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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將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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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27 19:14:41 |只看該作者
第117章 世間最美妙的聲音

  世間有一條像廢話般的真理: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在世俗世界裡,有沒有的標準很簡單:看得見的東西如山便是有,聽得見的東西如音也是有,觸得見的東西如火同樣是有,但如果你看不到聽不到也觸不到,那自然便是沒有。

  這個標準並不適用於修行的世界,那些瀰漫在天地間的呼吸或者說元氣,那些經由氣海雪山輕奏而嗚引發元氣震動的念力,無法被平凡人感知,他們看不到聽不到也觸不到天地之息和修行者的念力,但並不代表這種事物就不存在。

  初境又稱初識,指修行者之意念自氣海雪山外放,明悟天地之息的存在。感知,指修行者初識天地之息後,還能與之和諧相處,甚至進行一些感覺上的交流接觸,這兩個最初的境界被統稱為虛境。

  一個平凡人能否踏上修行之路,可以通過上面的論述做出最簡單的評判:如果他能夠看到聽到或者觸到天地之息或是意念,那他就真的已經站在道路上了。

  寧缺怔怔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指,看著指腹與濕毛巾之間那層薄薄的縫隙,看著那些蒸騰的熱氣,知道自己感受到的並不是這些熱氣,而是一些別的東西。

  這種感受用觸碰到來形容並不準確,更像是一種感知。

  人類的大腦裡有精神,精神產生意念,意念是想,而念力便是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類似此等模樣而產生的某種玄妙力量,也就是思想的力量。

  寧缺此時重傷未癒,疲憊乏空,腦海中清明一片毫無雜念,只有一種想法,他想拿起那塊冒著熱氣的濕毛巾,好好擦拭一下自己的身體。

  似乎天地間流傳著的那些氣息,這一次終於聽懂了他的思想,感受到了他思想的力量,從屋簷間,從窗縫裡,從棉被中,從每一滴汗水裡滲透出來,以超乎速度範疇的「速度」匯聚在他的指前,落在了濕漉滾燙的毛巾上。

  ……
  
  ……

  房間內死寂一般的沉默,寧缺像月輪國那位著名花癡少女樣癡癡看著自己的手指,不敢呼吸,不敢眨眼,用盡全身力氣保證顫抖的手指沒有抖成殘影,以前所未有的小心謹慎保持著這個姿式,如同一個被凍僵了的鵪鶉。

  過了很長時間,他極其緩慢地挑起了眉梢,像慢動作般微微偏首,驚疑不安地看著自己的指尖,然後慢慢閉上了雙眼,強行壓抑住心頭的激動興奮,開始冥想。

  多年前在開平市集拿到那本太上感應篇,從那之後寧缺無時無刻無地不在冥想,睡覺之前在冥想,起床之後看著朝陽發呆冥想,賭贏了三碗米酒高興之餘不忘冥想,渾身浴血跳進梳碧湖後在冥想,雖然很可悲地從來沒有感知到天地間流淌的那些元氣,但進入冥想狀態的純熟度,卻絕對是世間最頂尖的。

  萬念俱空。

  固守本心。

  由意馳行。

  來此世間漫漫十六年,體內氣海雪山諸竅不通,被無數次摧毀希望的寧缺,終於第一次聽到或者說感覺到了那道悠長平靜的呼吸聲,那是天地的呼吸。

  他敢用將軍府裡最疼自己的母親名譽發誓,這聲悠長平靜的呼吸聲雖然輕微,但絕對是他所聽過最美妙的聲音,比梳碧湖馬賊跌落坐騎的聲音更美妙,比張貽琦瞪著眼睛掙扎彈動的聲音更美妙,甚至比錢袋子裡銀錠撞擊的聲音更美妙。

  悠長平靜呼吸之間,有青葉舒展,有艷花盛開,有百禽鳴叫,有巍巍乎高山,有洋洋乎流水,有州頭橘子落,有百舸爭渡急,有地之厚廣,有天之靜遠。

  寧缺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詞語來形容天地呼吸的美妙,思來想去,只有當年聽到的那聲微弱呼吸聲可以比擬——那年在道旁死屍堆裡揀到被凍的渾身青紫的小桑桑,他解了衣裳把小女嬰抱在懷中抱了整整一天一夜終於聽到的那聲微弱呼吸。

  這一刻,他終於隱約記起昏迷於長街時聽到的那些聲音,明悟了那些聲音的意思——那些來自街畔拴馬石柱,酒肆幌子的喘息。那些來自深院古槐,座下青葉的喘息,那些來自石獅木樓,街道皇宮城牆喘息,都是天地賜予它們的生息。

  耳中聽到的是平靜悠長來自遠古必將走向未來的呼吸,手指觸到的是並非實物卻能確定其實在的存在,房間門窗緊閉,卻有輕柔如風的波動緩緩繚繞在他的身周,不,這種波動比風要凝重,更像是靜潭碧水一般溫柔,卻又比水更加輕靈。

  終於確定感知到了什麼,他再也無法壓抑自心深處噴湧而出的情緒,醒了過來,看著房間牆上自己寫的書卷,看著簡陋的樑柱花紋,目光中充滿了激動興奮,還有一條極為複雜的情緒,他覺得雖然眼前門窗緊閉,但自己似乎能夠看到臨四十七巷裡那堵灰牆和那排青樹,他知道眼前的世界看上去和從前的世界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但今日之後這個世界對於他寧缺來說……必將不同。

  伸出依舊微微顫抖的手指,對準桌上那豆粒般的燭火,寧缺緩緩吸氣,催動自己的意念進入氣海雪山之中,然後過了很長很長時間,才緩緩釋放出來。

  桌上的燭火搖晃不安,不知道是風,是他的手指所為,還是他的心亂了。

  「這……就是天地元氣嗎?」

  他看著自己的指尖,沒有看到任何東西,但能感覺到,那裡有一層極薄的存在,喃喃自言自語道,然後他沉聲補充了一句:「這就是天地元氣!」

  年輕稚嫩的面容上滿是堅毅和肯定,沒有任何動搖和自我懷疑。

  ……
  
  ……

  顧不得抓一件單衣披在身上,沒有把鞋倒穿,因為根本沒有穿鞋,寧缺猛地跳下了床,雙腿一軟險些摔倒,強行撐住向屋外跑去,撞翻了床邊的水桶,腰被桌角狠狠撞了下,然而被巨大幸福感衝擊的快要昏厥的少年根本沒有感覺到疼痛。

  推開房開,衝進小小庭院,站在正在砍柴的桑桑身前,他看著佝僂著小小身軀的小侍女,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聲音有些沙啞,快要說不出話來。

  桑桑疑惑看了他一眼,發現他臉上的表情極為怪異,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少爺,你沒事兒吧?」

  她站起身來,習慣性踮腳抬臂,想知道寧缺是不是被捂到發燒,燒到神智有些不清,卻發現如今自己一踮腳居然能摸到他的頭頂,不由高興地笑了起來。

  寧缺伸出右手抓住她的細胳膊,把她小小的身軀用力摟進懷裡,接在自己赤裸的胸懷間,就像很多年前那樣,喃喃念道:「你活著很好,我現在……也很好。」

  柴刀見血逃離長安城後,他很多年都沒有哭過,今天依然沒有流淚,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濕熱,鼻頭有些酸澀。

  桑桑艱難地抬起頭來,看著寧缺眼眸裡淡淡的濕意,嚇了一跳,然後她猜到了一些什麼,小臉上滿是震驚神情,兩行眼淚涮的一下便從柳葉眼裡流了出來。

  無語凝噎絕對不足以渲洩主僕二人此時此刻的情緒。

  桑桑張開細細的胳膊,用力摟住寧缺的腰,痛聲大哭起來:「嗚嗚……少爺這可是大喜事,晚上你可得多吃幾塊鴨肉。」

  擁抱結束,二人分開了一些距離,寧缺低頭看著小侍女縱橫於黝黑臉上的淚水,嘴唇微微翕動,似乎想要說幾句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桑桑倒是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羞愧地低下頭,抬袖擦拭掉淚水,一面抽泣一面低聲說道:「我……我去叫松鶴樓的外賣,六兩銀子的席面。」

  「這還差不多。」寧缺寵溺揉了揉她的腦袋。

  桑桑進屋開匣取了銀子,匆匆向鋪子裡跑去,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在門前緩緩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他,咬了咬嘴唇兒,極認真說道:「少爺,以後再出去……做這些危險的事情,一定要記得帶上我,在鋪子裡等你不好受。」

  寧缺靜靜看著她,然後用力地點了點頭,說道:「放心,以後再也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至少今年之內,我不會再做什麼,你不用擔心。」

  ……
  
  ……

  老筆齋鋪門早關。

  鋪上掛著的小木牌本來寫的東家有事,被桑桑在最短的時間內改成了東家有喜。

  既然是喜事,自然少不了飲酒助興,主僕二人極奢侈地吃了松鶴樓六兩銀子的席面,喝了兩大壺酒,不知道是因為太過高興,還是心疼一頓飯吃了這麼多錢,酒量驚人從未醉過的桑桑今日竟是極為罕見的醉了。

  寧缺看著醉臥桌上的小侍女,吃驚地撓了撓頭,心想我還沒醉你怎麼就先醉了?

  把桑桑抱回房中,蓋了層單被面,寧缺坐在床邊拿了把圓蒲扇替她扇風,同時驅趕一下那些惱人的蚊子,這些年來都是桑桑在服侍他,他已經極少做這些事情,但畢竟小時候做過太多次,所以動作非常熟練。

  巨大的幸福感與激動興奮就在圓蒲扇的搖晃之間漸趨平靜,他開始默默思考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目光下意識落在桑桑小臉邊的那把大黑傘上。

  ……
  
  ……

  (這是將夜到現在為止,我寫時感覺最美妙的一段情節,寫故事真的很辛苦,但能掙著不少的錢,便很幸福,可怎樣也取代不了,我寫出這段來時那股巨大的幸福感,這大概也就是這段情節的真義吧,合什,又酸了,但沒辦法,寧缺的鼻頭都酸了,我寫時也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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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27 19:16:26 |只看該作者
第118章 大黑傘的故事

  昨晨發生的那些奇妙事情,寧缺已經隱隱然記起來了一些,包括長街昏迷時那如同幻境一般卻非夢境的遭遇。修行者的強大在湖畔小築內展露無疑,就算他帶齊了三把刀也不可能是對方的對手,至於長街上的遭遇更是凶險,如果不是昊天賜他幸運,他根本沒有可能活下來,更沒有可能迎來如此大的機緣。

  他堅信昊天讓自己降臨這個世界自有其用意,所以他認為自己不會無緣無故的死去,這種信念支撐著他熬過了小時候最艱難的那段歲月,伴他度過了一場又一場的生死關頭,而在他看來桑桑枕邊的大黑命……就是昊天賜予自己的禮物。

  大黑傘看上去很普通,除了很大之外看不出來任何奇特之處。

  然而在昨日清晨那場凶險的戰鬥中,如果不是它在最關鍵的時刻擋住了那把無往而不利的飛劍,又擋住了顏肅卿凝集畢生修為的劍指,寧缺早就死了。

  揀到大黑傘的過程很尋常無奇,就像他揀到桑桑一樣。

  很多年前,寧缺抱著小女嬰走在官道上,看著天色好像快要下雨,剛好又看到道旁有把被人丟棄的黑傘,就順便揀了起來。

  當小男孩的小手握住大黑傘很粗的傘柄時,這個世界並沒有任何異樣的情況發生,烏黑陰雲沒有降下磅礡大雨,遠處岷山也沒有搖晃不安,更沒有多少處黑煙沖天而起,某金甲神人破雲而出巴啦巴啦說一大堆廢話。

  年幼不知道節儉的他,在那個雨季之後便準備把這把黑傘扔了,因為他覺得這把黑傘實在是太髒,在溪水裡怎麼洗也洗不乾淨,而且太過沉重,背著黑傘抱著女嬰,還要和那些草原受旱南遷的蠻族流民搶官府派發的糧食,實在是有些麻煩。

  然而很奇妙的是,大概在是抱著大黑傘睡了太長時間的緣故,還是個瘦小汝嬰的桑桑發現懷裡沒有大黑傘後便開始哭泣,無論寧缺怎麼哄都沒辦法哄著,甚至就連偷來的糖水都沒有效果,他只好萬般無奈地又去把大黑傘揀了回來。

  此後數年間的很多遭遇,證明了桑桑的哭泣以及寧缺的決斷無比英明,在隨著老獵戶打獵,以及後來單獨打獵的過程中,這把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大黑傘漸漸顯露了越來越多的奇異之處。

  大黑傘油膩膩的傘面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製成的,竟是完全不懼火燒,不懼刀劈劍刺,憑藉著這種奇異的特質,大黑傘救了寧缺和桑桑好幾次,年幼的主僕二人,能夠在崇山峻嶺險惡世間活下來,其中有它太多的功勞。

  寧缺與桑桑和這把大黑傘相伴多年,早已把它視為生命中某個極重要的夥伴,所以桑桑當日才會在長安城門口說出那句:「傘在人在,傘亡人亡。」

  除了不懼火燒,不怕刀劈劍刺,大黑傘還有很多的奇異之處,寧缺非常堅信這一點,只是自己暫時還沒有能力去發現,需要慢慢去摸索。

  昨天清晨那場戰鬥,如同這十年間那幾場最危險的戰場一樣,在生死存亡的最後關頭,他近乎本能般把自己的生命完全交給了身後的大黑傘,事實證明大黑傘沒有令他失望,而他也同時發現了大黑傘的另一個秘密。

  能夠讓那柄來去無蹤縱橫掠行的飛劍失去所有威力,能夠令一位劍師凝聚畢生修為也無法突破,這已經超出了大黑傘原先展現出來的物理防禦特質,而進入了另一種更奇妙的境界,寧缺甚至隱隱感覺到,大黑傘極有可能克制修行者的能力!

