」
  
  黃真也算是司法口的一位大佬了,如今尚不能判定他是否就一定出不去,那些牢頭管事可不敢太過得罪他,那李知覺聽見召呼・便走到他身邊,拱一拱手道:「喲,是黃大人吶,您老有何吩咐啊?」
  
  黃真左右看看,對李知覺小聲道:「牢頭兒,老夫問你件事兒,你這牢裏邊,還有多少間空房啊?」
  
  夏潯正盤膝坐在榻上調息・黃真這句話他聽的清清楚楚。
  
  夏潯並沒有睜眼,嘴角的弧度卻悄悄向上翹了翹……
  
  以東宮迎駕事件為開始,事態漸漸開始向追究東宮結黨案發展了。
  
  結黨,明顯比有失臣禮的罪過更為嚴重,隨著一批批朝中重臣相繼入獄,敢為太子直言的官員漸漸少了。倒不是文武百官至此就徹底膽怯・不再敢堅持自己的信念,而是明知道只要出頭,就會被漢王的人說成是太子黨的一員,就此逮捕入獄,不如留此有用之身,徐圖後計,所以許多人為避鋒芒,選擇了隱忍。
  
  陳瑛用了一招掘樹計,把太子這棵大樹的枝幹、根系一條條地折斷、一根根地砍斷,漸漸圖窮匕現・準備二度上書,請求廢儲了。
  
  在此期間,永樂皇帝卻仍執著於要求百官拿出對遷都之議的統一意見來,內閣只剩下胡廣和金幼孜兩個人了・甫登內閣首輔之位的胡廣一天幾遍受到永樂皇帝的垂詢,詢問百官對遷都的統一意見。
  
  其實百官的意見已經很明確了:反對遷都!
  
  同意遷都的官員在朝中只佔一小部分,這一小部分官員大多是北方籍的官員,在朝中的力量微不足道,他們反對的聲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皇帝對如此明顯的趨勢視而不見,一味地要求拿出「統一意見」,胡廣又不傻,自然明白這所謂的統一意見其實不是百官的統一意見,而是百官與皇帝的統一意見,即:同意遷都。
  
  眼見內閣同僚一一入獄,胡廣哪有膽量以身試法,去跟皇帝叫板,皇上不斷向他施加壓力,他就不斷地向六部、向在京的各個衙門施加壓力,要求他們務必拿出一個統一意見來。
  
  在此期間,皇帝並沒有放棄對其他事情的注意,漢王一派所指控的太子黨,永樂皇帝一概批准逮捕,詔獄裡關押的犯人越來越多。傾向太子的部院派官員因為其領軍人物大多受太子結黨案株連被紀綱抓進了詔獄,已經成了一盤散沙。
  
  不管是在維護太子方面,還是在議遷都方面,部院派官員都因為群龍無首,無法形成一股令任何一方不敢輕視的力量,而暫時退出了政治舞台,反對遷都的主力變成了以都察院御使為主的科道官們。
  
  科道官,也就是御使言官,他們都隸屬都察院,大部分是陳瑛的
  
  因為遷都這件事關係到每個官員及其家族、鄉親的利益,這件事不是漢王黨與哪一派系之間的爭鬥,漢王和陳瑛也不好在這件事上強迫言官們聽命行事,尤其是在這個需要所有科道言官齊心協力促保漢王登基的關鍵時刻,更不能強迫他們違背意願、放棄自身利益,而致言官們離心離德,所以在這件事上,無論是漢王還是陳瑛,都未伸手干預。
  
  科道言官們幹的一直就是彈劾人的活兒,言辭比較犀利,同時他們大多比較年輕,一腔熱血,生性好鬥。雖然部院派大臣們集體失聲,在朝堂上變成了不言不語的沉默派,然而取而代之的科道派,足足有一百多個御使言官,其聲勢何等浩大。
  
  科道官們幹的就是彈劾的活兒,因此其言辭肆無忌憚,他們天天耍著筆桿子狂轟亂炸,把贊成遷都派的官員罵了個體無完膚,其聲勢比部院大臣們更加厲害,若非永樂皇帝本人就是「遷都派」的帶頭大哥,那幾位同意遷都的部院大臣早被這些御使轟得渣都不剩了。
  
  「廢太子」幾乎已成現實,東宮大廈將傾,只要皇上點點頭就能轟然倒榻,可皇上依舊沒有點頭。
  
  「議遷都」議得天怒人怨,皇帝成了眾矢之的,朝中只要有人發出一點同意遷都的意見,還沒等皇上聽見,就會迅速淹沒在百官聲討的巨大聲浪中,形勢如此明顯,朱棣卻還在信心十足地等著百官點頭。
  
  朝中的形勢越來越詭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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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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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4章 收網

  雨到秋深易作霖,蕭蕭難會此時心。
 
  江南的秋雨本來只會給人一種纏纏綿綿的感覺,不易叫人生起傷感的情緒,不過深秋時節的雨,還是透著一股淒涼。
 
  一匹白馬,馬上人不打傘,也不披蓑衣,連韁繩都未攥著,就那麼鬆了韁,騎著馬,在絲一樣的雨中信馬游韁。
 
  馬是識途老馬,順著御道四蹄輕踏,得得直響,濺起一路水花如蓮。馬上的人錦衣魚服,目似朗星、眉如墨畫,俊俏的簡直不像話,再加上臉上點點水珠,更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妖魅感。
 
  這人正是回濟南老家成親剛剛回京的劉玉玨。新婚燕爾,總是不捨分離的,可是對劉玉玨來說則不然,一回到南京,他就覺得心曠神怡,渾身暢快,就連這場有些陰冷的秋雨,也洗不去他心頭的興回奮和愉悅。
 
  或許,只是因為他的思念從來不在濟南,不在他老爹給他娶的那房有才有貌、貞良溫順的嬌妻身上。
 
  還沒到飄雪的季節,雨灑落,如思之雪,飄揚如雪……
 
  馬到錦衣衛衙門,劉玉巔勒馬站住了。
 
  他本來想到錦衣衛衙門報個道,可是忽然看到遠處一幕奇怪的景色,不由他不心生驚奇。
 
  這是他從來不曾看見過的一幕景象,或許從三皇五帝到如今,都是頭一回。
 
  錦衣衛衙門就在午門外不遠處,從他這裡,坐在馬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午門外的一切,那兒黑壓壓地跪了一片,從服色上看,全都是官……好多的官……
 
  劉玉玨下馬,在拴馬樁上把馬繫好,門口四個錦衣衛向他打招呼問好:「劉鎮撫,您回來啦!」
 
  「恭喜劉鎮撫小登科之喜啊,哈哈哈……」
 
  劉玉玨搖搖手,步上台階,指著午門方向道:「那兒發生了什麼事?」
 
  其中一個侍衛扭頭看了看,笑嘻嘻地道:「哦,大人問這個呀,這不關咱錦衣衛的事兒,皇上下詔議遷都,百官議了多日不見結果,皇上惱了,叫他們跪在午門前再議呢,說是不議出個結果,以後就這麼天天議下去。」
 
  劉玉玨更加驚奇,正要問個清楚,紀綱同一個穿宮裡太監服的小黃門急匆匆從衙門裡走出來,一眼看見劉玉玨,紀綱的腳下不禁慢下來:「玉玨,你回來了?」
 
  劉玉玨一見是他,連忙抱拳行禮:「大人,卑職假期結束,回衙報到。大人這是……要出去嗎?」
 
  紀綱見他對自己始終保持距離,心中不喜,不過這時不是說話時候,便道:「哦,皇上有急事召見,我隨這位徐公公先進宮一趟,咱們回來再說。」
 
  劉玉玨欠身道:「大人慢走!」
 
  紀綱點點頭,與那小太監腳步匆匆地去了。
 
  劉玉玨用馬鞭掃了掃肩頭濕漉漉的雨水,重拾方纔的話題,問那門口侍衛道:「你方才說,午門外是怎麼回事兒,百官議事?」
 
  ※※※※※※※※※※※※※※※※※※※※※
 
  午門前,一塊塊方型的青石板,地面非常平坦,但是金陵上地鬆軟,皇宮重地在建設時千小心萬小心,地面不知夯實了多少遍,也不能確保不走形,皇宮的後宮就因地面塌陷,一些宮牆出些裂縫,建築發生變形。
 
  這午門前面的廣回場也是稍稍有了些起伏,因此這秋雨一下,一些稍稍凹陷的地方就積起了一汪雨水。即便沒有蓄積雨水的地方,跪在那兒雙膝著地,雙膝也始終是磣在冰涼的石板上,雨仍一直在下,文武百官身上已經濕透了,一個個跟落湯雞似的,好不狼狽。
 
  在午門四周,有許多錦衣衛的侍衛在遊走巡弋,以防止官員文鬥輸了,氣極敗壞,與對方再來一場全武行,丟了朝廷的威儀。官員們按著各個衙門、官職大小,依次序跪於午門外,聲嘶力竭地互相辯論著。
 
  「北方虜患不絕,自古就是我中原心腹之疾,建都國門,天子守邊,豈不危險?」
 
  「正因為北方虜患自古就是我中原腹心之疾,才該就近制御!漢唐都長安,宋都汴梁,可曾就防了邊患而不亡國?元都大都,北方正是其根源之地,更無後顧之憂,難道不曾亡國?以北京近邊為由,便以為建都於彼國柞難以長久,豈非可笑?形勝固難憑,在德不在險!國家是否長久,還是要看自己的本事,何必推賴到地理上。」
 
