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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將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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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零一章 鎮北軍的態度

    陡遇伏襲,寧缺和皇后沒有什麼反應。

    不是他們藝高人膽大,而是他們既然敢離開南歸唐軍大隊來到北大營,那麼自然便是對那位大將軍有基本的信任。

    朴刀相撞之聲大作,箭嘯淒厲,負責護送皇后一行人的騎兵營,在最開始的震驚慌亂之後,馬上開始組織防禦和反擊。

    街道兩側,不知何時已經埋伏了很多弓弩手,那些試圖伏襲車隊的唐軍,在很短的時間內便被制服。

    在這個過程裡,皇后娘娘臉上的神情始終沒有什麼變化,只是摟著六皇子,低頭看著他的眼睛,輕聲和他說著什麼。

    寧缺也始終低著頭,直到最後戰事結束,那兩名唐軍將領中箭墮馬,卻是不肯投降,橫刀自盡而死時,他才抬起頭來向車窗外望了一眼。

    ……

    ……

    馬車終於駛抵大將軍府。

    大唐鎮荒大將軍徐遲,率領眾將領,早已跪在府前石階下相迎。

    不等徐遲大將軍請罪,皇后娘娘已然牽著六皇子從馬車裡走了出來。她看著跪在石階下的徐遲,平靜說道:「想要走到將軍府,確實有些不容易。」

    徐遲沒有做任何辯解,也沒有再行請罪,恭謹地將陛下的靈柩請入府中安好,然後請皇后娘娘與皇子請入後宅暫作休息。

    寧缺此時已經不在松棺旁,他坐在書房裡喝茶。

    不多時,徐遲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來。

    大唐四大王將,寧缺見過其中三人,卻唯獨沒有見過徐遲,但通過皇后的描述和汗青等將領的補充,他已經很清楚這位大將軍的性情。

    「那兩名作亂的將領,和固山郡沒有關係,是我北大營的舊部。」

    徐遲開門見山說道。

    寧缺說道:「和固山郡沒有關係,不代表和華山嶽沒有關係。更不代表和公主殿下沒有關係,除非大將軍你硬要說這是你的關係。」

    徐遲沉默片刻後說道:「聽聞十三先生與公主殿下感情親厚。」

    寧缺說道:「我也聽聞徐遲大將軍最忠於先帝。」

    「西陵神殿誥書傳遍天下,想來如今十三先生也已經看到,軍心難免有些不穩,所以才會有今日這場刺殺。」

    徐遲說道:「我明白你先前那句話的意思,然而皇后既然真的是魔宗……中人,那麼六皇子便不能繼位,也不能回長安。」

    寧缺問道:「為什麼?」

    徐遲說道:「因為西陵神殿不會允許一個魔宗後人。執掌我大唐江山。」

    寧缺說道:「白癡。西陵神殿已經在伐唐了。」

    徐遲沉默無語,忽然問道:「有一件事情,我想知道答案。」

    寧缺說道:「大將軍請講。」

    徐遲說道:「據聞……先帝辭世。與皇后娘娘有關。」

    寧缺說道:「哪裡來的白癡說法,陛下身染舊疾多年,你做為他最信任的大將軍。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就算當年與皇后娘娘有關,那也是多年前的舊事,陛下都不在意,難道你還有資格替陛下生出恨意?」

    徐遲微微蹙眉,但明顯可以看出來,神情輕鬆了些許。

    他思考很長時間後,看著寧缺神情嚴肅說道:「你勸皇后帶著六皇子留在北大營,我可以保證。只要我還活一天,便保他們母子平安。」

    寧靜靜看著他的眼睛,並不說話。

    徐遲平靜回應他的目光,神情沒有什麼變化。

    寧缺忽然說道:「雖然我先前便說過,但這時候忍不住還要重複一遍,我真的很想知道傳聞是不是真的,大將軍真的忠於皇帝陛下?」

    徐遲說道:「我願用生命來證明這一點。」

    寧缺說道:「不用生命。用刀槍即可。你現在應該很清楚,先帝把大唐皇位傳給了六皇子,長安城裡那份遺詔肯定是假的。」

    「那十三先生以為現在應該怎麼辦?」

    徐遲聲音微寒說道:「讓皇后娘娘帶著六皇子回長安與新帝爭奪皇位?讓大唐軍隊分裂,甚至陷入一場內戰?」

    「如果是別的時間,哪怕讓大唐陷入內戰。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執行陛下真正的遺詔,輔佐六皇子登基。我不在乎皇后是不是魔宗的人,但現在不行。」

    徐遲的神情異常沉凝,說道:「如今舉世伐唐,金帳騎兵南侵,西陵神殿大軍北上,清河已叛,東北邊軍已滅,大唐四面受敵,風雨飄搖,眼看便是千年基業毀於一旦,值此危急關頭,大唐禁不住任何內部的鬥爭!」

    寧缺沉默片刻後說道:「依大將軍的意思如何處理?」

    「外敵當前,大唐最需要的是團結,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和皇后,帶著我鎮北軍數萬將士南下長安,這些將士應該在北疆浴血,而不應該去消耗在內鬥中,所以我想你勸說娘娘帶著皇子留在北大營。」

    徐遲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如果你覺得這是對先帝的背叛,那麼我還可以承諾你,一旦我大唐能夠度過此次難關,事後鎮北軍一樣會支持六皇子。」

    寧缺微微皺眉,他不得不承認,大將軍的話有其道理,而且如今的大唐,確實需要數萬南歸的唐軍馬上投入抵抗侵略的戰鬥,然而……

    書房的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

    皇后娘娘走了進來,看著二人平靜說道:「我要回長安。」

    徐遲毫不猶豫,砰一聲跪在她的身前,連連叩首,直到額頭出血。

    他的聲音顯得極為痛苦,微微顫抖說道:「娘娘,我一生忠於陛下,如今竟不敢執行陛下的遺詔,心中愧疚極生,後半生只怕寢食難安,然而值此危局,大唐真的不能亂啊,娘娘,還請您三思!」

    皇后看著他微微一笑,說道:「我帶著六皇子回長安,長安城就能亂起來?還是說大唐就能亂起來?將軍太高估我們孤兒寡母的力量了。」

    徐世怔住,不明白皇后這句話的意思。

    「南歸的數萬唐軍,本來就是你鎮北軍的部隊,當初只是隨陛下御駕親征而去,哪有隨我一道返回長安城的道理。」

    皇后說道:「我會把這些帶回來的騎兵留給你,回長安城的只是我們母子二人,我想這樣大將軍應該不會再擔心什麼了吧?」

    徐世震驚無語,心想如今新帝已然登基,公主殿下監國,在這種情況下,皇后帶著皇子回長安,和送死有什麼區別?

    寧缺忽然看著皇后說道:「我陪你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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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零二章 身灰心亦灰

    無論徐遲和汗青,還有鎮北軍裡的其餘將領怎樣激烈的反對,皇后娘娘只是平靜相對,卻不肯改變主意,堅持要帶著六皇子回長安。

    諸將實在是沒有辦法,如今金帳南侵,大唐北疆正處於危難之中,他們不可能派大軍護送,最終決定抽調五百騎精銳隨行。

    離開北大營之前的那個清晨,寧缺再次找到了徐遲,說道:「皇后娘娘和我給你帶回了數萬人的隊伍,我想我們有資格找你要幾個人。」

    徐遲想了想後說道:「五百騎兵的數量確實少了些。」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寧缺說道:「我要的不是活人,我要的是死人。」

    徐遲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蹙眉說道:「那兩名將軍,在刺殺失敗之後便當場自殺,你就算要了他們的屍首,也沒什麼用處。」

    寧缺說道:「那兩名將軍死了,但參與刺殺的數百名騎兵卻還沒有懲治,我知道現在這些人都被你繳了械關在軍營裡。」

    徐遲的眉頭皺的更深,說道:「十三先生要大行株連?」

    「如果是平時,膽敢驚動陛下的遺體,刺殺皇后與儲君,這些人都是死罪,我知道你現在捨不得殺他們是出於什麼考慮。」

    寧缺說道:「所以我也不會要你把這數百名騎兵全部殺死,但我要你承諾我,這些騎兵必須被送到最前線,最危險的戰場上。」

    「數年之後,當這場大戰結束的時候,如果這些騎兵當中還有僥倖活著的,那麼我便不再追究,如果他們死了,就算是贖罪。」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離開。

    即將離開之時,又遇到了一個很棘手問題。

    那具沉重的松棺。

    所有人都清楚。寧缺帶著皇后與六皇子返回長安,要的就是時間與隱秘性,沉重的松棺如果隨行,會帶來極大的不便。

    徐遲建議暫時把陛下的靈柩留在北大營中,還可以激勵將士三軍用命。

    皇后搖搖頭,輕聲說道:「陛下想回長安,所以我要把他帶回去。」

    「燒了吧。」

    她看著沉重的灰棺說道。

    場間一片震驚。

    皇后微笑說道:「陛下這麼瀟灑的人,怎麼會在乎這些。」

    寧缺想起當年皇宮裡不停響起的痛罵白癡聲。笑著說道:「確實如此。」

    松棺在柴堆上漸漸燃燒起來。

    樹皮劈啪作響,火星飄飛。

    最終化為一匣子灰。

    ……

    ……

    屋漏偏逢連夜雨,遠遠不足以形容當前大唐遭受的連續打擊,風雨飄搖不足以形容其險,一波高過一波的驚濤駭浪,呼嘯拍打而來。

    如果說成京之戰。對唐人來說是一次極大的震撼,但對他們的自信依然沒有任何影響,金帳王庭南下,才算是真正地令所有唐人警醒不安起來。

    西陵神殿的誥書號召天下伐唐,讓唐人第一次真切感覺到了亡國的可能性,而最近傳來的清河郡叛國自立的消息,便成為了最沉重的一次打擊。

    因為不安所以憤怒,因為驚恐所以憤怒,因為憤怒所以憤怒。整座長安城都陷入憤怒的氣氛之中,曾經為了國之大局而強行隱忍的皇后派大臣們,也再也無法忍受當前的情況,在朝堂上在輿論上向宮中的新帝和公主責難紛紛。