  能夠刀槍不入,能夠水火不侵,還可以解釋為黑傘的傘布是用某些珍稀材料製成,然而如果他的推斷是正確的,那該用什麼樣的理由來解釋這一切?

  大黑傘靜靜躺在桑桑微黑的小臉旁,它不會說話也不會動彈,就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死物,可此時在寧缺眼中,被緊緊束住的油膩傘面卻開始漸漸釋放出一種叫做神秘的氣息,那股氣息有些寒冷,待仔細看去卻又瞬間消失不見。

  面對神秘的事物,人類本能裡都會感到恐懼,然而這畢竟是一個充斥著天地元氣,有著諸多神奇傳說的修行世界,寧缺自身又是最神秘事件的當事人,再加上自幼和這把大黑傘相伴,用它遮風擋雨,用它作枕安眠,用它為盾脫生,早已成了他和桑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哪裡又能產生什麼懼意。

  「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呢?」

  重傷未癒又遇著足以眩暈的驚喜幸福,再加了幾杯酒水,寧缺睏意早起,看著大黑傘便入了夢鄉,下意識裡隔著薄薄的被單把桑桑摟進了懷裡。

  啪的一聲輕響,蒲扇落到了地面上。

  ……
  
  ……

  一輪光線黯淡的太陽懸在寂靜的荒原上方,環境昏暗如夜晚將要來臨,四周的溫度很低,一片最純潔最極致的黑色從遠處蔓延而來,眼看著便要佔據整個世界。

  荒原寂靜不代表沒有人,這裡有很多人,各式各樣的人。這些人沒有抬頭望天,而是看著寧缺,目光中飽含著期盼不屑疑惑非常複雜的情緒。

  寧缺知道自己又開始做夢了。不是冥想時做的那些大海之夢,是旅途中那個可怕夢境的延續,雖然清楚自己身在夢中,但他依然覺得渾身寒冷,彷彿荒原上這些人們的目光,無論含著何種情緒,都隱藏著某種微妙的敵意。

  黑色逐漸侵襲至荒原上空,純淨的夜遮蔽了半邊天空,就在這時,荒原之上傳來一記轟隆雷鳴,瞬間傳遍整個世界。

  荒原上很多人被轟鳴的雷聲擊倒在地,痛苦呻吟。還能站立的人們臉上的表情忽然間斂去,似沒有生命的雕像般重新抬頭來看天,去看那道雷聲響起的地方。

  聖潔的光輝瞬間照亮整個夜空。

  高遠的蒼穹之上,在聖潔光輝最中心最明亮的位置,有一扇無比巨大的金色大門緩緩開啟,隱隱能夠看到一位巨大的黃金龍漠然探出龍首。

  雷聲,即是開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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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28 19:37:48 |只看該作者
第119章 被遺忘的期考

  從夢中驚醒,還是夜晚。寧缺抹掉額頭上的汗水,怔怔坐在床頭,看著身旁酣睡的桑桑,下意識伸出手指輕輕拂平她蹙著的雙眉,然後陷入沉思。

  思考對於這個奇怪而令人恐懼的夢,沒有任何意義,沉默片刻後,他便把夢中的內容丟諸腦後,連回憶都不願意再去回憶。翻身下床倒了杯冷茶緩緩飲著,聽著宅院後方那條窄巷裡街坊的大聲議論聲,他才知道時間尚早,大家都還在乘涼。

  「眼中所見心所感受便是天地自然萬物元氣在他心靈上的投影,而這名修行者冥想所得的意念越純越淨越強越緊致,所感受到的元氣範圍便越大。」

  白天太過激動,這時候他才完全平靜下來,想起旅途上呂清臣老人的說法,發現自己忘記了最重要的一個問題——進入初識的那一瞬間,自己究竟感應到了多少天地元氣,是一窪雨水一道小溪一方淺塘還是一條大河抑或……大海?

  現在已經不是第一次進入初識境界,不知道所感應到的天地元氣世界是否還能算是真實投影,寧缺思考片刻後,還是緩緩閉上眼睛,雙手平靜擱在膝頭,重新進入了冥想狀態,把自己的思慮心意傳入氣海雪山,然後散諸體外。

  過了片刻,精神世界裡謹慎的冥想過渡到現實世界裡的感知,他睜開眼睛,把右手伸到空中,似乎想要抓住那些微弱的燭光,此時他再次確認自己能夠清晰地感應到房簷牆壁空氣中瀰漫著的那道氣息,而且震驚地確認自己感應到的……

  我想那是海,寧靜的大海。

  呂清臣老人曾經說過:當今世上最強大的修行者,那位被認為最有可能突破五境,超凡脫俗的南晉劍聖柳白,在覺醒之初感應到的乃是一片滔滔黃河。當時寧缺曾經說過:如果能感應到一片大海,那會不會是個比南晉劍聖更強大的修行天才?

  十餘年間,飲食賭博讀書寫字睡覺騎馬殺人放火之間不停冥想,少年精神世界裡存蓄的念力數量極大而且無比凝純,隨著氣海雪山十七竅終於通了十竅,日積月累的念力終於覓到了通道貫穿而出,被吹奏成了一曲鏗鏘有力的樂曲。

  天地之息感受到了這首曲子。雖然因為身體之簫上開出的孔洞依然不多,這首曲子顯得有些凝滯生澀,但它能感受到這首曲子裡每個音符所蘊藏的力量。

  然而因為這份力量太過凝結專注,竟讓天地之息隱隱間產生了某種排斥之感,如果說寧缺感應到的天地之息像是一片大海,那他用來感應天地之息的念力,就像是一根千錘百煉的鐵針,體識極其微小,卻又極其堅硬鋒利。

  鋒利的鐵針輕輕落入大海之中,泛不起任何浪花,激不起任何聲響,輕而易舉又悄無聲息地穿透無限深的水面,然後緩緩沉默墜入黑暗的深淵之中。

  寧缺並不知道這些很具體的問題,也不想去想任何負面的東西,他就像個抱著母親大腿哭了整整半年、終於拿到了心怡已久新玩具的男孩兒,整整一夜時間一直不停地冥想然後釋念,感受著那股新奇而美妙的氣息。

  他的手掌不停在空中輕搖,想要抓住陋室內那些黯淡的燭光,想要影響桌上那盞如豆的燭火,等然始終未能成功,卻完全沒有影響他的興致,依然興致勃勃。

  很奇妙的是,第二天清晨他離開老筆齋時,沒有因為整夜未睡而面露憔悴之色,反而顯得精神極好,面色紅潤健康,大概是逢著喜事精神便爽的緣故?

  ……
  
  ……

  乘著馬車來到書院,看著青青草甸,繁茂青樹,山上流淌的雲霧,東方清麗的晨光,雲光籠罩著的黑白建築和樓簷,寧缺總覺得眼中的世界鍍上了一層漂亮的光暈,本來就非常美麗的書院大山顯得更加嫵媚,喜悅的直欲大笑數聲。

  因為心情極佳,遇著剛從馬車下來的同窗,遇著一手拿著烙餅一手拿著書卷的住院同學,他一改平日溫和疏離性情,主動上前招呼問安。然而今天的書院氣氛有些異樣,更準確地說,圍繞著寧缺的氣氛有些異樣,同窗們似乎沒有與他寒暄的興致,遠處更是有些學生圍做一群向著他這邊指指點點,面露鄙夷之色。

  寧缺有些莫名其妙地走入丙舍,然後驚訝發現書舍裡相對熟些的同窗表現也極為怪異,紛紛向他投來異樣的目光。他壓抑住心頭的疑問,對坐在前排的司徒依蘭點點頭,便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司徒依蘭低頭看著昨日數科佈置的溫習文卷,似是沒有看到他的動作,然而當他走過身旁後,她卻是回頭望去,看著寧缺的背影歎息著搖了搖頭。

  「請了兩天假,怎麼感覺大家看我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樣!」

  寧缺坐了下來,看著身旁的褚由賢,笑著問道:「難道所有人都知道本人跳崖得了奇遇,所以有些羨慕嫉妒恨?」

  這自然是一句頑笑話,然而性情開朗易笑的褚由賢臉上卻是毫無笑意,他盯著寧缺的臉,嚴肅認真說道:「你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寧缺攤開雙手,無辜說道:「帝國又開始進攻北燕?今天是禮科來著,教習先生是個脾氣不大好的燕人,那確實值得大家發發愁。」

  「這時候開玩笑會不會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褚由賢看著他歎息了一聲,說道:「整個書院從教習到學生,都盯著前天的期考,想看你和謝承運到底誰能贏了那場賭局,誰能想到最後的結果是他拿了五科甲上,而你卻沒有參加考試,這就是你為什麼覺得大家很怪。」

  寧缺微微一怔,經此提醒他才想起來那天清晨謝承運等甲舍學生闖入丙舍後發生的事情,才記起來那場賭局中的期考在前天就結束了。

  那時候他在做什麼?那時候他正靠在舊書樓二樓牆壁上,胸口還插著根無形的長矛昏迷不醒,在一碗清水和兩個冰冷饅頭的陪伴下等死。

  「原來期考是前天,我真的忘了。不過我記得好像請一位女教授替我請過假。」

  寧缺笑著解釋了一句。

  那場與謝承運之間的賭鬥,用期考的成績做標尺,在他看來這本就是件極為幼稚好笑的事情,當時不過是礙不過司徒依蘭和丙舍同窗們的憤怒才應了下來。

  現如今期考和那場賭局既然因為別的事情錯過,那錯過便是錯過,錯過打擊那位謝三公子裝逼氣焰確實有些可惜,但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因此就哀聲歎息、捶胸頓足,伏案大哭扮演一名忘記拿準考證的高三牛人。

  在書院安靜嚴肅進行期考的那個清晨,他在臨湖小築殺了位修行強者,在朱雀大街上度過一段極玄妙的時光,他在生死之間來回了幾遭,他遇到了十六年生命裡最大的危機以及最大的幸運,和這些事情比起來,這些意氣之爭又算什麼?