  「謬也!謬也!北京何止近北虜,更有東海近有咫尺,若有寇從海上來,首當其衝便是京回城,一戰失利,亡國在即!」
 
  「可笑!可笑!靠海就要亡國?東瀛扶桑,彈丸之地,你叫它把國都搬到哪兒去,它的國都不近海麼?依照你的說法,豈非早該亡國了?元人遠逃至大漠深處,不要說遠,追都追不上還不是亡國了?北京那是近海,外有山東、過東左古護峙,如果這樣都能叫人家長驅直入,殺到京回城,你逃得再遠,也不過是芶延殘喘,多受幾日戰敗之辱!」
 
  「荒唐之極!誰說漢唐建都長安,是為了防範北方邊患?那時中原腹心之疾,正在西域,匈奴、突厥、吐番、回紇……」莫不在西域,那時北方還沒有強大的敵人,大唐建都長安,正是為了就近鎮懾,以克強藩!」
 
  「哈哈!哈哈,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既然如此,我永樂皇上欲建都北京,以克北虜,可不正與漢唐一樣主張?那時中原腹心之疾在西域,這時中原腹心之疾在北方!」
 
  「你……你……」你方才明明說我中原腹心之患一直在北方!」
 
  「著哇!著哇,是我說的,可我沒說從什麼時候開始一直啊!我是說,從五代時起,契丹立國,北方才取代西域,成為中原腹心之患!」
 
  雨還在下,眾官員懶得擰一檸官袍上的水,只抹一把臉上的雨水便爭論不休,一個個淋得跟落蕩雞時的,因為深秋水冷,體格單薄些的凍得唇白臉青,卻是絲毫不顧。劉玉玨趕到牛門,把這一幕看在眼中,只驚得目瞪口呆。
 
  他趕緊在人群中仔細搜索了一番,沒有發現夏潯的身影,連內閣、六部的許多大員都沒有,心便稍稍放下來:「楊大哥不在,看來皇上還是有些分寸的,若是那些公侯、部堂,全都落蕩雞似的跪在這兒議事,實在是有些不成體統。」
 
  午門城樓上,朱棣翼善冠,團龍袍,坐在黃羅傘蓋下,不慍不火地看著下面,臉劃的神色淡淡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譏誚之色。
 
  這時奉詔進宮的紀綱腳步匆匆地趕上來,到了朱棣面前單膝跪倒,恭聲道:「皇上,臣奉詔來到!」
 
  朱棣輕輕一抹頜下的虯鬚,淡淡地道:「騾著你封存的那些東西,可都收好了?」
 
  紀綱一呆,忙道:「臣收得十分妥當,皇上儘管放心!」
 
  朱棣淡淡一笑,說道:「好!一會兒你回去,把聯命你封存的所有東西,全部移送朱勇那裡。」
 
  紀綱又是一呆:「成國公?」
 
  「不錯!」
 
  ※※※※※※※※※※※※※※※※※※※※※
 
  雨仍在下,紀綱依舊半跪於地,抬起頭,呆呆地看著永樂皇帝。
 
  兩人近在咫尺,那如絲的細雨在這麼近的距離是無法形成雨幕的,但是紀綱仰視著永樂皇帝的面孔時,卻有一種模糊的感覺,他明明看清了朱棣的模樣,甚至可以一根根地去數他頜下的鬍鬚,但是他又似乎完全沒有看清。
 
  當年,朱棣還只是一個抱著一腔怨氣的亡爺,一個懷著成則大賺、敗則死矣的決心的亡命,那時他就為朱棣牽馬墜鐙。他熟悉朱棣的性情,他清楚朱棣的喜怒哀樂,可現在他竟有種看不透的感覺。
 
  朱棣沒有看他,只淡淡問道:「還有什麼問題?」
 
  「啊?啊!」
 
  紀綱慌忙低下頭去,強自克制養自己的震驚和惶恐,低聲道:「臣明白了!」
 
  朱棣「嗯」了一聲,道:「明日,緹騎人手,給朕備足了!」
 
  紀綱改單膝跪為雙膝跪,伏在水窪中深深地叩下頭去:「臣……遵旨!」
 
  朱棣從沐絲手中接過一杯熱茶,呷了一口,悠然望著跪在午門之外,猶在雨中喋喋不休的群臣,忽爾一笑,指著他們,向紀綱問道:「群臣正在議論遷都之事,你覺得,他們反對遷都,是否有理?」
 
  「呃……」
 
  紀綱忽然失去了平時在朱棣面前大大咧咧的感覺,看著朱棣從城樓上望下去,似乎在俯暾眾生的眼神,紀綱竟油然升起一種敬畏。
 
  他小心地答道:「臣只執掌錦衣衛,為天子耳目,這朝政之事,實非臣之職責。皇上既然動問,臣本該奏對的,只是臣車此道實在一竅不通,不管皇上到哪兒,臣只管追隨皇上尾驥也就是了。」
 
  朱棣呵呵一笑,慢慢站起身來,把手向外一展,沐絲立即迎過來,雙手接過了杯子。
 
  朱棣隨意地往黃羅傘蓋下一站,伸手一指城下百官,如龍騰於空,俯暾螻蟻,傲然道:「他們之中,有些人心懷齷齪,卻一口的忠君愛國,為民請命;有些人明明自己愚不可及,卻以為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哈哈哈哈……,遷都北平,聯深思熟慮,計之久矣。這些愚夫之蠢見,豈足以達英雄之略麼?」
 
  朱棣把大袖一捲,復又一甩,沉聲喝道:「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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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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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5章 覆雨翻雲

  朱棣舉步就走,身後大漢力士立即搶前一步,扛起黃羅傘蓋,緊緊隨在皇帝身後,紀綱伏地高呼道:「臣恭送皇上!」
  
  久久,已聽不見耳畔一隻隻皮靴踏水的聲音,紀綱慢慢抬起頭來,只見除了槍一般直挺挺立在宮牆上面的士兵,整個城樓上也是空無一人。紀綱伸手抹了一把臉,也不知那是雨水還是冷汗,隨即他就騰地一下跳起來,急匆匆地下城去了。
  
  城下文武百官正吵得不可開交,也不知道是哪個往城樓上瞅了一眼,見黃羅傘蓋已經不見了,便叫起來:「噯!皇上已經走了!」
  
  「什麼?」
  
  眾官員一起抬頭往城樓上看,有那眼神不濟的,也瞇縫著眼使勁瞅,雖然城樓上就算是依舊矗著黃羅傘蓋他也看不清。文武百官正議論紛紛,沐絲從宮裡慢騰騰地走了出來,後邊有個小太監給他撐著傘。
  
  沐絲走到百官面前,大聲道:「皇上口諭:今兒就到這吧!眾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明兒不上朝了,早朝時間,文武百官繼續在午門議論!有重要政事者,具本上奏即可。欽此!」
  
  沐絲宣完了皇帝口諭,把雙手一紮撒,像轟雞似的道:「各位大人,這就散了,都散了吧!」說完一轉身,施施然地去了。
  
  紀綱已先沐絲一步出了皇宮,健步如飛直奔錦衣衛衙門。
  
  劉玉玨在午門前看到那幕千載難得一見的奇景時,皇上正在城樓上,百官議事議得也認真,旁邊還有宮中侍衛看管著,劉玉玨不好上前問些事情,便想迴轉錦衣衛再說。他沒急事,走得自然不急,反正衣服已經濕透,雨中漫步,倒也別有一番韻味。
  
  等他走到錦衣衛門口時,紀綱正好追上來,兩個錦衣校尉一溜小跑地追在紀綱後面,其中一個撐著傘,紀綱走得急,連傘都不用,身上已經淋透了。
  
  「啊!大人回來了!」
  
  劉玉玨一見紀綱,連忙再次拱手,雖然兩人不合,暗裡還有交鋒,公開場合卻不便鬧翻,再說這紀綱畢竟是他上司。
  
  紀綱哪顧得上理他,紀綱現在心中後怕不已,他好懸一屁股坐到火坑上,幸好現在才只把屁股挪了挪位置,還來得及補救,他急著消除隱患,撇清關係,才沒功夫與劉玉玨扯淡,因此只是「嗯」了一聲就躥進了正堂。
  
  劉玉玨心中納罕:「紀綱今兒這是怎麼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既然紀綱沒空理他,他便想先回南鎮,輔國公府現在是絕不能去的,渾身都淋透了,頭髮也亂了,除非萬不得已,他是絕不願意以一副狼狽相去見夏潯的。
  
  劉玉玨正要轉身離開,紀綱突然風風火火地又跑了出來,開口喚道:「玉玨!」
  
  劉玉玨連忙止步,拱手道:「大人!」
  
  紀綱跑過來一把拉起他,閃到滴水簷下,對他說道:「我這些天忙裡忙外,實在是忙昏了頭,見你回來,也來不及說話。哦,對了,輔國公受讒言攻訐,下獄待參的事,你已經知道了吧?」
  
  劉玉玨一聽大驚失色,道:「什麼!國公受何人讒言入獄,因為何故?」
  
  紀綱冷笑一聲,道:「還能是誰,自然是漢王爪牙,陳瑛那頭老狗了!」
  
  紀綱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實在是一言難盡。你不用擔心,為兄經過認真的勘察,手中已經掌握了切實的證據,一定可以扳倒漢王和陳瑛,救出國公的,為兄經過多日準備,已發動在即……,哦,此事關係重大,你既不知情,也無須知道詳情,這樣萬一為兄失敗,也不致牽連了你!」
  
