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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將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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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6-30 23:00: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二百零一章 如果真有天道

    夫子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天道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寧缺想了想,對於天道這種虛無縹渺的存在,自己還真沒有什麼概念。

    「沒有,您剛才不是說過,當世人思考的時候,昊天總是在發笑?」

    「但有些時候,即便被取笑,我們依然要思考,如果嬰兒邁出第一步時摔倒被人嘲笑後,便不再嘗試,那他必然一輩子都不會走路,如果你學書法時,寫的第一個字太難看,便不再繼續,那麼你必然不可能成為現在的寧大家。」

    「老師,我覺得你這時候就是在取笑我。」寧缺笑著說道。

    他想起自己多年來苦苦求索能夠踏上修行之路的方法,捧著太上感應篇茶飯不思時,也曾被渭城裡的人們取笑過,而自己並沒有放棄,才最終有了今天。

    然後他想起自己和桑桑顛沛流離、悽苦不堪的一生,確認自己一直以來稟持的看法是正確的,那麼蒼天肯定沒有一雙始終俯瞰著人間悲歡離合的眼睛,因為命運對待世人並不公平。

    所以他思考片刻後回答道:「天道是很虛無的存在。」

    夫子對他的回答有些滿意,說道:「昊天有沒有生命,我們不積善成德,有沒有具體的形態,我們不知道,昊天在哪裡,我們依然不知道,但他有沒有意識,師弟他以死亡為代價再一次做出了確認。」

    微寒的夜風捲動了崖下的流雲,挾著濕冷的水氣,一往無前地撞向絕壁,然後四處流散,漸漸漫至崖坪之上。平添幾分涼意。

    夫子抬頭望向高遠而冷漠的天穹,悠悠說道。

    「如果真有天道。它俯瞰世間,大地上那些艱難求存的百姓,甚至是那些看似可以呼風喚雨的修行者,也只能是些螞蟻一般的存在。」

    「如果真有天道,它根本不會對螞蟻投予絲毫憐憫與關注,而當那些螞蟻裡有幾隻忽然抬起頭來望向它,甚至開始生出薄如羽翼的雙翅飛向天空,試圖挑戰它時,它的意識和意志又怎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如果真有天道。那麼天道無形,更加無情。」

    ……

    ……

    寧缺看著站在崖畔夜風中飄然若仙的老師,思考著這連續三句如果真有天道,沉默了很長時間後。忽然堅定說道:「但老師你不是螞蟻。」

    夫子大聲笑起來。笑聲中滿懷壯闊之意。

    這道笑聲自崖畔驟然升起,直刺高遠冷漠的天穹夜色,崖壁間的雲海恐懼亂流。直至夫子的笑聲漸遠,雲層才恢復了平靜。

    夫子站在崖畔,看著夜星亂雲,沉默很長時間後,忽然感慨說道:「棒子老虎雞,可惜沒有蟲子。」

    棒子老虎雞是最簡單的酒拳。但寧缺知道夫子當然不是此時想要飲酒,才會說出這句話。他心想這種簡單甚至粗淺的形容,想必便是老師此生對昊天的認知,只不過言俗意深,他暫時還無法瞭解。

    夫子先前的話,解開了他心中某些疑惑,卻又生出了一些新的疑惑,如果小師叔當年便是那只生出雙翼的蟻螞,想要飛上天穹,因為觸動了天道的尊嚴則遭天誅而死,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人世間億萬螞蟻,肯定有不只一隻曾經抬起頭來,向著天空望過一眼,漫長的歲月裡,肯定有很多人曾經試圖飛向那天湛湛青天。

    那些人都去了哪裡?像小師叔一樣壯烈地死去,還是真的如西陵教典裡記載的那些羽化故事一般,回到了昊天光輝的懷抱,進入了完美的永恆?

    如果說當年小師叔的境界,已經不允許他再在濁世裡繼續停留,那麼他為什麼沒有選擇進入永恆,而是選擇對天道發起挑戰?

    僅僅是因為驕傲嗎?

    可老虎再如何兇猛驕傲,也不會無緣無故對著獵人的哨棒厲嘯。

    還有一個問題,夫子為什麼還留在人世間?夫子把自己的翅膀收斂在什麼地方?夫子難道不想去看看天道真實的模樣?

    他看著崖畔的夫子說道:「老師,還有很多事情我想不明白。」

    夫子說道:「你什麼時候能把第三本書完全看懂,大概也就能明白了。」

    寧缺知道那必然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做到的事情,沉默片刻,從今夜這番完全務虛的玄妙談話氣氛中擺脫出來,回到真實的人世間,誠懇請教道:「學生如今體內的浩然氣可以偽裝成天地氣息,只是這身體卻不好遮掩,若讓人的兵器落到身上,昊天道門一定能瞧出古怪。」

    夫子說道:「你不是讓人對世間傳話,說自己正在符武雙修?」

    寧缺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道:「武道修行,哪裡能騙得過人?」

    夫子微嘲說道:「修行之事,只要你能打得過人,自然便能騙得過人,不要讓人傷到你的身體,誰會知道你身體的古怪?」

    寧缺沉默不語,心想修行者之間的戰鬥變化無端,凶險異常,就算自己境界增進不少,又哪裡能夠確保不讓對方的本命劍之類接觸到自己的身體?就算是道癡葉紅魚,想必也不敢誇下如此海口。

    夫子看著他的眼睛,沉默片刻後說道:「當年師弟離開這個崖洞後,便再沒有讓任何人接觸到他的身體,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

    ……

    ……

    夫子離開了崖坪,在其餘的深夜裡,寧缺一直坐在絕壁之間,思考並且分析著夫子先前說的所有話,並且對自己被囚崖洞三月的時光做了一次細緻的梳理,把那些境界心志上的收穫轉化成了身體裡的實際存在。

    天光熹微時,桑桑回到了崖坪上,服侍他洗漱完畢,帶好所有的行囊,順著斜斜狹窄的石徑。向山下走去。

    一路絕壁風光依舊,石徑陡峭險峻。瀑布注入雲海。

    順著那道峽谷向東走不過數步,便看見了陳皮皮的身影。

    然後是諸位師兄師姐。

    書院二層樓弟子,今日都來歡迎小師弟出關。

    唐小棠蹦蹦跳跳跑了過來,從桑桑身上解下一些行李,瞪了寧缺一眼,然後牽著桑桑的小手,走到了前頭。

    大師兄看著寧缺溫和一笑,說道:「這些天辛苦了。」

    寧缺揖手彎腰,對著師兄師姐們行禮。說道:「師兄師姐辛苦了。」

    眾人高興圍了過來,向他表示祝賀。

    十一師兄送給他一束野花,桑桑有些不樂意。

    九十兩位師兄開始彈琴吹簫,好不得意。

    五八兩位師兄發現自己什麼事情都做不成。總不能這時候拉著寧缺去下棋。只好不停重複著恭喜恭喜的話,就像是無趣的四劫循環。

    六師兄拍打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那雙打慣鐵的手。險些把他打到吐血,七師姐上前疼愛地掐了掐他的臉蛋,險些掐出血來。

    二師兄站在遠處,臉色有些難看,看著寧缺有些緊張的目光,卻還是點了點頭。唇角甚至擠出了一些極為罕見的笑容。

    ……

    ……

    今日書院後山一片歡聲笑語,四面透風的大草舍內。飯菜香氣四溢,七師姐和唐小棠桑桑主廚,弄了好豐盛的筵席。

    筵席即是為了歡迎小師弟寧缺終於成功破關,不用被囚禁在崖洞中悲慘老死,也是為了歡迎老師結束遊歷天下歸來,雖然歡迎的時間晚了三個月,最重要的原因卻是這是寧缺的拜師禮,他將正式拜在夫子門下。

    寧缺跪在夫子椅前,恭恭敬敬,老老實實,毫不偷奸耍滑磕了三個響頭,只可惜他修行浩然氣後身體太過結實,這三個響頭把身前的青磚砸的露出了裂縫,額頭卻依然沒有流血,甚至連青腫都沒有,只有些灰塵。

    沒能趁機讓老師看看自己的誠意,順道拍拍馬屁,他覺得好生遺憾。

    站起身來,從三師姐手中接過一盞溫茶,寧缺走到夫子身前雙手奉上,夫子接過緩緩啜了一口,拜師禮便正式完成,顯得非常簡單。

    七師姐抱著一堆衣服走了過來,問道:「小師弟,選個顏色。」

    寧缺微微一怔,望向師姐懷中,才發現她抱著的都是書院院服,時逢春日,自然都是應時的春服,和前院院服相比較,二層樓學生的院服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區別,只是在顏色上多了很多選擇。

    他望向草舍四周的師兄師姐們,注意到大家的選擇似乎都很隨意,三師姐依然還是那襲寬大的淡青色院服,大師兄則是穿著舊襖,根本沒有穿院服,其餘人的院服顏色紛雜不一,有紅有灰。

    七師姐看著他猶豫的神情,打趣說道:「確實得慎重些,選了可就不能換了。」

    寧缺下意識裡望向桑桑,自從離開岷山不再做獸皮野人進入渭城之後,兩個人穿什麼衣服,向來由桑桑做決定。

    桑桑點了點頭。

    寧缺明白了她的意思,說道:「師姐,我要那件黑的。」

    七師姐笑著說道:「後山裡你可是第一個挑黑色的人,小師弟果然有眼光,男要俏,一身皂,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某些笨人可是從來都不明白。」

    站在夫子身後的二師兄嚴肅莫名。

    大師兄看著正把黑色院服往身上套的寧缺,忍不住輕聲一嘆。

    夫子輕捋鬍鬚,看著寧缺問道:「為什麼要選黑的?」

    寧缺在桑桑的幫助下,把斜襟布扣繫上,老實回答道:「黑色禁髒。」

    這是真實的答案,他和桑桑根本沒有想到男要俏一身皂,主僕二人更在意的是怎麼少洗幾次,節省些水和皂。

    大師兄怔住了。

    夫子捋鬚的手指微微一僵,笑著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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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二百零二章 不肯登場的書院之恥

    筵席散後,二師兄走到寧缺身前,說道:「那名南晉劍師還在院外等你,既然此間事情已了,你什麼時候出去?」

    寧缺笑著說道:「反正也沒有人知道我從崖洞裡出來,著什麼急,且讓他繼續等著唄,我先休息玩耍兩天再說。」

    這話說的有些無恥,二師兄卻沒有動怒,只是看著他冷冷說道:「你破關的消息,我已經告訴了前院的教習,所以你不要想著還能拖時間,快點出去把這件事情辦了,不然老讓柳白的弟弟坐在書院門口,成何體統。」

    寧缺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才從與世隔絕的崖洞裡脫身而出,才吃了一頓飯,連澡都沒有寫,就要去和別人打生打死,有你這麼做師兄的嗎?