    官員們質問宮中為何皇后娘娘和六皇子還沒有回到長安,為什麼遲遲沒有賀蘭城的消息,為什麼清河郡這個公主殿下的盟友,會在朝廷最危難的時刻,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無恥行逕,質問陛下和殿下有何顏面去見先帝。

    書院封門後。前院新一期的學生被遣散回家。或進入朝廷各部衙做義工,他們和太學等處的年輕學子。是長安城裡最熱血最激動的那群人,當大唐被籠罩在烏雲之中時,他們終於走上了街頭,彙集到皇城前開始請願。

    至於請願的具體內容是什麼,其實這些學生也不是很清楚,但總之他們想要改變現在的局面,他們希望看到改變。

    不知是從哪裡來的消息,開始在請願人群中流傳,本應在數日之內歸來的鎮國大將軍許世,竟然已經在南方崤山一帶被西陵神殿暗殺!

    許世大將軍的行蹤,正是被宮裡某位貴人出賣給了西陵神殿!

    至於那位貴人為什麼會這樣做,很明顯是因為他來位不正,害怕一向以剛正不阿聞名的許世大將軍回到長安,把他從皇位上掀下來!

    當這個消息從請願人群裡傳到長安城各處後,上街表達憤怒和懷疑的人變得越來越多,整座長安城彷彿變成了無數條憤怒的河流。

    憤怒的河流往往都是渾濁的,於是有人開始趁著水渾摸魚,又有人試圖趁著水渾變成魚溜走,西陵神殿用了數百年時間,在長安城裡埋下的那些暗哨與潛伏者,開始蠢蠢欲動,準備借此機會將局勢變的更亂。

    朝小樹領了旨意,帶著驍騎營前往東方抵抗入侵者,羽林軍一部已然北上,加入到抵抗金帳王庭騎兵的戰線中,如今的長安城看似依然固若金湯,可實際上算起來,只有八百餘名羽林軍還有數百名宮廷侍衛,再加上長安府的衙役,可以維持治安,鎮壓暴亂,局勢岌岌可危。

    清河郡會館設在長安城某處繁華地帶,在諸閥投敵的消息傳來之前,這裡便是朝廷重點監視的地方,如今更是有重兵把守,被困在會館裡的諸閥子弟面色慘淡,等著未知的命運,然而卻有數人看著漸漸混亂的局勢,生出了些別的心思。

    李琿圓也很憤怒,他甚至覺得自己比皇城前那些請願的人群更加憤怒。

    他覺得自己很無辜,那種不被理解的痛苦,像毒蛇一樣不停撕咬著他的心臟,是的,許世將軍的行蹤,是他讓何明池花費了很大力氣才查到,也確實是他讓何明池想辦法聯絡上西陵神殿的大人物。

    當時的情形和現在完全不相同,當時只不過是東北邊軍覆滅,大唐看上去依然強大不可撼動,而當金帳王庭南侵的消息傳到長安城後,他在第一時間命令何明池去終止那個計劃,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陰險行逕,也要想辦法通知許世。

    然而……西陵神殿的大人物沒有聽自己的話,何明池和軍部都沒有聯絡到許世,許世居然真的就這樣死了,這能怪我嗎?那個老傢伙如果真把我當成皇帝,怎麼會在沒有旨意的情況下,便離開了鎮南軍?他如果還留在鎮南軍,又怎麼會死?結果現在怎麼所有人都在怪我?怪朕!

    皇宮裡的大殿顯得格外孤清淒冷,李琿圓坐在椅上,看著殿外的夜色發怔,無數的思緒在他的腦海裡快速掠過,然後又再次閃回。

    太監宮女現在都很怕他,因為他很憤怒。這卻讓他更加憤怒,因為他清晰地從這些太監宮女的眼中,看到了冷漠看到了疏離,還看到了輕蔑。

    朕現在是皇帝,朕當皇子的時候,你們都可以那麼親近崇拜敬畏地看著我,為什麼現在居然敢如此無禮地離我而去?

    李琿圓無法再忍受,從昨天到今夜,他已經使人暗中陰殺了好幾個太監和宮女,然而即便如此,他依然無法從這些人的眼中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神情。

    所以他愈發憤怒。

    他忽然覺得這片孤淒的寒殿不是人呆的地方,霍然站起身來,揮手把苦苦哀求他的一名太監推倒在地,帶著始終守在殿外的徐崇山,向御花園深處走去。

    時值深秋,御花園裡亦顯蕭瑟,但好在還有數種花朵在盛開,於夜色之中盡顯嬌媚,看著美麗的花樹,李琿圓的心情終於平靜了些。

    「你說這些人怎麼就不明白朕呢?」他蹙著眉頭說道。

    徐崇山看了一眼遠處宮殿簷上的簷獸,沉默片刻後說道:「因為你不是一個很容易讓人看明白的人。」

    李琿圓沒有注意到徐崇山對自己的稱謂毫不恭敬,不解問道:「什麼意思?」

    徐崇山說道:「不管你的皇位是怎麼來的,但總之你現在是大唐的皇帝,只要但凡腦子正常一些的人,都不會做出你做的這些事情,但又很奇怪的是,你似乎總能給自己做的事情,找到一些合理的解釋,這麼看你的腦子其實很正常。正常的人卻總在做不正常的事,你說誰能看明白?」

    當他說出第一句話後,李琿圓便醒過神來,但沒有任何反應,繼續沉默聽他說著,只是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沉。

    「看來你也要反朕。」他看著徐崇山寒聲說道。

    徐崇山身體微微前傾行了一禮,直起身體便變成了一座山峰。

    「陛下對我有大恩,要殺你我本有些心理障礙,但這些天看下來早就沒了,因為你活在這個世界上,便是陛下最大的恥辱。」

    李琿圓神情略顯緊張,卻沒有轉身逃走。尖聲說道:「你在宮中已有多年,難道不知道在這裡是殺不死我的?」

    「所以我一直沒有動手,直到你到御花園來散心。」

    徐崇山說道:「你或者不知道,這裡是皇宮中距離諸殿最遠的一個地方,殿上那些簷獸,再也沒有辦法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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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07131002 於 2012-12-30 16:21 編輯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零三章 京城夜

    「休想騙朕!當年父皇出宮便會有國師或黃楊大師隨侍,在宮中卻從來不擔心安全,便是因為有驚神陣保護,根本沒有人能夠在宮裡刺殺我李姓子弟!」

    李琿圓厲聲喝斥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怎麼殺我。.」

    看似冷靜自信,但說到最後,他的聲音終於開始顫抖起來。

    徐崇山舉起右拳,面無表情說道:「殺死你很簡單,一拳就夠了。」

    徐崇山一拳擊出,破風而至,然後重重落在一把黃紙傘上。

    轟的一聲,黃紙傘深深下陷,卻沒有撕碎。

    何明池一手持傘,一手緊緊抓著李琿圓,疾退十餘丈。

    再往後一些,便是那座不起眼的小樓。

    ……

    ……

    稍遠些的宮殿和宮牆上,蹲著很多只石雕簷獸,當徐崇山擊出那一拳後,這些簷獸緩緩釋出極微渺的氣息。

    徐崇山感覺到了那些氣息,臉色微白,卻並不在意。

    他在皇宮裡當了數十年侍衛,從最普通的帶刀侍衛,到如今的侍衛大總管,要論及對皇宮陣法的瞭解,當世不做第二人想。

    即便是奉顏瑟大師遺命執掌驚神陣的寧缺,在這方面都不如他。

    他這時候更警惕於站在小樓前的何明池。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何明池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微微蹙眉看著他,說道:「沒有想到,居然還有一個魔宗餘孽,藏在皇宮中。而且藏了這麼多年。」

    李琿圓聞言微怔,然後恨恨說道:「你果然是那個妖婦的手下!」

    徐崇山理都不理他,看著何明池平靜說道:「這些年,你果然隱藏了不少修為,遺憾的是。真實水平的你依然不是我的對手。」

    「就算你日後真的成為大唐國師,也不可能是我的對手。」

    何明池看著他說道:「君乃魔宗強者,我自然不是你的對手,但有件事情,你的判斷出現了偏差。所以今天死的人肯定是你。」

    徐崇山忽然感覺到,那些來自簷獸的氣息,驟然間變得強橫起來。

    聯想到此人深夜出現在小樓前,不由想到某種不可思議的可能,他看著何明池震驚說道:「你居然敢下小樓!你居然能夠觸動陣眼!」

    何明池看了一眼李琿圓,微笑說道:「這是陛下賜予我的特權,至於陣眼……我雖然沒有陣眼杵。但啟動宮中的殺陣卻還能做到。」

    徐崇山悶哼一聲,臉色驟然蒼白,覺得胸口越來越悶,心臟跳動的越來越快,快到要崩斷肋骨。直接噴出來!