  劉玉玨看著紀綱,也不知道是自己沒睡醒還是紀綱喝醉了。
  
  紀綱窺他神色,微微一笑,道:「玉玨懷疑為兄的誠意麼?呵呵,不錯,為兄與輔國公之間,因性情不合的確是有些不愉快,可是為兄並不蠢,唇亡齒寒的道理為兄還是明白的!漢王打壓國公,意在太子!太子這棵大樹如果倒了,滿樹的猢猻誰也跑不了,為兄就算不為輔國公,只為自己也得顧全大局不是?」
  
  劉玉玨恍然大悟,如果是因為這個理由,紀綱不惜代價為大哥開脫倒是大有可能,畢竟大家都是一根線上的蜢蚱,窩裡鬥沒關係,外敵來了,一旦取勝,那是要一窩端的,這時當然得一致對外。
  
  劉玉玨點頭道:「大人說笑了,玉玨怎麼會不信大人呢,依大人所言,國公還不致有危險是麼?國公如今關在何處?」
  
  紀綱嘆口氣道:「玉玨,你不在京這些時日,京中的變化覆地翻天,三言兩語的實在是說不清楚。這樣吧,你去探望一下國公,國公自會向你說明原委。國公如今就在咱們錦衣衛的詔獄裡,因為漢王和陳瑛的奸謀,近日來被關起來的官員太多,龍蛇混雜,為兄不方便入獄探望,不過你放心,國公在咱們自己這兒,自然是不會受了虧待的。」
  
  劉玉玨一聽夏潯就在詔獄,心早就飛了,恨不得立即插翅趕到詔獄,急忙便道:「那我這就去!」
  
  紀綱道:「好好好!來人吶,來人!」紀綱呼喝兩聲,喚過一個校尉,道:「去,把紀悠南給我找來,叫他陪同劉鎮撫往詔獄一行!」
  
  詔獄裡,黃真也學夏潯一樣,抬頭望著天,不過他沒舉手,原以為舉手不過是舉手之勞,誰知道這手中什麼都不拿,舉久了也是重如灌鉛。黃真不是在吐納,他是在抬頭看天。天窗上立起了斜坡狀的窗蓋,通風采光依舊不耽誤,卻不致叫雨水落下來。
  
  不過今天的雨不大,風雨飄搖,便有些雨絲從天窗裡飄下來,黃真嗅著那雨絲,好像那雨絲也充滿了自由的味道。他問過牢頭了,這詔獄裡還有三分之一的監捨,要按現在這速度,把所有的監捨都塞滿犯人,最快還得半個多月,所以他也不著急了,只當在此修身養性。
  
  十多年的相處,他對夏潯的信賴實已達到了一種病態的地步,他是無條件的信任,夏潯說沒事,他就認定了一定沒事。夏潯說等這詔獄住滿了人,就是他們出獄之時,黃真也就一字不疑地信了。
  
  「咣啷!」黃真的耳朵馬上豎起來:牢門又開了!
  
  紀悠南陪著劉玉玨走進詔獄。
  
  詔獄深處,黃真抬頭看看天窗,不是吃飯的時辰,也不是巡牢的時辰,黃真的心情馬上愉快起來,他興高采烈地跑到牢門邊,攀著柵欄往外瞅,心中只想:「又進來人了,老夫出獄指日可待!」
  
  ※※※※※※※※※※※※※※※※※※※※※※※※※※※※※
  
  翌日,難得是個好天氣,一大早就按照上朝時間趕到午門外的文武百官,把需要呈奏皇帝的事情都寫成了奏章,午門下搭了一張桌子,後邊站倆小太監,將奏章一股腦接了,便把宮門「砰」地一聲關了。
  
  皇帝在城樓上批閱奏章,偶爾抬眼看看城下,觀望觀望「風景」,放鬆放鬆眼睛.文武百官都在自己的跪位上,繼續展開辯論,辯論依舊是辯論,只是聲音小了許多,不復昨日的洪亮和激烈。
  
  有些官員聲音已經啞了,有些「跪位」是空著的,那些官員體格太單薄,昨天在雨中跪了好幾個時辰,病了,已經向皇上告了假。朱棣批著奏章冷眼看戲,很快就把手頭的奏章處理完了。
  
  奏章之所以處理的快,是因為這幾天的奏章主要內容都是關於易儲和遷都的,再不然就是一些官員趁機公報私仇、利用結黨事件彈劾某某官員的,而這種奏章他全都挑出來擱在了一邊,未予處置。
  
  此刻,真正關乎國計民生的政務都已處理完畢,是到了整頓這場風波的時候了。朱棣拍拍被他專門挑出來的那摞奏章,對沐絲吩咐道:「把這幾天留中不發的奏章,都拿出來吧!」
  
  「奴婢遵旨!」
  
  沐絲答應一聲,急急轉身而去,片刻功夫,捧了厚厚一摞奏章上來。
  
  朱棣又道:「叫朱勇和紀綱都過來!」
  
  成國公朱勇和紀綱早在耳房喝茶候著呢,一俟傳喚,立即便到。
  
  朱棣提起筆來,抓過奏章,翻開扉頁,提筆一勾,便往紀綱懷裡擲出一本,朱棣成竹在胸,怎麼處理早已心中有數,厚厚兩摞奏本,不一會兒就都到了紀綱懷裡,朱棣把筆一擱,冷冷地道:「凡是被朕勾了名字的人,全部拿下!」
  
  紀綱臉皮子繃得緊緊的,連忙答應一聲,便與朱勇匆匆退了下去。
  
  耳房裡,有兩個書辦一大早就候在那兒,在成國公和紀綱面前,他們沒有座位,只能一直站著,朱勇和紀綱出去之時,他們才活動了一下身子,互相談笑幾句,這時一見國公和紀大人回來了,趕緊神情一肅。
  
  紀綱匆匆趕到書案前,把那些奏章往桌上一放,先向朱勇道:「國公,請!」
  
  朱勇點點頭,繞到案後坐了,紀綱便也在他側首加的椅子上坐下,向兩個書辦點點頭,沉聲道:「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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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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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6章 一網打盡

  兩個書辦趕緊分別閃向兩邊,廳中左右,各有小書案一張,上面舖著筆墨紙硯,文房四寶,桌後還有個小馬扎,就是他們的坐位。兩個書辦回到書桌後面,往小馬紮上一坐,便翻開桌上一本類似札記的東西,上邊寫滿了字跡,也不曉得寫的是些什麼,中間都有一大塊空白的地方。
 
  紀綱翻開一本奏章,上邊有朱辣剛剛勾上的鮮紅一道勾痕,彷彿帶血吳鉤,赫然鉤著一個名字:「都察院左都御伽……陳欺!」
 
  兩個書辦神色平靜,從容提筆,分別在他們的書札上工工整整地寫下了陳欺的官銜和名字。
 
  「五軍都督府都督汪潔!」
 
  「國子祭酒陳安之!」
 
  「都察院僉都御使俞士吉!」
 
  「江西道御使練龍城!」
 
  「廣東道御使張興宇!」
 
  「翰時院五經博士尚林!」
 
  「上直衛指揮使所傑!」
 
  成國公朱勇就跟監督唱票似的,坐在旁邊逐一核對紀綱所念名姓、職務是否無誤。紀綱越念臉色越難看,唸到後來,手都有些微微發抖,成國公朱勇的臉皮也繃得緊緊的,心中非常緊張,反倒是兩個屈居末流的書半,始終淡定的很。
 
  漢武帝的詔獄,武則天的內衛,本朝太祖皇帝的錦衣衛,都曾經轟轟烈烈地抓捕過百官,漢武的詔獄把九卿都關了起來,武則天的內衛抓過許多王爺和朝中重臣,而朱元璋的錦衣衛在空印案,藍玉案,胡惟庸謀反案中更是抓得朝堂半空,可是影響到的終究只是那些官員及他們的關係、派系和親眷,像這些書半小吏你海面上駭浪滔天,也無關於他這樣潛在海底覓食的小蝦米,自然不以為意。
 
  紀綱好不後怕,心中只想:「漢王的全部勢力,不管是明的、暗的、別人知道的、不知道的,籍由這東宮迎駕案、結黨案,已是全部升出來暴露的一個不剩了!皇上這次是下了狠手啦,幸虧我還沒明確站過去……萬幸、萬幸……」
 
  朱林站在城頭,看著廣回場上猶自雄辯不已的文武百官,不管是為了地方保護的目的、不願遠離故鄉的目的、還是趁機打擊政敵的目的,一個個都是大義凜然,與那真心為國謀劃的官員一般慷慨激昂,眸中不禁靂出濃濃的譏誚。
 
  許久許久,成國公朱勇和錦衣衛都指揮使紀綱各棒一本奏章,匆匆趕到他的身旁深深彎下腰去。
 
  朱棒問道:「已謄錄下來了?」
 
  二人把腰又彎了季,齊聲道:「是!臣已謄錄無誤!」
 
  朱林返身回到御案後坐下,沉聲道:「彈劾奏本拿來!」
 
  成國公朱勇立即上前一步,高舉奏本朗聲道:「臣,朱勇,彈劾都察院御使陳欺、勾結同黨,陷害忠良!經查,多年以來由陳欺及其黨羽彈劾的諸多案件如歷城侯盛庸、降平侯張信、順昌伯王估、都督陳俊、都督曹遠、指揮王恕、指揮房昭、大理寺卿袁復等人案件,多有陳賊暗中操縱,枉施罪名。今陳欺更趁太回子迎駕延誤一事大做文章,為達一己目的,蠱惑漢王,彈劾多名朝廷重臣入獄,意圖廢立太回子,把持朝政,其心可來……」
 