  「問題就在於你請了假。」褚由賢面無表情看著他,說道:「只要你參加期考,哪怕最後成績糟糕,遠遠不是謝承運的對手,大家也不會對你有任何意見,考試這種東西哪有必勝的道理,當日要你應戰也只是個不輸勇氣的意思……但沒有誰想到,你竟然會害怕到連考試都不敢參加,這事兒就太添堵了。」

  寧缺聽著這番話不由微微一怔,片刻後笑著說道:「這是個什麼說法?難道非要我撐著病軀直闖考場,臉色蒼白艱難挪筆應試,答一題吐一口血,最後題目只答了一半,雪白試卷全被染成紅絹,然後我因血流不止而死,才算有勇氣?」

  這番話說的有趣,卻又透著股極銳利惱怒的意思。

  「你真病了?「褚由賢感覺到他語氣裡藏著的憤怒,怔了怔後說道:「但看你現在這滿臉紅潤的樣子,誰會信你?」

  然後他歎息著說道:「昨天期考成績公佈,臨川王穎拿了一科甲上,其餘五科的甲上全部被謝承運得了,聽說這些月他受了你的刺激,學的異常刻苦拚命。」

  「現在書院裡都在傳,你是因為明知道不是謝承運的對手,卻不甘心就這樣輸給他,所以才想出了一個請病假休戰的主意。」

  寧缺皺眉說道:「不戰而退已是丟人,更何況是以退避戰?我雖然覺得這場期考賭鬥,實在是無聊無趣到了極點,但既然答應了便不會怕,若真像你們說的,我沒病沒災,卻要裝病請假,就是為了避開期考,那豈不是懦夫所為?」

  褚由賢此時真的相信他前天確實是病了,同情地看著他,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相信你,但問題是別人,尤其是甲舍那些人不會相信你,在他們甚至是書院大多數人的眼裡,現在的你……就是一個懦夫。」

  寧缺無言以對,忍不住苦笑著搖了搖頭,心中本來有些憤怒不甘之意,然而想起昨夜那些奇妙的感受,他便決定不再去想這些事情。現如今咱也是能修行的天才學生了,何至於還要和這些小屁孩兒一般見識。

  見識做名詞使時很簡單,做動詞使時卻是一個需要雙方互動的動作,他不想和那些認為自己是避戰懦夫的同窗一般名詞見識,卻無法阻止某些因他退賽自動獲得勝利的傢伙跑到他面前非要和他動詞見識見識。

  而這便是所有青春偶像劇大部分矛盾衝突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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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自幼殺蠻,故蠻不講理

  第三聲散鐘響起。寧缺收拾好桌案上的筆墨紙硯,便準備像平日那般去舊書樓看書,他今天急著要給陳皮皮那個傢伙留言,所以走出書舍的動作顯得有些匆忙。

  「鐘聲一響,我們便走了過來,本以為這速度已經算是極快,沒想到居然險些便與寧缺你擦肩而過,我不明白你這般著急做什麼?急著去舊書樓裝刻苦,還是急著離開書院,假裝自己根本不知道期考和當日的賭局?」

  門口走進來一群人,為首的自然是來自南晉的謝三公子謝承運以及陽關鍾大俊。

  進得門來,謝承運揖手向丙舍諸生示意,年輕的臉上無法完全壓抑住那抹傲意笑意,但還是極好地展現了自己的溫和氣度。倒是他身旁的鍾大俊攔在了寧缺身前,手中折扇輕敲掌心,臉上神情似笑非笑,語氣極為嘲諷。

  「至少要說幾句話再走吧?」

  司徒依蘭站了起來,想要說幾句什麼,但想著寧缺確實沒有參加期考,那場賭局自然是甲舍的人勝了,頓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好悻悻然重新坐下

  金無彩知道她是如何爭強好勝的一個人,忍不住搖了搖頭,然後站起身來走到謝承運身前,溫和輕聲恭喜,溫婉面容上笑意如和風輕拂。

  「要我說幾句話?」

  寧缺看著門口的甲舍諸生,感受著身後同窗們投來的複雜情緒目光,微一思忖後望著鍾大俊笑著說道:「那下面我就簡單的說幾句。」

  然後他補充了一句:「不過這件事情和你有什麼關係呢?麻煩你讓一讓。」

  鍾大俊臉色一沉,卻是不再多說什麼,揮著扇子退到一旁。

  寧缺與謝承運彼此揖手見禮,至於各自腹中做著怎樣的牢騷不屑,那便是外人不得而知的事情,書舍裡頓時一片安靜,想要聽他如何言語。

  略一停頓,寧缺看著謝承運有些蒼白的臉頰,微笑說道:「沒有什麼借口,既然我沒參加期考,那個賭局自然便是我輸了,我記得賭注是吃飯,那便吃飯,地方隨你挑,至於要請多少人也隨你意。」

  謝承運微微一怔,全然沒有想到寧缺認輸竟是認的如此光明磊落,昨日在鍾府與大俊商量的那些話語,竟是沒有辦法說出口。

  鍾大俊見謝承運不知如何應對,忍不住暗自惱怒這位友人實在是太過溫厚,冷笑著插了一句:「為避免期考落敗丟人,你竟能想出裝病避考這等下作招數,日後若論起來,你便可大言不慚說並非不是謝三公子對手,而是身體不佳如何……似你這等人物請客吃飯,我等真擔心桌席之上有何古怪,斷然是不敢去的。」

  寧缺眉梢微微挑起,看著這位來自陽谷的大唐才子,很認真地說道:「我記得那封挑戰信是從謝承運手中接過來的,那麼期考成績好與壞,賭局勝或敗,都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關你嘛事兒?你要去吃飯還得看我給不給你留把椅子。」

  鍾大俊倒也不惱,輕搖折扇看了謝承運一眼。謝承運本不想在金無彩面前太過咄咄逼人,但看著寧缺此時還如此振振有辭,沒有絲毫羞愧神色,不禁反感驟生,蹙眉看著說道:「吃飯不用,只希望你能認識到自己的行為實在是有辱書院名聲。」

  「我讀書院是要交學費的,一手交錢一手學東西,所以我並不認為自己需要承載什麼千世盛名之類的東西,那些事兒和我沒關係。」

  寧缺眉梢挑的更陡,說道:「至於你們說我裝病避考,這種無聊推論以後最好不要掛在嘴上,既然咱們本來就不熟,我絕對不介意告你們誹謗。」

  書舍裡的氣氛漸漸變得緊張起來,因為寧缺表現的過於坦然平靜,渾然沒有任何退讓的意思,如同謝承運感受相仿,大部分學生望向寧缺的目光更為鄙夷。

  褚由賢輕咳兩聲,上前打圓場,笑著說道:「明知不敵,避戰以保自身,這在商場上倒也是常用的手段,你們何至於如此嚴肅。」

  寧缺沒好氣瞪了他一眼,說道:「你這到底是想要幫我,還是想再往我身上潑幾盆髒水?」

  「考不過別人就認輸,何至於要用這種無賴招數。」書舍裡忽然有人開口說道。

  寧缺沒有轉頭去看聲音起處,但知道是同舍的學生,略一沉默之後,看著身周面露鄙夷不解諸多複雜神色的同窗們,沒意思地笑了笑,然後開始說話。

  「我不在乎你們相不相信我說的話,也不在乎你們會不會暗底裡叫我懦夫,因為我們層次本來就不一樣,你們可以說我不講理,因為我沒那個精神和你們講理。」

  「就像公主殿下那天在舊書樓外說的那樣,你們不過是些溫室裡的花朵,看著盛放美艷,卻不得不躲著室外的狂風暴雨,成天沒些正事兒做,只好四處招搖,絞盡腦汁要整點兒斜風細雨來展示自己的堅強和能耐。」

  「但這關我屁事兒!我有興趣陪你們玩那就玩,沒興趣那就不玩。」

  「不要想著用什麼操守氣度之類的話來質問我,你們在乎操守氣度道德這些東西,但我不在乎。當你們還躺在姆媽懷裡,因為不肯吃奶被姆媽惡聲惡氣用草原馬賊來嚇唬的時候,哥已經在草原上砍馬賊腦袋當球玩了。」

  「剛才說過,我不在乎你們會不會在背後嘲笑我是個懦夫,是個無賴,但你們一定要記住,從今以後千萬不要讓我聽到你們在嘲笑我,因為我不喜歡。」

  「不要無視我的威脅,如果你們的腦袋不想像那些馬賊一樣變成球的話。」

  說完這番話,他沒有再看書舍裡眾人一眼,揮手示意攔在身前的甲舍諸生讓開,仰頭挺胸,就這樣瀟瀟走出門口,順著遮雨長廊向書院後方走去。

  本來極佳的心情,就因為這些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污爛事兒糟賤了大半,他的情緒實在是有些糟糕。尤其是發現就連平日相熟的那些同窗,也沒有替自己辯解的意思,反而相信鍾大俊那些人的說法,他更是惱火。

  既然惱火了,也就懶得再扮演溫和可愛無害小學生,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感受。

  褚由賢看著掩雨長廊裡那個背影,匆忙追了上去,與他並肩走著搖頭感慨道:「這下可好,你連同舍的同窗都得罪光了,以後可得和你保持距離。」

  「那你這時候還要追上來?」寧缺笑著說道。

  「你說他們小屁孩兒嘛,長安十幾座青樓裡的姑娘都能證明我不是小屁孩兒,所以我並不覺得你那番話傷害到了我。」褚由賢笑著說道:「再說了和你把關係處好,將來說不定能親近一下紅袖招裡的頭牌姑娘,你不用這麼看我,放心吧!水珠兒姑娘我是只會遠觀的,就是想讓你把陸雪姑娘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寧缺側頭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難道你就不怕因此得罪一大群同窗?」

  「書院裡的人都知道咱倆關係不錯,如果你和他們鬧翻我就捨你不顧,也得被那些酸才點評為無情無義,你知道我不愛讀書,也見不慣那些傢伙的酸腐模樣。」

  褚由賢自嘲一笑,停下腳步,說道:「所以我得當著他們面過來安慰你幾句,但正如你所言,我可不能與書院集體對抗,所以我這時候得回去了。」

  ……
  
  ……

  對一個自幼過著刀口砥血人生,在草原上真可以用殺人如麻四字來形容的邊城軍卒來說,書院裡這種清靜安寧的生活本來就有些不適應,那些自幼生長在安樂清平世界裡的同窗更是不濟。

  上面那番評價是寧缺最真實的感受,然而對於書舍裡那些學生們來說,這番評價毫無疑問是最惡毒的攻擊,諸生不由愣在當場。

  對於南晉謝三公子來說,與寧缺的期考賭約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因為入院試時被這個看似尋常的少年壓了一頭,在舊書樓登樓觀書又是慘敗而歸,還被大唐四公主冷淡訓斥了幾句,他本指望能夠靠此番賭約重拾信心。

  五科甲上著實是難得一見的好成績,謝承運喜悅之餘自然難免生出些傲意,今日帶著同伴前來丙舍,不見得是為了羞辱寧缺,但也有展示錦衣的意思。

  而對鍾大俊來說,進入書院之後,所有的風頭全部被謝承運和寧缺搶走,還有那個不過十四稚齡的臨川王穎,他身為陽關大族精心培養的才子,哪裡能夠甘心,謝承運和王穎倒也罷了,這二人入院之前已有極大聲名,其中一人是他摯友,另一人又年齡太小,而寧缺又是何許人等,怎能在自己之上?

  所以對於這次期考賭約,他甚至比謝承運還要更加上心,今天來到丙舍,毫無疑問便是要羞辱寧缺一番,同時向書院諸生揭穿此人的無賴陰險嘴臉。

  但無論是謝承運還是鍾大俊,抑或是那些隨他們前來丙舍看熱鬧助威的甲舍諸生,都沒有想到,寧缺在做出如此卑劣怯懦行徑之後,竟是全無羞愧之意,反而振振有辭將眾人反生羞辱批撻了一番。

  本是來羞辱對方的,結果對方就用了一招叫蠻不講理的招數便全部擋了回來,反而被對方羞辱了一通,於是那些本來還有些懷疑期考那日寧缺可能真生病了的諸生,也不願意再往那個方向去思考。

  不止是他們,包括丙舍諸生在內,所有的年輕學子都被寧缺那番看似聽上去鏗鏘有力實際上蠻不講理的訓斥激怒了,就算是最普通的平民子弟學生,在家鄉書塾中也是備受疼愛的對象,哪裡承受過種群嘲技能?

  「算了,不要和那個傢伙一般見識。」

  有學生壓抑著不甘之意,提醒眾人說道:「他畢竟是公主的故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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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28 19:43:13 |只看該作者
第121章 能修行之後你會去做什麼?
  