    他深深吸了口氣,強行抵抗住驚神陣對自己的鎮壓,唇間迸出一聲厲嘯,強壯如山的身軀,轟然而前,出拳直擊何明池身畔的李琿圓。

    何明池沒有想到在殺陣之下。這名魔宗強者竟然還有如此神威,面色驟然一凜,急持黃傘遮在身前。把李琿圓拉到身後。

    徐崇山的右拳,甚至是整個身體,都重重地轟在黃紙傘上。

    黃紙傘喀喇數聲,傘骨寸斷。

    何明池噗的一聲吐出鮮血,向後重挫,又撞到李琿圓的身上。

    李琿圓痛呼一聲。不知斷了幾根骨頭。

    徐崇山如山般站立,握拳欲再擊下。

    夜色中的御花園裡。響起一聲輕聲。

    他的面色瞬間如雪,痛苦地捂胸彎腰,然後倒下。

    他的心碎了。

    ……

    ……

    夜色中的宮殿地面上,到處是被砸碎的精美瓷器,幾乎所有太監宮女的臉上都帶著掌印或是傷痕,還有驚恐不安的神情。.

    經過太醫診治,李琿圓傷勢終於穩定,他看了眼身上緊縛的繃帶,又看了眼臉色蒼白不停咳嗽的何明池,心中的餘悸盡數變成了憤怒。

    何明池輕咳兩聲,說道:「陛下,這件事情應該馬上通知公主殿下。」

    「不要驚動皇姐。」

    不知道為什麼,李琿圓現在很不想看到自己的姐姐,或者是不敢見到她,哪怕遇著這樣的危險,下意識裡也要封鎖消息。

    他看著殿內的太監宮女,寒聲說道:「誰要敢多嘴,通通杖死!」

    太監宮女們趕緊跪到地上。

    李琿圓想著先前的危險,越想越憤怒,雙眼竟變得有些血紅,沒有受傷的右手微微顫抖,然後重重一拍案幾,寒聲說道:「這些妖女的手下,果然還是不甘心,帝國將傾之時,居然還想搶走朕的皇位!」

    何明池輕聲說道:「陛下慎怒,此事還需要謹慎行事。」

    李琿圓大怒斥道:「還需要什麼謹慎?你和皇姐總讓朕忍耐!讓朕以大局為重!但你看現在那些人做了些什麼!他們要殺朕!朕還怎麼忍!」

    一抹陰鶩冷酷的表情,在這位登基不久的年輕皇帝臉上浮現,他盯著何明池的眼睛,說道:「我不想再忍了,把他們全部殺死!」

    ……

    ……

    諸葛無仁,在家裡等待著宮裡傳來的好消息,很有耐心。

    在他看來,徐崇山在皇宮裡隱藏身份這麼多年,穩重可靠至極,只要出手,新帝李琿圓根本沒有任何機會能夠再活下來。

    然而他沒有等到新帝暴斃的消息,卻等到了數名黑衣人,諸葛無仁根本不來及說話求饒,便被這些極有可能是他曾經的下屬殺死。

    緊接著,禮部尚書府和太常寺卿府中,都出現了刺客。

    今夜的長安城,謠言亂飛,殺聲震天,民眾大亂,又有誰趁亂放火,人群中不斷出現莫名的衝突和死亡,混亂的局面越演越烈。

    皇后一派的官員,遭受到了極為殘酷的打擊,死傷慘重,這些大臣府中也都養著強悍的家丁,然而又哪裡能夠擋得住修行者。

    曾經的大學士府,如今早已門庭冷落的曾府,今夜門前也變得重新嘈雜緊張起來,管事懸在牆上的燈籠,早已被人用棍棒敲落,在石階下燃燒。不知從哪裡圍過來的人群,拚命地呼喊著,試圖衝進府中。

    轟的一聲,曾府大門終於被人群推倒,不知多少人湧了進來,見人便打,見東西便砸,府裡的管事家丁拿著兵器,人數相對太少,連連敗退,而剛剛趕過來的數名青衣漢子,還沒有來得及動手,便被夜色裡的一抹寒芒殺死。

    管事和家丁受傷流血,漸漸被打亂,人群向著曾府後宅湧去,或者憤怒或者興奮地大聲喊道:「找到妖女的父母,把他們用石頭砸死!」

    後宅花園裡,曾靜與夫人聽著前院傳來的喊打喊殺聲,看著秋日裡早已不再結果的菜地,相看沉默不語,雙手緩緩合在一處。

    「自從女兒出事之後,我便退了下來,不再理朝政之事,即便後來發生了這麼多變故,新帝登基,娘娘那邊的邀約,我也是從來不去,我本以為自已已經足夠老實低調,沒有想到宮裡那對姐弟,仍然沒有忘記我。」

    曾靜看著妻子和聲說道:「只是拖累了你,真是抱歉。」

    曾靜夫人眼淚漣漣說道:「能與老爺一道去死,倒也真沒有什麼害怕的,只是想著我們那苦命的女兒,再也見不到我們,不知她該有多傷心。」

    「如果不是那丫頭,我們何至於……」曾靜停了停,然後嘆息說道:「罷罷罷,不說此事了,這大概就是我們的命吧。」

    此時那些情緒已然近乎癲狂的暴民,終於衝進了曾府後宅,曾靜看著那些人手裡拿著的染血的桌腿和石頭,把妻子摟進懷裡,不再說話。

    便在這時,何明池腋下夾著黃油紙傘,出現在菜地旁。

    他看著人群裡領頭那個中年男子,微微皺眉。

    ……

    ……

    憤怒而癲狂的人群,漸漸散去。

    曾府後園重新回復安靜。

    曾靜夫婦來不及去看府中管事家丁的傷情,看著何明池,生出很多疑問。

    如果不是此人,今夜他們夫婦定然會遭毒手。

    但很明顯,此人便是今夜長安之亂的元兇,不然為何先前那些暴民,還有那個首領會因為他的眼神,便悻悻然退走?

    「聽說你會成為大唐國師。」曾靜說道。

    何明池微微一笑說道:「應該不會有這個機會了。」

    曾靜聲音微寒說道:「你做出如此血腥之事,當然沒有資格。」

    何明池說的是機會,他說的是資格,表達的是不一樣的意思。

    「我從來沒有說過自已是個好人。」

    何明池看著他說道:「所以曾大人不用教訓我,你也不用問我,為什麼今夜我會放過曾府,因為……我自已也想不明白。」

    「你們明明是冥女的生身父母,為什麼卻不能死呢?」

    何明池自言自語道,看來真的很困惑,只不過他也想不出什麼因果,搖了搖頭,便離開了曾府。

    人群離開,曾府大門卻已被撞破,在這個混亂的夜晚,顯得非常不安全,更麻煩的是,前院不知被誰點了一把火,現在火勢變得越來越大。

    曾靜夫婦還有那些互相攙扶著的受傷家人,依次走出府門,等著馬車套好後,便去雁鳴湖畔,在女婿的那片院子裡藏一夜。

    便在這個時候,數十名青衣青褲的漢子,拿著短刀跑了過來,其中為首的那個頭目,看著曾靜夫婦無恙,不由大鬆了口氣。

    「大人,齊四爺讓小的接諸位去春風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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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零四章 上官揚羽

      夜色深沉,很多人影或掠或縱,翻過府牆,潛入花園。

  這些年來,何明池在昊天道南門和天樞處裡,擁有了很多忠誠的下屬,這些不甘寂寞的修行者,數量雖然不多,但造成的殺傷力卻是十分可怕。

  李琿圓遇刺震怒,把天樞處的腰牌也給了他,讓他放手去做,這個夜晚,至少十幾名官員倒在了血泊之中,更多的無辜民眾在混亂裡喪生。

  朝廷派去監守清河郡會館的官員和軍人,也被混亂弄的極為狼狽,竟是沒有注意到,有好些清河郡諸閥的子弟,趁亂逃了出去。

  這些人離開會館之後,很快便與清河郡諸閥暗中扶植的官員會合,據事後調查,當夜長安城的混亂,與這些人的推波助瀾脫不開干係。

  ……
  ……

  曾靜全家被接到了春風亭橫二街的朝宅,下人自有安排,受傷的也有魚龍幫裡的醫師負責處理,曾靜帶著夫人前去拜見朝老太爺。

  朝宅正堂裡燈火通明。

  曾靜還沒有來得及誠摯表示感激之情,便被朝老太爺揮手止住。

  這位平日裡只喜歡聽戲逗孫的老爺子,看著滿臉擔憂緊張的霖子,極為不耐煩說道:「兒媳呀,你就不要擔心了,只要你男人沒死,就沒有人敢來府裡鬧事,有膽子殺進咱家的人,早就殺到皇宮裡去了。」

  曾靜聽著老太爺這話,不由微凜,心想老人當年必然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待旁邊有人行禮,他才發現原來堂內還有別人。

  朝老太爺看著常思威厲聲斥道:「宮裡那對姐弟是白癡,難道你也是白癡?羽林軍北上抗蠻你不去,那你就得把長安城給我護住了!還在猶豫什麼?只要這時候還敢在街上的人,統統殺死!修行者只要敢露面,就集弩殺之!」