    他心中大怒,然而臉上卻是絲毫怒色都沒有,看著二師兄委屈說道:「知道了,我馬上就出去會會那廝。」

    二師兄離開後,陳皮皮湊了過來,擔憂說道:「怎麼辦?你被囚崖洞這些天,那個姓柳的傢伙一直在書院外等著,卻也沒有白等,境界實力好像比剛來時甚至又有提升,我看你真打不過他。」

    「不管那麼多,我先歇會兒再說。」

    寧缺看著消失在山林裡的二師兄的背影,神態極為放肆,聲音卻壓得極低,說道:「現在老師回來了,難道我還怕你不成?」

    陳皮皮眉開眼笑說道:「就是這個道理,現如今二師兄還想像以前那般嚴厲管教我們這些師兄弟,我們就找老師告狀去,你不知道老師他向來不愛理會這些瑣事,通常都會保持沉默裝傻,我們就可以假稱老師發了話去騙大師兄,然後用大師兄去壓二師兄,除了你的親事,二師兄可從來不敢違逆大師兄。」

    這番話有些車軲轆亂轉的意思,寧缺沉默片刻後,看著他感慨說道:「真沒有想到,原來你的無恥也有我幾分風采。」

    陳皮皮正欲反唇相譏,忽然間斂去臉上輕佻的神情,把雙手背到身後,看著寧缺雲淡風輕說道:「你是師弟,我不與你爭執。」

    寧缺微異,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餘光看見唐小棠的身影,頓時明白了一些,嘲諷看了陳皮皮一眼,說道:「出息。」

    陳皮皮很沒出息地不敢與他眼光對視,向著唐小棠迎了過去。

    唐小棠卻是根本不理會他,直接走到寧缺身前,聲音清脆說道:「寧……」

    這個字剛一出口,小姑娘便想到一件事情,怯怯住了嘴。

    她看了看四周,發現老師余簾不在,心有餘悸地拍了拍小胸脯,可愛地吐了吐小舌頭,繼續說道:「小師叔,我要帶桑桑去玩。」

    清晨時分,書院後山下了一場溫柔的春雨。

    唐小棠要帶著桑桑進山,去採那些新生的蘼菇。

    寧缺望向桑桑,心想小丫頭這三個月陪著自己在崖洞裡苦捱,雖說偶爾能夠下山逛逛,但想來也憋的不輕,揉了揉她的腦袋,說道:「去吧。」

    看著兩個小姑娘手牽著手向山上走去,陳皮皮重新站回寧缺身畔,想像著將來的生活,感慨說道:「她們兩人現在提前便成了好朋友,我們是不是也應該加強一些交流溝通,以免將來婚後被收拾的太慘。」

    「出息」

    寧缺看著他不屑說道:「我家向來是我主事,你什麼時候能夠讓唐小棠替你打洗腳水了,才有資格來和我討論這些問題。」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便向鏡湖方向走去。

    陳皮皮在他身後喊道:「你要去做什麼?小心別碰著二師兄。」

    寧缺大怒,心想你故意喊這麼大聲音,豈不就是想著讓二師兄聽見?

    他轉過身來,看著三步外的陳皮皮大聲喊道,就像是在與對面山崖裡的農夫對話,嘹喨的聲音在書院後山不停迴蕩。

    「我去驗貨!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唐小棠那件事情!你聽到了嗎?」

    陳皮皮聽到了,然後痛苦了,想著二師兄三師姐甚至唐小棠本人都可能聽到了寧缺這番無恥的栽臟,他便想在草叢裡找個兔子洞鑽進去。

    ……

    ……

    這是一把樣式很普通的朴刀。

    暗黑色的細長刀身看上去就像是夜色下皇宮的飛簷,線條微彎而流暢,鋒利的刀口上泛著寒光,設計為雙手握的長柄上捆著細密的哈絨繩,單從外表看上去,彷彿就是當初三把朴刀裡的任意一把。

    但寧缺剛握住這把朴刀時,便知道這是一把全新的刀。

    因為手掌間傳來了一道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感覺,這把細長朴刀竟是難以想像的沉重,和眼中所看到的體積長短完全不符。

    如此細長的刀身,居然擁有如此的重量,可以想像密度高到什麼程度,自然也可以推測出,會有多麼的堅韌。

    「你說要三刀合一,所以我把那三把朴刀全部都煉進了這一把刀裡。」

    六師兄像看著孩子般看著寧缺雙手捧著的朴刀,憨厚說道:「本以為很簡單,但沒想到這麼困難,融墨反而順利,麻煩的是錘煉的部分。」

    把三把朴刀合煉成一把,等於完全相同的體積裡要融進三倍的金屬量,寧缺心想若非千錘百煉,哪裡能夠做到,不由對六師兄好生感激。

    六師兄遞過一個不知是什麼皮革製成的刀鞘,說道:「刀身上的符線,用的就是你設計的那種,不過四師兄說,最好還是由你自己親手刻畫。」

    寧缺對六師兄誠摯道謝,便準備動手開始刻符,有了過往製造元十三箭的經驗,這種事情對於他來說並沒有太多難度。

    然而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事情,沉默片刻後,把這把沉重的朴刀收進了刀鞘中,看著不解的六師兄說道:「以後再說。」

    「自己的武器當然要由自己作主。」

    六師兄說道:「小師弟,我只想拜託你一件事情,我對這刀真的非常滿意,如果要給這把刀取名字,一定要想個好聽的名字。」

    寧缺身體微僵,想著上次大傢伙一起研發符箭時的經歷,想起那些銀箭、穿雲箭乃至元十三箭這類極不靠譜的名字,頓時理解了六師兄心頭的擔憂,慼慼而有同感,堅定說道:「師兄放心,到時候我請老師賜名。」

    六師兄猶豫片刻後說道:「小師弟,其實……老師取名字也不怎麼靠譜。」

    師兄弟二人大眼瞪小眼,最終還是決定暫時擱置給新刀命名一事。

    掀開匣子,寧缺看著自己請託六師兄製造的另外一樣事物,高興說道:「真沒想到能這般光滑,師兄你用的什麼材料?」

    「這個小玩意的製造工藝並不困難。」六師兄說道:「請工部去尋了些黑水晶,然後做些邊框,還多做了個,這裡一共是三副。」

    寧缺心想這個東西越多越好,忽然間他又想到一件事情,看了看四周,確認桑桑不在附近,湊到六師兄身前,低聲說了半天。

    六師兄濃眉微皺,不解問道:「透明的水晶倒是好找,哪怕要求沒有一絲雜質也不困難,如果是為了防塵,為什麼一定要有那般微小的弧度?研磨雕琢起來要求太高,就算用水磨功夫也不能保證。」

    寧缺猶豫片刻後,說道:「我有個朋友,她眼神一直不太好,看東西總有些模糊,她如果戴著這個東西,可以改善這種情況。」

    六師兄微驚,心想小師弟果然是天賦其才,腦子裡居然有這麼多奇思妙想和智慧,連視力受損居然也能治?

    就在他正準備刨根問底,弄明白為什麼帶著那種曲線的透明水晶,能夠幫助視力受損之人時,厚重的皮門簾被人掀開,四師兄走了進來。

    看著寧缺背在身後的那把刀,四師兄問道:「符刻好了?」

    六師兄搖了搖頭。

    寧缺解釋說道:「呆會兒有件事情要做,以後再刻。」

    四師兄微微皺眉,說道:「原來你知道自己還有事情要做?二師兄讓你趕緊去解決問題,你還在這裡呆著幹嘛?雖然那些看熱鬧的人進不了後山,但一想著書院門外圍滿了閃雜人等,我就覺得不舒服。」

    寧缺幽幽想著,只是覺得不舒服,便要把自己這個小師弟趕出書院去打生打死,你們這些當師兄的自然覺得那個南晉年輕強者只是不起眼的渣渣,但那個人是劍聖柳白的親弟弟,你們的小師弟可真不見得能打贏啊。

    他看著向沙盤處走去的四師兄,試探問道:「師兄,二師兄在哪兒?」

    四師兄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他趕緊去書院側門完結那件事情,說道:「二師兄隨老師去西潭釣魚去了。」

    ……

    ……

    在西潭釣魚,既能看風光,享受垂釣樂趣,又可以多陪陪老師,拍盡馬屁,真是幸福無比,而自己卻要去書院側門打架,像鉤上魚兒般垂死掙扎?

    寧缺越想越覺得不平衡,根本不願意出後山,然而他又擔心自己留在後山裡會被二師兄撞見,那可是比和劍聖親弟決鬥更危險的事情。

    忽然間他想到,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便循著瀑布聲音,悄悄走到二師兄的小院之外,雙手攀著低矮的院牆,探頭向院內望去,確認那只可怕的大白鵝不在,頓時放下心來。

    拍掉手掌上的灰塵,寧缺瀟灑推門而入,看著屋內那個清稚可愛的小書僮,得意說道:「我要洗澡睡一覺,有熱水沒有?」

    小書僮睜著大大的眼睛,神情無辜看著他。

    書院的人都知道,有一名南晉年輕強者向寧缺發起了決鬥的請求,而且對方坐在書院側門外的蒲團上,整整等了寧缺三個月的時間。

    三個月裡,那位南晉強者被風吹日曬,雨淋灰掩,生活可稱艱難,甚至要比在崖洞裡閉關的寧缺更為辛苦。寧缺明知現在的情況,破關而出後卻沒有第一時間去應戰,居然還有閒情洗澡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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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二百零三章 大熱鬧

    看著蠻不講理,推門而入便要洗澡睡覺的寧缺,小書僮目瞪口呆,半天才醒過神來,顫聲問道:「小先生,你……你……要做什麼?」

    寧缺笑著說道:「我要活吃了你,趕緊給我倒碗醬油,再配點辣根。」

    小書僮大驚,又有些不好意思,微羞說道:「小先生,我可不好吃,少爺經常說我不愛洗腳,身上是臭的。」

    寧缺怔了怔,哈哈大笑起來,說道:「成成成,我把自己洗乾淨了吃自己。」

    小書僮真是個乖巧的孩子,連寧缺這般荒唐的要求也不知該如何拒絕,竟是老老實實去灶房燒了一大鍋熱水。

    熱霧蒸騰間,寧缺滿足地躺在大木桶裡,看著忙著找毛巾的小書僮,問道:「說起來,我還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

    小書僮把毛巾擱在桶洞,輕聲細語回答道:「我叫許家綸。」

    「這名字不錯,就是顯得太文氣了些,得改。」

    寧缺揮手說道:「你說話的聲音總是這般細,以後就叫小蚊子吧,聽著可愛。」

    小書僮笑了笑,又去接了桶熱水,然後很認真地說道:「小文子這個名字不錯,不過許家綸這三個字是少爺起的,我這時候去問問他?」

    寧缺一驚,腦袋沉到水下,險些嗆著,連連說道:「可不敢告訴他,你家少爺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洗完澡,寧缺真的就在二師兄的小院裡美美地睡了一覺,待他醒來時,太陽已然過了中天,向西方緩慢移去,照耀著庭院。

    換好嶄新的黑色院服,請小書僮幫忙梳頭,寧缺看著銅鏡裡的自己,很是滿意,心想果然隨便來個人都比桑桑的頭梳的要好。

    向小書僮道過謝,寧缺便離開了小院。

    雖然他真的不想和那個劍聖柳白的弟弟打上一場,但他更清楚,對方在書院外坐等三月,絕對不會中途撤走,自己總不可能一輩子就躲在書院裡不出去,終究是要打的,那麼晚打不如早打。

    因為在崖洞裡閉關三月,破洞而出得聞春風,得見野花,他此時無論身體還是精神狀態,都處於最飽滿完美的時刻。

    甚至隱隱約約和在荒原大明湖畔破境後的感覺有些相似。

    ……

    ……

    南晉劍聖柳白之弟與書院十三先生寧缺的決鬥,因為等待的時間太長,有足夠發酵的時間,所以較諸寧缺與觀海僧一戰,與道石之戰要轟動很多,吸引了世間所有修行者甚至是很多俗世百姓的目光。

    書院後山的師兄們雖然急著讓寧缺把這件事情處理完畢,卻對這件事情本身沒有任何興趣,各自癡各種癡的人們,早已超脫了勝負的執念,根本不關心寧缺究竟能不能戰勝那名年輕強者,至於寧缺可能會受傷,甚至會死……