  「故交這詞用的不妥當。」鍾大俊盯著掩雨走廊裡那個背影,惱怒說道:「誰知道是什麼因緣巧合之下,殿下見過他一面,然後被他蒙騙了。」

  書舍前方,身材魁梧的楚中天撓著腦袋說道:「殿下認識寧缺的事情,我回家後對家里長輩提過。五叔後來回信說,他去問過固山郡都尉華山嶽,說這個寧缺就是渭城的一個兵卒,殿下回京路上一直相伴,大概是出了些力氣,殿下記著這事,所以在長安城裡對他偶有照拂。」

  楚中天乃是大唐十六衛大將軍楚雄圖三十七個孫子當中讀書最好的一個,在府中備受寵愛,長輩們議論朝中是非往往不會避著他,所以他說出的話向來可信。

  「看來那日在舊書樓前只是巧遇,至於說在殿下回京路上出力……」

  鍾大俊淡淡嘲諷說道:「他一個小小軍卒又能出什麼力?對了,幫著搭帳蓬牽馬拾乾糞也算出力,殿下賢良仁德,對他偶有照拂也不奇怪,只是真沒想到,這個小人就敢藉著殿下的威名自抬身價,性情真是卑劣的厲害。」

  聽著這話,一直沉默坐在案旁的司徒依蘭猛地站起身來,看著鍾大俊說道:「寧缺何時拿殿下威名自抬過身價?殿下從渭城歸來,一路上寧缺做過些什麼,我比你們都清楚,若只是拾拾乾糞,你以為殿下當日會親自前來看他?」

  只見她柳眉一挑,沉聲說道:「你說寧缺是小人,性情卑劣,那我不知道像你這樣在背後議論人是非又算是什麼?如果你真認為他如此不堪,大可以當面指出,只可惜就像他走前說的那樣,你卻是不敢,因為你還是怕他。」

  鍾大俊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斷沒有想到在寧缺得罪了絕大多數同窗的情況下,這位長安貴女還願意替他說話,強行壓抑心頭惱怒分辯道:「我不是怕他,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難道還要和那少年蠻子捲起袖子廝打一場?」

  司徒依蘭不願與這個所謂才子搭話,回頭望向正與謝承運喁喁輕語的同伴,眉頭微蹙,沒好氣問道:「無彩,你回不回?」

  金無彩悄悄看了一眼謝承運的臉,然後笑著望向司徒依蘭說道:「你先回吧,我呆會兒……去舊書樓看會兒書。」

  司徒依蘭知道所謂去舊書樓看書只是借口,她也懶得理會,收拾好自己的用具,走到謝承運身前,看著這位名聲在外的南晉才子,開口說道:「無彩是我大唐帝國祭酒最疼愛的孫女,你雖在南晉大有才名,但請先登上二層樓吧。」

  謝承運瞬間明白她意中所指,微微一笑,滿懷自信說道:「我會努力。」

  鍾大俊不忿先前司徒依蘭替寧缺說話,嘲諷說道:「謝三公子如果進不了二層樓,那我看書院這屆學生便沒人能進了,或者說你認為……寧缺能進?」

  司徒依蘭皺眉看了此人一眼,轉身氣惱而走。當著舍中同諸位同窗的面,她總不能信誓旦旦宣稱寧缺能進二層樓?別說她不信,她相信寧缺都不敢有這種奢望。

  ……
  
  ……

  在灶堂就著碗金黃色的小米粥吃了三片煎饅頭,寧缺用最快的速度經過濕地,走進幽靜的舊書樓,進入二層樓。此二層樓非彼二層樓,但對他來說,這處充滿書籍舊墨淡香的樓層,同樣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

  不知道是淡淡書香容易平靜心緒,還是緊閉的西窗擋住了熾熱的陽光,讓樓間一片清涼怡人,走進二層樓,寧缺先前在書舍裡被撩撥出來的滿腹牢騷怨氣,就像身上的暑意濕汗那般,瞬間被一拂而光。

  走到東窗畔,看著那位身材纖小,而容溫婉安寧的女教授,寧缺像往日那般恭謹行了一禮,直起身子後,他看著女教授清麗看不出年歲的側臉,想著前日對方把重傷將死的自己遺棄在樓間不聞不問,心中生出強烈的不解,想要開口詢問對方幾句,但終究還是不敢造次。

  女教授就像是忘記了前天看到的那幅面,忘記了身旁這少年曾經在樓間靠著牆壁頹然等死,如往常那般輕輕微點下頜示意,沒有看寧缺一眼,也沒有說話,靜靜看著紙箋描著簪花小揩,如果不仔細去看,很難發現她下頜輕微的移動。

  寧缺自嘲一笑,撓了撓腦袋,不再去想那些事情,走回書架前蹲下,抽出那本《吳贍煬論浩然劍》,坐到西窗畔的地板上,藉著窗紙透進來的微光用心閱讀。

  以往氣海雪山諸竅不通,觀樓上修行秘籍,根本無法記憶,開始時甚至看上數字便會昏厥不醒,待後來學會用永字八法拆字,他稍微能夠體悟一些書中字跡所蘊深意,然而那些筆意依然讓他極為苦惱,比如這本浩然劍書中字跡的筆意,道道如鋒利劍芒,直刺的他肝腸寸斷,痛苦不堪。

  現如今他雖然還無法清楚地知道,自己氣海雪山究竟通了多少竅,但能夠感知到世間如寧靜海洋一般的天地之息,足以證明痛則不通這四個字,已經被昊天憐憫地從他身上拿走,所以他非常想知道,現在的自己再來看這些書會有什麼不一樣。

  確實不一樣,書籍上道道墨跡隱含的意味,從他眼眸進入腦海,然後逐漸釋散入體,化為劍芒開始周轉游運之時,他胸膛間已經感覺不到那種難以承受的痛楚,而是變成一種有些鬱悶的感覺……堵,很堵,非常堵。

  這種感覺很不好,很容易令他聯想起馬應龍這種藥劑,所以用心看了大半個時辰之後,他搖著頭把書放下來,走到西窗畔開始給陳皮皮留言。

  「首先,我通了,你可以恭喜我了。其次,怎麼看這些書好像還是沒有用?再次,你有沒有什麼簡單可行的方法教我?最後,謝謝。」

  懷著很輕微的遺憾,寧缺在暮色之中下樓而去,乘著馬車回到長安城臨四十七巷中,然後開始期待明天的書院生活,因為他想知道陳皮皮留言會寫些什麼。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遺憾其實是一種非常欠抽的情緒,如果讓西陵昊天神殿或是某些佛宗大德們知道,一個剛剛進入初識之境的少年,期望能夠在一天之內便開始正式的修行,他們絕對會以貪婪或者是貪癡的罪名把這少年逐出門去。

  如果讓書院教習們知道自己座下一名學生,氣海雪山十七竅通了十竅,便以為自己真變成了絕世修行天才,迫不急待想要學會書院絕學浩然劍,絕對會大讚一聲真他媽的自戀,然後讓他伸出手掌痛打一百下掌心。

  長安大街上前代聖人親手雕刻的朱雀繪像,他身後那把神秘不知來歷的大黑傘,出自西陵某不可之地的通天丸,這三樣東西無論是哪一樣都是世間最珍貴最神妙的存在,但如果是其中單獨一項,依然不足以讓他身體發生這般變化。

  在修行的世界裡一直有種說法,修行只不過是被選中的人類,幸運拾起昊天賜予的禮物,想要讓一個天生不能修行的普通人能夠修行,那就是逆天改命,而能夠逆天改命的能力,只能是神跡,在典籍記載或口口相傳中,只有西陵神國昊天神殿擁有這種能力,而且這需要那些境界高妙的大神官們付出極大的代價。

  所以當年岷山旁那個普通修行者,軍部負責考核的那位符師,旅途中的呂清臣老人,留書的陳皮皮根本不需要猶豫,便能夠簡單地斷定寧缺不能修行。

  然而當朱雀、黑傘、通天丸這三樣世間最神奇的存在,同時和寧缺發生關係時,世間緩慢轉動的命輪,發生了一次極輕微的顫動。(這句可以無視)

  那個漆黑的清晨裡,先是修行者顏肅卿用畢生修為擊潰了他胸口處的骨肉防禦,然後朱雀頂翅化為一根無形長矛通過這處創口刺穿他的氣海雪山,緊接著朱雀以無形火意焚燬觸及的一切,至此時寧缺便應該死了。

  大黑傘在此時起了關鍵作用,像蔽日的柳蔭般護住他最後的生機,又以源源不盡的夜空陰寒力量重塑他體內的雪山,僅僅這般還不足夠,因為這個重新構築的體內微觀世界是那樣的脆弱不穩定,隨時可能崩潰。

  這時陳皮皮像處女奉上貞操一般奉上了一顆通天丸。

  天道酬勤,大概是他前十餘年過的太苦太累,所以昊天開始彌補他吧?

  寧缺並不知道自己遇見的是世間最神奇的幸運,就算知道他也無法明悟其間的道理,被逆天改命的他猶自不滿遺憾,這種不滿遺憾真的很令人憤怒無語。

  ……
  
  ……

  陳皮皮很無語,很憤怒。

  看到恭喜二字,猜到那個傢伙居然被強行逆天改命,真的踏上了修行之路,陳皮皮忍不住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來,強烈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花了。

  他也不知道長街之上朱雀繪像和大黑傘那場以寧缺身體為戰場的神奇戰鬥,但做為西陵與書院共同培養出來的絕世修行天才,能夠猜測到一些原因和後果,可無論他怎麼去猜測,都沒能猜到寧缺居然能夠獲得這種近乎神跡的機緣!

  震驚持續了很長時間,他完全不知該如何言語,驕傲卻又溫良的內心深處竟生出一股強烈的羨慕嫉妒情緒,而當他看到紙上留言時,更是難以抑止的憤怒起來。

  暑意燥熱,雖然時入深夜有風清涼,西窗外蟬鳴漸弱,但不知道是因為太過肥胖還是憤怒的原因,陳皮皮渾身大汗,他解開衣襟潑墨憤怒回書道:

  「首先,我不想恭喜你,因為這事兒太荒唐太不可理解。其次,不是看書沒用,而是你這個修行白癡沒用。再次,我承認自己這時候很嫉妒你,所以不想指點你。」

  「最後,請先謝昊天和你十八代祖宗,至於我……謝你妹啊。」

  ……
  
  ……

  很小很小的時候,是真實的很小很小的時候,寧缺一直在被一句話洗腦。那句話大概意思是這樣的:一個人掌握的知識就像一個圓,你知道的事情越多,這個圓越大,那麼你就會發現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越來越多。

  他曾經很厭煩這句話,不理解母親和老師們為什麼要不停用這種悲觀主義論調教育自己,但當他現在終於踏進修行的世界後,發現這句話確實很真實,真實的令人無比惘然無措,因為他發現自己不明白的事情更多了。

  看到陳皮皮的留言後,他極為認真地按照留言裡的意思去看二樓的修行書籍,但看來看去,總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輩子習慣了背著三把刀在草原上四處殺人這種比較直線條的思維模式,倒也不算是壞事,確認暫時無法前進,寧缺便決定不再去想,而是去做些更重要的事情。

  沒有人能夠想到,在確認能夠修行之後,寧缺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麼。

  他沒有整日裡提著酒壺高歌潑墨作書,沒有去找書院教習高喊俺能了俺能了強烈要求進入術科精修,更沒有去公主府找李漁腆著臉說俺現在很有投資價值了。除了和桑桑兩個人悶在老筆齋裡暗自高興,像兩個傻瓜般時不時抬頭互視一眼,然後莫名其妙地呵呵直笑,他也就是向陳皮皮得瑟了兩下,然後他就去了南城。

  今夜南城著名的勾星賭坊門口,有一對神情緊張的主僕正在低聲說話。

  面容清稚,頰有淺窩的黑髮少年,抬頭看了一眼勾星賭坊由金粉漆成的招牌,嚥下一口不知道是緊張還是貪婪造成的口水,聲音微顯沙啞問道:「桑桑,你說待會兒如果我們贏多了,會不會被賭坊的人追殺?」

  膚色微黑的小侍女表情也很緊張,她右手提著個沉沉的匣子,把身子縮在少年身後,聽著昏暗燈光裡傳出來的嘈雜吵鬧聲,顫聲說道:「少爺,我更擔心的是你想的那法子管不管用,感知天地元氣就能看到骰子上面的點數?你有沒有把握?呆會兒如果把銀子都輸光了,你可不能急紅了眼把我押上去啊。」

  「這說的什麼胡話?再說……把你押上去,人賭坊也不見得肯收。」寧缺緊張地搓了搓手,說道:「至於把握,昨天夜裡我不是給你表演過很多次了?少爺我這輩子向來不打無把握之仗,贏是肯定贏的,關鍵是贏之後怎麼跑。」

  「保證能贏啊……」

  桑桑看起來根本不擔心怎麼跑的問題,聽寧缺說確定能贏後,她輕輕一咬嘴唇,痛下決心,從舊腰帶裡取出粒用紙疊成的小星星,輕聲說道:「我從床下取了二百兩銀子換了張銀票,匣子裡還有一百多兩……少爺你都拿去,好多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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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29 19:18:20 |只看該作者
第122章 看破

  南城勾星賭坊,本是江湖大佬蒙老爺手下最掙錢的產業,春風亭血戰一夜之後,蒙老爺的勢力直接潰散,賭坊被砸爛成一片虛墟,一直到兩個月之後世道太平了些,賭坊才重新整修開業,只是現在沒有人知道賭坊背後的東家是誰。
 