  這詞兒朱勇早就背熟了的,這時滔滔不絕,朗朗上口,等他說完了,朱棒道:「把奏本呈上來!」
 
  沐絲趕緊過去接過奏本,送到朱摶面前,朱林看都不看,把奏本一拍,沉聲道:「陳缺一黨,搆陷大臣、欺瞞於聯,居心叵測,其罪當誅,錦衣衛,著即把陳璞捉拿下獄查辦!」
 
  紀綱馬上躬身道:「臣遵旨!」
 
  朱棒又道:「事關重大,為防嫌犯串聯消息,毀滅證據,陳欺晃羽、從犯一干人等即刻鎖拿入獄,逐一甄別,不可冤枉一個好人,也不可枉縱一個奸臣!」
 
  紀綱口稱「遵旨!」立刻呈上他手裡的札本,原來卻是厚厚的一本駕貼,出動縫騎抓人的必需之物,朱摶接過駕貼細細瀏覽一遍官員姓名,遞與沐絲道:「用印吧!」
 
  午門外,文武百官就像打了蔫的花骨朵,雖然還在辯論,卻已全沒了昨日的精氣神兒。他們可是一大早就跪在這兒辯論了,水都喝不上一口。昨天是雨天,今天卻是艷陽天,雖說秋天的太陽不算毒辣,曬久了也受不了,他們此刻已是筋疲力盡、舌干口燥。可是抬頭看看天,今天這太陽走得好慢,離散朝還差著一桿的時間呢。
 
  就在這時,午門轟隆隆地打開了,文武百官精神一振,頓時停了辯論,齊齊抬頭看去,只當皇上開恩,提前宣佈散朝了。結果午門一開,尚未看見傳旨太監,先有一隊緋衣縫騎按刀而出,呼啦啦地跑出來,將文武百官純圍在中回央。
 
  緊接著紀綱漫步而出,大馬金刀地往百官側面一站。紀綱雖然囂張,可也不敢站到跪著的百官前去,紀綱將手中那厚厚名冊高高一舉,沉聲說道:「皇上旨意,查都察院左都御使陳欺勾連同黨,陷害忠良,下欺百官,上欺皇帝,居心叵測,其罪當誅。著錦衣衛立即拿了!」
 
  紀綱一揮手,一群緩騎便如狼似虎,向陳璞撲去!
 
  ※※※※※※※※※※※※※※※※※※※※※
 
  文武百官目瞪口呆。
 
  現在反對遷都的主力已經變成了科道官,因為部堂官們那些有威望、有權柄、德高望重的的領袖人物大多已經下獄,剩下寥寥幾人攪不起什麼風浪,眼見風頭不對,已抱著明哲保身的目的,暫且蜇伏起來了。
 
  剩下這些部堂官哪是科道官的對手,那可是連皇帝都有權彈劾的言官御使。外敵既去,科道官內部便產生了分岐,一些北古籍的科道官和一些遷都對他們影響不大的科道官開始提出了異議。
 
  北元當牟被大明打得落花流水,一潰千里。
 
  此後北元殘餘一直是見到明軍就逃之夭夭,只有被追急了,追到他們的老巔去,才兔子急了咬人一口。如今經過永樂皇帝親征漠北,韃靼、瓦刻已俱向大明稱臣。
 
  現在的大明戰力,遠在北元殘餘勢力之上,整個實力強弱已完全不成正比。所謂北平近虜如何凶險,至於麼。熟知以後歷史的未來人知道北虜威脅之重,當時的官員們不是輕敵,而是在他們心中,北方遊牧現在確實不夠看的,他們真覺得定都北京,會受到那麼大的威脅?
 
  何況,在本來歷史上,最後直正成為大明掘墓人的,並不是現在的北元餘孽,而是眼下壓根就被文武百官完全忽略,不曾放在眼裡的女真部落。北元行化出的韃靼和瓦刻,擄掠寇邊是有,可是除了上木堡之戰,根本談不上對大明有過什麼真正的威脅。
 
  而上木堡之敗,與其說是瓦剌人打的勝仗,還不如說是明朝在大宦官王振的瞎指揮下,自己挖坑自己埋。至於明末女真,連續多年的天災,大明饑民無數,反旗四舉,緊接著又發生了大鼠疫,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是吳三掛開了山海關,他們照樣沒能力聞進來。
 
  可以說,大明在上木堡發生的讓大明軍力從此由強轉弱的一場慘敗,其真正原因來於內部。最終亡國,還是內部作用的結果,在當時來講,過度強調北虜的威脅,不過是反對遷都的一種手段。
 
  百官反對遷都的主要動因是地方保護主義,自身家族利益,為家鄉父老謀福利的鄉上情誼。可就是這些私心雜念,包裝一下,便成了冠冕堂皇的政治理由,科道官們堅持主張「輕去金陵有傷國體」從安全、經濟、政治、軍事各個方面提出了反對意見。
 
  故而,當部黨官們潰不成軍,已無法與科道官們叫板之後,外部威脅一去,內部爭議便來了,一些科道官開始明確贊同遷都,還有一些則是遷都與否與他關係都不大,眼見皇上糾結於遷都一事,遲遲不想就易太回子一事下定決心,故而贊成遷都,這就有點像與皇帝做一場政治交易了。
 
  本來勢弱的遷都派在這群漢王派中的反骨仔的支持下,勉強算是撐住了場子。結果雙方爭來爭去,相持不下,關鍵時刻,竟然等來這麼一道旨意。朝裡的頭頭腦腦抓得已經差不多了,陳缺的位置已經排到了最前面,紀綱的這番話被他聽了個清清楚楚。
 
  陳缺霍然抬頭,驚愕地看看紀綱,只見紀綱目中滿是殺氣,再抬頭看看城頭,黃羅傘蓋依舊矗立其上。陳璞突然站起身來,往牛門處便跑,口中大叫:「我要叫皇上!我要見皇上!我要向皇上申辯!」
 
  那些錦衣衛一向目中無人,天子近衛,只消得了皇上旨意,普天之下有什麼人是他們不敢動的?更何況都察院跟錦衣衛一向不和,兩個衙門這麼多年來一直鬥來鬥去,那仇結得極深了。一見他跑,一個縫騎身子向下一伏,一個掃堂腿,就把陳璞重重地摞在了地上。
 
  陳磅被這一下摔得天旋地轉,一時摔岔了氣兒,竟然沒有覺出痛楚來,他一仰頭,只見婁天白雲亂轉,頭頂上幾個緋衣徙騎,也像走馬燈似的轉來轉去,然後一隻旋轉著的大腳就出現在半空,下一刻便踩住了他的嘴巴。
 
  呸!靴底好多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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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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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7章 定遷都

  「把他給我綁起來!」
  
  那錦衣百戶抬起官靴,用力踩在陳瑛嘴巴上,再使勁一輾,惡狠狠地吩咐,立即搶過兩個校尉,七手八腳就把陳瑛捆了個結實,又麻利地往他嘴裡塞了一團破布,也不曉得是從哪兒搞來的,那破布又鹹又臭,陳瑛懷疑是這校尉脫了自己的襪子……,想到這裡,他便一陣作嘔。
  
  紀綱把這一切都看在眼中,卻不理會,只是冷冷一笑。想那陳瑛畢竟是朝廷大臣,這麼幹有失官儀,不過無所謂了,紀綱太清楚了,陳瑛這一遭是真的完了,這是皇帝親手挖坑往裡埋人,還能叫你跑了?陳瑛要是這一回還能有活路,他紀字就倒著寫!
  
  紀綱把手中那厚厚的名冊一翻,沉聲喝道:「江西道御使陳龍城,拿了!」
  
  立即有幾個緹騎又闖進人群中去,如虎入羊群一般,片刻功夫就提了一個人出來。
  
  「翰林院五經博士尚林,拿了!」
  
  整個午門外雞飛狗跳,一片混亂。
  
  城門樓中,永樂大帝神情一片肅然,成國公朱勇、東廠廠督木恩、五軍都督府都督薛祿齊齊叉手而立。
  
  朱棣沉聲道:「朱勇!」
  
  「臣在!」
  
  朱棣道:「朕給你五衛兵馬,持朕的聖旨、兵符,往龍江驛接收漢王三護衛天策衛、虎賁衛、瀾倉衛的兵權,將天策衛指揮使冷傲語、虎賁衛指揮使史猛、瀾滄衛指揮使胡浪全部拿下,交五軍都督府斷事官審訊!」
  
  「臣遵旨!」
  
  朱勇接過聖旨,兵符,轉身大踏步地離開了。
  
  朱棣又道:「木恩!」
  
  木恩連忙上前一步:「奴婢在!」
  
  朱棣道:「你帶東廠番子,把漢王府給朕看住了・叫漢王安生在府,閉門思過,不得離開半步!」
  
  看來朱棣這回是接受教訓了,生怕那朱高煦又跑來哭宮,哭著哭著就哭得他的心一軟,一番決心便化泡影。
  
  木恩躬身道:「遵聖諭!」
  
  一轉身,木恩也匆匆去了。
  
  朱棣又道:「薛祿!」
  
  薛祿也是靖難之初就跟在他身邊的老人了,忙也上前領旨:「臣在!」
  
  朱棣一仲手・遞出一道金箭:「朕賜你這道金批令箭,立即點起神機營兵馬,由錦衣千戶紀悠南帶路,出神策門,往白土山下剿滅一夥亂賊!」
  
  朱棣話音剛落,一旁侍衛叢中已閃出了錦衣魚服的紀悠南,朱棣把金批令箭遞到薛祿手中,目光陡地一寒・沉聲道:「記著,是剿滅!不是捉拿!朕一個活口不要!」
  
  薛祿心中一凜,急忙躬身領旨:「是!微臣明白!」
  
  薛祿持著金批令箭倒退出了城門樓,一返身便急急離去,紀悠南腳步如飛地跟在他的後面。
  
  朱棣遣走了眾人,慢悠悠地出了城門樓・往城下看了一眼,紀綱已把要擒拿的所有官員全部抓走,八大金剛的一個押著這些官員送往詔獄,其他幾人則各率緹騎,紛紛撲向那些大臣的府邸去抄拿證據去了。
  