    這個世界上還沒有敢在書院門口殺死夫子親傳弟子的人,別說那名南晉年輕強者是劍聖柳白的親弟弟,就算是當世第一強者劍聖柳白自己,也不敢做出這樣的事情,因為書院有夫子。

    所以當寧缺洗浴靜思完畢,身著黑色院服,於春風間飄然而赴前院,心中生出風蕭蕭兮之感時,根本沒有人來送他。

    當然桑桑會跟著他。

    唐小棠跟著桑桑。

    陳皮皮跟著唐小棠。

    走到後山崖坪邊緣草甸時,寧缺忽然停下了腳步,向草甸下方那條溪望去。

    二師兄養的大白鵝此時正在溪邊。

    今天它沒有餵魚,而是高昂著頭,在草甸裡驕傲地行走。

    大黑馬垂頭喪氣地跟著大白鵝的身後,不敢落後一步,不敢超前一步。

    小雪狼則是畏縮地跟在大黑馬身後,小心翼翼保持步伐與前面兩個傢伙一致。

    大白鵝走的很是認真,走到草甸盡頭,便再次折回,行走的線路,是一條筆直的線條,沒有絲毫偏差。

    回頭時,它看到了大黑馬垂頭喪氣的模樣,憤怒地叫了兩聲,聲音很嚴厲。

    大黑馬頓時像是看到了寧缺一般,恐懼地連忙抬起頭來,扮演出高傲優雅的模樣,它又想討好大白鵝,咧著厚唇皮,所以顯得格外滑稽。

    站在草甸上方的四人怔怔看著這幕畫面。

    唐小棠看了寧缺一眼,嘲笑說道:「小師叔養的這馬,倒真和小師叔你的性情有些像,膽小如鼠又溜鬚拍馬。」

    寧缺看著黑馬那副模樣,便覺得極為丟臉,此時被唐小棠一說,愈發羞惱,說道「師侄養的小雪狼倒是精神,尾巴卻怎麼總耷拉著?」

    唐小棠恥笑道:「總比某人讓對手在書院外曬太陽枯等,自己卻是偷偷洗澡睡覺養足精神好,小師叔真夠陰險的。」

    寧缺說道:「好說好說。」

    陳皮皮本想替寧缺解釋兩句,但看著唐小棠清稚的眉眼,便不知為何心頭一虛,說道:「是啊,師弟此舉有些過於陰險。」

    桑桑看著草甸下說道:「那隻大白鵝真神氣,感覺像是操練軍隊,這麼說起來,它豈不是後山裡的將軍。」

    「將軍再驕傲得意也沒有用,因為他操練軍隊總是要給皇帝陛下看的。」

    寧缺看著溪畔草叢裡屈著前膝閉目養神的老黃牛說道。

    果不其然,大白鵝帶領著大黑馬和小雪狼完成了四次來回隊列前進,來到了老黃牛身前不遠處,恭敬地低下了自己高傲的頭顱。

    老黃牛緩緩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它,輕輕上下搖晃了一下牛首,然後似乎覺得這件事情太無聊,轉過身去嚼了口草,然後繼續養神。

    寧缺看著那頭把青草嚼成沫,卻不吞進腹中,反而厭惡地呸出來的老黃牛,看著老老實實站在它身後的三個傢伙,若有所思。

    這裡是神奇的書院後山,後山的獸都這般驕傲,那麼自己做為後山的人,理所當然應該更驕傲,那麼,便去證明自己的驕傲吧。

    ……

    ……

    書院側門很偏僻,平日裡向來幽靜,除了後山裡的人們偶爾會從此間進出之外,罕有人至。但隨著南晉強者柳亦青向書院遞交了挑戰書,並且在側門外的蒲團上坐下後,側門附近頓時變得熱鬧起來,書院前院學生以及長安城紛至沓來看熱鬧的百姓,彷彿要把這裡變成一處風景名勝。

    尤其是今天,側門外圍攏了逾千民眾,如果不是朝廷反應神速,派出羽林軍前來維持秩序,只怕清幽草林早就被興奮的人群踩到稀爛。

    普通世人很少能夠見到修行者,更何況是修行者打架,長安城因為強者雲集,所以城中的百姓在這方面的見識稍微多一些,但像這種可以近距離觀看的機會卻依然是極為罕有。

    有人挑戰書院一事,已經傳了三個月,所有人都知道這場決鬥的地點,甚至很多長安百姓已經來看過那名坐在書院門口的南晉人,今天當被挑戰的書院十三先生破關出洞的消息傳到長安城後,無數人都過來看熱鬧。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大熱鬧。

    不遠處山坡上有條青石鋪成的官道,道畔密集停著數十輛馬車,想來長安城裡有些府上的小姐,也無法禁受這場熱鬧的誘惑,來到了此間。

    數十輛馬車中,更多的當然還是那些尊貴之人,他們不可能像普通百姓一樣拚命向前擠,更不可能像有些百姓那般不顧身份,冒著風險爬上楊樹,而且越爬越高,只為尋找到一個最佳的觀看位置。

    這些身份尊貴的人裡面包括大唐帝國的相關官員,還有軍方的幾位將領,自然少不了那些聞風而至的各宗派修行者。

    南晉使臣和幾名劍閣弟子沉默站在自己的馬車旁邊。

    大唐天樞處幾位官員微笑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昊天南門觀道人何明池,腋下夾著那把黃油紙傘,靜靜站在一輛馬車旁。

    那輛馬車黑色中繡著繁複的金紋,看上去威嚴美麗,在如此擁擠的官道上,這輛馬車四周卻是空空蕩蕩的,那是所有人對這輛馬車表示出的尊重。

    這輛馬車屬於西陵神殿使團。

    天諭大神官不在車中,書院二層樓學生和柳白親弟之間的決鬥,還遠遠不足以讓這位大人物屈尊出現。

    車中坐著位須容皆雪,容貌卻很年輕的男子。

    西陵神殿天諭司司座程立雪。

    程立雪在神殿中的位置甚至要隱隱高過隆慶皇子一籌,與赴荒原之前的道癡葉紅魚可以併排而坐,也是位極重要的大人物。

    輕輕掀起窗簾,程立雪看著靜立在窗畔的何明池,略一猶豫後,微笑說道:「何師兄為何不上來坐?」

    何明池笑了笑,說道:「習慣了站著。」

    程立雪沉默片刻後,舉目望向山坡下方的書院側門,望向坐在蒲團上的柳亦白,發現在無數雙目光注視下,被無數議論聲包圍,這位來自南晉的年輕強者,依然保持著心境的清明。

    從清晨傳出寧缺破關將要赴約的消息,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半日,那個早就應該出現的人,卻始終沒有出現,四周圍觀的長安城百姓,都已經等到百無聊賴,有些人甚至已經離開,然而柳亦白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焦燥的神情,身體的姿式甚至連衣袂都沒有任何改變,這一點非常可怕。

    程立雪看著他微微動容,忽然開口問道:「何師兄,你說寧缺會出來嗎?」

    何明池笑了笑,說道:「寧缺是最不像夫子弟子的一個人,所以我也說不準。」

    程立雪想著在荒原王庭上的那次相遇,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那確實是個極有趣的人,不過我想他應該馬上就要到了。」

    不是就要到了,而是已經到了。

    書院側門被人從裡面緩緩推開。

    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現在世人眼前。

    一片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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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二百零四章 世間最強的……

    裁剪得當的黑色書院院服,在暖意十足的春風中輕輕搖擺,黑髮緊束,然後結了個極為簡潔幹練的髻,臉頰微瘦,較以前清俊些許,寧缺出現在眾人眼前時,便是這樣的形象,顯得格外神清氣爽。

    觀戰的人群中自然有很多書院前院的學生,褚由賢等人,更是與寧缺相當熟稔,所以看到那寧缺時,忍不住高聲喝采起來,被這些書院學生的氣氛所感染,民眾變得更加興奮,甚至有人開始吹口哨。

    鐘大俊站在擁擠的人群裡,看著遠處石階上那個黑衣飄飄的青年,想起兩年前初入書院時的那些畫面,眼眸裡閃過一絲怨毒和嫉妒,然後那些情緒盡數化作惘然和落寞,如今他與寧缺早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就算他是陽關大族子弟,卻再也無法抓住對方的衣袂一角,更何況是要報復對方。

    喝采與歡呼聲,被春風送至山坡官道畔的數十輛馬車中,那些懷春的長安官家小姐,急切地掀開了窗簾,臉上滿是希冀和崇拜的神情,而包括神殿天諭司司座程立雪在內的很多人,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為了觀看這場戰鬥,世間各大修行宗派都來了人,除了月輪國白塔寺的苦行僧,因為他們已經被唐帝的一道旨意盡數驅出了國境。

    這些修行宗派的人們,對那位本來籍籍無名、卻忽然間贏得極大名聲的柳亦青很感興趣,想要知道劍聖柳白的弟弟,究竟擁有怎樣的境界實力,但他們真正想看的,還是稍後寧缺在這場戰鬥中的表現。

    書院乃是唯一與塵世相通的不可知之地,與西陵神殿遙相抗衡,在隱約瞭解其餘不可知之地的那些人心中,書院的真實頂尖力量,甚至要比西陵神殿更加可怕,然而問題在於,書院二層樓裡的人們究竟有多強大?

    世人皆知夫子很高,卻不知究竟有多高,有極少數曾經與書院大先生或二先生朝過面,事後均自感慨不已,卻未曾有半分細節流露。

    數十年來,書院中人竟再也沒有在世間展露過自己的鋒芒。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軻先生之後,書院再無入世之人。

    直到寧缺的出現。

    軻先生從人世間消失之後,西陵神殿嚴禁任何人提及他的名字和事蹟,但這位當年的世間第一強者,在世間留下了太多傷痕和震撼回憶,所以世間各修行宗派,都想確認寧缺的實力以及心境。

    寧缺與爛柯寺觀海僧一戰,在南門觀道殿之內,世人只知其時光明大作,卻不知內裡詳情。

    寧缺與月輪國道石之戰,更加震撼了各修行宗派,因為當時在街畔以念為戰,他竟戰勝了來自不可知之地的佛宗高僧,要知道佛宗大德苦修精神,無論禪念還是心志,都是修行界中最強大的那類人。

    晨街之戰的最後,寧缺直接砍掉了道石的頭顱,這個事實則讓諸修行宗派震撼之餘,生出了一些很不好的聯想。

    佛擋殺佛,神擋殺神?