  常思威領命,匆匆而去。

  齊四爺也在堂間。

  魚龍幫是長安城的地頭蛇。局面再亂,也能應付自如,他的幫中兄弟今夜沒有受到什麼損失,唯獨在曾府門口,被修行者殺死了幾人。

  齊四爺很是憤怒,卻不敢在朝老太爺面前表現出來,問道:「二掰,那幫裡兄弟做什麼?幫裡兄弟總得做點什麼吧?」

  朝老太爺輕捋鬍須。還沒有來得及指點。便聽著堂外傳來管事的稟報聲,說是長安府尹上官大人來拜見老太爺,不由眼前一亮。

  「你要做的事情來了。」

  上官揚羽大人匆匆走入朝宅正堂。以子侄身份向著朝老太爺拜了下去,然後才發現曾靜也在,神情不由微凜。

  「大人你比老頭兒我狡猾。想來也沒什麼事情要問我,那便是要找齊四,你和他行說去,我帶著曾大人去後園逛逛。」

  朝老太爺說完這話,帶著曾靜便向堂外走去。

  上官揚羽看著朝老太爺的背影,猥瑣的三角眼裡閃過一抹亮澤,旋即恭謹無比再行禮說道:「老太爺客氣。」

  朝老太爺沒有回頭,說道:「大人才是真客氣。」

  ……
  ……

  待朝老太爺和曾靜的身影完全消失,上官揚羽再直起身子。望向齊四爺,沉默片刻後問道:「看情形,諸位是準備倒向皇后娘娘那邊了?」

  齊四爺笑著說道:「大人這是說的哪裡話?我們這些混江湖的苦哈哈,哪裡有資格在這等大事上做選擇?還不朝廷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

  上官揚羽冷笑一聲,心想你們這些人混的可不是普通的江湖,卻也懶得點破。想著時間緊迫,直接說道:「齊幫主,我是來向你借人的。」

  齊四爺微微一怔,有些不明白對方的意思,試探著說道:「大人開玩笑。想大人統管著長安府衙……」

  「這種時刻,本官不願與你說那些藏頭露尾的話。」

  上官揚羽面色一肅。說道:「羽林軍要開始鎮壓混亂,侍衛要護著皇宮安全,我手下的衙役和班頭要去處理那些後事和命案,還要維持治安,我實在是抽不出人手,所以才會想著向你要人,你究竟給是不給。」

  齊四爺與上官揚羽打慣了交道,卻是頭一次看見這位大人如此嚴肅,那張猥瑣的臉上竟然流露出幾分正氣凜然的感覺,不由也隨之而嚴肅起來。

  「為朝廷效力,義不容辭,只是我要清楚大人借人究竟要做什麼。」

  「清河郡會館裡跑了很多人。」

  上官揚羽的三角眼裡閃過兩道寒芒,說道:「這些長頭髮的和尚,廟在南方,若讓他們跑了,可就什麼都完了,幸虧如今外敵入侵,長安城門入夜即落,他們暫時還跑不出去,但現在到城門開啟,只剩下三個時辰。」

  齊四爺明白了大人的意思,稍一思忖後說道:「沒問題,您要多少人,我魚龍幫便能出多少人,如果兄弟人數不夠,我把小子們也派出去。」

  「最好是能見到活人,如果實在不行……死人也算。」

  上官揚羽說道:「而且這件事情,最好多找些小子去辦,你手底下那些帶傢伙的、真正敢殺人的幫眾,還要替我去辦另一件大事。」

  齊四爺問道:「請大人吩咐。」

  上官揚羽沉默片刻後說道:「今夜長安之亂,最主要是那些修行者胡作非為,羽林軍就算能鎮壓住街面,卻沒辦法把這些修行者揪出來。」

  齊四爺聞言驟驚,說道:「我幫中兄弟也不可能是修行者的對手。」

  上官揚羽說道:「我不要求你的人殺死或者抓住那些修行者,我只需要你的人讓那些修行者不敢再對普通人動手。」

  齊四爺皺眉說道:「修行者不是在天樞處,就是在南門觀,別說是我魚龍幫,就算是大人您簽了府令,派衙役去也不管用。」

  「有很多事情,長安府不方便做,但你魚龍幫做起來卻相當方便。」

  「這些紙上是本官年前從軍部調出來的,是天樞處的官員執事,還有南門觀那些娶親的道人的家庭住址,他們的老父老母。弱妻幼子應該都還在家裡。」

  上官大人神情慈祥地從懷中取出厚厚一疊紙,說道:「魚龍幫是長安城的地頭蛇,找到這些地方很容易,把這些婦孺老弱請到秘密的地方也很容易。」

  齊四爺接過那些地址,片刻後才醒過神來,感覺身體有些寒冷,看著大人慈愛的容顏,顫聲說道:「這……太狠了。」

  上官揚羽感慨說道:「其實我也不想的。但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一個狠字。」

  齊四爺這時候想起朝老太爺離開正堂前,與上官大人那番對話,才明白其中真正的意味。不由感到好生佩服,卻又有些不安。

  「無論是清河郡會館,還是天樞處南門觀……都不是大人的職司。」

  齊四爺不解問道:「大人為何要冒如此大的風險來做此事?」

  上官揚羽輕捋鬍須。便欲開口。

  齊四爺見他神情,便知道他想說什麼,說道:「朝野間,可沒有一個人會相信大人是大公無私之人,所以您可千萬不要用這個理由。」

  「本官確實膽小怕事,貪財枉法,要說如何愛大唐,真說不過去,然而如果沒有大唐。長的像我這麼難看的人,能到哪裡當官?還能做到京城府尹的位置?」

  上官揚羽感慨說道:「若大唐真的亡了?我還能到哪裡貪錢去?這個道理並不複雜,所以我懂,但奇怪的是,有很多人卻偏偏不懂。」

  ……
  ……

  李漁緩步走進殿內。

  她的神情很疲憊,她的腳步也很疲憊,清河郡叛亂自立的消息。給她的感覺,就像是下了十餘日暴雨後,忽然又下起冰雹來。

  而她剛剛知道的那件事情,就像是冰雹天裡落下的閃電。

  她走到榻前,看著臉色蒼白。明顯還處於驚恐狀態中的弟弟,不由有些心疼。旋即卻是自嘲一笑,和聲問道:「是陛下動的手?」

  李琿圓見她語氣依舊像平時那般溫和,頓時鬆了口氣,笑著說道:「不錯,那些亂臣賊子想殺朕,朕便把他們全殺乾淨。」

  李漁坐在榻畔,安靜片刻後說道:「許世將軍也想要殺你?」

  李琿圓臉上的笑容頓時變得有些僵,說道:「皇姐在說什麼?」

  李漁輕聲說道:「昨天王景略已經進了長安城,他去軍部查到消息之後,今夜才進宮見的我,所以我才會想著來問你。」

  李琿圓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拌,強顏笑道:「皇姐要問我什麼?」

  李漁臉上的表情依舊很平靜,淡淡說道:「清河郡叛了,神殿掌教大人從那邊繞行崤山入我唐境,天樞處和暗侍衛包括軍部的眼線,都沒有發現,這便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掌教大人怎麼知道大將軍駐營在崤山下?」

  「我都不知道大將軍當夜宿在崤山,神殿是怎麼知道的?」

  李漁看著他的眼睛,繼續問道:「大將軍是個自信驕傲的人,但在戰場上他向來謹慎小心,那麼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李琿圓臉上的笑容變得越來越僵硬,甚至更像是在哭。

  這個時候,安靜的殿門外響起一道冷靜的聲音。

  「這些年來,有很多昊天道南門的修行者從軍,我如今是南門門主,那些人自然不會想著要瞞過,而天樞處與軍部關係更為密切,我又恰好奉陛下旨意管著天樞處,所以很幸運的,我得到了大將軍的回程路線。」

  殿門開啟,何明池走了進來。

  他夾著已經有些變形的黃油紙傘,對著榻畔的姐弟微微躬身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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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零五章 何明池

    李漁過了很長時間,才轉過身去,動作顯得有些遲緩,是因為疲憊。她看著何明池說道:「看來今夜長安城的混亂,也是你一手造成的。」

    「不錯。」

    何明池說道:「如今長安城就像個虛弱的病人,我最忌憚的朝小樹,也已經離開,這場混亂一旦開始,便誰也無法結束。」

    李漁說道:「看來神殿確實不瞭解我們唐人的行事風格,我們不喜歡亂,所以這場混亂無論以什麼方式結束,必然會很快結束。」

    「殿下,這時候再做口舌之爭還有什麼意義呢?」

    何明池看著她微笑說道:「就像掌教大人給您的那封親筆信裡所說,您是應劫之人,唐國的這場大劫便落在你的身上,您的私心和貪慾便是這場大劫的所有起因,您自已根本無法跳出劫前,那麼便投降吧。」

    李漁說道:「你雖然假扮唐人這麼多年,但還是和神殿一樣不瞭解我們唐人……在我們的世界裡,從來沒有投降這兩個字。」

    何明池鼓起掌來,掌聲清脆,說道:「擲地有聲,卻空洞無物。昊天不可戰勝,道門永世長存,夫子都死了,先帝也駕崩了,就憑現在的唐國,還能做些什麼?我答應過家師,要讓唐人少流些血,所以我希望你們能儘快失敗。」

    李琿圓聽著這番對話,才知道自已究竟犯了怎樣的大錯,情緒激盪不安,臉色蒼白喃喃問道:「你是神殿的人,你居然是西陵神殿的人……那你先前為何要在御花園裡救我?你為什麼要救大唐的皇帝?」

    何明池看著他憐憫說道:「像陛下如此荒唐的皇帝,對我道門來說便是最好的朋友,您活著那當然比死了更有價值。」

    「雖然最近殿下的表現,令所有人都感到有些意外,但您的能力還是讓神殿有所警惕,如果有可能,我會嘗試殺死你。只是在大唐皇宮中,想要殺死你們這些李姓的皇族,確實比較困難,徐崇山大人先前已經替我試過了。」