  午門前的文武百員因為突然少了許多,頓時變得稀落了許多。
  
  朱棣冷冷一笑,道:「傳朕的旨意!」
  
  沐絲立即上前,躬身聽著。
  
  朱棣說道:「朕為國家計,考慮遷都・詔命群臣計議。誰料眾大臣不思報效國家・反而捻風搞雨,互相攻訐,為了滿足一己私慾,國器私用・簡直無所不用其極,其心可誅,朕心甚怒!今傳諭百官,務必於今日,對遷都與否拿出一個定議,否則,就叫他們在午門外一直跪下去吧,甚麼時候拿出了準主意,再回家睡覺!」
  
  朱棣擺袖子一拂,轉身就走,沐絲連忙躬身下去:「奴婢領旨,恭送皇上!」
  
  ※※※※※※※※※※※※※※※※※※※※※※
  
  三山街,緹騎狠,驟飛來,似鷹隼。
  
  錦衣衛拿了眾官員之後,立即緹騎四處,抄搜他們的府邸,滿街都是錦衣魚服,外套橘紅色罩衫,肋下懸刀的緹騎武士,一隊隊往複來去,殺氣騰騰,所經之處,莫不迴避。
  
  片刻功夫,又有一些戴圓帽、穿褐衫、著皂靴的東廠掌班管事,領著大隊的戴尖帽、穿白靴、系小絛的東廠番子,好像勾魂小鬼似的,呼啦啦地從街頭掠過。

 對面錦衣緹騎索了無數的男女老少,號淘震天地走來,番子們鐵索銬鐐,叮叮噹噹地走去,當真如七月十五,鬼門關開。在東廠番子們中間,簇擁著三匹駿馬,中間一人戴無翅烏紗、頜下繫著絲絛,身穿天青色雲紋曳撒,威風凜凜,正是東廠廠督木恩,伴隨左右的兩個卻是東廠兩大貼刑千戶:陳東、葉安。
  
  漢王府裡,朱高煦突然接到消息,說是東廠番子把王府圍了,漢王朱高煦又驚又怒又怕,立即親自趕出府門,東廠番子只說奉了聖旨,不許漢王府任何人出入,朱高煦一向跋扈,怎肯受掉於東廠,而且正因為他心中有鬼,所以他更迫切地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旦緊急關頭,也可倚仗父皇對他的寵愛,哭宮求恕。
  
  因此,朱高煦堅決要求出府,並集合了府中侍衛,想要動武強行闖出,正僵持不下的時候,東廠廠督木恩帶左右貼刑官親自趕到了。朱高煦雖然囂張,對東廠廠督卻不敢過於無禮,交涉無果,只得憤憤回府。
  
  木恩深知這位小爺的脾氣,而且這畢竟是皇上的親生兒子,除非他弒君殺駕,否則絕不致叫他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因此勸回漢王之後,木恩立即回宮,把漢王想要強行闖出王府的事情稟報了皇帝。
  
  朱棣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勇武過人,如果他想動強,率領王府侍衛們殺出來的話,東廠那班番子不見得是他對手,忙又派府軍前衛的兵馬指揮徐野驢率一衛兵馬,將一個漢王府圍得水洩不通。
  
  整個金陵城裡雞飛狗跳,亂作一團。
  
  此刻最安靜的地方就是皇宮前,午門外了。
  
  午門外靜悄悄的,跪在那兒的官員不吵了,也不鬧了,一個個泥雕木塑一般,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眼下反對遷都的主力是都察院,都察院的菁英被抓走了一大半,陳瑛、黃真、俞士吉三大頭目全進了詔獄,他們如何還能折騰得起來?所有的人到了這一刻,都已明白了皇上心意之堅決:這個皇都,遷定了!
  
  還想反對?能做官的個個都是人精,就眼前這形勢他們還看不明白麼?反對,就把你弄作漢王黨,抓起來再說,再拼可就是魚死網破的結果了。
  
  問題是,就算魚死光了,這網能破嗎?這網可就是皇帝本人吶!
  
  如果這是涉及全天下讀書人的事,百官或許還有勇氣爭上一爭,就算是皇帝,也不敢與全天下的讀書人為敵的。可是,眼前這事只是江南的官員強烈反對,其他地方的讀書人可是拍手稱快的,尤其是北方各省的官員和讀書人,正在那兒翹首企盼,巴不得皇上早點遷都呢,你拿什麼跟皇帝叫板?
  
  不遷都,對他們固然有好處,可這好處難道比丟了前程還大?比掉了腦袋還大?不知過了多久,贊成遷都派的官員突然活躍起來,反對遷都派的官員集體失語,於是,午朝時間剛過,大家都在飢腸轆轆的時候,一份聯名奏章寫好了。
  
  一個小太監捧著奏章,另一個小太監捧著筆硯,逐個兒的走到官員們面前,沒人反對了,贊成遷都派的官員自然欣然簽字,反對遷都派的官員也都提起筆,垂頭喪氣地在這份聯名奏章上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尚食局這時正在侍候皇帝吃午餐,朱棣的午餐跟他老爹的食譜差不多,都是葷菜比較多、側重北方口味的菜餚:胡椒醋鮮蝦、燒鵝、羊頭蹄、鵝肉巴子、鹹豉芥末羊肚盤、蒜醋白血湯、五味蒸雞、原汁羊骨頭、糊辣醋腰子、蒸鮮魚、五味蒸麵筋、羊肉水晶角兒、絲鵝粉湯、三鮮湯……
  
  十二道菜,兩個湯,兩種主食:一個是香米飯,一個是麵條。
  
  朱棣年紀雖然大了,但是因為身體強壯,所以胃口一直很好,今天的胃口尤其好,他正吃得津津有味,沐絲拈著那本奏章,探頭探腦地出現在殿口。朱棣睨了他一眼,喚道:「進來!」
  
  皇上用膳一向的規矩,除了軍機大事和重大災情,其他事情統統不能打擾,要等皇帝午餐後散散步,小睡醒來之後再呈報上去,不過今天皇帝特意囑咐了一聲,如果那午門外百官商量出了眉目,可以即時稟報。
  
  一得允許,沐絲立即踮著腳尖跑到朱棣身邊,朱棣端著香米飯,挾了一口鹹豉芥末羊肚,一邊往嘴裡扒拉飯,一邊含糊不清地問:「什麼事?」
  
  沐絲趕緊道:「皇上,百官對遷都一事,已然有了公議!」
  
  朱棣舀了一勺三鮮湯,吩咐道:「念!」
  
  「是!」
  
  沐絲徐徐展開奏章,沉聲念道:「……伏惟北京,聖上龍興之地,北枕居庸,西峙太行,東連山海,南俯中原,沃壤千里,山川形勝,足以控四夷、制天下,誠天府之國、帝王萬世之都也。昔太祖高皇帝削平海宇,以其地分封陛下,誠有待於今日……,矧河道疏通,漕運日廣,商貨輻輳,射貨充盈,……望早敕所司,興工營建,遷都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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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8
發表於 2012-7-21 21:55: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卷 政風雲 第948章 終於住不下啦
  
  「好啦!」
  
  朱棣大笑著打斷了沐絲的話。
  
  單人上奏本的時候,名字是在最前面的,直稱「臣某某某啟奏」,多人聯名上奏本,這署名就放在最後面,如今是滿朝文武一起上奏本,前邊正文不足兩頁,後邊的簽名倒有七八頁之多。何必叫他們一一念出來。
  
  朱棣擺手道:「朕知道了,叫他們散了吧!」
  
  沐絲躬身道:「奴婢領旨!」
  
  朱棣又從袖中摸出一道中旨,遞與沐絲,道:「去詔獄一趟,把名單上的人都放出來。嗯,告訴他們不用來宮裡謝恩了,各自回衙當值。」
  
  沐絲剛說百官議定了遷都,他就摸出了這道旨意,看樣子,這竟是他早就寫好了的,似乎一切早在他的預計當中,只等著遷都之議明朗,這就拿了出來,沐絲不敢多想,接過中旨,躬身退下。
  
  白土山下,山坳中有一個村莊,這村莊建立不過才幾年過光景,一開始是因為有些馬幫和牛羊販子,帶著大批牲畜出入京城不太方便,京城裡也不允許這麼多的牲畜進進出出,於是就有人在這山坳裡建了幾處大車店,專門接待這些天南地北的行商,到後來人就越聚越多。
  
  當地百姓見有利可圖,也曾有人想加入進來,在這山坳中開個客棧弁利,結果這些開大車店的都是些潑皮無賴,誰來搶他們生意,就咕l棍打將出去。這些人和地方官府的關係又好,地方上的巡檢捕快從不來此盤檢,對百姓的控告也置若罔聞。
  
  久而久之,地方百姓知道這些人有背景,不好惹也就息了分利的念頭,因為彼此關係不好,村民都不與之往外,這山坳中的人也不在意,各種生活所需,油鹽米麵乃至蔬菜都往金陵城去買,並不與之交易,雙方便形成了一個老死不相往來的局面。這山坳中發展的情形也就不為外人所知了。
  
  一棟棟「客舍」建在白土山半山腰以下的部分,一條山泉形成的小河繞村而過,小村周圍闢出數百米遠的隔離帶,以防起了山火,之外依據地勢,又豎起一道柵欄,偶有上山砍柴的樵夫,見過這樣子也只以為是為了防止牛羊馬匹跑掉,並未多想,因為知道這些牛馬販了不好惹,輕易也不敢接近。
  