    當年軻先生似乎便是這樣一路殺將過來,殺出了書院的赫赫大名,殺得直到今日依然無人敢對書院有絲毫不敬,哪怕傳說中這位強者遭天誅而死,可是即便連西陵神殿也不敢明著對其進行任何指責。

    眾人遠離宗門來到書院,便是想要通過這次難得的機會,親眼確認書院二層樓的真正實力,而為了避免人世間再出現一位軻先生,他們更想看到書院的失敗。

    書院史上最弱天下行走的稱謂,從西陵神殿道癡之口傳出,早已傳遍了整個修行界,就算寧缺入世後連續獲得了兩場勝利,就算他曾經擊敗過隆慶皇子,所有人依然堅定地認為,這幾場勝利裡都有問題。

    先前看著柳亦青靜坐蒲團,彷彿與塵世相離的畫面,觀戰諸人好生讚歎,都以為不愧是劍聖柳白之弟,如此年輕便已經在洞玄上境浸淫多年,竟隱隱然有了破境的徵兆,如此境界要戰勝寧缺,想必是手到擒來之事。

    然而此時看到站在石階上的寧缺,感覺到他身上疏曠隨意的氣息,聯想到他入洞閉關悟道的傳聞,又不禁覺得自己似乎低估了他的實力。

    程立雪輕撫頭頂銀白如雪的髮絲,靜靜看著山坡下的書院側門,忽然開口問道:「何師兄,你覺得誰會獲勝?」

    何明池微笑說道:「當然是寧缺。」

    程立雪異道:「為何如此篤定。」

    何明池說道:「因為他是夫子的學生。」

    程立雪驟然明悟,為自己先前的判斷而感到有些好笑,說道:「那確實。」

    ……

    ……

    寧缺站在石階上,看著遠處那些興奮的前院同窗,笑了起來,向他們揮了揮手,然後望向側門旁坐在蒲團上的那個男子。

    那個男子很年輕,坐在蒲團上卻像是一株根深千尺的老樹,給人一種感覺,無論外界的山風再如何強勁,都無法讓他撼動一分。

    寧缺知道這名男子便是自南晉而來、為了挑戰自己而在書院門外靜坐三月的柳亦青,他還知道這名男子便是劍聖柳白的親弟弟。

    羽林軍拉了幾根極長的繩索,把觀戰的民眾都攔到了繩外,在書院側門前闢出一大片空地,那片空地便在石階之下。

    空地很大,寧缺和柳亦青卻隔的很近。

    柳亦青站起身來,靜靜看著他。

    片刻後,他腳下那張陪了他三個月的蒲團片片碎裂。

    在書院門外坐了整整三月,沒有崖洞遮蔽,被風吹雨淋日灑,這位年輕強者的模樣不免有些狼狽,頭髮糾結在一處,衣服上儘是灰塵,露在袖外的雙手指甲裡滿是黑色的泥漬,根本不像是握劍的手。

    尤其是和剛洗完澡,換了一身新衣服,顯得格外乾淨清爽的寧缺相比,柳亦青更像是個乞丐,然而他臉上的神情卻很平靜,彷彿他身上的衣服沒有絲毫灰塵,比寧缺的身上的黑色院服更加乾淨。

    柳亦青看著寧缺,眼眸明亮至極。

    他確實很疲憊,很憔悴。

    但他這道劍,在書院側門外的淒風苦雨中整整洗了三個月,洗的無比明亮。

    他等了寧缺整整三個月,今天終於等到了對方的出現。

    這把洗至明亮如春水的劍,恰好擁有了最磅礡的劍意。

    「寧缺?」

    柳亦青問道。

    寧缺點了點頭。

    柳亦青忽然笑了起來。

    隨著他的笑意自唇角泛起,他腳下的蒲團碎片飄離地面。

    地上的塵土無風而動,卻沒有絲毫上場,如同滾動一般向著四面散去,形成了一幕極為奇異的畫面。

    當那些塵土像蛇般越滾越遠,漸要離開這片空地,繩後那些觀戰的民眾,看著向自己撲來的塵土,下意識裡便要往後退,卻哪裡能擠得出去,就在他們暗道糟糕的時候,那些塵土卻驟然在繩前靜止。

    形成一道淺淺的土壟。

    壟內壟外,兩個世界。

    壟內是戰鬥的世界,不容打擾。

    ……

    ……

    書院側門四周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然後陷入死寂一般的安靜中。

    官道側那數十輛馬車,也被死寂的氣氛所籠罩。

    馬車裡的官家小姐們吃驚地緊緊掩住了唇。

    馬車裡的各宗派修行者們,沉默地看著柳亦青,不知該做如何反應。

    他們想到劍聖柳白之所以敢讓自己的親弟弟前來挑戰書院,那麼此人肯定境界高妙,實力強悍,而且先前他們已經確認了柳亦青確實足夠強大,但他們卻沒有想到這個人竟強大到了這種層次。

    念力隨笑意而動,便能將場間所有塵埃驅散,而且做的是如此完美,這看似奇異的畫面,需要對天地元氣無比細膩的操控。

    大唐天樞處的官員們沉默看著書院側門,臉上的神情憂心忡忡,在柳亦青展露境界之後,所有人都不再看好寧缺。

    程立雪看著那處,也陷入了沉默。

    和別的修行宗派不同,領袖天下的西陵神殿,在很多年前便已經有了柳亦青的資料,因為他是劍聖柳白的弟弟。

    在柳亦青聲名不顯之時,西陵神殿已經知道此人是個極為罕見的劍道天才,把他列入了重點觀察的名單之中。

    此時看著柳亦青所展露出來的境界,程立雪發現此人比神殿所瞭解的更加強大,一抹憂色漸漸浮上他的眉宇。

    西陵神殿當然不希望書院又出現一個軻先生似的人物,但同時他們也不希望南晉劍閣再出一位世間第一強者劍聖柳白。

    柳白是神殿首席客卿,南晉也是神殿在俗世裡最大的力量,但如果南晉劍閣的實力隨著柳亦青的成長,變得更加強大,那麼神殿對劍閣的影響力便會相對變得更加弱小,萬一將來主客易位,神殿如何自安?

    「原來你竟是劍聖大人藏了多年的一把寶劍。」

    程立雪看著遠處的柳亦青,聲音微澀說道:「如此看來,就算寧缺是夫子的親傳弟子,今日也不可能是你的對手了。」

    ……

    ……

    書院側門。

    柳亦青看著寧缺,說道:「你終於來了。」

    他說話的語氣很平靜,但聲音的最深處,卻是毫不遮掩流露出驕傲和自信的情緒,因為今日他將戰勝夫子的親傳弟子,那麼即便是在書院之前,他也終於應該擁有一份屬於自己的驕傲和自信。

    按照慣常的故事,在柳亦青說出你終於來了五字之後,寧缺應該沉默片刻後回答說道:該來的事情總是要來的,然後壯烈地輸掉這場戰鬥。

    但寧缺向來不是一個按常理出牌的人,為了贏得戰鬥的勝利,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就算不冒險換牌,他也可以選擇不看對方的牌。

    寧缺沒有與柳亦青明亮如劍的眼光對視。

    他看著纖塵不染,乾淨彷彿可以鑒人的青磚地面,誠懇讚歎道:「你這掃地的本事,只怕與你兄長一樣,都是世間最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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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二百零五章 因為認得,所以拔刀

    柳亦青怔了怔,卻沒有因為寧缺這句話而暴跳如雷,眼中反而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淡然解釋道:「這些天我一直在蒲團上靜坐,雖非有意,但總是影響了書院打掃清潔,所以我才會嘗試著自己做,不過手熟耳,不值得佩服。」

    寧缺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沒有動怒,詫異之餘自然生出警惕,但神態言語上卻是沒有絲毫展現,笑著說道:「我比較習慣用掃帚。」

    柳亦青微嘲一笑,心想果然又要開始先鬥一番嘴嗎?看來寧缺果然如傳言中那樣,從來不會錯過任何擾亂對方心緒的機會。

    然而就在他準備回話的時候,寧缺忽然斂了臉上的笑容,左手輕撣院服前襟,右手擺在身前空中,看著平靜專注說道:「請。」

    他擺出的這個姿式很有氣勢,而且臉上的平靜專注神情,配上那個簡潔到了極致的請字,頓時惹來圍觀民眾的一片喝采。

    陡峰而至的氣氛變化,讓柳亦青微微瞇起了眼睛。

    按照修行界對書院十三先生寧缺的形容,這是一個心性狠辣、對敵決然,但卻習慣用廢話以及孩子般的鬥嘴的人。

    西陵神殿裁決司曾經得出過這樣的評價:所有的廢話鬥嘴幼稚衝動,都是寧缺的障眼法,是他用來擾亂對手心境的手段。

    柳亦青對寧缺的性情自認有非常深入的研判,所以先前當寧缺說出那句足以令很多人心神大亂甚至吐血的嘲諷語句時,他可以平靜以待,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與此人說很長時間話的準備。

    然而他卻沒有想到,對方今天竟是如此的直接而且簡單。

    莫非對方在崖洞裡閉關苦修三月,真又有某種奇遇造化?

    柳亦青警惕地看了一眼寧缺,轉身向潔淨無塵的青磚地面中間走去,隨著腳步踏出,情緒逐漸回覆最初絕對的冷靜。

    寧缺也走到了場間,安安靜靜等著。

    所有人注視的目光隨著二人的行走,從書院側門處轉移到了青磚地上。

    趁著無人注意到自己,桑桑從側門裡走了出來。

    大概是因為唐小棠的魔宗身份,陳皮皮和她並沒有出現。

    ……

    ……

    柳亦青舉起左手,滿是泥垢的修長手掌間握著一把樣式普通的青鋼劍。

    他舉劍望向寧缺,毫無情緒說道:「我知道你最強大的武器是箭,我還是用劍。」

    桑桑站在場邊青樹下,聽著這句話,解下了身後沉重的行囊,把大黑傘放到一邊,找出黝黑的鐵箭匣,準備寧缺說話,便把箭匣送過去。

    寧缺沒有說話。

    他看著柳亦青握在左手裡的那把普通青鋼劍,眉頭緩緩挑了起來。

    因為他認得這把劍。

    兩年前從渭城來到長安城,他和桑桑在臨四十七巷租了個鋪面,開起了老筆齋,當時老筆齋的生意很冷清,所以他清楚地記得,老筆齋的第一個客人是誰。

    那天長安城在下雨。

    老筆齋外的簷下,有個中年男子在避雨,那個男子穿著一身磊落青衫,眉眼清俊灑脫,笑起來時能照亮晦沉的雨天。

    那個中年男子是鋪面的東家,腰間習慣繫著把劍。

    寧缺能清楚記得中年男子的原因,當然不僅僅因為他是老筆齋的第一個客人。

    又一個雨天,中年男子撐著油紙傘來到老筆齋,當時寧缺蹲在地上吃麵,中年男子蹲到他身旁,對他說了兩句話。

    「我要去殺人。」

    「我的身邊需要一個人。」

    因為這兩句話和五百兩銀票以及小黑子的囑託,寧缺跟著中年男子走進了雨夜,走進了還沒有翻修、破爛不堪的春風亭街巷裡,然後他們開始殺人,並肩殺人,直到把所有人都殺乾淨,他們走回了老筆齋,吃了碗煎蛋面。

    那個中年男子有一個非常囂張的姓,有一個非常溫柔的名。

    他姓朝,大唐朝的朝。

    他叫朝小樹。

    ……

    ……

    寧缺和朝小樹見面的次數並不多。

    但他記得朝小樹這個人,而且想來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他也認得朝小樹身上那把看似普通的青鋼劍。

    但那把劍,今天卻被南晉強者柳亦青握在手裡,伸進春風中。

    這裡並不是春風亭。

    ……

    ……

    寧缺看著那把劍,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今天不用箭,我用刀。」

    不知因為什麼原因,他沒有問柳亦青這把劍的來歷。

    同樣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柳亦青主動提起了這把劍。

    「你認得這把劍?」

    寧缺點頭說道:「這是春風亭老朝的佩劍。」

    柳亦青看著他平靜說道:「你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麼這把劍會在我手中?」

    寧缺想了想後,很老實地說道:「想。」

    柳亦青似乎對他的回答很滿意,說道:「春風亭老朝……真是一個很有味道的名字,兩年前春天的那個雨夜,我想當時春風亭的味道應該都是血腥味,你們可能都忘了自己曾經殺死過一名南晉劍師。」

    寧缺沉默回憶那個雨夜裡的畫面,雖然那夜朝小樹和他殺死的人太多,但那名強大的南晉劍師卻不是那麼容易忘記。

    他喃喃說道:「原來那人……是南晉劍閣的弟子。」

    柳亦青面無表情說道:「那是我大兄的親傳弟子,卻慘死在你們二人的聯手之下,這件事情總需要有個交待,朝小樹敗給了我,所以他的劍現在在我手中,但是還差一個你,所以我在書院門口等了你三個月。」