    他望向李漁,說道:「不過我想,殿下也應該沒有什麼能力留下我。」

    說完這句話後,何明池轉身向殿外走去,他的速度並不快。似乎毫不擔心李漁喊來侍衛。這種平靜的姿態,無疑是對榻畔那對姐弟最大的羞辱。

    走出宮殿,藉著黎明前最深沉的夜色。他走到了御花園深處,來到那幢小樓前,抬頭看了一眼將落雨的天。將黃紙傘撐開。

    黃紙傘先前徐崇山連擊兩拳,已經破損的很嚴重,撐開之後,看著有些滑稽,但傘面此時透出的那道氣息,卻是那般的神聖莊嚴。

    隨著撐傘的動作,小樓地底深處,那片廣闊無垠的石地面上,忽然顯現出很多道紋路。那些紋路便代表著驚神陣,代表著長安城。

    神聖莊嚴的氣息,滲進那些紋路裡,光華漸至,片刻後又再漸漸斂去,如果有神符師或大陣師在場,大概能夠看到最細微處的一些變化。

    有幾道紋路中間多了些阻塞。就像是有馬車堵塞住了長安城的朱雀大街。

    何明池站在御花園的秋樹間,沉默感知著地底的變化,確認和預想的差不多,滿意地點了點頭。

    現在道門只需要再找到陣眼杵,便能破掉驚神陣。而驚神陣破,長安城便破。長安城破,千年唐國便會滅亡。

    如今驚神陣的陣眼杵在城南的書院裡,他可以在禁衛森嚴的皇宮裡閒庭信步,卻沒有任何自信能去書院裡取東西。

    不過他取不到,不代表世上沒有人能夠取到。

    ……

    ……

    安靜的宮殿裡,響起一聲清脆的耳光聲。

    李琿圓捂著紅腫的臉頰,唇角淌下一道鮮血。

    他恐懼地看著自已的姐姐,哭著嘶喊道:「我知道自已錯了,但已經做了能怎麼辦!我怎麼會知道他是道門的人!李青山那個老賊騙了我們!」

    李漁氣的渾身顫抖,腦海裡一片暈眩,險些昏倒。

    「姐姐,姐姐。」

    李琿圓從榻上爬起身來,用沒有受傷的手,緊緊抓住她的手,顫著聲音說道:「現在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們只能向神殿投降。」

    李漁看著他,忽然發現自已根本不認識自已一手帶大的弟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又是重重一掌打到他的臉上。

    李琿圓彷彿根本感覺不到疼痛,眼瞳有些放大,依然緊握著她的手,不讓她把自已甩開,尖聲喊道:「院長死了!院長已經死了!」

    「連院長都死了!誰能和天鬥!書院撐不住大唐,你沒看裡面的人都沒有動靜?我們現在只能靠我們自已,我們只能依靠道門,不然還能怎麼辦?」

    「怎麼辦?」

    一縷髮絲無力地垂落在李漁的額頭上,她有些疲憊地搖了搖頭,說道:「書院撐不住大唐,那我就只好繼續撐著,一直撐到撐不住為止。」

    「撐不住了。」因為緊張恐懼和惘然,李琿圓的聲音就像是壓扁了的麻布,極為嘶啞難聽,「就算鎮南軍不去北方,也要繞過崤山才能到青峽,西陵神殿的大軍現在已經過了大澤,馬上便要過青河郡,馬上就要直逼長安……」

    李漁無力地低著頭,說道:「長安城破不了。」

    李琿圓顫聲說道:「他們不用破,只用把長安城圍住,城裡這麼多人,哪裡有糧食可以吃?」

    李漁抬起來,伸手輕輕把弟弟潦亂的頭髮理了理,悽楚一笑說道:「其實聽你這幾句話,你還是很聰慧,但前面怎麼就……糊塗了呢?」

    她一直被朝臣贊為賢良慧德,即便是父皇也諸多寵愛信任,無論治國還是謀略,都很有能力,但她這時就是個疲憊無助的女子。

    夫子登天而別,舉世伐唐,這是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即便是她的父親還活著,面臨這樣的局面,也會極為困難,更何況是她。

    「我們是唐人,不能降。」

    李漁伸手輕輕摩娑著弟弟的臉頰,很認真地說道:「就算戰到最後一刻,也不能降,就算死,你也要死在皇宮裡,聽見沒有?」

    便在這時,一名太監匆匆走進殿內,帶來了剛剛從軍部收到的消息。

    徐遲大將軍派騎兵護送皇后娘娘和六皇子,已經到了梧州。

    李漁沉默不語,李琿圓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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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2-30 16:31: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零六章 大駕,光臨

     何明池的出現和離去,讓李琿圓的神智受到了很大衝擊,此時又聽到這個消息,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眼睛裡流露出驚恐的神情。

    「怎麼回來的這麼快?」他聲音微顫說道。

    李漁面無表情,緩緩坐下。

    如果是前些天,她聽到這個消息後,絕對不是現在的反應。賀蘭城的唐軍歸來,她篡改遺詔的事情肯定已經曝光,她事先為此準備了很多手段,然而隨著西陵神殿號召天下伐唐,那些手段已經失去了成功的可能性。

    那名太監低聲說道:「梧州南邊有司禮監的陳公公在,他應該提前收到消息,這時候正在往那邊趕,應該能攔一攔。」

    李漁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疲憊問道:「鎮北軍有多少人隨行?」

    太監低聲回稟道:「據報是五百精騎。」

    隨行的人數不多不少,讓李漁有些無法判斷清楚徐遲大將軍的心意。她的心頭忽然莫名想到一種可能,問道:「……還有誰在?」

    太監稍顯遲疑,說道:「聽說,書院十三先生也在隊伍裡。」

    聽到這個名字,李漁的眉微微蹙起,李琿圓眼中的驚恐情緒卻是愈發濃郁,他先前說夫子死了,書院沒用,但事實上,身為唐人尤其是身為一名皇子,他哪裡會不知道書院對唐國的意義?哪裡會不畏懼?

    「皇姐,我們必須做些事情。」

    他看著李漁緊張說道:「寧缺已經表明態度,書院肯定會支持那個女人,在這種時候,除了按照何明池說的去做,我們沒有別的辦法。」

    誰能夠抵擋書院?放眼望去,世間只有昊天道門能夠做到。

    李漁緩緩搖頭,說道:「我不想再聽到你說這種話。」

    李琿圓嚥了一口唾沫,仍然沒有放棄勸說她的努力,急聲說道:「投降不代表大唐滅亡,道門需要有人替他們統治俗世。收集資源,滅了唐國對他們沒有什麼好處,相比金帳王庭的蠻人,難道不是我們更適合?」

    他越說越覺得有道理,興奮地站起身來,揮舞著手臂說道:「反對我們的人,已經被何明池殺光了,明日朝會之上。全部推到南門觀身上。皇姐你再讓忠於你的那些大臣站出來支持我們與西陵神殿達成和議,那麼整件事情都能解。」

    「怎麼達成和議?割土賠款,解散昊天道南門。封禁書院?還是說我們姐弟在桃山上叩首拜山祈求昊天的原諒?」

    李漁微笑看著他說道:「你說我們大唐比金帳王庭的蠻人更適合……更適合什麼?更適合做道門的狗?」

    什麼叫心喪若死,便是她此時的心情,她的右手微微顫抖。卻沒有像先前那樣扇到李琿圓的臉上,因為她發現那已經沒有意義。

    「這些年來,因為母后的緣故,我總覺得你太可憐,所以我寵著你,愛著你,憐著你,沒想到最終把你慣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李漁站起身來,準備離開宮殿。

    李琿圓依然抓著她的手。被帶著跌落榻下。

    他看著李漁的背影,驚恐喊道:「皇姐,你要殺我嗎?」

    李漁慘然一笑道:「你是我的親弟弟,我答應過母親,會好好照顧你,我又怎麼會殺你?現在我終於懂了何明池那句話的意思……陛下你再如何無恥,只要活一天。我便要保護你一天,便不能讓那個女人傷害你,處於風雨之中的大唐,還是要因為我的私心而陷入內亂,西陵神殿怎麼會不高興看到這一切?」

    ……

    ……

    天下大亂。唐國勢危,是因為夫子和皇帝陛下的先後離開。沒有人會認為唐國現在還能像從前那般強大不可一世,但唐國在這場大戰裡的表現,甚至比人們設想的更加令人失望,尤其是長安城南的那間書院。

    書院是唐國的根基,是唐國的守護者,就算夫子已經離開,但書院裡還有很多強者和精於謀略的大人物,令很多入侵者感到困惑不解,令所有唐人都感到失望憤怒的是,開戰至今書院始終保持著沉默。