  突然,空中火光一閃,霹靂一聲巨響在這山谷中因為地勢有聚音和擴大的效果,爆炸聲尤其驚人,隨即這一道依據山勢,曲折低回的柵欄外面,就突然出現一支官兵。
  
  許多山莊中的人都抬頭向空中看去,只見空中一道煙花火箭炸開,血紅色的一團煙霧在空中瀰漫開來,山谷中今日風並不小,可那煙一時半晌也吹不散這是最上等的煙花是軍中用作指揮之用的旗花信號,這樣的旗號普通的衛所官兵是用不起的,只有京師的三千營、五軍營還有神機營才有得用。
  
  一些人聞訊從房舍中走出,一齊四下觀望詢問本來就站在外邊的人:「噯,怎麼回事兒,不年不節的,這是誰在放煙花?」
  
  「我也不知……」
  
  答話的人言猶未了,就覺得天空突然一暗,就像一團烏雲突然遮住了陽光。眾人都往天上望去,只見空中黑壓壓的,果然像是一片烏雲,更像是億萬隻蜜蜂烏壓壓地飛來。有人突然叫起來:「是弓箭,官兵來了,快快躲避!」
  
  這些人都是漢王朱高煦這幾年網羅的三山五嶽的好漢,其中有些原本是黑道、綠林道上的巨梟豪霸,曾經被官兵圍剿過,也只有官兵出動才會弓箭開路,他們自然一見便知。可是想要躲避卻不容易,弦聲狂鳴,箭下如雨,山寨中大片人手未曾交手,先自送了性命。
  
  「殺!」
  
  齊齊一聲斷喝,又是一片箭雨飛揚,一連三撥箭雨,能夠殺傷的盡已殺傷,來不及殺傷的都躲避起來,箭雨才停止發射,大批官兵踹倒柵欄,像潮水一般向山寨中湧來。
  
  賊人與官兵最大的不同,就是不講配合、沒有紀律、打順風仗時一個比一個猛,打敗仗時一個比一個能逃,一見如此情形,誰還蠢到留下來結陣自保,或者等著被捕之後再期待漢王來救。官兵圍了山寨,立即便下殺手,這要落到官兵手裡還能有好麼?
  
  於是,朱高煦網羅的這些亡命之徒立即紛紛突圍,可惜漢王煞費苦心地對他們進行過一些軍伍的訓練,可是他們習慣了打爛仗,這時又沒個軍中將領指揮,逃命時全無章法,八仙過海,各展其能。
  
  「狗日的賊官兵,殺我兄弟,孫某今日但脫大難,必報此仇!」
  
  被朱高煦網羅來的獨行大盜孫閻在這山寨中結識了另一個久仰其名的大盜嚴望,兩人義結拜金蘭,一個頭磕在地上,便成了結義兄弟。嚴望方才躲閃不及,被利箭射成了刺蝟,孫閻恨得血貫瞳仁,卻也道此刻不宜硬拚,只得想法突圍。
  
  孫閻在江湖中綽與「雲中鶴」,一身輕功提縱術最為高明,他從躲避處衝出來,一個「八步趕蟬」,快逾奔馬地衝過數十丈防火隔離帶,眼見前方無數桿長槍組成一片槍刺的森林迎面刺來,一個「旱地拔蔥」竟然躍起兩三丈高,要從官兵上空躍過去。
  
  孫閻身在半空,雙臂展開,猶如一隻展翅高翔的仙鶴,矯捷之極
  
  「砰砰砰!」
  
  一陣炒豆般的炸響,官兵隊伍中騰起一片硝煙,孫閻躍步騰空,只飛到一半,就跟一隻「花灑」似的,噴著鮮血從空中直不愣瞪地栽下來,一頭嗆到地上,再也不動了。就只這一剎那功夫,他也不知中了幾十槍,渾身都被打得爛了,跟篩子似的。
  
  「看我十三太保,刀槍不入!」
  
  原太行山綠林大盜頭子「鐵金剛」時勝氣沉丹田,舞著九環大刀衝進官兵群中,槍刺在他身上就斷了,刀砍在他頭上就彈開,其情其狀當真驚人。但是硬氣功全憑一口氣,就算找不到你的罩門,可你總要換氣的,換氣的剎那,氣一洩,銅皮鐵骨就沒了效果。
  
  時勝威風八面,大殺四方,可是只向前衝出十餘步,一吐濁氣的當口,「噗噗噗噗……」五柄長槍就從不同方向刺進了他的身體。
  
  戰士或許個人武功不甚高明,但是在戰陣上,任何沒有侍衛死士護持,一味倚仗個人武功的所謂高手,都只有死路一條。訓練有素的士兵講究的是彼此的配合、戰術的運用,不論攻防都能如同一體。
  
  一個高手苦練三十年,或許能在一眨眼間向不同方向攻出八擊、防守三次,一群普通的士兵只訓練一年,就能在合擊一人時的有限空間、有限時間內,密切配合、充分合作,從上下四方各個角度利用遠近程武器攻擊十餘次,並且替彼此擋住敵人的進攻。
  
  這是團隊的力量,訓練好了,一群普通的士兵完全可以籍此彌補武功的不足,「鐵金剛」時勝呈了一息功夫的英雄,硬擋開數十次攻擊,砍死砍傷七八歲戰士,但是最終還是喪命在這些士兵之手。
  
  一場大屠殺展開了,此刻的白土山,應該叫紅土山,才名符其實。
  
  ※※※※※※※※※※※※※※※※※※※※※※※※※
  
  牢裏邊,黃真跟著夏潯似模似樣地打著奉。
  
  一開始,黃真只覺練上幾招就腰酸背疼,自覺年紀大了,不想再吃這苦。但他很快就發現哪怕只是敷衍地練幾下子,晚上睡到那硬板床上也比平時舒坦,早上起來時,也沒有腰酸背疼的感覺了,不禁來了精神,夏潯再練拳腳的時候,他就慢悠悠地跟著比劃,幾天下來,雖然動作還不到位,大致的流程算是學下來了。
  
  黃真半瞇著眼睛,雙手似抱非抱,雙眼似瞇非瞇,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樣。因為他年紀大,一部花白的鬍鬚,一頭花白的頭髮,若被不知就裡的外行人見了,看見這兩人練武,還以為這位才是師傅,夏潯是他徒弟呢。
  
  「咣啷……」
  
  突然傳來牢門打開的聲音,黃真頓時豎起耳朵,手上動作卻不停,繼續左推右搬,似圓非圓。忽然,他的動作停下了,他已經習慣了那鐵門「咣啷」一聲打開,再「砰」地一聲關閉的聲音,而今天居然只有打開的聲音,卻沒有合攏的聲響。
  
  黃真沉不住氣了,扭頭看看依舊專注於功夫的夏潯,便收了動作,跑到柵欄邊,翹起了腳兒往外看。只等了片刻,他就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鐵門只有打開的聲音而沒有合攏的聲音,也知道牢裡頭為什麼沒有人叫嚷「誰誰誰入獄」,或者見到熟人互相寒暄的原因了,估計所有看到眼前這一幕的人,都跟他一樣驚呆了。
  
  鋃鐺入獄的是陳瑛!
  
  雖然陳瑛離黃真還遠就站住了,但是黃真側著頭貼著柵欄看的清清楚楚,那真是陳瑛!一身囚服的陳瑛,戴著手銬腳鐐的陳瑛,這分明是已經定了罪的樣子。更加叫他不解的是,進來的犯官不止陳瑛一個,在他後邊呼呼啦啦好大一幫人。
  
  黃真的心劇烈地跳動著,都快跳出腔子了,他艱澀地嚥了口唾沫,慢慢扭過頭,對夏潯道:「國……國公!」
  
  夏潯慢慢收了勢,張眼看向他:「嗯?」
  
  黃真激動地道:「國公真神人也!牢裡……牢裡……」
  
  夏潯眉頭一挑:「嗯?」
  
  黃真激動地叫道:「牢裡……住不下啦!終於……住不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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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9章 盡入吾彀矣

  牢裡一下子湧進了大批的犯官,擠在過道上,顯得亂烘烘的。不過因為先前入獄的官員和此刻入獄的官員分屬兩個陣營,所以雙方都沒有說話,他們只是彼此看著,心情莫名的複雜。
  
  牢房內外,兩個陣營,昨日還鬥得你死我活,今天卻同為階下之囚,什麼恩怨、仇恨、因果,這一道高牆,彷彿屏蔽了世間的一切,每個人都有些出塵之意。但是隨著沐絲的趕到,這一切馬上又隨之改變了。
  
  沐絲是騎馬來的,而這些犯官被鎖拿之後,是由錦衣衛押著招搖過市,步行而來,再加上他們人多,動作難免遲緩,結果兩下裡幾乎同時趕到詔獄。
  
  塞哈智的大嗓門陡然在監獄裡咆哮起來:「牢房不夠住沒關係,大家擠擠就好啦,這不是沐公公也來了,大家聽沐公公分配牢房!」
  
  沐絲窘聲道:「塞哈智大人,您說錯了,咱家不是……不是來分配牢房的,咱家是來宣旨的。」
  
  「哦!哦?好好,你說,你說,大家聽著,沐公公有皇上旨意,大家都聽仔細了。」
  
  大獄裡頓時靜寂無聲,不管是已在牢房裡的,還是正擠在過道上的,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每個人都想:皇上這道旨意,是不是釋放我的……
  
  沐絲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高聲道:「皇上有旨,現已查明,輔國公楊旭乃是受奸人搆陷,無辜入獄,著即釋放!」
  