    從看到那把劍後,寧缺的眉毛一直微微挑著,哪怕老實答話的時候,也沒有落下來,然而這時候聽到柳亦青說朝小樹敗在他手中,他的眉毛忽然落下,神情平靜到了極點,甚至讓人覺得有些寒冷。

    柳亦青說道:「你想不想知道朝小樹現在在哪裡?」

    寧缺的語氣依然很老實:「想。」

    柳亦青看著他寒聲說道:「那就拿出你的真實實力,與我一戰,這一戰無論勝負,我都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寧缺忽然笑了起來,思考片刻後,轉身向場邊青樹下的桑桑走去。

    柳亦青以為他是要去取傳聞中那把恐怖的鐵弓,驕傲地微笑起來。

    寧缺走到桑桑身前,卻沒有動作。

    他不是來取元十三箭,而是準備取六師兄剛剛替他做好的另外一樣事物。

    因為先前那刻,他準備殺死這個叫柳亦青的南晉劍客。

    但走到桑桑身前時,他忽然改變了主意。

    因為有時候活著應該比死了更難受。

    所以他從桑桑身邊又走回場間。

    柳亦青看著雙手空空的他,微微皺眉說道:「我要看到你真實的境界。」

    「我說過我今天不用箭,只用刀。」

    寧缺把右手伸至空中,看著他平靜說道:「因為你不配。」

    柳亦青依然沒有動怒,漠然問道:「那究竟誰才配呢?」

    「我的鐵弓射過隆慶皇子,射過道癡,你不如這兩個人,所以你不配。」

    說完這句話,寧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虎口一緊,右手握住身後斜斜指向青天的刀柄,緩緩拔出那把黑亮無痕的細長朴刀。

    他的動作很尋常,很隨意,卻堅定地不容任何人打斷。

    就像兩年前那個雨夜,穿著青衫的中年男子在他身前縱劍殺敵,近身毫無防禦,毫不猶豫把生命交付給他時,他所做的那樣。

    ……

    ……

    柳亦青清楚地察覺到了寧缺身上氣息的變化。

    他的情緒卻沒有任何變化,滿是污垢灰塵的衣衫隨春風而飄,整個人就像是一把被春水洗至無比明亮的劍。

    他最尊敬的兄長,曾經告訴過他,無論面對怎樣的敵人,無論敵人發生怎樣的變化,你所需要做的事情,只是把劍抽出鞘來,然後刺進對方的身體。

    所以柳亦青平靜地抽中鞘中青鋼劍,然後直直向著寧缺的身體刺了過去。

    直刺,如棍 ,如凝住在時間裡不再搖擺的柳。

    沒有什麼劍意縱橫,也沒有飛劍呼嘯破空。

    這是最簡單的一劍。

    卻是最強大的一劍。

    ……

    ……

    南晉劍閣,與世間所有修劍宗派都不同,修行的不是馭劍之術。

    劍閣出來的弟子,從來都不會用念力操控天地元氣,再用天地元氣去操控本命劍。

    劍閣弟子只信任自己握劍的手。

    他們最強大的劍術,便是手中劍。

    劍在手中,根本不需要靠天地元氣操控,直接便能凝劍周的天地元氣。

    這便是世間第一強者劍聖柳白的劍道。

    劍在手中,揮之便是一道大河。

    身前一尺無敵,便萬里無敵。

    ……

    ……

    過往歲月在老傢俬塾裡的孤單,來到劍閣後所受到的冷眼,在書院門前靜坐三月的所思所得,包括那些唐人嘲諷輕蔑的目光,那些令他憤怒卻隱而不發的議論聲,以及內心最深處的驕傲,全都融化在這一劍裡。

    如此簡單的一劍,傾注了柳亦青畢生的境界修為,劍鋒之前的空氣驟然坍縮,向四周避開,出現一道絕對的真空。

    空中飄舞的幾片青葉,根本無法落到潔淨無塵的青磚地面上,便化為粉末。

    書院側門外的天地元氣劇烈地震盪,向著他手中的劍身凝聚灌注,然後再自劍鋒滲出,隱然成一道風雷,呼嘯作響。

    瞬息之間,柳亦青掠過二人之間的距離。

    劍尖挾著風雷,直接轟向寧缺的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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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二百零六章 真正簡單的一刀

    柳亦青劍尖的風雷,震驚了所有觀戰的人。

    人們的驚呼聲還在咽喉間醞釀,場間一片死寂。

    如此簡單的一劍,怎會凝聚如此強大的威力?

    包括各修行宗派在內,今日在書院側門觀戰的人中,能夠真正看懂這道簡單一劍的人,只有西陵神殿天諭司司座大人程立雪。

    也只有他一個人在柳亦青剛剛刺出劍時,便已經察覺到了這一劍的恐怖之處,右手扶上窗櫺,沉默無言。

    這道簡單的一劍,其實並不簡單,有著最飽滿甚至完美的精神意志,帶著春天百日的等待隱忍,最後竟隱隱然有了柳白的劍意!

    簡單,所以強大。

    世間任何事情都是這樣的,昊天神輝也是如此。

    程立雪單手扶著窗櫺,感受到書院側門處傳來的凜厲劍意,心想如果面對這記簡單一劍的是自己,自己肯定接不下來,只能飄然疾退,退至退無可退之處,以絕境壓搾不可能中的可能。

    就算隆慶皇子還活著,面對如此簡單而又強大的劍意,面對著劍尖那記風雷,他也只能選擇暫避其鋒,冒險以受傷的代價覓最後的生機和殺機。

    如果在柳亦青劍前的是道癡……她能擋下來嗎?

    程立雪想到西陵傳來的消息,默默在心中補充了一句,當然是去荒原之前的道癡。

    緊接著,他在心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是去荒原之前的道癡,她絕對不會擋這記簡單一劍,而是會面無表情地絕然搶攻,在她自己被劍刺死之前,握劍的人必然會先死。

    所以她不會死。

    她可以應對柳亦青的這記劍。

    ……

    ……

    風雷撲面而來,其間隱著森森劍意。

    面對著如此凶險的局面,威力如此恐怖的一劍,寧缺選擇閉上了眼睛。

    在這種時刻閉上眼睛,往往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想自殺。

    寧缺不想自殺,所以在閉眼的同時,他一刀向身前砍了過去。

    他知道以自己現在的境界修為,肯定無法接下這道劍,所以他根本沒有想過要接,也沒有像葉紅魚可能會做的那般搶攻,而是對攻。

    他揮刀砍下的動作很簡單,比柳亦青的劍刺更簡單,更原始。

    因為刀本身就比劍更簡單更原始。

    劍是人類刻意鑄造用來行禮或是用來殺戮的武器。

    劍可以刺人,卻不能刺別的。

    刀是人類從天地間拾到的石刀,最開始用來狩獵。

    刀可以砍人,還可以砍很多東西,比如砍柴。

    寧缺感受著刀柄傳來的沉甸甸的份量、刀鋒破開空氣回震的細微觸覺,一種很久不見的堅定可靠感覺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

    他已經很久沒有砍柴了,非常懷念。

    今日再次砍柴,雖然閉著雙眼,他的動作還是那般的純熟。

    純熟到讓人看著覺得很自然。

    自然到讓人看著覺得很舒服。

    只有刀鋒所向的柳亦青,覺得非常不舒服,甚至難受。

    寧缺一刀砍出,動作自然向前,隨著一甩腕,體內磅礡的浩然氣順著刀柄,瘋狂地向刀身裡湧入,哪怕是皇宮裡的寶刀,驟然注入這麼多浩然氣,也會瞬間之內分崩離析成無數金屬碎片。

    但這把被六師兄千錘百煉,硬生生融進三把朴刀份量的新刀,卻極為強悍地支撐住了,細長的刀身以肉眼根本無法看清的恐怖速度顫抖起來,似乎隨時可能會斷裂,又彷彿永遠都會沉默地承受一切。

    一聲嗡鳴!

    先前柳亦青展露境界之後,青磚地面看似纖塵不染,但此時青磚縫間那些最細灰的灰燼數被寧缺的刀勢震了出來,向四周漫射!

    ……

    ……

    觀戰的長安城民眾,根本看不出來場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眼中的畫面,還停留在柳亦青風雷一劍將要刺到寧缺面門,而寧缺手中的那把刀砍將出去,卻依然只是空中一把普通尋常的刀。

    只有境界高深的修行者,才能清晰的感覺到,有一道磅礡的天地氣息,正圍繞著寧缺手中那把朴刀不停飛舞,這道天地氣息的數量和精純度,甚至要比柳亦青風雷一劍所吸附的天地元氣,更加恐怖!

    程立雪右手也扶上了窗樓,身體緊繃,面露震驚之色。

    站在車畔的何明池霍然抬頭,右手握住了車輪。

    ……

    ……

    空中那些被柳亦青劍意碾成粉末的青葉,觸著刀風便化作無形。

    遠處石階畔裂縫裡瑟瑟探首的一朵野花剎那間消解。

    寧缺的刀和柳亦青的劍終於相遇。

    刀勢磅礡,壓制得得柳亦青劍尖上的那道風雷不停搖晃,顫抖難安,彷彿就像是勁風之中的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柳亦青震驚。

    他沒有想到寧缺明明是書院二層樓最弱的一人,甚至被道癡點評為書院之恥,為什麼此時卻展現出來了如此強大的修為實力。

    但他不準備退避,不準備停下劍勢,手中劍依然一往無前。

    因為他在書院側門靜坐思考了整整三個月,他對這場決鬥中可能會發生的狀態,包括寧缺苦修破關之後境界暴漲,都做了最充分的準備。

    他堅信在寧缺的刀和自己手中的劍相遇時,肯定會有絲毫凝滯。

    因為只要是人,就一定會思考。

    只要思考,寧缺便會從自己手中這把劍想起朝小樹。

    朝小樹的劍為什麼會在自己手上?

    朝小樹真的敗給了自己?

    朝小樹是活著還是死了?

    如果朝小樹活著,寧缺你這一刀還砍得下來嗎?

    你就不擔心砍下這一刀,朝小樹會跟著我陪葬?

    你以為你閉上眼睛不看這把劍,就可以讓自己停止思考?

    柳亦青冷漠想著。

    他堅信寧缺會思考,那麼就算寧缺擁有非人類的意志力,能夠保證揮刀的動作沒有任何停滯,但他的心境肯定會出現一處缺口。

    強者相爭,爭的是勝負,而勝負往往只在一念之間。

    柳亦青知道自己能抓住寧缺心境上的缺口,為此他已經準備了很久。

    ……

    ……

    然而寧缺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他閉著眼睛,一刀向身前砍下,砍的是那般絕決而狠辣。

    他的思想也沒有停頓。

    他閉上眼睛的原因,不是不想看見朝小樹的劍。

    他根本沒有去想這是誰的劍,根本沒有想朝小樹可能死了,可能被關在劍閣裡生不如死,如果自己一刀砍下,朝小樹可能真的死了。

    他什麼都沒有想,他只是想砍下手中的刀。

    這種想法很簡單。

    比柳亦青的想法簡單太多。

    所以也強大太多。

    寧缺手中的朴刀驟然間變得明亮起來!