    在西陵神殿號召天下伐唐的誥書傳遍世間之間,書院便已經封門,更準確地說,自從夫子登天那一刻開始,書院的大門便再也沒有開啟過。

    書院沒有正門,只有側門。

    書院的側門直通後山,那才是真正的門。

    前院新召的學生,被就地解散,拿著書院教授們開出的書信,扛著行李從石坊下離開,去到長安城,進入朝廷各衙幫助做事。

    至於書院的教習們,則是收到了後山傳來的一封信,那封信裡很平靜地說到,願意留在書院的便留下,想離開的便離開。

    禮科副教授曹知風是燕人,他選擇了離開,數科兩位教習來自南晉,卻堅持留下,根據統計,來自異國的教習們有七成最終留在了書院。

    用他們的話來說,我們是南晉人,我們是月輪人,我們是宋人,我們是西陵人,我們都不是唐人,但我們是書院的人。

    在此之後,書院依然沒有什麼動靜,後山也沒有書信繼續傳出,有些教授不知去了何處,其餘的教習只好留在封門後的前院裡做著自已的學問。

    就算世界明天就要毀滅,該做的事情總還是要做。

    深秋某日,長安城漸漸從混亂中平息,卻還沒有完全平靜,羽林軍騎著戰馬,警惕地注視著街頭的動靜,長安府衙役四處奔跑忙碌,魚龍幫的幫眾在背街的窄巷與暗娼樓裡,尋找著他們想要找到的那些人。

    城門司奉旨意,落城門,除了近京諸州送糧的車隊,嚴禁任何軍民進出,長安城就此變成了一座孤城,再也顧不得城外的一切事情。

    書院在長安城南,自然是在城外。

    當長安城變成孤城後,書院也進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一座巨輦,出現在書院門外的草甸間。

    萬重幔紗,已經有很多層被撕爛。金玉雕成的欄杆上,有很多缺口,還有很多污黑的舊血跡,但依然顯得莊嚴肅穆。

    巨輦畔的六十四名實力強橫的西陵神衛,現在只剩下了十幾人,其餘的人,都已經死在了崤山夜雨下的那場驚天一戰中。

    輦上萬重紗裡,是一個高大的身影。

    那個高大身影的左手已斷。卻依然光芒萬丈。

    甚至要把書院的光彩都全部鎮壓下去。

    西陵神殿掌教大人。來到了書院。

    崤山夜雨裡,他殺死了大唐鎮國大將軍許世,為此犧牲了數十名西陵神衛。他也付出了一隻左手的慘重代價。

    但此時的他,還是那般的強大,甚至要比以往更強大。

    許世死在他的手中。這就是理由。

    ……

    ……

    十餘名西陵神衛抬著巨輦向草甸上方行去。

    因為人數變得少了很多,所以這些西陵神衛顯得有些吃力,速度很緩慢。

    但越緩慢,書院石坊前的壓力便越大。

    秋風彷彿都被擠壓的開始哀鳴。

    書院沒有門,所以巨輦沒有破門而入。

    書院有石坊,巨輦不停,石坊碎成無數段。

    聽著巨響,前院的教習們紛紛放下紙筆,匆匆走出房間。

    然後他們看到了那座巨輦。

    他們雖然是前院教習。但都是學識淵博之人,不知看過多少書籍教典,馬上便有人認出了巨輦裡那個高大身影是誰!

    書院前坪響起一陣震驚的呼喊。

    所有教習臉上都流露出驚恐的神情。

    西陵神殿掌教,居然來到了長安城南,來到了書院!

    難道唐國已經滅了?

    ……

    ……

    掌教大人隔著殘破的重重紗幔,宛若蘊雷的目光,在這些教習的臉上緩緩掠過。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問道:「黃鶴何在?」

    沒有人回答他,因為黃鶴教授早在多日前,便消失無蹤。

    掌教大人的聲音再次在書院前坪上如雷般響起。

    「沐楚何在?」

    依然沒有人回答。

    掌教大人接著又問了幾位教授的姓名。

    那些人都不在書院中。

    掌教大人沒有看到任何唐軍的蹤影,說道:「書院替唐國遮風蔽雨千年。如今竟被長安城遺忘,真是令人不勝唏噓。」

    巨輦再次被抬起。向著書院後方走去。

    這些普通的書院教習,並不在道門的眼中。

    掌教大人非常清楚,真正的書院在哪裡。

    ……

    ……

    巨輦經過窄巷,窄巷向兩旁傾塌。

    經過濕地,水草裡的魚兒驚恐躲避。

    經過舊書樓時,掌教大人抬頭向二樓某處窗口望了一眼。

    然後巨輦繼續前進,進入書院後山山腰裡終年不散的雲霧中。

    天地氣息驟然大動。

    沒有夫子主持的雲集大陣,被巨輦強行突破。

    山清水秀疑無路。

    柳暗花明見崖坪。

    不似秋風的溫暖山風,吹拂著巨輦上的幔紗。

    掌教看著眼前的風景,感慨無語。

    他籌謀一生,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滅了書院。

    今天,他終於來到了書院後山。

    ……

    ……

    崖前有松,松下沒有童子,只有對弈的二人。

    掌教的目光穿過幔紗,落在那張棋盤上,說道:「沒有想到,宋謙先生,原來真的在書院後山靜修。」

    五師兄放落一顆黑子,然後站起身來,對著破霧而出巨輦躬身一禮,說道:「宋謙帶著師弟,見過掌教大人。」

    八師兄惱怒反對說道:「我又不是沒名字,為何要你帶著?」

    五師兄說道:「掌教大人都認得我,卻不認識你,這說明舉世公認,我的棋藝在師弟你之上。」

    八師兄聞言愈發憤怒,把手裡拈著的那顆白色棋子,重重扔到棋盤上,只聽著一陣清脆聲音響起,棋盤上的黑白棋子滾動不安。

    書院後山的風景由此一變。

    遠處的瀑布彷彿靜止,崖畔上的鏡湖泛著漣漪,滿山青松似乎變成了無數士兵,而青草和花樹,則像是冷漠的觀眾。

    書院後山變成了一張棋盤,殺意大作。

    掌教大人看著松下的二人,說道:「以棋盤之道悟天機,二位先生已然超出爛柯寺,奈何你們卻不懂什麼才是真正的殺機。」

    他的聲音很柔和,傳出幔紗之後,卻變成了無數道悶雷。

    雷聲在書院後山裡炸響,銀瀑微顫,鏡湖微蕩,疾風拂過山野,松濤陣陣,青草花樹畏懼彎腰,棋局便有了崩散的跡象。

    十餘名西陵神衛,抬著巨輦繼續向後山走去。

    便在這時,山峰間忽然響起一聲淒厲的狼嚎。

    打鐵房後響起水花微濺的聲音,水車轆轆轉著,一隻大白鵝站在水車之上,緩緩升出房簷,屈項向天而歌,歌聲嘹亮。

    更遠處的草甸上,一隻老黃牛緩緩抬起頭來,向松林間看了一眼。

    書院後山這片黑白棋盤,隨著老黃牛、大白鵝和小白狼的出現,彷彿又落下了幾顆棋子,頓時變得穩定起來,殺意愈發凜然。

    那幾顆棋子不是黑白分明的,而是特徵鮮明的。

    卒,悍勇兵卒。

    士,驕傲國士。

    車,萬乘之車。

    ……

    ……

    松濤陣陣仍在持續,書院後山的天地氣息化作無數殺伐之意,向著巨輦狂襲而去,輦畔的十餘名西陵神衛,面色驟然蒼白,鮮血狂噴。

    重重幔紗間,高大身影微微前傾,終於變得凝重了些。

    「棄棋局之外形,融二者之弈意,二位先生果然好手段。」

    「可惜這局棋少了幾個子。」

    「少了匹馬,還少了帥與將。」

    「舉世伐唐,我西陵神殿怎麼會以為書院真的會束手不管?我甚至已經猜到大先生他們去了哪裡,只是他們再也回不來了。」

    「所有的一切安排,就是為了讓長安城空虛,讓書院諸弟子疲於奔命,如此我才能夠安心來到這座後山,拿走我想拿走的東西。」

    「我今日來書院,便要拿驚神陣陣眼杵!」

    「陣眼杵在手,長安我有,唐必滅於我手!」

    掌教喝道,然後快意大笑起來。

    笑聲迴盪在幽靜的書院後山裡。

    「書院現在是空的!沒有主帥也沒有將軍,只有你們兩個癡於棋道的愚人,再加上這幾個畜生,怎麼可能攔住我!」

    掌教大人看著松下二人,厲聲喝道:「你就算能把我困在這局棋裡,又能困多久?畜生就是畜生!休想逆天道變成人,而人又豈能逆天!」

    「書院必將滅亡,唐國也將隨之而亡!千年以來,道門無數先賢大能都沒有做到的事情,便將在我的手中變成現實!」

    「我將成為昊天神國裡最耀眼的神明!」

    松下的五師兄和八師兄臉色驟然蒼白。

    山野裡的狼嚎變得虛弱起來,站在水車上的大白鵝不再對天而歌,有道血水從它的喙邊淌了下來,草甸上的老黃牛眼裡的神情顯得愈發疲憊。

    紗幕裡,掌教的身影顯得無比高大,光芒萬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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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零七章 書院的教育