  雖是從廢墟裡重新崛起的賭坊,但畢竟是長安城裡的老字號,又花了大價錢進行裝潢,賭坊裡木桌明亮,燈籠高懸,陳設考究,看不出來任何衰敗跡象。
 
  寧缺和桑桑一路行來,看著身周紗幔,聽著遠處大廳裡被刻意壓抑著的驚呼聲,不禁覺得有些詫異奇怪,在邊塞的時候,主僕二人倒也常去渭城和開平市集的賭場,但與那些充滿汗臭酒味罵娘聲的小賭鋪子比,這裡宛然是另一個世界。
 
  裝飾的再豪華清貴,賭場就是賭場,終究還是把人生放在籌碼間拚殺的血戰之地,三教九流人等穿梭其間,寧缺和桑桑這對年輕的主僕看著雖有些扎眼,但賭場管事僕人見慣了奇形怪狀的賭客,只是隨意看了兩眼,並沒有投予特別的關注。
 
  至於勾星賭坊寬敞大廳裡的賭客們,更沒有誰注意到他們的到來,穿著絲綢或是麻衣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們,不分階層或坐或站,密密麻麻擠在數十張鋪著褐毯的大桌旁,緊張地盯著桌上的紙牌骰盅或是黑色的三角籌碼。
 
  盛夏天氣極熱,大廳三周的廊上有七八名僕婦揮動著手中的長扇向廳內灌風,但因為大廳內擠著的賭客數量實在太多,空氣仍然顯得有些悶熱不堪,混著名貴的香粉味道和煙草酒水味道,漸漸薰出一股隱隱令人興奮的野心味道,如果不是賭坊在每張桌下極豪奢地擱著冰盆,只怕這味道還要更濃些。

  賭坊不是善堂,投錢的目的便是掙錢,越豪奢的投入便是想要掙越多的錢,寧缺打量著大廳裡的細節,看著那些穿著統一青色制服的荷官,心情變得越來越緊張,不知這裡投注的下限是多少,不知道自己二人帶的銀子究竟夠不夠。
 
  去櫃檯處換了籌碼,問清楚了投注下限和玩法規矩,他略放心了些,帶著桑桑在賭坊大廳裡隨意看了看,看到骰盅賭大小那張桌上有人退走,毫不猶豫搶在旁人之前擠了進去,渾然不顧身後那幾人投來厭惡目光,直接向桌上望去。
 
  搖骰盅比大小,這大概是賭坊裡最簡單最能夠快速分出勝負的玩法,而寧缺喜歡的便是簡單和快速分出勝負這兩種特質,無論殺人還是賭博都是這般,再加上他知道自己的作弊手段也只有這種,自然便像釘子一樣站在這裡再也不肯離開。
 
  三顆骰子,以九點為線多者為大少者為小,如果荷官搖出三個六那便是豹子通殺,不過如果賭客有膽量或者說實在閒的無聊,自然也可以押豹子,如果押中不止通殺桌上賭客,荷官還要代表賭坊莊家陪賠,但這種事情在賭坊裡很少發生。
 
  盯著褐色毯子上那個比普通骰盅至少要大兩倍的大骰盅,看著那位長相清秀的女荷官揮舞著赤裸雪白的小臂,像變戲法一般上下翻滾著大骰盅,聽著三粒骰子在骰盅裡清脆密集的撞擊聲,聽著最後骰盅重重落在桌面上的撞擊聲……
 
  寧缺目光微垂似乎在猶豫思考,實際上已經開始冥想,腦內的念力穿過體內氣海雪山,緩慢而輕柔地感知著身周的天地之息,再通過天地之息感知著四周的一切。
 
  這種感知很奇妙:無形的念力波動調動天地之息散開,落在事物之上,便會有輕微的變形感知,這種感知通過天地之息反饋到他的念力波動之上,再進入他的腦海,便能形成一幅談不上清晰,但能看到某些肉眼看不到細節的畫面。
 
  褐色桌面上覆著一隻肥厚的手,那是一位布衣店老闆的手,當骰盅落定之後,他扔了五十兩銀子的籌碼到大上,把剩下的籌碼壓在了手掌下,五十兩的籌碼已經不算小,但這位老闆卻是面不改色,只是壓著籌碼的手掌有些微微顫抖。
 
  寧缺並不關心賭客的心理狀態,多然在渭城裡時常靠賭博替桑桑掙些家用,但他知道再優秀的賭客也不可能永遠贏下去,他今天來勾星賭坊只是想用那些奇妙的能力贏一大堆錢,所以他只需要關心自己能不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只剩下一個最小的二兩銀子籌碼,還表現的如此風輕雲淡啊?」
 
  他通過天地之息細微反饋,看到了那位老闆顫抖手掌下壓著的籌碼數量,忍不住笑著在心裡念叨了一句。
 
  看這個字形容的並不準確,他只是模糊隱約地感受到了籌碼的邊緣以及上面的突起,並沒有什麼溫潤光滑的觸覺,腦中更沒有什麼親眼所見般的畫面效果。
 
  如果修行者調動天地之息能造成那樣的效果,我們可以設想一下,歷史上肯定會有很多修行者因為天天偷窺女子胸前風景、或是意淫把玩某些柔嫩從而日日流鼻血,夜夜體倦乏,精神不濟、身體空虛直至走火入魔而死。
 
  清麗的女荷官溫柔看著四周,雙手啟開骰盅,安靜擱在骰盅底部的三顆骰子是「二三三」小。布衣店老闆覆在桌面上的手掌微微一僵,五根手指向下一抓,緊緊握住最後那塊籌碼,向著身周的人們勉強擠出笑容,點點頭便走了出去。
 
  就在這時桑桑的小小身軀終於成功地擠了進來,她艱難擠到寧缺身旁,微微踮起腳來,睜著那雙柳葉眼,強行壓抑住緊張認真打量著桌面上的籌碼堆和骰盅。
 
  一陣細微清脆的骰粒撞擊聲再次響起,賭桌上開始了新一輪的賭局,大大的骰盅在清麗女荷官白膩的小手間上下翻滾,然後落在桌面上。
 
  「請諸位買定離手。」女荷官微笑看著桌旁的賭客們,如每輪新賭局開始時一樣,重新申讀了一遍勾星賭坊的規矩,「每局落盅買定時限內沒有出手,請等下局。」
 
  玩大小的賭桌成半圓弧形,闊大的桌面上用割細的白布畫出投注等幾個區域,除了一堆堆或多或少的籌碼和幾個茶杯,賭桌最中間擱置著一個小巧可愛的計時沙漏,每一局搖骰結束,便會有專人將那沙漏倒轉。
 
  寧缺看了一眼沙漏裡快速流瀉的細膩沙流,發現時間有些緊張,趕緊把注意力集中到那個黑亮沉重的大骰盅上。因為看的太用心,少年臉上的神情便顯得格外專注格外緊張,賭桌上有客人忍不住笑了起來,打趣道:「不知是誰家的小孩兒居然跑來勾星玩,難道他以為盯的久了便能把這骰盅盯破?」
 
  對於身旁的打趣笑鬧,寧缺根本沒有理會,因為他這時候很緊張,而且難道他能告訴這些以賭錢為樂的人們:自己就是要把這個黑又亮的大骰盅看破?
 
  正如在賭坊門口對桑桑說的那樣,寧缺這輩子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為了今天能夠大殺四方贏錢而歸,昨日他耗了整整一夜時間用來實驗。
 
  隔著木桶感受桶裡的水有多深,隔著床扳感受床下的銀子還有幾錠,隔著窗戶感受窗下蹲著的桑桑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通過反覆的訓練,他確認自己能夠控制的那抹微弱天地元氣,用來撼泰山固然不可能,但用來看泰山應該沒有太大問題,這才底氣十足地來到銀勾賭坊。至於冥想感受整整一夜,讓他調動天地元氣的速度和熟練度都得到了極大的躍升,反而是出乎他意料的好處。
 
  按照事先在臨四十七巷裡主僕二人擬定的作戰計劃,根據那些少的可憐的實戰經驗,寧缺本以望向那個黑色骰盅望時,自己腦中念力控制的那股微妙天地元氣能夠輕易地穿過骰盅厚實的盅壁,然後感受到骰子表面美妙的凹陷,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控制的天地元氣剛剛進入骰盅厚壁,便再難進入一分!
 
  寧缺身體驟然一僵,震驚看著黑色的大骰盅,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此時賭桌中央那盞可愛的小沙漏下部已經快要積滿沙粒,桌旁有性急的賭客看著他的模樣開始急聲催促,他愁苦無措地看著黑色骰盅,分析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按照他的行事習慣,這局就應該放棄,但不知道是被沙漏和催促聲逼得急了,還是心中強烈不甘起了作用,他竟是不肯放棄,死死盯著骰盅,蹙著眉頭,拚命提升念力強度控制天地元氣向銅牆鐵壁般的骰盅裡刺去!
 
  「給我破!」
 
  被念力壓縮到極致的天地元氣彷彿變成了一根尖銳的無形細針,終於噗的一聲紮了進去!
 
  感受到那股熱刀入黃油、手指入奶油般的美妙觸覺,看到骰盅底部安靜躺著的三顆骰子,寧缺臉色驟然一鬆,緊蹙的眉眼漸漸舒展開來。
 
  就在沙漏漏完之前,他拿出那顆銀票疊成的小星星,輕輕擱在賭桌押大的那一方。
 
  清麗荷官微笑看了他一眼,緩緩抬起骰盅。
 
  四,五,六。
 
  大。
 
  銀票疊成的小星星被女荷官用纖細手指細膩攤開,然後壓在賭桌中央向諸位賭客公示,然後把寧缺贏的銀子用細竹尺推了過來。
 
  兩百兩的銀票,用來賭骰盅玩大小,就算是在銀勾賭坊裡也極為少見,賭桌上除了賭客賠付之外,賭坊莊家也要賠了不少銀錢,細竹尺推到寧缺身前的籌碼不分大小,竟是重重疊疊地壘了起來,看上去頗令人動心。
 
  賭桌上一個中年男子看著寧缺微笑說道:「看你年紀不大,玩的倒挺大,這贏了也看不出來什麼得意之色,小小年紀性情倒真是沉穩。」
 
  寧缺抬袖擦掉額頭上的汗水,笑著搖搖頭沒有說什麼,他心想如果你像我現在這樣有看破骰盅的能力,那麼在賭坊裡自然可以像看破紅塵般顯得毫不繫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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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29 19:21:59 |只看該作者
第123章 少年愛財 取之無道

  真正看破紅塵、而不是假裝看破紅塵卻想著要走終南捷徑的人,基本上都在那些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裡藏著,或者在偏僻香火稀的破廟裡等死,根本不可能為了銀錢這種東西便跑到長安城最熱鬧的賭坊,然後像盯著殺父仇人般盯著骰盅。

  寧缺想那句話的時候,很明顯沒有進行太深入的思考。事實上,賭桌上的局面也沒有給他留下時間思考或者反省,隨著搖骰聲不停響起,沉重的黑色大骰盅不停落下拿起,他面前賭桌上的籌碼越來越多,途中女荷官替他換了幾個大籌碼,卻依然止不住籌碼越堆越高,漸漸要變成一座小山。

  玩骰盅比大小,連續贏了七把,每把投注都是全力施為,到第七把時賭注已經超過了一千兩銀子,即便是在銀勾賭場這等見慣賭海血雨腥風的地方,如此以極端幸運為根基的氣概壯闊畫面依然極少能看到。

  褐色賭桌旁圍的人越來越多,寧缺和桑桑身旁的人卻是越來越少,賭客們難以壓抑眼眸裡的狂熱神色,卻不願意離這個少年太近,以免讓賭場方面不悅。

  女荷官依舊清麗溫婉,但臉上的笑容已經變得極為勉強,向諸位賭客告了聲歉,便稱累退了下去,賭場方面來了位中年荷官替換登場。賭桌旁的客人們知道這是賭場方面覺得少年的運氣或者是賭術有些難以應付,所以換了高人出場,有熟客更是認出這名中年荷官是銀勾賭場的鎮場高手,驚訝地輕呼出聲。

  早已經沒有賭客還敢和寧缺對賭大小,從第四把開始,便有很多賭客抱著各式各樣的心態跟著寧缺押注,倒也是跟著贏了不少,但看到那位中年荷官出馬,又聽著身周賭客們的議論,大部分人都決定暫時不跟觀望一局再說。

  寧缺這些年在邊塞上積累出了不少經驗手段,堪稱渭城賭壇第一高手,但要和長安城裡這些真正厲害的荷官較量賭術,依然沒有勝的可能。但他現在贏賭局靠的不是賭術,而是靠修行者的本領憑天地元氣作弊,那麼只要賭場方面不作弊,再如何高明的賭術高手,又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