    無數道金色的光線,從暗沉的刀身上噴薄而出,如一輪太陽躍出雲海,又像是暮色中正在燃燒的雲彩。

    刀身噴射出的金色光線,被寧缺的念力束成一蓬,沒有向四周播灑,而是化成一蓬火苗,直接擊打到柳亦青的臉上。

    ……

    ……

    程立雪扶著窗櫺的雙手驟然一緊,在車中站起身來。

    喀喇兩聲,窗櫺粉碎,馬車車廂壁被他撞破一個大洞。

    站在車旁的何明池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動靜,握住車輪的右手因為緊張而用力,指節深深陷入車輪之中,木屑四處噴飛,

    二人震驚看著書院側門處,不可思議喊道:「神術!」

    ……

    ……

    書院側門前的青磚地面上,響起一道淒厲的慘叫。

    寧缺刀身上的萬道光耀,如流火般擊打在柳亦青的臉上,那些純正的昊天神輝,映入他的眼簾,然後刺入他的識海,令到他一陣劇痛。

    然而他的雙眼傳來真實的劇痛,任何光線瞬間消失,世界變得一片黑暗,他再如何劍心堅定,也不由心神渙散,劍勢頓亂。

    寧缺手中的朴刀,砍在了柳亦青的劍上。

    刀勢浩然。

    柳亦青劍尖上的風雷,頓時如灰飛,如煙滅。

    彷彿正在燃燒的朴刀,繼續砍下。

    柳亦青手中的劍直接變成無數碎片。

    刀勢依然在繼續。

    寧缺閉眼出刀,他只知道柳亦青原先的位置,

    所以朴刀落下時,沒有砍中柳亦青慘呼退後的身軀,而是砍在了青磚地面上。

    但只要砍下來,那便夠了。

    燃燒的朴刀,重得砍在地面上,濺起無數道火星,刀身上的昊天神輝,更是驟然間暴開,化作一道恐怖至極的天地氣息,隔空擊打到柳亦青的身上!

    狂風大作。

    在這道浩然至極的天地氣息裡,柳亦青的身軀就像是颶風之中的沙袋,輕飄飄地斜斜飛起,重重落到堅硬的地面上,狼狽不堪地連續翻滾了十幾圈,直到撞到山坡下的一顆桃樹上才停下。

    只聽得喀喇的一聲響,不知道是桃樹斷了還是他的骨頭斷了。

    柳亦青用顫抖的右手扶著桃樹,艱難地站了起來。

    他此時衣衫破裂,身上鮮血直流,染著塵埃,慘不忍睹,已經開了些時日的桃花簌簌如雨落下,灑在的身上,比血的顏色還要更濃三分。

    最恐怖的是,他的雙眼看著完好如初,甚至還帶著剛開始時的凜冽劍意,然而看他茫然左顧右盼的神情,竟是不能視物!

    片刻後,柳亦青終於從渾噩的精神狀態中醒了過來,唯其清醒,便開始恐懼,因為恐懼至極,便開始瘋狂。

    他兩眼無神望著天空,手裡緊緊握著殘餘的劍柄,像握著最後的救命稻草,對著四周不停瘋狂的揮舞,聲嘶力竭吼道:「你怎麼會用神術!誰教你的神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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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二百零七章 憑什麼不服(上)

    書院側門外一片死寂。

    無論是青磚地外,還是官道旁的車輛間,都沒有任何聲音。

    只有柳亦青一聲淒厲過一聲的慘吼,在不停迴蕩。

    各宗派的修行者震驚無語。

    在他們看來,今天這場戰鬥,寧缺根本沒有道理獲得勝利,尤其是當柳亦青戰前展露出強大境界之後,他們以為寧缺就算在書院後山閉關苦修有所進益,也不可能是這位南晉年輕強者的對手。

    誰也沒有想到,這場戰鬥開始的如此簡單,結束的如此狂暴,結局時柳亦青慘飛出去的畫面,就在他們眼前發生了。

    難道這就是這些日子傳的沸沸揚揚的符武合一?

    難道寧缺在書院閉關真的是在符武雙修,而且獲得了成功?

    官道畔的修行者們震驚思考著。

    側門外的觀戰民眾則是根本沒有想什麼,他們看都看不懂先前這場修行強者之間的戰鬥,不過在普通唐人的心中,書院二層樓的學生都是近乎神仙一般的人物,戰勝那個南晉來的劍客,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之所以場間一片死寂,最開始時是因為這場戰鬥結束的太快,人們還來不及興奮激動,而當他們想要喝采歡呼時,便看到了柳亦青的慘狀,聽到了他如瘋如癲如泣如訴的淒厲喊聲。

    唐人崇拜強者,同情弱者,他們對這名膽敢對書院發出挑戰書的南晉人,沒有絲毫好感,然而此時看著先前強大如斯的對方,此時雙眼皆瞎,悽慘不堪。不由心有所憫,竟是集體保持了沉默。

    ……

    ……

    「你怎麼會神術?」

    柳亦青站在桃樹下。無神的雙眼看著天空,手裡緊緊握著殘餘的劍柄,終於比先前那刻稍微清醒了些,臉色恐懼又有極大的不甘。

    他忽然再次憤怒起來,像個瘋子般握著劍柄四處劈刺,厲聲吼道:「我不甘心!寧缺你在哪裡!快來與我再戰一場!」

    柳亦青確實很不甘心,尤其是發現自己眼睛瞎了之後,那份不甘愈發濃郁,直接把悲傷無助變成了憤怒。

    他是世間第一強者劍聖柳白的親弟弟。他是南晉劍閣新一代弟子命中注定的領袖人物,就連書院二師兄都認為他確實有追上柳白的劍道潛質。

    從最開始的簡單一劍裡,便可以看出,他在劍道上的修為確實恐怖到了極點。單從實力境界論。絕對不會弱於寧缺,就算在戰鬥中可能因為一時失手而落敗,也絕對不應該敗的如此悽慘。敗的毫無還手之力。

    柳亦青以往認為寧缺之所以能夠戰勝隆慶,戰勝觀海,殺死道石,並不是因為他比這些人強大,而是因為他的運氣很好,手段陰險狡詐。

    對這場戰鬥。他整整準備了三個月時間,無論寧缺動用恐怖的鐵箭。還是傳聞中顏瑟大師留下的神符,他都早已備好了應對的手段。

    然而他怎樣也沒有想到,寧缺居然用的是刀。

    從戰鬥開始到結束,他只用刀。

    只用了一刀!

    柳亦青堅信如果不是這樣,如果不是寧缺陰險地把昊天神輝藏在刀中,他絕對不會毫無準備,輸的如此悽慘。

    看著眼前的黑夜,回想著先前戰鬥的過程,他悲憤交加,愈發覺得不甘不服,他認為如果再重新打一場,自己一定能贏。

    柳亦青扶著桃樹,無神的眼光不知落在何處,手中緊緊握著殘餘的劍柄,對著山坡方向,顫聲淒喊道:「來!再戰一場!」

    寧缺靜靜看著他,忽然開口說道:「你已經輸了,我憑什麼還要和你戰。」

    柳亦青聽著他的聲音,迅速轉身,用泛著恐怖白色的眼瞳望過來,卻險些跌倒,厲聲喝道:「因為你取巧,所以我不服!」

    寧缺看著他,平靜說道:「我哪裡取巧了?」

    柳亦青左手在桃樹微糙的樹幹上顫抖撫摩,想要握的更緊些,讓自己的身體更加穩定,顫聲怨毒說道:「這裡是書院,而且你……」

    沒有等他把話說完,寧缺搶先問道:「書院?你覺得我這個書院二層樓學生佔了地利?我們在長安之南,身周儘是唐人,所以你失了人和,還是說今日是我破關之日,剛好是精氣神最飽滿的一瞬,所以你失了天時?」

    看著他臉上的怨毒神情,寧缺嘲諷一笑,說道:「不要忘記,是你在我書院門口堵了三個月,全世界都知道你在等我破關而出的那天,所以這場戰鬥的地點本來就是你自己挑的,時間也是你挑的,那麼你憑什麼不服?」

    柳亦青身體微微顫抖,破爛外衣間的鮮血混著塵埃,滴落地面。

    寧缺對敵人向來沒有任何憐憫之心,雖然他今天在桑桑身前轉頭便回,沒有拿出那樣事物,等於是提前給對方留了一條性命,但他的目的,本來就是要讓對方活著比死了更難受,所以勝利之後的精神打擊怎麼能少?

    「所以說如果你要不服,不服的對象也不應該是我,而應該是你愚蠢的思考能力,千不該,你不該堵在我書院門外挑釁我們的驕傲,萬不該,你先前不該拿出朝小樹的那把劍,來挑釁我的殺心。」

    聽到這句話,柳亦青忽然瘋狂地笑了起來,鼻涕眼淚在臉上縱橫,用手中殘餘的劍柄指著寧缺,嘶聲喊道:「我知道你冷血無情,但沒想到居然還是果低估了你的絕情寡性程度,你明明看見朝小樹的劍在我手中,卻對那個曾經對你有恩的的人的安危毫不在意,居然心神間沒有留下任何缺口,我修劍多年講究的便是劍心如鐵,今日卻遇著比我更冷酷之人,敗在你手中我確實不應該不服。」

    驕傲的南晉年輕強者,今日在失敗之後終於第一次說出了服字,只不過這聲服依然說的非常怨毒,充滿了絕望的嘲諷。

    寧缺低頭看著腳下青石磚上的塵埃,忽然抬起頭來,看著對方說道:「首先,朝小樹與我之間乃食客之交,只說煎蛋面和銀子,不談恩怨情仇。」

    「其次,我不知道他的劍是怎樣落在了你的手裡,但我知道像你這種蠢貨根本不可能戰勝他,那你憑什麼用這把劍來擾我心神,你又憑什麼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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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1 20:18: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二百零八章 憑什麼不服?(下)

    寧缺向桃樹下走去。

    聽著腳步聲,柳亦青緊張起來,手中殘餘的劍柄握的更緊,有些慌亂地四處掃視,先前他說不甘想要再戰一場,然而當寧缺真的向他走過來時,他才想起自己傷重眼盲,只怕連個普通人都打不過,更何況是對方。

    寧缺走到柳亦青身前,停下腳步,看著他滿是鮮血污垢的臉,說道:「我知道你現在依然不服,因為你覺得我隱藏實力,過於陰險。」

    柳亦青身體微顫,緊緊抿著嘴,用了極強大的意志,才能忍住沒有因為痛苦而呻吟起來,沒有因為傷勢而倒地昏迷。

    這位年輕的南晉強者,用沉默和姿式,表明自己確實如寧缺所說,依然不服。

    「其實那是因為你根本還沒有懂戰鬥是怎麼回事。你以為自己的這一劍已經足夠簡單,卻根本不是真的簡單,因為你想了整整三個月,你想著要應對我的箭與符,想要言語和朝小樹亂我心神。」

    寧缺看著他說道:「而我沒有用符,也沒有用箭,我甚至什麼技巧都沒有用,我沒有想朝小樹,也不去想你手中握著的劍,不關心你和劍聖之間的關係,不畏懼你,不輕視你,不以言語試探你的戰意,不用手段擾亂你的心思,我只是抽出鞘中的刀,然後一刀向著你砍了過去。」

    柳亦青聽明白了一些,身體顫抖的愈發厲害。

    寧缺看著他,說道:「這才是真正的簡單。」

    柳亦青沉默片刻後,似哭似笑說道:「我懂了。」

    寧缺毫不留情,直言說道:「你根本不懂,想法簡單,才是真的簡單。」

    「你想的太多,所以你才會輸給我,而且你說的也太多。」

    柳亦青扶著桃樹,身體一陣搖晃,險些昏倒過去。

    寧缺沒有停止,看著他繼續說道:「開戰之前,你說如果我拿出全部實力與你真正一戰,你便告訴我朝小樹的下落,這句話本身就很愚蠢。」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片刻,看著柳亦青身下如血般的桃花,說道:「就算你不告訴我朝小樹的下落,我也會把你打成一堆狗屎,你威脅我,只不過是讓我更加清楚把你打成一堆狗屎的必要性,現在我已經把你打成了一堆狗屎,我倒要看看你說不說朝小樹的下落,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怎麼不服。」

    柳亦青終於明白了自己今天輸在何處,雖然依然心有不甘,卻是不得不服,然而聽著對方不停的言語刺激,把自己形容成一堆狗屎,再想著自己身上的重傷,瞎了的雙眼,頓時心生怨毒之意。

    片刻後這些怨毒之意盡數化為茫然無措,做為南晉劍閣指定的下一代領袖,他在世人眼前輸給了對方,而且雙眼已瞎,這一生都再也無法恢復境界修為實力,只怕連劍都無法再握住,將來又憑什麼雪恨?