  塞哈智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整個牢房裡迴蕩:「我就說嘛,哈哈哈,國公爺忠心耿耿,怎麼可能是奸佞呢。人呢?人呢,來人吶,你個沒眼力見兒的,快把鑰匙給我!」
  
  塞哈智搶了鑰匙,興沖沖地直奔夏潯的牢房。
  
  黃真興奮的跳起來,滿口誇道:「國公爺,神了!真神了!」
  
  夏潯微微一笑,這一切早在他預料之中,自然無喜無憂,可是看在其他人眼裡,卻是暗暗佩服:「這位輔國公寵辱不驚,心胸氣度,確非常人可比。」
  
  這時沐絲站在原地繼續喊了起來:「安靜!安靜!旨意還沒宣完呢!」
  
  牢裡馬上又靜下來。
  
  「東宮左諭德楊士奇,出獄!」
  
  楊榮、黃淮、楊溥、黃真等人連忙就向楊士奇所在牢房拱手道喜:「恭喜,恭喜啊!」
  
  塞哈智這時剛開了夏潯的牢門,就有牢頭趕過來,從他手裡接過鑰匙,繼續去開楊士奇的牢門。
  
  沐絲接著喊:「內閣大學士楊榮,出獄!」
  
  「恭喜,恭喜……」
  
  四下裡又是一片道喜聲,陳瑛手銬腳鐐,穩穩地站在當地,仰起下巴看著牢房頂上,頜下一部鬍鬚都翹起來,好像山羊鬍子一般,從側面看過去,他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也不知他在想什麼,或許只是「成王敗寇」的感慨吧。
  
  「都察院右都御使黃真,出獄!」
  
  「嘿!輪到我了,我在這裡,我在這裡,老夫在這裡!」
  
  黃真心花怒放地朝那牢頭兒招手,那含情脈脈的目光,看得那牢頭兒一陣惡寒。
  
  夏潯已走出牢房,得到釋放的官員也紛紛走出來,因他官爵最高,而且楊榮、楊士奇兩位大學士就站在他旁邊,這三楊一立,其他得以釋放的大小官員便自動自發地向他們身邊集齤合,這一來,在牢房長長的過廊裡,便形成了壁壘分明的兩大集團:
  
  一支是以陳瑛為首的漢王黨,他們剛剛出獄。
  
  一支是以三楊為首的太齤子黨,他們馬上出獄。
  
  「工部左侍郎陳壽,出獄!」
  
  隨著陳壽的出獄,沐絲的聲音停下了。
  
  一開始,大家以為他是要緩上一緩,給牢頭兒一些時間逐一打開各道牢門,但是沐絲喊完了陳壽的名字,他就合上了那份名單,牢裡的歡呼聲一點點減緩下來,許多官員都詫異地詢問:「沐公公,繼續念啊,怎麼不念啦?」
  
  沐絲雙手一攤,道:「皇上宣佈開赦的諸位大人名單,咱家已經都唸完了啊!」
  
  「啊!什麼?這……我呢?我們呢?」
  
  「怎麼回事,怎麼這就唸完了,我們還在牢裡呢?」
  
  牢房裡登時一片大亂,趕到楊溥牢房外面,四手相握,一臉激動的楊溥和楊士奇都驚愕地看向沐絲,另一側站在內閣大學士黃淮門外正與他欣然交談的楊榮也轉過了頭,笑容滯在臉上。這時候,得以寬赦出獄的人員,只有原來獄中人數的一半略少。
  
  黃真也是驚愕莫名,急忙扭頭道:「國公,您看……」
  
  只說了半句話,黃真就收住了聲音,一直是一副淡定從容、成竹在胸神情的夏潯也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很顯然,這一出同樣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同樣出乎意料之外的陳瑛不再仰頭了,他左看右看,確認自己沒有聽錯以後,突然放聲狂笑起來。笑容未了,便被後面一個錦衣衛用刀柄在他腰間狠狠一捅,陳瑛一個趔趄,喘息著止住了笑聲,可是仍舊冷笑不止。
  
  這時沐恩又道:「皇上說了,各位得蒙寬赦的大人不用去宮裡謝恩了,各自回衙辦差去吧!」
  
  夏潯蹙著眉頭想了想,對楊榮和楊士奇道:「兩位閣老,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出去吧。有什麼事,等明日見了皇上再說!」
  
  楊榮和楊士奇憂心忡忡地點了點頭,各自返身安撫了那些不得釋放的官員幾句,便隨夏潯往外走。錦衣衛則押著陳瑛等人往裡走,兩下裡錯肩而過時,心中都想要笑一笑,但是真的面對面時,臉上居然無喜無憂。就只是目光一碰,便擦肩而過。
  
  他們之間沒有私仇,這是政爭,成王敗寇而已。
  
  劉玉玨已經得到消息,正興沖沖趕來,夏潯與一直在詔獄負責「監視」他的東廠貼刑官陳東一塊兒走出來時,與劉玉玨碰個正著。因為一下子抓的人太多,詔獄沒有那麼多的號房,需要把一部分犯官轉到錦衣南鎮的牢房裡暫時拘押。劉玉玨是來接人的。
  
  見夏潯得釋,劉玉玨自然歡喜,三人有說有笑地正說著,大老粗塞哈智把牢裡的事簡單地安排了一下,也一陣風兒地追了出來,老遠便叫:「國公爺,恭喜,恭喜啊,哈哈哈哈……」
  
  ※※※※※※※※※※※※※※※※※※※※※
  
  三個人在詔獄外站著談笑一陣,劉玉玨還有公務要辦,陳東則要馬上趕回東廠覆命,唯獨塞哈智是錦衣衛的二當家,卻根本不當家,混世魔王一個,他不去無事生非紀綱就要念阿彌陀佛了,哪肯管他,所以塞哈智自由的很。
  
  塞哈智大聲道:「你們忙你們的,我送國公回府,等你們交卸了差使,再到國公府上探望便是。」
  
  大家都是生死兄弟一般的朋友,也不客套,劉玉玨和陳東各自辦差,塞哈智就叫人牽了兩匹馬來,陪著夏潯回府。
  
  夏潯半松著馬韁,一路思索著皇帝此番舉動的意圖。實際上,對他的入獄和出獄,他早就預見到了,此前分析他所得到的各種情報,他已隱隱猜出了皇帝的目的:
  
  漢王的所作所為,已經超出了皇帝能夠忍受的底限,皇帝準備解決這個問題了。可是皇帝要解決此事容易,要徹底消除隱患卻難。因為漢王在朝中到底有多少黨羽,皇帝並不掌握,錦衣衛和東廠雖然是皇帝的耳報神,也不可能無所不知。
  
  一旦遺留幾條漏網之魚,來日豈不重演徐繼祖、耿長興等建文餘黨搆陷官員、挑唆朝廷內鬥的故事?再者,他固然決心要解決漢王的問題了,但是這件事只能內部來解決,不能把皇子之間的矛盾、把百官之間的不和公諸於天下。漢王的聲譽也是皇家聲譽的一部分,如非得已,不能予以破壞。
  
  同時,朱高煦是他的親生兒子,他雖是帝王,要說完全摒棄個人親情,做個四大皆空的寡情皇帝,他做不到,他不想把這個兒子逼上絕境,只要削淨他的黨羽,再打發他就藩,叫他再無力量爭奪儲位也就是了。
  
  因此他才煞費苦心地布了這個局,既把漢王在朝中扶植的黨羽一網打盡,又要巧立名目,避開爭儲這個話題。
  
  而夏潯看出了皇帝的這個目的,在朱棣布好陷阱,陳瑛這頭老狐狸卻遲遲不肯往裡跳的時候,他就知道,誘餌的份量還不足,只有把他也關進大獄,陳瑛才會上當,於是,他很默契地配合著皇帝,演了這麼一齣戲。
  
  當然,作為皇帝計劃中的重要一環,這只是他個人的理解,皇帝策劃這齣戲之前,並沒有向他通消息。皇帝是九五至尊,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不用在意你的誤解,不可能紆尊降貴的先向你解釋一番。
  
  皇帝自有皇帝的驕傲和尊嚴,他沒道理因為怕惹你不高興而陪著小心先跟你說明理由。同時,夏潯揣測,皇帝這樣做未嘗不是對他的一個敲打:你可以旗幟鮮明地擁護皇長子為太子,但是你不能用種種陰謀手段去幫助太子,你這樣做,是把天子當了擺設還是做了傀儡?
  
  皇帝的第二個目的,自然就是借力打力,借用此事保證遷都之議的順利通過。這一點,他早就明白了,後知後覺的滿朝文武現在也明白了,當午門外緹騎四出的時候,他們依稀好像看到永樂大帝站在午門樓上,傲然重複著唐太宗李世民的那句話:「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如果事止於此,一切不出夏潯掌握,大概夏潯也可以在詔獄中端一杯酒,志得意滿地說上一句:「天下英雄與天子,盡入吾彀中矣!」
  
  可是,接下來的發展,與夏潯所料卻不盡相同,夏潯思忖著,信馬游韁地跟在塞哈智後面往前走,偶一抬頭,發現塞哈智竟然帶錯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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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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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0章 與天不老

  見塞哈智一馬當先,跑得飛快,道路卻非捷徑,夏潯連忙喚他:「老塞,走錯路了,從這條路去我家要繞好大一個圈子!」
  
  塞哈智哈哈一笑,勒住駿馬,等他趕到身邊,神秘地道:「道兒沒走錯,國公只管跟我走,勿需多言。」
  
  夏潯一聽便知定有緣故,當下微微一頷首,便隨在塞哈智身邊,只管揮鞭策馬,並不多言一句。
  
  夏潯暗暗打量著塞哈智,瞧他一臉粗獷,眸中自有一抹精明的神采時而隱現,與他先前所表露出來的魯莽粗獷大不相同,心中不由一動,暗道:「當初與他同往大寧城說降寧王時我就知道,這老塞一向是個粗中有細的性子.
  