  賭場方面能作弊嗎?當然能,但銀勾賭場是在長安府登記冊上排前三的著名場所,畢竟不是開在那些花柳陋巷裡的黑暗小賭檔,不到萬不得已境地,斷然不會動用那些手段,所以他們……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寧缺贏下去。

  中年荷官上場後,寧缺又連續贏了三局。隔著段距離圍在他身後黑壓壓的賭客人群再也忍不住了,紛紛取出籌碼,重新開始跟風。如此一來,賭場方面的銀子輸的更快更多了,中年荷官微黑的臉頰卻還是一片平靜,看不出來是不是更黑了些。

  骰子清脆撞擊骰盅壁的聲音漸漸消失,他緩緩挪開蓋在骰盅上的手,看了一眼剛被翻轉過來的沙漏,沒有去看賭桌旁別的客人,直接望著寧缺微笑說道:

  「客人,麻煩您下注離手。」

  寧缺拿著手中那根細細的竹尺,緩緩蹙起眉頭,沉默很長時間後,從椅中站起身來,將手中的竹尺放到離中年荷官最近、也是最小的那個區域裡。

  他身前的籌碼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每局要推到大小區域裡會非常困難,所以先前賭場方面和他商議一番之後,同意他如果要押上全部籌碼時,可以用手中的竹尺代替,他此時把竹尺押上去,也就是說他把自己的全副身家押了上去。

  賭桌周圍黑壓壓的人群驟然發出一聲驚呼,這些長安城裡極注重風度氣度的賭客們再也無法壓抑住心頭的震驚,變得和渭城大呼小叫的軍漢賭鬼們沒什麼兩樣。

  「豹子!」

  「豹子!他為什麼要押豹子!」

  「聲音小些……是不是剛才贏多了,擔心出問題,所以故意輸些回去?」

  「這是什麼蠢話,就算是他故意想輸,也沒道理把桌上所有籌碼都押上去。」

  驚呼聲起,賭客們開始震驚地議論起來,而桌後那位中年荷官卻是沒有受這些議論聲的影響,平靜看著微低著頭的寧缺,和聲說道:「客人,您確定?」

  寧缺看著身前小山般的籌碼有些忘神,被桑桑提醒之後才反應過來,點了點頭。

  押豹子贏得當然多,但概率實在太小,這一局哪怕是最大膽的賭客也沒有人敢跟著寧缺下注。眾人注視間,中年荷官手掌放在骰盅上卻遲遲沒有揭開,彷彿骰盅像座山一般沉重,忽然他抬起頭來看著寧缺微澀一笑說道:「交個朋友?」

  寧缺沒有催他揭開骰盅的意思,聽著這話便明白了賭坊方面的意思,微笑點頭致意,轉身對桑桑低聲說了兩句,便離開了賭桌。

  那位清麗的女荷官不知何時重新出現,恭謹地伸出右手,在前方替他帶路。

  賭坊櫃檯後方有一間裝飾豪華的房間,寧缺和桑桑被引至此處,房門一關,外間那些嘈雜的議論聲,嘖嘖讚歎聲頓時消失不見。

  簾後轉出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富翁,他向寧缺揖手一禮,極誠懇說道:「本人便是銀勾賭坊的大掌櫃,客人願意賞臉與我們做朋友,實在是非常感激。」

  離開賭桌,沒有讓那位中年荷官揭開骰盅,是因為寧缺清楚自己已經贏的足夠多了,而且總要給對方留些面子,進賭坊之前,他就在思考贏後怎麼離開的問題,現如今既然賭坊方面主動遞出緩和之意,他當然毫不猶豫地接了過來。

  「前面貴客贏了四千四百兩,最後一局確實是個豹子,按規矩東家全賠……」

  寧缺笑著說道:「明白規矩,進二。」

  這一句話便等於送了銀勾賭場幾萬兩銀子,銀勾賭坊大掌櫃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更加溫柔,感慨說道:「朋友做事實在大氣,那本人自作主張給您添個整數,算是代表賭坊和東家,向您聊表謝意。」

  大掌櫃滿臉和氣說道,如果讓往年那些見識過他陰驁狠辣嘴臉的敵人看到,此人對一個贏了自己一萬多兩銀子的賭客如此客氣,絕對會嚇一跳。

  片刻後賭坊方面把寧缺今日贏的籌碼全部換成銀票送了過來,在第一時間裡,他用嚴厲的眼神阻止住了桑桑雙眼發光想要數銀票的動作,但餘光裡瞥見那厚厚一疊銀票上的一千兩的數字,自己也忍不住覺得唇舌有些發乾。

  大掌櫃微笑說道:「以後歡迎您隨時來玩。」

  「您客氣了。」

  寧缺知道對方沒有明言,卻是在委婉勸告自己:既然做朋友那就不是賭桌上的關係,歡迎隨時來玩,就是不歡迎的意思,以後這銀勾賭坊您還是別來玩了。

  就在他帶著桑桑準備離開銀勾賭坊的時候,大掌櫃卻像是剛剛想到一件事情,笑著建議說道:「您如果覺得還未盡性,我倒有個好建議,西城那處最近新開了家賭坊,是俊介老爺以前典當行改的,那還真是個好去處。」

  這話裡隱著的意思很隱晦,大掌櫃猜測這少年一定有背景,應該能猜到自己話裡的意思,但他沒想到寧缺雖然沒有什麼背景,可聽著俊介這名字,想起春風亭那夜朝小樹的介紹,便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現如今長安城的黑夜世界是魚龍幫的天下,俊介老爺已經完了,他名下的典當行改成賭坊重新開業,就像現如今的銀勾賭坊一般,身後沒有了靠山,你寧缺既然敢在我銀勾賭坊贏這麼多銀子,再去西城贏上一場又有何不可?

  站在窗畔,看著那對年輕的主僕向著西城方向走去,漸漸消失在夜色裡,大掌櫃忍不住蹙起眉尖搖了搖頭,心中滿是不甘與惱怒。

  房門開啟,中年荷官抱著那個沉重的大骰盅走了進來,看著大掌櫃的背影,沉默片刻後歎息著說道:「那少年確實是個修行者。」

  中年荷官是蒙老爺當年從大河國請過來的賭術高手,平日裡只負責鎮場極少出手,今日他被迫親自出馬,卻還是輸了個痛痛快快——搖骰子這種事情莊家極佔優勢,他相信世間沒有任何賭術高手能在自己做莊的前提下還能贏自己,而且任何老千都不可能瞞過自己的眼睛,那麼那個少年究竟是怎麼回事便很清楚。

  想著最後自己搖出了個豹子,為了維護賭坊顏面竟是被逼的不敢開盅,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起來,搖頭說道:「就算是修行者,我們也太客氣了些。」

  「蒙老爺已經死了,咱們賭坊能重新開起來,全靠宮裡那位陳六爺憐憫蒙老爺留下的孤兒寡母,還有幫裡那些兄弟沒處吃飯。現加今我們要夾著尾巴做人,哪裡還敢鬧事,更何況你也知道那少年是個修行者,難道你我還能把他怎麼嘀?」

  大掌櫃聲音低沉,把他訓斥了一通,然後毫無預兆抓起桌上的黑色骰盅蓬的一聲直接摔碎,只見破碎骰盅裡有一道金黃色的夾層,夾層上面隱隱刻著些花紋。

  「骰盅裡有軟金夾層,上面刻著符文。」大掌櫃陰沉著臉說道:「那個少年能把骰盅看破,那至少是入了實境的修行者,你我除了乖乖送上銀子,還能有什麼招?」

  中年荷官怔住了,常年坐鎮賭場,交遊廣闊耳聽八方,他雖是個普通人卻也知道修行者的境界分際,想著那少年如此年輕,難道已經進入了不惑之境?

  「這樣的人物來賭場做甚?」他憤憤說道:「我倒要看看他去西城還敢不敢這麼放肆,俊介老爺雖然死了,但那新場子身後靠山卻不是普通修行者敢惹的。」

  大掌櫃沒有接他的話,只是盯著桌上骰盅殘片在看,看著骰盅殘片裡夾著的軟金,看著那些符紋,越想心裡越不痛快,喃喃說道:「大唐開國這麼多年,就沒聽說過幾次修行者靠欺負賭場掙錢,因為對那些人來說這麼幹實在是太跌份兒。」

  「一個踏入實境的修行者,他不去山門冥想苦修,不去與同道交流,不去名山大川遊歷,不去感悟天地之息,卻他媽的跑到賭場來賭錢,這算什麼?」

  大掌櫃抬起頭來,看著窗外的夜色,幽幽說道:「這是欺負人啊。」

  ……

  ……

  桑桑舊腰帶裡那顆二百兩銀票疊成的星星,現在已經變成了厚厚一疊銀票,塞在腰間鼓囊囊的有些難看,但她卻是毫不在意,時不時傻乎乎地笑兩聲。

  「少爺,咱們真的還去西城那間賭坊嗎?」

  「當然要去,這種掙錢的法子只能用一次,那就讓我們一次掙個夠。」

  照道理說,像寧缺這樣經歷過無數次生死險境的人,應該很明白見好就收,適可而止的道理,然而可憐見的他終究還是窮了太久太久,如今忽然發現了這麼個掙錢的好法子,就像月輪國西邊放了一輩子羊卻連羊肉都吃不起的窮困山民,忽然發現了一個能不停跳出黑羊的寶盆,哪裡能夠忍得住不用。

  就算是在繁華長安城中,一萬多兩銀子也毫無疑問是筆巨資。而這筆錢如果放在草原上,足以讓梳碧湖旁的馬賊們不等寧缺舉刀便紛紛跳馬自殺,如果放在渭城裡,足以讓那些想把桑桑娶進門的大嬸們無視寧缺臉色抬著花轎就來搶親。

  那疊厚厚的銀票,直接沖昏了寧缺的頭腦,就連桑桑此時瘦而平的小小胸懷裡也滿是壯闊之氣,恨不得把長安城所有賭坊都贏上一遍。

  西城果然有間新開的賭坊,門面招牌裝飾一看便比銀勾賭坊更新更大,知道這間賭坊是西城俊介的典當行改的,寧缺也沒什麼懼意,帶著桑桑便闖了進去。

  接下來的發展毫無意外,又是連番贏錢,而現在他有了經驗又有了更豐厚的賭資,贏起來更是又快又狠,轉瞬間這家新賭坊的荷官們便被贏得面色劇變,賭坊方面商議一番後,禮貌又帶著威脅之意把他請進內室,新開了一桌賭局。

  Anytime,anywhere,只要賭坊方面不作弊,宇缺總會贏,一直贏。

  當他把這家新賭坊贏得快要變成小作坊之後,賭坊背後的人終於站了出來。

  一名穿著青衫青靴戴著青帽的剽悍漢子冷冷看著桌旁的寧缺,沉聲說道:「朋友,齊四爺很欣賞你,想請你去喝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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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29 19:22:47 |只看該作者
第124章 誰的賭坊?