    柳亦青內心裡的驕傲,在這場慘敗和寧缺平靜卻狠辣的戰後分析中逐漸消失,直到最後了無蹤跡,他看著眼前的黑夜,想像著黯淡的未來,胸中充滿了絕望的情緒,意志驟然崩潰,身體靠著桃樹重新坐了下去。

    他的右手再無力握住那把殘餘的劍柄。

    因為寧缺的話語,把那最後一根稻草也都毀滅了。

    寧缺向前走了一步,拾起殘餘的劍柄,沉默看了很長時間。

    這確實是朝小樹的劍。

    朝小樹當然不可能敗給柳亦青這種人物。

    那麼他的劍為什麼會落在南晉劍閣裡?

    戰鬥的時候,為了保持心境的清明堅定,為了讓自己砍出的那一刀簡單到極致,寧缺什麼都沒有想,此時戰鬥已經結束,那些不吉的判斷,瞬間湧入他的腦海,令他握著殘餘劍柄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當年春風亭雨夜血戰後,世間很多人都以為寧缺和朝小樹相交莫逆,非常熟稔,才能浴血並肩,但寧缺自己清楚實情並非如此。

    他和朝小樹之間是東家與租戶的關係,是長安城黑道領袖與花錢僱傭的殺手之間的關係,或者像先前他對柳亦青說的那樣,是食客之間的關係,二人之間可以說風花雪月卻沒有說過,更多的時候都是在說銀錢與煎蛋面,所以他和朝小樹並不是那麼熟,只見過幾次面,他甚至連朝小樹的家都沒有去過。

    但人世間總會有那麼一兩個人,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很隨意地走進你的生命,和你說了幾句話,然後兩個人便開始同生共死。

    就像朝小樹在雨天裡走進老筆齋的情形。

    也很像當年寧缺和卓爾在燕境山村裡相遇時的狀況。

    這種關係很淡,淡到可能很多年都沒有任何聯繫,或者偶爾通通書信,即便相遇於繁華夜舫上,也只是舉起杯中酒,敘兩句別後事宜,然後再次分離。

    這種關係很濃,濃到多年之後再次相遇,兩個人在街畔對視一眼,微微一笑,便可以接過對方遞過來的刀,向著無窮無盡的敵人殺將過去。

    而當你知道對方在世間某個角落,處於危險的境地,需要你的幫助時,無論當時是在考科舉,還是和公主成親,你都會毫不猶豫地擲掉手中的毛筆,撕掉案上的考卷,推開主持殿試的官員,衝出皇城,扯掉身上喜慶的新裝,無視床畔美麗含羞的新娘,騎上駿馬遠赴千里之外。

    寧缺看著手中的劍柄,沉默不語。

    不知道朝小樹如今在哪裡,面臨著怎樣的局面。

    他忽然發現自己和朝小樹不熟的事實,真是個美麗的前提。

    因為這樣,他就不知道朝小樹是不是信奉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那套的傢伙,因為這樣,他就不用這時候便確認朝小樹已經死了。

    寧缺抬起頭來,望向箕坐在桃樹下有如死人般的柳亦青,把刀握的更緊了些,然後向前再踏一步,緩慢而堅定地舉起刀。

    觀戰民眾發出一聲驚呼,他們沒有想到寧缺似乎要殺死這個南晉人。

    人群中,黃鶴教授眉頭微蹙,擔憂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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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1 20:20: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二百零九章 書院一向有禮

    寧缺聽到了人群的驚呼,身為唐人,他很清楚在敵人投降認輸之後再殺死對方,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他餘光看到了黃鶴教授擔憂的神情和搖頭的動作,他知道教授在擔心什麼,如果在這種情況下殺死柳亦青,便等若與南晉劍閣,尤其是和那位世間第一強者劍聖柳白結下了不可解的深仇。

    寧缺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殺死柳亦青,因為他要這個南晉人生不如死,如今對方雙眼已瞎,他很滿意這個結果。

    但他此時看著箕坐在桃樹下、面色蒼白的柳亦青,依然緩慢而堅定地舉起了手中的朴刀,似乎下一刻便會斬下。

    因為他很清楚一個道理,就算陷入生不如死慘境裡的人,依然不想真的死去,不然世間便不會有生不如死這種情況的出現,而越是意志堅定強大的人,越相信自己能夠擺脫這種困境,對生的希望越貪婪。

    柳亦青此時看著悽慘不堪,絕望至極,但毫無疑問,他本質上是一個擁有強大堅定意志的人,所以他肯定不想死。

    寧缺想讓他覺得馬上便會死去,如此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果不其然,柳亦青感覺到頭頂傳來的寒冷刀意,感受著寧缺毫不掩飾的殺心,身體驟然僵硬起來,沙啞說道:「你要殺我?」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寧缺說道:「朝小樹的劍在你的手中,那麼想必他已經死了,既然我把這把劍砍碎了,難道我還會讓殺死他的你活下去?」

    柳亦青感到了恐懼,掙扎片刻後說道:「我沒有殺死朝小樹。」

    寧缺看著他說道:「以你的實力境界根本沒辦法傷到朝小樹,但誰知道你有沒有用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

    柳亦青有些神經質地笑了笑,說道:「朝小樹已經入了知命境,難道你以為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能用來對付他?」

    寧缺說道:「但他的劍確實在你的手中,既然我們都同意朝小樹足夠強大的判斷,那麼似乎只有一種可能?」

    柳亦青不知道想到什麼,神情驟然緊張,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

    寧缺沉默片刻後說道:「柳白親自出的手?」

    柳亦青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寧缺抬頭望向殘著花瓣的桃枝,忽然說道:「告訴我當時的情況,告訴我朝小樹現在的情況,我不殺你。」

    柳亦青眉頭微皺,陷入強烈的掙扎之中。

    便在這時,不遠處的人群裡忽然響起一陣喧嘩,隱隱傳來激烈的爭執聲。

    柳亦青聽著那處的聲音,精神微振,循著寧缺的聲音抬頭望去,被昊天神輝刺瞎的眼瞳裡蒙著的白霧,因為他此時重新回到身體裡的驕傲而顯得愈發恐怖,他咬著牙寒聲說道:「莫非你還敢挑戰我家兄長?」

    寧缺看著他搖了搖頭,說道:「柳白是我家二師兄的,不是我的,當然,如果以後柳白被我家二師兄揍成一堆狗屎,我也不介意上前去踩兩腳。」

    聽著這話,柳亦青的臉頰震驚的扭曲了起來。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聽見過有人敢用這種語氣提及自家的兄長。

    他的兄長是世間第一強者,是劍聖柳白。

    無論是敵人還是朋友,提及劍聖柳白時,都會不由自主地帶上幾分敬意。

    誰敢像寧缺這樣理所當然說到,劍聖柳白總有一天會被某人揍成狗屎?

    ……

    ……

    戰鬥結束已經過了些時間,觀戰的民眾看著寧缺走到柳亦青身前,卻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麼,只看到寧缺作勢欲斬,於是發出一片驚呼。

    官道畔神殿使團和各宗派的人均自沉默,南晉使節和兩名劍閣弟子面色如土,慌張地跑下山坡,想要阻止這件事情發生。

    書院側門處早已被羽林軍拉起了負責警戒的長繩,除了參加決鬥的二人,誰都不能進去,雙方頓時激烈的爭吵起來。

    南晉使節憤怒說道:「輸了我們認輸,但你們怎麼能不讓我們進去替柳大師治傷?你們唐人究竟想做什麼?」

    大唐是第一強國,南晉國力緊隨其後,所以南晉人隱隱習慣把唐人視作對手,唐人的眼中卻根本沒有南晉的存在,羽林軍在長安城裡就是最驕傲的一群人,更是對這位使節的憤怒視若無睹。

    場間關於朝小樹的對話,是寧缺和柳亦青之間的事情,並沒有刻意提高音量,所以觀戰的長安民眾和書院前院學生並沒有聽到,但官道畔馬車裡的那些修行者,卻是聽的清清楚楚。

    朝小樹的名字,過往只是在黑道江湖裡赫赫,然而在春風亭雨戰之後,這個名字頓時傳遍了整個修行界,各宗派這才知曉,原來大唐還隱藏著一位修行強者,而且這位強者不久後便晉入了知命境。

    朝小樹居然被南晉劍閣殺死或者是囚禁了?

    各宗派修行者知道春風亭的故事,自然以為自己明白了寧缺的憤怒,明白了他為什麼這時候舉著刀,準備砍下柳亦青的頭顱。

    不過他們並不認為寧缺如果真的殺死柳亦青,會是個正確的決定。

    朝小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柳亦青自己所說,南晉劍閣完全可以不認這件事情,因為誰都沒有證據。

    而柳亦青眼瞎重傷,卻是上千人親眼所見,昊天之下,唐人就算再如何霸道,也不可能阻止南晉替柳亦青治傷,然後帶走。

    然而此時很明顯,寧缺並不準備讓柳亦青活著離開書院。

    ……

    ……

    寧缺握著刀。

    柳亦青低著頭,似乎等著受死,實際上卻是聽著外圍的動靜。

    南晉使節憤怒地衝著羽林軍士兵咆哮著,兩名劍閣弟子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似乎隨時準備把腰畔鞘中的劍拔出來。

    場間的氣氛因為對峙,變得異常緊張。

    就在這個時候,安靜了很長時間的書院側門裡,傳出了一道聲音。

    這道聲音平靜而嚴肅,聽似溫和卻流露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此人在書院門外靜坐三月,意志毅力可嘉,我等書院中人,未能將他請入院中,已是失禮,今日此人身受重傷,雙眼已瞎,哪裡還捱得住長途跋涉,若任他自生自滅,實在有傷天和,更不是我收院待客之道,小師弟你還不趕緊把他帶進書院,然後好生替對方醫治一番?」

    人們聽著這番話好生疑惑,心想此人嚴肅說了這麼多正確的廢話,究竟想要說什麼,待最後聽到此人竟是要把柳亦青帶回書院裡,不由嘩然。

    書院裡有很多妙人。

    但能用如此一絲不苟嚴肅的口吻,講述如此正確的廢話,以至於極為講理地不講道理,要把柳亦青關進書院的人,只有一個。

    當然是二師兄。

    聽著二師兄的話,寧缺笑了笑,把朴刀收入刀鞘中。

    黃鶴教授一臉苦笑,連連搖頭,心想這件事情看來會越來越麻煩了。

    ……

    ……

    南晉劍聖親弟柳亦青,與書院十三先生寧缺籌備三月的一戰,就此結束,圍觀的人們漸漸散去,臉上還帶著意猶未盡的神情,因為他們只是俗世凡人,根本無法看清這些修行強者的戰鬥細節,在他們的眼中,這場戰鬥只是柳亦青刺了一劍,然後寧缺砍了一刀,便結束了。