  如今他在錦衣衛這麼久,整個錦衣衛都在紀綱把持之下,可是紀綱居然拿他毫無辦法,還只當他是個無害的渾人,從不與他計較,看來未免是走了眼,這老塞是大智若愚啊,絕非外表體現的那麼簡單。」
  
  兩人只是趕路,不一會兒趕到宮城東面的朝陽門下,因為這裡已是宮城範圍,平民不敢在此經過,所以道路上寂靜無人,可是朝陽門西側的柳蔭下,此刻卻停著數十騎駿馬,馬上鞍韉齊備,都拴在路旁大樹下。
  
  旁邊三三兩兩的站著一些騎士,俱是一身勁裝武服,看樣子像是什麼王侯世家的武士隨從。塞哈智與夏潯趕到朝陽門停下,塞哈智翻身下馬,對夏潯道:「就是這兒了,國公請隨我來!」
  
  夏潯也不言語,下了馬與塞哈智便往前走,那樹下肅立的武士們見二人趕到,紛紛讓開道路,夏潯和塞哈智到了樹下小河邊,只見一張石台,台上有杯有茶,旁邊坐定一人,一身青色箭服額頭束著一條靛青色的抹額,雖只隨意往那一坐,自有一股雄霸之氣赫然噴薄。
  
  夏潯一見那人,不由暗吃一驚,急忙快步上前,長揖施禮道:「臣楊旭,見過皇上!」
  
  那青色箭袖的大漢正是朱棣,朱棣微笑道:「不是宮裡不用拘禮,坐!」
  
  「謝皇上!」夏潯又施一禮,上前在朱棣側首坐了。
  
  朱棣提起一隻小小的紫砂茶壺,給夏潯面前的一隻杯子注滿茶水,淡淡問道:「在詔獄蹲了幾天,可覺委屈麼?」
  
  夏潯輕笑道:「朝中有奸黨,臣與之鬥,絞盡腦汁,曠日持久,依舊傷不了他們的根本。皇上運籌帷幄,不動聲色便一舉除之,臣在獄中,只是限制了幾天自由,就能配合皇上成就大事,臣甘之若飴何談委屈。」
  
  朱棣呵呵大笑:「瞞不過你朕就知道,瞞不過你。」
  
  笑聲一斂,朱棣的神色突然莊重起來,沉聲問道:「文軒既與奸黨鬥,可也自成一黨麼?」
  
  夏潯瞿然一驚,略一思索,正容答道:「臣沒有同黨,只有同志!」
  
  朱棣睨了他一眼,道:「哦?同志與同黨,有何區別?」
  
  夏潯道:「古人云:同德則同心,同心則同志。而同黨,則是同利之結合,謂之為伙。朝中有奸臣,自然也有忠臣,忠臣們同德同心,忠於皇上,一心為大明的黎民百姓、為大明的江山社稷著想,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是道義之交,合則來,不合則去,不是私人利益的結合,所以,這是同志,而非同黨。如果皇上認為,這也是一黨,那麼……臣就算是一個保皇黨吧!」
  
  朱棣默然片刻,又是一笑,說道:「來,喝茶,這是君山銀針,上好的貢茶,先解解渴,朕今日微服出宮,興緻頗高,喝完了茶,咱們去東郊賽馬!」
  
  ※※※※※※※※※※※※※※※※※※※※※※※※※※
  
  出朝陽門,紫金山上,便是明太祖朱元璋與大腳皇后馬娘娘的陵寢,而紫金山麓獨龍阜、玩珠峰下一大片草場,這就是大明皇室的皇家跑馬場。
  
  朱棣騎在馬上,眺目遠望,草地遼闊,一望無垠。癡望良久,朱棣突然用馬鞭向前一指,道:「你那匹馬,是塞哈智特意給你挑選出來的一匹良駒,腳力不在朕這匹御馬之下。來,你我同行,看誰先到那片山坡上!」
  
  話音一落,朱棣馬鞭疾落,叱喝一聲道:「駕!」
  
  紅鬃烈馬便像離弦之箭,飛奔而去。
  
  夏潯騎的是一匹四蹄踏雪的烏騅馬,當即把鞭一揚,也緊跟著朱棣飛馳而去,四下裡武士們立酆緊緊相隨。
  
  人如虎、馬如龍,朱棣人馬合一,跨鞍打浪的動作十分協調,一路狂奔到那片山坡之上,猛地一勒馬韁,駿馬人立而起,希聿聿盧長嘶,其情其狀,威風不可一世。夏潯確實用盡了全力,但是他的馬上功夫比起朱棣確實差了不止一籌,朱棣胯下戰馬兩隻碗口大的前蹄猛然落地,發出「嗵」的一聲悶響,夏潯的駿馬才衝到朱棣身邊。
  
  朱棣哈哈大笑,睥睨四顧,只見數十騎快馬正飛馳奔來,四蹄騰空,馬腹直貼草尖,再望遠看,山水連綿,壯麗無邊。
  
  「鏘!」地一聲,朱棣長劍出鞘,直刺蒼穹,他仰首望天,振聲高呼道:「我本淮右布衣,天下於我何加焉!足矣!此生足矣!」
  
  朱棣靜峙良久,宛如一尊銅鑄的雕像,過了許久,才鏗地一聲還劍入鞘,圈馬轉身,對夏潯緩緩地道:「皇考駕崩前,似乎已經有了感覺,有一天,他抱病來到這裡,策馬奔馳,就是在這兒,就是你我立足之地,皇考勒住戰馬,拔劍問天,喊出了方纔這句話!」
  
  夏潯靜靜地聽著,朱棣沉默片刻,又道:「那時,俺還在北平做燕王,聽到這件事後,我一直想知道,皇考在知道大限將近的時候說出這番話,他在想什麼……,可我一直想不明白。方纔,朕喊了這句話,也自有一番感慨,朕的感慨,你可知道?」
  
  夏潯輕輕地道:「太祖的感慨,沒有相同的經歷和際遇,旁人就只有猜測,誰能保證他所猜想,就是太祖所思。皇上的感慨,臣同樣不能猜適。」
  
  朱棣一笑,雙腿一磕馬腹,緩緩向前走去,夏潯立即提馬跟上,差了半個馬身跟在他的旁邊。
  
  朱棣道:「俺皇考當年家境非常窮困,有一天俺的祖父在討飯路上過世,家裡窮的連口棺材都沒不起。俺皇考與兩位兄弟,把俺祖父就埋在一處山腳下,插了段樹枝做為記號。等他們回了家,求親告友,七拼八湊,好不容易湊了點錢,想去為俺祖父料理,結果適逢暴雨,山中泥沙俱下,將那片山坡整個兒埋了,再也尋不到俺祖父的遺體,當時……俺皇考跪在山下,哭得很獁心……很傷心……」
  
  朱棣目光晶瑩,隱隱地泛起了淚光:「後來,俺皇考做了皇覺寺中的一個小沙彌,再後來,他又做了衣食無著的乞丐。誰能想到,俺皇考濠州起事,十餘年後,竟然打下整個天下,成為天下之主?沒有人想得到,連俺皇考自己都沒有想到。皇考的感慨,俺明白了!」
  
  朱棣停住馬,望向遠方,低聲道:「靖難起兵之初,只為難忍心頭之氣,要死,也要死個轟轟烈烈!誰成想,靖難四年,俺竟成了皇帝!俺本燕京一藩王,天下與俺何加焉!皇考所思所想,到了今日,江山已得,年華漸老,俺……終於明白了!」
  
  朱棣長長吸了口氣,沉聲道:「秦始皇、漢武帝、隋文帝、唐太宗、宋太祖……,古今多少英雄,所思所想,與俺皇考、與朕,莫不相同!可那雄圖霸業,俱成飛煙了,朕不知道這是不是宿命,朕依然要去做,要重複這些千古明君未竟的事業。朕既得了天下,就要為天下謀劃!壯哉大明,與天不老!偉哉英雄,與國無疆!這,就是朕的宏圖!呵呵,可朕也知道,任是朕再如何耗盡心血,那也由不得朕。」
  
  夏潯在馬上拱手道:「漢武帝一代人傑雄主,連子孫事都沒能處理好,幾個兒子死的死,廢的廢,最後立了一個八歲的幼主,國政聽憑大臣霍光處斷,幼主剛剛成年即病逝,之後帝王誰屬、江山如何,便絕非漢武帝所能預料了。
  
  其他幾位更是不堪,秦始皇、唐太宗、隋文帝、宋太祖,有的身後遽遭大變,有的生前便所付非人,有的是身後世料理不妥。可見,任是如何雄才大略的人主,千百年後事,都顧及不到,若能安排好一代兩代子孫事,那就是明君中的明君,雄主中的雄主了。
  
  我朝東宮早立,太子仁孝,太孫聰敏,俱是儲君佳選。而今,皇上終有定計,並使雷霆手段,一舉摧毀了朝廷隱患,.皇上思慮長遠,更籍由此事,借力打力,分化瓦解,化干戈為無形,避免了一場本該曠日持久的朝爭,較之秦皇漢武、隋文帝唐太宗這些古之明君,還要勝上一籌!」
  
  朱棣哈哈大笑,對夏潯道:「文軒,朕的心思,終究瞞不過你。可你知道,朕最開心的是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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