  一個穿著薄薄青衣,身材瘦高的男子,這時候正在西城門樓最高處的石牆上吹風,因為太瘦,身上青衣彷彿被掛在竹竿上,城樓上夜風一起便獵獵作響。

  長安城的夏夜悶熱難當,富貴人家自有婢女執扇,冰塊盈房,普通人家則只能開了房門,袒腹街巷竹床之上,世人皆知愈往高處走,夜風愈涼,然而城內真正高的大唐皇宮和雄偉城牆,又哪裡能隨便上去。

  但青衣瘦男能,因為他叫齊四,是長安魚龍幫幫主。

  江湖人都知道齊四狠這三個字,但必須要說,以前在魚龍幫最上層的那幾位兄弟當中,他真是最不成器的那個,而現如今隨著春風亭老朝離開長安,常三等人現了明數,回到朝廷做事,他便理所當然繼了魚龍幫幫主一位。

  如今他隨便一聲令下,便有三千青袍為之誓死效命,加上現在誰都知道魚龍幫乃是陛下當年扔在江湖裡的一條魚,即便是官府也不敢太過怠慢,齊四爺毫無疑問是長安黑道唯一的領袖,上得城樓觀風景又何足道哉。

  然而此時面迎夜風,提著壺酒的齊四沒有任何驕傲得意情緒,反而面色黯淡,飲一口酒,歎一聲氣,成功由一位普通黑道領袖化身為文藝黑道領袖。

  他很想朝小樹,也很想其他的那幾位哥哥,只是朝小樹赴世間遠遊,常三陳六等人有了官面身份,也無法隨時相見。想著往年那些喝酒吃肉的好時光,這位已經在長安城裡聲名赫赫的齊四爺,恨不得立即馬上重新回到當小弟的日子。

  便在這時,城牆上遠處行來一人,與城門軍打了個招呼,匆忙跑了過來,低著頭慚愧地在齊四耳邊說了幾句話。

  噗的一聲,齊四爺一口酒噴了出來,酒水化為細霧落入深不見底的城牆外,不知會不會驚了那些在城牆上築巢的巖鷹,他瞪著眼睛問道:「會不會錯了?」

  「絕對沒錯,已經派人去銀勾打聽過了,那小子先去那邊贏了一萬多兩。」

  齊四爺猶自不信,摸著後腦勺猶疑說道:「修行者去賭坊撈銀子?有這麼不懂事兒不要臉的主兒?怎麼聽著總覺得有些怪?」

  那名下屬苦著臉說道:「誰也不信啊,銀勾那邊的大掌櫃開始也不信,可後來還不是老老實實把銀子交了出來,然後趕緊向我們這邊通了信。」

  齊四爺相信下屬不敢欺騙自己,確認有個修行者正極其不要臉地在自家賭坊撈錢,想著大哥離開之前的囑咐,不由勃然變色,把手中小酒壺向城牆外的夜色裡扔去,狠狠說道:「讓他把銀子吐出來,不然就讓兄弟們把他給砍了!他媽的,又不是什麼洞玄境的高人,以為會玩兩手戲法,爺就砍不死你?」

  話是如此說,事卻不能這般做,魚龍幫行事向來講究又強悍,真把齊四逼急了,喊三千青袍兄弟把那個修行者砍死,他還真做的出來,問題在於修行者肯定有山門師派,他總得去看一眼那個混帳修行者是什麼來路才能做決定。

  長安城牆極高,爬上去不容易,跑下來也極困難,等齊四爺從城門處跑回賭坊時,已經累的氣喘吁吁,而就在這段時間裡,那個混帳修行者已經贏了更多銀子。

  聽著這消息,齊四爺臉色愈發不善,心情愈發糟糕,可當他看到推門而入的那人時,心情和臉色都變得極為怪異起來,極想發笑卻又想哭,想哭卻哭不出來,心想這他媽的叫怎麼個事兒?

  ……

  ……

  聽到齊四爺三個字,推門而入果然看到那個青衣竹竿般的男人,寧缺的臉色也瞬間變昨極為精彩,心想怎麼鬧到熟人頭上了,說道:「我說咱們熟歸熟……實際上也不怎麼熟……這樣,看在朝小樹面子上,先前所有帳目我給你打個對折。」

  他腦子的反應速度奇快,一句話裡竟是轉了三個彎,心想如果表現的太熟,那真不好意思拿贏的那些銀子,可如果要沉著臉扮演完全不熟,又擔心對方真的翻臉,他可是很清楚魚龍幫不好惹,所以最後才把朝小樹這面大旗搬了出來。

  齊四爺被他這番話弄的一怔,氣的險些笑出聲來,狠狠瞪了他一眼,惱火說道:「從這賭坊裡贏的銀子,你確定想要?」

  寧缺心想還是那句話,大家熟歸熟並且確實只見過兩面談不上太熟,難道你就好意思借此不給銀子?其實如果涉及的銀錢數目少些,他倒不介意在齊四面前扮演一下兄弟情深英雄豪邁大方,但他先前可是贏了七萬多兩銀子……

  為了七萬多兩銀子,他不介意躺著裝死屍讓桑桑上街賣身葬主,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舊日交情和大方之類的事情。他看著齊四,輕咳兩聲後說道:「話說第一次見面時,齊四爺你可是說過只要你活著,這東城任我橫趟來著。」

  「這裡是西城。」齊四爺沒好氣反駁了一句,然後起身從上了鎖的匣子裡取出幾份地契和官府認證的契書,扔到他面前桌上,說道:「反正這賭坊是你的,你想自己贏自己好耍,隨便你去折騰。」

  寧缺覺得自己是不是好像聽岔了什麼事情,揉了揉耳朵問道:「誰的賭坊?」

  齊四爺倒了杯茶,惱火說道:「我說了,這是你的賭坊。」

  寧缺拿起桌上那幾份契書掃了一眼,果然在文書下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頓時僵在了當場,抬頭看了齊四爺一眼,眼中滿是震驚疑惑之色。

  「大哥離開之前交待了很多事情,其中有一條是關於你的。」

  「什麼事?」

  「他說你這些年過的太苦,窮的時間太長,早就已經窮紅眼了,那天夜裡為了五百兩銀子就敢不管不顧跟著他去殺人,實在是太過可怕……英雄豪傑豈能為五斗米折腰,又擔心你窮瘋了之後傻逼到去當殺手,所以給你備了些產業。」

  齊四爺像看著鬼一樣看著震驚無語的寧缺,搖著頭憤怒感慨說道:「現在看起來大哥的擔心的真的是太他媽有先見之明了,堂堂一個修行者居然跑到賭坊裡面來騙銀子,這他媽叫什麼事!我說你丫真是窮了這麼多年窮瘋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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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30 22:02:22 |只看該作者
第125章 窮人乍富豈能安?

(勾星,銀勾,傻傻分不清楚,修正為勾星,銀勾那都是古龍惹的禍。)

  ……

  ……
 
  看著手中的文契,想著那個青衫男子居然悄悄留了間賭坊給自己,寧缺震驚之餘,更是覺得胸膛裡有些陌生的溫暖,問道:「他現在在哪兒?」
 
  「收到他最後一封信時,他說要去泰山看日出。」齊四爺回答道。
 
  溫暖震驚漸漸平息,寧缺想著先前齊四那番嘲諷話語,想著自己作弊騙錢居然騙到自己的賭坊裡,面頰便覺得有些發燙,畢竟是年輕人,哪裡能夠承受這等失人跌份遭遇,為了化解尷尬,他羞惱說道:「魚龍幫又沒人通知我這事兒。」
 
  齊四爺一挑眉頭,瞪著他惱火說道:「大哥臨走前專門帶著我們幾個去臨四十七巷與你朝過面,當時就說過,有事兒沒事兒你都可以來找我,這都已經幾個月了,你何時找過我?你現在身上又掛著那個身份,我怎麼好主動去找你?」
 
  寧缺這時候才想起來自己另一個身份,那位徐崇山大統領見了他一面,扔給他一塊黑木牌子,便再也沒有聯繫過,他早就已經忘了自己還是帝國的暗侍衛。
 
  他正在那廂感慨唏噓掩飾羞愧,齊四爺卻是想起這件事情裡某個蹊蹺處,剛剛平靜下來的眉梢猛地挑起,震驚看著少年說道:「你……是一個修行者?我知道你這傢伙殺人本事強,但你什麼時候居然能夠修行,還入了實境?」
 
  「剛發生沒兩天的事情,不過是個初識水準,離實境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寧缺並不知道勾星賭坊那個黑色骰盅裡的符金夾層,老實回答道:「原想著趁沒人知道的大好時機,多掙些銀兩,現在雖然掙不成了,但還請幫著保密。」
 
  齊四爺聲音變得尖細煩惱起來:「你贏了勾星一萬多兩銀子,這事兒怎麼保密?長安城雖然大,但帶著個小黑炭頭侍女跑的人可不多,只要稍一打聽,就能把你查出來。」
 
  寧缺笑了笑,溫和說道:「您現在可是長安城裡的老大,像這種小事還不是您一句話事兒?勾星賭坊難道還敢違背你的意思繼續去查我?」
 
  齊四爺被他這句不輕不重的馬屁頂的無法拒絕,皺著細細雙眉想了陣,說道:「瞞著倒不難,不過隱瞞修行者的身份又是個什麼意思?難道你還指望這事兒發酵變大,最後替你在帝國裡掙些名頭?如果是這意思,我勸你最好不要這般想,長安城畢竟不是鄉下地方,隨隨便便也能找到千八百修行者出來,你沒辦法太過顯眼,照我看,你還不如老老實實向書院教習說明,得些實在的好處更重要。」
 
  寧缺想著傳說中明年可能會開的書院二層樓,想著此時正在遙遠邊疆替帝國開疆闢土的夏侯大將軍,沉默片刻後笑著回答道:「就因為知道自己太普通,所以何必說出去徒惹煩惱,日後某日能在這條路上走的更穩更遠些,再說出來也無妨。」
 
  「你又不是我魚龍幫的人,自己的事情想怎樣做都隨你,不過既然今天難得碰見你,有些事情還是得趕緊把手續辦完。」
 
  齊四爺伸出細長手指,點了點他面前的地契文書,說道:「有一份轉讓協議需要你簽名,從此以後這間賭坊就轉到你手上,我再也不用耗精神代你管。」
 
  寧缺心想這可不行,開個賭坊要人要錢還要背景,自己要在書院讀書,總不可能讓小桑桑穿著荷官服來看那十幾張賭桌,眼珠子微微一轉,腆著笑臉說道:「好哥哥,您就再耗些精神管下去吧,我是真沒這能力,也沒這時間啊。」

  ……

  ……
 
  一番爭執之後,齊四爺終究未能敵過寧缺的連番馬屁和賴皮精神,無可奈何地答應了他的條件,賭坊依舊算是寧缺的,但托管在魚龍幫之下,寧缺什麼事情都不需要做,就按著雙方商議好的比例每月拿分紅便是。
 
  商議完畢,沒有吃宵夜也沒有喊姑娘過來玩耍,寧缺在第一時間內帶著桑桑離開了這家西城新開的賭坊,他走的如此著急,就像是在逃亡一般,甚至回到臨四十七巷家中,才想起來自己連那家賭坊的名宇都沒有記住。
 
  桑桑從腰帶裡取出那疊厚厚的銀票,放進匣子裡鋪平,四處打量著簡陋的臥室,柳葉眼裡的目光在樑柱和老鼠洞裡不停游移,心思也不停游移,想碰上應該放在哪裡最安全,終究她還是按照老法子把床板掀開,小心翼翼把匣子藏了進去。
 
  回頭她看見寧缺坐在圈椅上發呆,他臉上的神情很複雜很奇妙,像是被天上的聚寶盆砸傻了,又像是被砸的過重痛的想要哭。
 
  「少爺,你今天有些古怪。」桑桑看著他好奇問道:「剛才就是,離開賭坊的時候像是欠了人家八百兩銀子般,狼狽的厲害。」
 
  「能不狼狽嗎?今兒算是丟人丟大了,我這輩子還沒幹過這麼二逼的事。」寧缺惱火回答道,忽又想著床板下那匣子銀票,臉上的羞惱之色頓時被歡愉之色代替:「不過如果每次都能掙這麼多銀子,讓我一直二逼下去我也願意。」
 
  說完這番話,他把臉上笑容一斂,伸手示意桑桑坐在身前的小板凳上,用極為嚴肅認真的語氣說道:「我覺得有必要開一場家庭會議了。」
 
  對於寧缺來說,家庭會議這種事情,是他前世最銘心刻骨最難受的經驗之一,大概是潛意識裡受了嚴重的影響,這一世的小家庭雖然始終只有他和桑桑主僕二人,但無論是在岷山草居還是渭城小院,他經常會提請開家庭會議。
 
  桑桑知道少爺又要開始滔滔不絕說胡話,極有經驗地先去拿了針線袋,然後換了雙棉布製成的舒服拖鞋,才坐到他身前的小板凳上,恭敬等著訓話。
 
  「學院每間書舍窗戶中間,都懸著一些前賢格言名句,雖然我認為那字寫的不咋樣,但那些格言名句裡的意思倒還不算太錯。」
 
  桑桑低頭專心致志地納鞋墊,聽著這句話後頭也未抬一下,只是用小鼻子輕輕嗯了一聲,表示聽到了請少爺繼續。寧缺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這些年裡每次開家庭會議時她都是這副作派,他說過多次也沒有什麼效果,拿她實在沒辦法,不去理會,繼續自己的說話,只求這唯一的聽眾不要溜走就好。
 
  「其實有一句是這樣說的——環境改變人的氣質,奉養改變人的體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就是告訴我們,你手裡有兩千兩銀子的時候,做事就不能還像只有二十兩銀子時那樣摳門吝嗇,不能總是吃剩飯剩萊……」
 
  聽到這裡,桑桑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臉上滿是委屈和不滿。
 
  「好吧,節儉確實是一種美德,但你要想想,我們現在是真的不差錢了,手裡攥著一萬多兩銀子,賭坊每個月還有分紅送過來,我們不能再以窮人的心態過日子,不能像窮急眼窮瘋了般看見有掙錢的方法便撲上去。」
 
  寧缺感慨說道:「換句話說讀書人的事兒就是讀書人的事兒,修行者的事兒也就是修行者的事兒,得清貴自矜些,別總想著靠這些事兒掙錢,那給人感覺總有些跌份兒……所以我決定,以後不要再去賭場作弊贏錢了,我擔心書院教習們知道後會氣死,同時我決定從明日起把本人的大作全部從前面鋪子裡撤回來,至於生意,就從香坊那邊去收些窮書生的便宜書卷來賣,掙些差價就好。」
 
  桑桑把針線從鞋墊那頭穿過來,用力一拉,張嘴咬住線頭咯崩一聲扯斷,然後睜著疑惑的眼睛問道:「一幅都不賣了?少爺,這會不會顯得有些窮人乍富?」
 
  寧缺被她說的一愣,咳了兩聲,說道:「你用的形容詞不是太準確,這不叫窮人乍富,應該叫小富即安……當然,窮人乍富不好看,小富即安不可取,那我的字還是在前鋪裡掛幾副,不過標價要抬上去,非千金不能賣也。」
 
  桑桑心想少爺你最貴那幅中堂也才賣了二十兩銀子,而且貴的也就賣出去了那麼一幅,那天你還專門吩咐我燜了鍋紅燒肉慶祝終於宰了個冤大頭,現如今你說自己的書卷非千金不能賣,這長安城雖然確實人傻錢多,但哪裡有這麼多冤大頭?
 