    大唐西方高原,正對著高聳入雲的蔥嶺。

    鎮西大將軍舒成,指揮西軍與月輪國來犯之敵進行了數場戰鬥。

    雖說在大唐軍方,西軍最不被重視,實力也相對最弱,但面對月輪國的騎兵,卻顯得那般強大,這些天來連戰連捷。

    直到蔥嶺下走來了一群苦修僧。

    此時大唐西軍已經包圍了月輪國朝陽騎兵大隊,眼看著便要全殲敵人,然而那群苦修僧,卻像是看不到慘烈的畫面一般,沉默從戰場裡走過。

    那是來自懸空寺的苦修僧。

    為首的苦修僧只有七根手指,正是懸空寺尊者堂首座七枚大師。

    七枚大師向唐軍帥營走去,腳步舒緩而穩定。

    無數枝羽箭落在他的身上,卻無法刺破他的肌膚,便斷裂落下。

    無數把朴刀落在他的身上,卻無法讓他的身體顫抖一絲。

    七枚大師沒有出手反擊,只是沉默行走,向著唐軍帥營行走。

    他向著鎮西大將軍舒成走去。

    舒成覺得自已的嘴裡有些苦澀,無奈地笑了笑。

    身為主將,他知道自已不能退。

    那麼便戰死在這裡吧。

    ……

    ……

    西陵神殿大軍,乘坐著南晉水師的戰船,終於陸續抵達大澤水岸。

    大唐水師的戰船,泊在岸旁,沒有任何動靜,有幾艘戰船上,隱隱可以看見火燒的痕跡,最大的那艘帥船則已經沉到了水底。

    清河郡的民眾,神情複雜迎接著這些入侵者。

    用諸閥的話來說。西陵神殿的大軍,則是神聖的解放者。

    西陵神殿大軍的軍紀,比清河郡民眾想像中要好很多,哪怕是那些與清河郡有宿怨的南晉士兵,行走在街上也目不斜視。

    兩座神輦和數輛華貴的馬車。在神殿大軍的後方。

    天諭大神官親自前往富春江畔的崔園,與清河郡諸閥閥主相見,施予神恩祝福。

    裁決大神官沒有理會這些事情,她期待著與唐人強者的相遇。

    那幾輛華貴馬車則一直很安靜。

    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所有人都已經猜到。世間第一強者劍聖柳白,大概便在馬車裡,另位數輛馬車裡又坐著的是什麼大人物?

    西陵神殿的大軍,沒有在清河郡裡坐更長時間停留。

    鐵騎的馬蹄踏過安靜的青石板路,越過精緻的石橋,穿過白牆黑簷的民居,浩浩蕩蕩向北而去。終於抵達了那道著名的青峽外圍。

    ……

    ……

    世間無數強者,向大唐走去。

    大唐眼看著便要滅亡。

    似乎沒有任何事情,能夠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

    此時寧缺陪著皇后娘娘與六皇子,離開梧州,繼續向長安城而去。

    他不知道南方的危險局面。但能夠猜到,現在的大唐面臨著什麼,只是在滔滔大勢面前,即便是他也沒有能力改變什麼。

    他能做的事情,就是儘快回到長安城。

    夫子修建了長安城,佈下了驚神陣。

    顏瑟大師。把驚神陣的陣眼杵傳給了他。

    他繼承了兩位師長的遺產,便要把這份遺產守好,只要能夠回到長安城。拿回陣眼杵,至少他可以保證長安城不會陷落。

    日夜兼程而行,過了梧州二百里,在良鄉附近的一座橋上,皇后一行人被攔住。攔住他們的是來自涼山州的一隊廂軍,為首的則是一名太監。

    當朝英華殿大學士莫晗。便是涼山州人。

    那名太監姓陳名進賢,是司禮監的大太監。戰前奉旨在涼山州公幹,聽聞皇后南歸的消息後,竟是來不及請示長安城,便帶著涼山州的這隊廂軍趕來攔阻。

    陳公公站在石橋中間,看著那輛馬車,躬身行禮,然後傲然說道:「陛下有旨,長安城險殆,太后請就地停下,擇地暫避。」

    寧缺騎在馬上,沒有說話。

    馬車裡傳出皇后平靜的聲音:「陳公公,旨意在哪裡?哀家要看一看。」

    陳公公神情微僵,聲音卻顯得愈發強硬,說道:「這是陛下的口諭。」

    「原來如此。」

    寧缺說道:「我是說宮裡那對姐弟,不至於愚蠢如此。」

    聽得這話,陳公公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厲聲喝道:「大膽!竟對敢陛下和監國公主如此不敬!」

    然後他望向馬車,寒聲說道:「太后娘娘莫非想抗旨?」

    皇后說道:「在名份上,哀家還是他們的母親,口諭是不是太不尊重了些?也不合唐律,公公叫哀家如何從旨?」

    陳公公微微蹙眉說道:「依唐律戰時條例……」

    沒有等他說完,寧缺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回頭望向馬車說道:「已經耽擱了些時間,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破事上。」

    皇后輕聲說道:「唐律總是要遵守的。」

    寧缺搖了搖頭,說道:「娘娘你守就好,我不用守。」

    皇后說道:「那你準備如何做?」

    寧缺說道:「我把傳旨的人殺了,娘娘自然便能過橋。」

    皇后沉默片刻後說道:「有理。」

    陳公公聽著這番對話,不由憤怒到了極點,拿著馬鞭,在橋上重重地抽打一記,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妄言殺害天使!」

    他在宮中時,便以朝鞭耍的好出名,當年陛下也正是看中了這點,才讓他有了機會向上爬,此時一鞭抽出,端的是響亮無比。

    寧缺向旁邊看了一眼。

    一名鎮北軍騎兵統領縱馬而前,伸手在這名太監臉上狠狠抽了一記耳光,耳光聲異常清脆響亮,遠遠超過了先前的鞭響。

    陳公公被打傻了。

    那名騎兵統領劈手奪過他手中的鞭子,扔進石橋下的河水中,然後拔出鞘中的刀,指向石橋對面那幾百名廂軍,面無表情說道:「衝鋒。」

    蹄聲陣陣,五百唐騎挾著煙塵,一往無前向橋那頭衝過去。

    那些涼州廂軍,哪裡能和這些如狼似虎的正規騎兵對抗,只聞驚呼陣陣,旗落馬逸,片刻功夫便被衝散,四散逃走。

    石橋上那名太監,早已被亂蹄踩的渾身是血,昏迷不醒,不知是生是死。

    寧缺輕拉馬韁,來到車窗畔,看著橋下混亂的面畫,說道:「在書院的時候,我閒時也讀過幾本史書,每每看到那些王爺大將,就因為皇帝的一道旨意,便被太監或文臣羞辱,擁兵不敢過河,我便覺得不可思議。」

    皇后拉起窗簾,說道:「這便是院長最在意的禮法規矩,沒有規矩,這個世界便是混亂的世界,永遠處於弱肉強食的黑暗時刻。」

    寧缺說道:「我在書院學的第一堂課便是禮,當時曹知風教授對我們說,書院的規矩很簡單,誰強誰說了算,這就是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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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一百零八章 撕了舊紙,歸京

    回家的道路總是那般漫長,而且總是會不停遇到阻攔。

    當皇后一行抵達長安城北十四里地的驛站時,又被人攔住。這一次攔住他們的不是太監,也沒有軍隊,是十餘名白髮蒼蒼的大臣,

    那些年老的大臣,跪在皇后娘娘的馬車前,代陛下和監國傳旨,請皇后娘娘暫時不要進城,且在西山別宮居住。

    看著眼前這幕畫面,寧缺不禁有些佩服李漁,這幾年很多老臣因病去世,也不知道她是從哪個地方找出這麼多年老德高身體卻像腐木一般的大臣,在跪在地上的這些老臣中,他甚至還看到了六皇子曾經的老師。

    老臣們老淚縱橫,白髮隨秋風亂顫,真是令見者傷心,聞者落淚,說天下之危局,道國勢之艱難,發自肺腑,言出本心。

    負責護送皇后一行的鎮北軍騎兵統領犯了難,這些老大人沒有做任何事情,也沒有請出旨意,只是跪在車隊前面,他們總不能真抽刀把對方砍了。

    寧缺卻不在乎這些,向那些老大人走了過去。

    此時長安城裡的人們,都已經知道,護送皇后娘娘和六皇子南歸的,除了鎮北軍的騎兵,還有書院十三先生寧缺。

    陳公公在良鄉石橋上的悲慘遭遇,證明了寧缺心如鐵石,冷血無情,更不會被朝廷裡的那些繁文縟節所限制,所以看著他走過來,那些正在痛哭勸諫皇后的老大人們嚇了一跳,便是連哭聲都止住了。

    為首那位老大人姓魏名節臣,年齡最大,資歷最老,去年受陛下三番相請,才返回長安城,接替了金祭酒病逝後留下的官職。

    魏節臣老祭酒,站起身來,看著寧缺斥道:「你要做甚?」

    寧缺說道:「我在良鄉做了甚,老大人難道不知。」

    老祭酒從袖中取出一張紙。像對待最珍稀的寶貝一樣小心翼翼攤開,舉到他面前,嚴肅說道:「你看看這上面寫的是什麼?」

    那張紙早已發黃,不知有多少年的歷史。

    紙上寫著一行字。

    「書院弟子嚴禁干涉朝政。」

    寧缺發現竟然是老師的筆跡,不由微怔。

    老祭酒厲聲喝道:「見著夫子鐵律,書院弟子還不下跪!」

    寧缺像看白癡一樣看了他一眼。

    老祭酒見他毫無動靜,臉色變得異常難看,說道:「難道你敢違抗師命!」

    寧缺伸手把那張黃紙奪了過來。唰唰兩聲。乾脆至極地撕成四半,然後揉作一團,隨手扔進官道旁的水田里。

    場間所有人都驚呆了。

    就連車裡的皇后娘娘。都吃驚地說不出話來。

    「我書院弟子,最擅長的就是違抗師命。」

    寧缺看著老祭酒說道。

    老祭酒哪裡見過這等狂悖無行的人物,氣的渾身發抖。伸出手指指著他的臉,悲痛說道:「大唐怎麼有你這樣目無師長之人!真是氣死老夫也!」

    「我只不過撕了張老師隨手寫的便箋,皇宮裡那位連自已父親的遺詔都改了,怎麼沒見老祭酒您氣死?還是說您主要氣的是,手裡再也沒有老子的墨筆?想要的話過兩天我從書院給您帶一份,或者我親自寫一張,我的字可比老師強。」