    看不明白不代表不會發表議論,這場注定是近期內世間最轟動的決鬥,想必會通過長安城民眾不停的轉述,最終變成一個和真實情況完全不一樣,但卻更為精采、驚心動魄的傳奇故事。

    此後一段時間裡的市井酒鋪、深山宗派裡,肯定會有很多人討論寧缺那簡單而浩然無雙的一刀,而這甚至可能會成為長安城百姓很久遠的記憶。

    官道上的數十輛馬車也漸漸駛離書院,只有那輛屬於西陵神殿使團的馬車,還停在原地,顯得有些孤單。

    程立雪沒有離開,他走出已經破爛不堪的車廂,來到何明池身旁,向下方的書院側門望去,眉宇間滿是困惑的神情。

    書院側門緊閉,門前的青磚地上殘留著一些血漬,四周那數道灰塵形成的矮壟,先前證明了柳亦青的強大,此時卻顯得有些可笑。

    「難道說真的可能符武雙修?」

    程立雪蹙眉望著那處,苦苦思索,做為西陵神殿天諭司的司座大人,他的道法境界高深,見識更是廣博,但卻從來沒有在任何典籍上見過符武雙修這種說法,當然更沒有聽說有誰練成過。

    「就算你在崖洞裡閉關苦修三月把符武之道合二為一,但為什麼最後你砍出那刀時,卻明明用的是我西陵神術?」

    程立雪問了自己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柳亦青先前雙眼驟瞎,悽惶不堪時也顫聲問過。

    「寧缺怎麼會神術?誰教的神術?」

    一安靜站在他身旁的何明池,似乎聽到了他內心深處的聲音,輕聲說道:「寧缺是夫子的學生,那麼一切都有可能。」

    按照西陵神殿教典的記載,根據桃山上那些雲端神座的形容,書院裡的夫子確實似乎是無所不能之人。

    程立雪覺得這個推論成立,但隱隱約約間又覺得這件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他想起剛才自己看到的那個小姑娘。

    那個站在大青樹陰影下的小姑娘。

    然後若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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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1 20:24: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二百一十章 如何證明

    西陵神術乃昊天道門最神聖最至高的道法,甚至被稱作道法之源。

    和巡視世間的裁決司執事們所用的神術不同,這種神術並不是具體的功法,而是昊天賜予修行者的神輝武器。

    桃山之上能夠修練神術的道門弟子,並不見得是悟性資質最高的,但必須是道心最乾淨,對昊天信仰最堅定的弟子。

    道癡葉紅魚能修行神術,便是因為她做到這兩點,而隆慶皇子對昊天的信仰足夠堅定,卻因為燕國的那些皇室俗務,無法讓道心保持清明,所以即便是他也無法修行真正的神術。

    程立雪因為某種原因,也不能修行神術。

    所以他無法理解,寧缺為什麼能。

    直到他想起先前靜靜站在大青樹下的那個小姑娘。

    他認得那個小姑娘,因為那個小姑娘便是天諭神座親自率領西陵使團來到長安城的理由和目的,所以他以為自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

    ……

    書院濕地深處的有一座院落。

    寧缺和陳皮皮站在院外濕地岸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唐小棠被余簾師姐喊去練功的緣故,陳皮皮有些沉默,低頭看著濕地裡的水草發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抬起頭來,看著寧缺說道:「那道神輝是從刀裡出來的。」

    寧缺知道他想表達什麼意思,沉默片刻後說道:「特殊道法?」

    陳皮皮搖了搖頭,說道:「西陵神術不是這樣的。」

    寧缺微微皺眉,說道:「我提前用神符,把昊天神輝注入了刀內,所以揮刀之時,神輝才會從刀裡出來,這種解釋怎麼樣?」

    「不怎麼樣。」

    陳皮皮認真提醒道:「你那一刀最開始的時候裹脅的是天地元氣。」

    「第一次,沒有什麼經驗。」

    寧缺很誠懇地說道:「以後不會這種漏洞。」

    陳皮皮嘲諷說道:「你以為真能騙世人一輩子?」

    寧缺問道:「就算被感知到問題,但這種事情誰能找到證據?」

    陳皮皮想了想,搖頭說道:「還確實沒有。」

    寧缺放鬆下來,說道:「那就行了。」

    便在這時,院落裡忽然響起一聲淒厲地慘嚎,然後慘嚎聲戛然而止,一片寂靜,二人對視一眼,轉身向院內走去。

    院落僻靜的一間廂房內。

    那位穿著藍布大褂的老婦人,看著痛的在床上打滾的柳亦青,搖了搖頭,把手中針匙之類的醫用物事收入囊中,說道:「不行了。」

    二師兄微微點頭,說道:「辛苦。」

    廂房門被推開,寧缺和陳皮皮走了進來。

    柳亦青咬著牙,忍住眼中傳來的痛楚,左手緊緊握著床畔的木條,大聲喊道:「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他受傷的雙眼上纏著白色的布帶。

    寧缺看著他說道:「你應該很清楚。」

    聽出寧缺的聲音,柳亦青露在白色布帶之外的臉上流露出怨毒的神情,聲音微嘶幽幽說道:「你今日盲我雙眼,日後必有所報。」

    寧缺向來是個不肯吃虧的角色,無論是在刀劍戰鬥中還是在口頭戰鬥中,聽著此人威脅自己,說道:「如果你真要報仇,何必日後,現在你便可以殺我,因為你清楚我真的很想殺死你。」

    柳亦青沒有想到他竟會如此赤裸裸地用言語表達殺心,微微一僵後寒聲說道:「我大兄是劍聖柳白,你憑什麼敢殺我?」

    修行者講究的是心境意志,但凡開始搬背景靠山,除了寧缺這等不怎麼講究風度的人之外,大多都是絕望甚至崩潰的前兆。

    不過柳亦青確實還有幾分希望和底氣。

    劍聖柳白的名頭確實太過強大,雖說書院想來不會畏懼此人,但要招惹世間第一強者,似乎也沒有什麼必要。

    這時候,一直安靜站著的二師兄忽然開口說道:「既然是柳白的親弟弟,書院自然不會苛待於你,且請放心。」

    柳亦青知道這道聲音的主人在書院裡一定很有地位,甚至有可能便是傳聞中書院後山的大先生或者是二先生,誠懇說道:「多謝先生照拂。」

    「不用謝。」

    這句話不是客氣,而是因為二師兄乃堂堂正正的君子,不願意撒謊騙人,而且不覺得自己做的這些事情,有值得對方道謝的地方。

    他說道:「因為我打算讓你留在書院養傷。」

    柳亦青怔了怔,帶著最後的希冀問道:「那你們什麼時候才肯放我離開?」

    二師兄思考了片刻後很誠實地說道:「什麼時候柳白把朝小樹放了,我就放你離開,如果朝小樹死了,那麼你就再也不用離開。」

    柳亦青聽出了對方言語間的認真,雙眼傳來的痛楚和被幽禁書院終生的恐懼交雜,讓他變得更加慌亂,焦急說道:「朝小樹真的不在劍閣,他也沒有死,大兄閉關不能出,所以只能奪了他的劍傷了他的人,便讓他跑了。」

    寧缺終於知道,原來朝小樹果然是遇到了劍聖柳白,自然不敵,難怪佩劍被奪,只是他究竟傷的有多重?

    二師兄忽然問道:「你怎麼證明?」

    ……

    ……

    房間裡一片安靜。

    柳亦青說道:「朝小樹不在劍閣,難道不是證明?」

    二師兄說道:「你怎麼證明朝小樹不在劍閣,怎麼證明他還活著?」

    柳亦青心想,現在根本沒有人知道朝小樹在哪裡,自己怎麼證明給你看,越想越是焦慮,說道:「書院怎麼能不講理?」

    二師兄平靜說道:「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囚人留人,天地至理,什麼時候柳白能夠證明朝小樹不在他那兒,而且還活著,你再離開。」

    穿藍大褂的老婦人在旁淡淡說道:「我給柳白寫封信問問。」

    二師兄微微一怔,說道:「多謝。」

    ……

    ……

    走出院落,來到濕地畔,寧缺壓抑不住心中的好奇,想要問二師兄,書院這位喜歡打掃衛生的名譽老教授究竟和柳白有何過往,卻不料二師兄根本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不錯。」

    二師兄一向是嚴肅守禮之人,講究順孝友悌,對待老師像春天般溫暖,對待大師兄像夏天般勢情,對待師弟師妹們像秋天一般肅殺,對待敵人像冬天一般冷酷,面對寧缺這些人他的臉上很少有笑容,更少稱讚。

    所以看著師兄臉上的笑容,耳中聽著不錯二字,感受著肩頭傳來的力道,寧缺雙腳一軟,險些跌落在地,覺得渾身舒泰到了極點。

    陳皮皮在旁羨慕地癟了癟嘴。

    二師兄轉身看著陳皮皮,臉上的笑容早已斂去,肅然說道:「雖說你比小師弟入門要早,修為境界更高,但有些方面卻是不如他,所謂聞道有先後,得道無定時,你要忘記自己師兄的身份,向他多多學習。」

    陳皮皮心想你何時忘記過自己師兄的身份來向我學習?而且本天才還需要向寧缺學習什麼東西?

    他心中這般想著,臉上卻是露出恭謹神色,連連應下。

    寧缺有些不自信地問道:「師兄,我究竟哪裡不錯。」

    二師兄很滿意地看著他,說道:「最後你與那人說,我終有一日會把柳白揍成一堆狗屎,這等眼光和氣魄很是不錯。」

    片刻後。

    陳皮皮看著二師兄離去的背影,幽幽說道:「我還以為要我學什麼,原來說來說去不過是喜歡被你拍馬屁的本事。」

    寧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說道:「皆學問,皆學問。」

    ……

    ……

    長安城內。

    皇城前的南門觀如往常一般安靜。

    只不過和往日比較起來,今天南門觀的安靜裡更透著幾分緊張和肅殺氣息,美麗的道觀建築群內,看不到走動的人影,但在道觀外的數條街巷中,不知隱藏著多少大唐軍方和天樞處的強者。

    南門觀最近的防禦,甚至要比皇宮更加森嚴,這不能怪大唐朝廷緊張,實在是因為南門觀裡住著的那位大人物地位太過尊崇,如果讓那位大人物在大唐境內出現什麼意外,整個天下大概都會陷入戰火之中。

    西陵神殿天諭大神官,如今便居住於此。

    南門觀深處的道殿中,烏黑暗光的木地板深處,有位穿著華美神袍的老人靜坐其間,閉闔的雙眼四周,儘是乾涸土地一般的皺紋。

    天諭司司座程立雪恭恭敬敬跪在老人身前。

    「當初隆慶師弟毀於他手,神殿裡都認為那是仗著書院給他提供的恐怖神物,即便是觀海僧和道石連續敗在他手下,依然沒有人覺得他有多強。」

    程立雪在心中組織了一下詞語,停頓稍許後,繼續恭敬說道:「今日弟子親眼觀看了他與柳亦青一戰,確認他應該已經晉了洞玄上境。和荒原相遇時相比,此子境界修為的提升速度可稱恐怖,」

    能夠讓程立雪如此恭敬的人,自然便是天諭神座。

    天諭神座緩緩睜開雙眼,眼角那些深刻的皺褶,隨著睜眼的動作漸漸舒展開來,如同久旱的大地被春雨滋潤了一夜。

    「夫子回到了書院,能夠親自指點他,如果他修為境界的提升速度,還如庸人一般,那才是真正的恐怖。」

    天諭神座看著身前的弟子,問道:「只是他為什麼能夠修行神術?」

    程立雪說道:「我在想是不是與桑桑師妹有關。」

    天諭神座靜靜看著他,說道:「你如何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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