  看著小丫頭烏黑眼珠裡的強烈的疑惑神色,寧缺眉頭一挑笑著解釋道:「記住,咱們現在太有錢了,不差那點兒,這就算是千金買馬骨,可以漲名聲的。」

  ……

  ……
 
  依照他的意思,第二天桑桑把他寫的大部分書卷都從老筆齋裡撤了下來,然後去香坊買了一大堆書家新作,而且遇著客人看中寧缺所寫書卷詢價之時,她便會老老實實地告訴對方:東主親筆所寫極為珍貴,故千金不二價。
 
  事態的發展和寧缺猜想的並不一樣,把自己書法作品標上千金之價,並沒有讓老筆齋的名聲一飛沖天,鋪子裡的生意反而變得越來越差,除了又收穫了一大堆類似「這鋪子的老闆是不是窮瘋了」冷嘲熱諷之外,別無所獲。
 
  不過現在主僕二人從窮人忽然變成太他媽有錢的人,真有些窮人乍富的勁兒,就連桑桑並不怎麼關心老筆齋的收入,而寧缺天天在書院裡面忙著溫習功課,忙著登上舊書樓向那位友人請教修行世界裡的諸多法門,更不會理會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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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30 22:06:05 |只看該作者
第126章 感知,感動知交也

  書院六科,科科令人愁。對於寧缺來說,數御射三科自然可以信手拈來,但剩下的禮書樂三科依然折磨得他欲仙欲死。
 
  禮書二科可以死記硬背,他相信只要自己重新擁有一顆愛成績勝過愛銀子的大心臟,那麼便肯定可以邁過這關。
 
  然而那些樂器實在非他所長,非他所喜,每每在書舍裡抱著一根洞蕭愁苦無語時,他便忍不住會想起陳皮皮的前兩次留言。在那些留言中對方毫不客氣地把他比做一根沒有眼的蠢木頭,是一根吹不響的簫,看著手中洞簫,他不得不承認這大概是昊天對他的某種限制。
 
  想要從書院結業,想要進二層樓,已經錯過一次期考的他,自然不可能次次考試都不參加,當白卷英雄。樂科無希望,所以他對其餘五科的學習格外用心,而讓他如此刻苦的原因,除了學業壓力,還有別的原因。
 
  自從期考之後,包括丙舍大部分同窗在內,書院學生們認為他棄考托病避戰,性情極為不堪。雖不曾當著他的面冷嘲熱諷,卻也沒有多少人還願意與他攀談說話,目光舉止間滿是避諱疏離之意。
 
  被無視被刻意冷落都無所謂,他本就不是一個會用熱臉去貼對方冷屁股的人,被隱隱排擠在書院集體之外,那他便認真溫書便是,只是有時候一個人形單影隻行走在書院中時,他的心情還是會有些低落。
 
  此時他便會拿前世當了省級三好學生後受到同學們冷漠眼光的遭遇安慰自己: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所謂出頭的橘子總是先爛,圈裡最肥的那頭豬……
 
  呸!向漫著淺水積著如髮細細青草的濕地裡狠狠吐了口唾沫,寧缺仰起下頜,搶先無視迎面而來想要無視自己的兩名同窗,提著手中的紙袋悠悠然走向舊書樓。
 
  走上舊書樓二層,向女教授恭謹一禮,把手中的紙袋擱到西窗畔的案几上,他走到書架前,目光在那些密密麻麻的修行書籍上掠過,如今他雖然已經能夠感應到天地之息,甚至憑此去贏了很多銀子,但很遺憾的是,這些書籍對於他來說依然像無字天書般難懂,只能記住筆畫卻依然無法在腦海裡存住任何一個字。
 
  拿了一本厚厚的《萬法鑒賞大辭典》,坐回西窗下地板上,從窗戶縫隙處看了眼樓外熾烈的陽光,便開始沒滋沒味地看了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用永宇八法看到第十七頁時,窗縫間的熾烈陽光悄無聲息消失不見,夜色籠罩了舊書樓,但他卻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
 
  東窗畔那位稚麗女教授完成了今日的簪花小楷,收拾好筆墨紙硯,輕輕揉著手腕站起身來,看見寧缺靠著牆壁看著厚厚辭典發呆,不由溫婉一笑,沒有提醒寧缺天色已經晚了,就這樣安靜地走出了舊書樓。
 
  夜色漸深,書架上的符紋泛起一道若有若無的光澤,寧缺沒有被嚇著,而是盯著那些符紋認真觀看,看著那道光澤轉瞬即逝,符紋回復白裡是微塵粗陋模樣,然後看著書架貼著牆壁悄無聲息地滑開,一個胖子少年氣喘吁吁地鑽了出來。
 
  這是無數次留言互損之外,寧缺和陳皮皮第二次見面,那個深夜第一次見面時寧缺正處於垂死邊緣,昏迷不醒,清晨醒來後也過於疲憊,沒有仔細看這傢伙究竟長成什麼模樣,今天他卻不肯錯過這個機會,睜著明亮的眼睛看了半天。
 
  「我說你長的真夠胖的。」
 
  寧缺看著陳皮皮嘖嘖讚歎道:「真不知道這十六年裡你都吃了些什麼,居然能胖成這副模樣,不過還好你胖的夠圓夠結實,看著不怎麼猥瑣噁心。不過有件事情我真的很不理解,你真是書院百年來入院試唯一考六科甲上的天才少年?御科你也考了甲上?軍部從哪兒能找到一匹軍馬能載得動你,還能跑那麼快?」
 
  甫一見面便聽著這麼一大段話,陳皮皮大圓臉上滿是羞惱神情,黃豆般的雙眼裡閃著憤怒的光芒,怒道:「御科……御科…我選的駕車……」
 
  寧缺恍然大悟,真誠稱讚道:「這一個很明智的選擇。」

  陳皮皮捂著額頭,懶得理他,直接問道:「你要見我做什麼?」
 
  寧缺溫和一笑,說道:「那些閒事兒呆會兒再說,我給你帶了些吃的。」
 
  說話間,他從紙袋裡掏出了幾個大白饅頭,還有一些醬菜之類的物事,熱情招喚道:「咱們一邊吃一邊說話,書院灶堂的小鹹菜不錯,不知道你們在山上有沒有得吃。饅頭有點涼了,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慣,能不能吃飽。」
 
  陳皮皮看著地上這些吃食,根本不肯坐下來,不可思議說道:「我知道你有求於我,但真沒想道你有求於人居然就只帶了幾個冷饅頭和鹹萊,這哪裡是求人的態度?我說你至少也得帶幾碗蟹黃粥過來吧?」
 
  「灶堂裡的蟹黃粥要單算錢,不包在食宿費裡,何必浪費。」寧缺呵呵笑著繼續括呼他坐下,「而且咱們之間也別說求人這麼難聽的詞,應該算是互相切磋。」
 
  「切磋?」陳皮皮輕蔑望著他說道:「就憑你也有資格和本天才切磋?」
 
  寧缺不依不饒繼續招手示意他坐下,認真回答道:「我才剛剛上路,不過誰能知道日後我們倆在這條路上誰能走的更遠些?你現在對我好些,將來我再還你些情份,你也不見得吃虧,再說我可以教你數科不是?」
 
  陳皮皮還真被他這段話繞暈了,驕傲地哼了聲便坐到他身邊,伸手拿起一個冷饅頭又抓起一撮鹹萊送進嘴裡啪嗒啪嗒吃了起來。
 
  「為什麼你總是入夜方行動?白天見面豈不是更好?」寧缺說道。
 
  陳皮皮嚼著饅頭含混不清回答道:「余師姐白天一直在這兒描小楷,我哪裡敢來?你得弄清楚了,書院規矩嚴禁我們幫助樓外的學生,我給你留言指點可是冒著被師兄痛揍的危險,你也不說多表示一下感激。」
 
  「這不是在請你吃饅頭嗎?」寧缺笑著應道:「我知道書院規矩大,那些教習動不動就揮老拳頭揍人,怎麼聽著你更怕那位二師兄?」
 
  陳皮皮看了他一眼,知道這個傢伙很好奇書院後山裡的情況,冷笑著說道:「和二師兄的拳頭規矩比起來,書院的規矩不要太溫柔。」
 
  都是十六七歲辰光,食量極大,二人風捲殘雲一般把饅頭鹹菜消滅乾淨,陳皮皮又摸到東窗畔偷了那位女教授的水壺,喝了兩口潤了潤嗓子,然後他揉了揉肚子,看著寧缺故作淡然說道:「說吧,今天你又想知道什麼,如果是想問怎麼進二層樓那就免了,雖說老師很疼我,但這種大事兒我是沒辦法說話的。」
 
  「相識多日,你看我是那種想不勞而獲的人嗎?」寧缺不屑輕笑掩飾失望,接著說道:「今天就是想請教一下你,我現在能感應到天地之息,那接下來呢?」
 
  「你現在剛剛進入初識之境,先培心靜氣把修為穩固下來再說,可不能貪多。」陳皮皮極認真地解說道。忽然間他的眉頭蹙了起來,藏在身後正偷偷比劃著手印的右手一僵,緩緩抬頭看著寧缺的眉眼,有些遲疑問道:「你只通了十竅?」
 
  寧缺老實說道:「昨天夜裡嘗試一下內觀,腦海裡的畫面太模糊,氣海雪山就像兩個墨糰子,實在是看不清楚十七竅裡通了幾竅,今天也是想請你幫我看看。」
 
  陳皮皮搖頭歎息說道:「不用看了,你確實只通了十竅,恰恰站在能否修行的生死線上,如果你毅力稍差,那肯定還是沒有任何可能。」
 
  他面無表情看著寧缺,心想這傢伙吃了如此寶貴的通天丸,自己雖然不知道但可以肯定還有別的奇遇,終於逆天改命強行通竅成功,已然是世間的異數,然而如此異數最後卻依然只通了十竅,乃下下之資,實在有些遺憾和令人同情。
 
  寧缺臉上沒有流露出悻悻之色,微微一怔後笑著說道:「總比一竅不通要強不少。」
 
  「你也不用完全失望,能進二層樓的人不見得都是修行天才。」看他沒有自怨自艾,陳皮皮反而覺得有必要安慰一下對方,拍了拍他的肩頭,笑著說道:「老師挑弟子從來都不會只看修行潛質,如果你能在別的方面做到極致,說不定也能入他老人家法眼,到時候你想不進二層樓都不行。」
 
  寧缺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感激一笑,目光下意識落在他身後那排書架上,他知道書架之後便是通往傳說中的二層樓的通道,只是不知道自己日後有沒有這份幸運,或者……以後真要像女教授說的那樣,把這道書架撬開?
 
  收回目光,他繼續問道:「如果初識之境便是感應到天地之息的存在,那麼接下來如何運用?我現在已經能夠通過天地之息感知到具體事物的存在,可是卻沒辦法移動它們,我不是貪心,實在是很好奇。」
 
  「你能感知到具體事物?」陳皮皮瞪圓了小眼睛看著他。
 
  「是啊。」寧缺扳著手指頭舉例道:「第一天夜裡我感知了一下燭火,然後是枕頭,紙片,床……的銀子,院子裡的樹葉,還有一碗酸辣麵片湯。」
 
  陳皮皮的眼睛瞪得更圓,心想感知具體事物需要與天地元氣和諧相處,還需要與天地元氣進行往返交流,如此方能通過天地元氣感知事物外端,這可是……感知之境才能做到的事情,你怎麼可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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