    寧缺平靜說道,臉上沒有任何嘲弄的神情。

    然而愈是如此,他的這番言語顯得愈發尖刻。

    老祭酒收回手指。捂著胸口,痛苦地喘息著,斷斷續續說道:「你這個小人!院長就算在天上,也不會饒過你這個孽徒。」

    寧缺喝道:「那個老傢伙把我們扔下自已上了天,你以為他還能管得了我?有本事你把他從天上叫下來,我感謝你一輩子。」

    「夠了。」

    皇后在馬車裡說道:「不要為難老大人,沒見他身體難受?」

    寧缺平靜說道:「那就趕緊氣死。死了就不難受了。」

    一片嘩然。

    官員們群情激憤,撐著老邁的身軀站起身來,扶著搖搖欲墜的老祭酒,連聲痛斥,不知從哪裡學的脾氣。竟是寧死也不讓皇后的馬車過去。

    寧缺手落在刀柄上。

    皇后忽然開口說道:「我在驛站歇息一日。」

    寧缺明白了她的意思,說道:「那我先進長安城。」

    他翻身上馬。準備離開。

    朝廷可以用各種方法阻攔皇后娘娘歸來,卻沒有任何人,任何辦法,能阻攔他。

    那些老臣見勢不可挽,站在道畔,紛紛痛罵此人冷酷無情,不識大局。

    寧缺收疆停馬,轉身望著這些老臣,說道:「我的冷酷,這個世界還沒有看到,好好保重身體,以後你們會慢慢看到的。」

    西陵神殿大軍,已然抵達青峽。

    七枚大師,已然來到西軍帥營之前。

    金帳王庭的鐵騎,繼續南下。

    大唐的東疆,已然快要變成焦土。

    正是風雨飄搖之時。

    寧缺背著一把朴刀,提著一個木匣。

    走進了落日下的長安城。(注)

    ……

    ……

    御書房是皇宮裡寧缺最熟的地方。

    他看著案几上的鎮紙,發現上面不知何時多了道裂痕。把木匣擱到案几上,拍了拍,說道:「陛下,咱們回來了。」

    在這個房間裡,他看到陛下寫的花開彼岸天,於是寫了魚躍此時海五字,從那一刻開始,他便和這個皇宮擁有了很親密的關係。

    長安城便是驚神陣。

    這座大陣是師傅顏瑟交到他的手中,但實際上也是陛下的意思,事關國之安危,當然要由一國之君做最後的決定。

    換句話說,在很早之前,陛下便把長安城,把大唐託付給了他。

    這些年,寧缺在不停地成長,但距離能夠承受這種重任,還有很遠的距離。

    他以為自已本來還有很多時間,卻沒有想到,夫子先走,然後陛下也如此突然地離開,於是這份重任便提前來到了他的肩上。

    御書房的門被推開。

    李漁走了進來,容顏有些憔悴。

    她看著案幾上那個木匣,緩緩跪倒。

    寧缺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李漁站起身來,眼眶微紅,愈顯憔悴疲憊。

    寧缺說道:「如果陛下還活著,他對你一定非常失望。」

    李漁微微一笑,笑容很是淒清,說道:「你呢?是不是也很失望?」

    ……

    ……

    (註:這段就是古龍,好像我每本書都會有這樣一個鏡頭,男主角總會提著一個箱子或是匣子走進某座城市,那便是生死一戰的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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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零九章 為君分憂,與君共勉

    御書房裡一片安靜。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緩聲說道:「失望總是難免的,不過還沒有到絕望。」

    李漁笑了笑。

    與先前淒清可憐的笑容相比,這抹笑容裡自嘲的情緒更濃。

    她說道:「這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你已經對我絕望透頂。」

    「從梧州到長安,包括我進長安城,你都沒有動用大軍。」

    寧缺望向皇宮朱牆,說道:「我欣賞這點,又或者你現在已經沒有軍隊可用,那便是我誤會了你。」

    李漁說道:「局勢再如何艱難,真到了生死立見的那一刻,就算是擠,也能擠些兵力出來,你也知道我的性情,我總會有些牌留在最後。」

    寧缺說道:「其實我很希望你能動用那些底牌。」

    李漁問道:「為什麼?」

    寧缺說道:「那樣的話,我可以把你那些底牌洗清,而且見到你的第一面時,便可以一刀把你殺了,而不會有任何心理障礙。」

    李漁輕聲說道:「為什麼想一見面便殺死我?因為我篡改了父皇的遺詔?還是因為你發現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失望所以憤怒?」

    「雖然當年在篝火堆旁,你安安靜靜聽我講了一夜的童話,但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童話裡的公主,一個遠嫁荒原,還能安然回歸的女人,怎麼可能是簡單的人物,這方面不存在失望,所以我不會因此而憤怒。」

    寧缺說道:「至於篡改遺詔,在別人眼中看來大逆不道,但其實我真不怎麼在意,我的冷酷現實程度。要遠遠超過你和世人的想像。」

    「如果你幫助李琿圓奪了皇位之後。真的能夠讓大唐千秋萬代,黎民百姓幸福安樂,那麼說不定我還可能支持你們。然而現實並非如此。」

    聽著他的這番話,李漁的眼睛裡漸漸重新流露出一些明亮,看著他認真說道:「以前你答應過。在這件事情上……支持我。」

    寧缺說道:「錯,我當時答應你的是不支持皇后。」

    李漁說道:「那現在你是在做什麼?你帶著那個女人和她的兒子回長安城是為了什麼?你想要幫她爭什麼?」

    寧缺說道:「你又錯了,我支持的是陛下的遺願。」

    李漁的神情有些落寞,片刻後,堅毅的神情再次回到她的臉上,說道:「這終究是我李家的事情,輪不到你和書院來管。」

    寧缺說道:「這是你今天第三次說錯話。」

    「首先,大唐不是李家的天下,大唐是唐人的天下。其次,千年前夫子一手創建大唐,所以現在就算要歸某方所有。也應該歸書院。」

    李漁微微皺眉。

    「千年以來。長安城從來沒有被攻破過,如果要破。便是城裡的人自已讓城破。你和李琿圓想要皇位,我可以理解,但你們選擇的時機不對,你們選擇的方法很糟糕,正如先前所說,最令我失望的就是這一點。」

    寧缺說道。

    李漁盯著他的眼睛,聲音有些顫抖,說道:「在現在這種局面下,你覺得有誰能夠比我做的更好?你……還是那個女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在你看來,舉世伐唐,大唐本就沒有任何勝機。」

    寧缺說道:「但智謀不如敵人,力量不及整個人間,這正常,但有些錯不應該犯,比如許世不該死,很多將士不該死。」

    想起南歸途中看到的那些慘烈的畫面,想起如今已經安靜無聲的渭城,他沉默了片刻,然後繼續說道:

    「從小時候柴房殺人開始,我便變得自私冷酷,除了桑桑我誰也不關心,直到去了渭城,才有了改變,而後進入書院,有些變化一直在我的內心裡悄然發生,只不過我自已沒有查覺到。」

    「前年出使爛柯寺的路上,我看到了大唐南方的原野,那裡的風景很美,那裡的人很好,大唐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地方,我喜歡它,我不想它受到傷害。但現在它被傷害的很重,甚至快死了。」

    寧缺看著她說道:「我相信有很多愚蠢的錯誤不是你犯的,是他犯的,所以我想知道他準備怎樣來承擔這個責任。」

    李漁雙手握緊,身體微微顫抖,沒有說話。

    寧缺看著她的眼睛,再問道:「皇子在哪裡?」

    李漁聲音微沙說道:「陛下在休息。」

    兩個人對李琿圓的稱呼不同,這便代表著不同的態度。

    御書房再次陷入沉默。

    寧缺忽然說道:「讓他先退位,別的事情以後再說。」

    李漁搖頭說道:「我不可能讓陛下退位,因為那意味著死亡。」

    寧缺說道:「現在很多人都知道陛下把皇位傳給了誰,你們姐弟二人,不可能再欺騙下去。」

    李漁寒聲說道:「你們沒有遺詔,而且西陵神殿的誥書裡說的很清楚,那個女人就是魔宗餘孽,你以為朝中和軍方還有多少人會支持她?」

    寧缺說道:「你知道我,我不會在乎有多少人支持,我只關心有多少人反對。」

    「然後你就會把反對你的人全殺光?完全不在乎,整個大唐會因為你的舉動而陷入分裂,再沒有抵抗外敵的力量?」

    李漁冷笑說道:「你說沒有絕望,因為我沒有動用大軍對付你,那你就應該清楚,我為什麼沒有這樣做!我是父皇的女兒,我再如何想要殺死那個女人,也不願意大唐在當前局勢下陷入內亂!那你呢?」

    寧缺沉默不語。

    李漁看著他的眼睛,帶著懇求的語氣說道:「現在大唐不能分裂,不能內亂,不然誰都承受不起那個可怕的後果。現在唯一的方法,便是你站出來支持我們姐弟,只要大唐能夠重新團結,再加上書院的支持。也許我們真的可以力挽狂瀾。」

    寧缺微微皺眉說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完全可以反過來,你們姐弟帶著忠於你們的大臣和軍隊,向皇后娘娘和六皇子表示效忠?」

    「那以後怎麼辦?那個女人一定會殺死我們!而且你不要忘記。她是魔宗的人,就算我說話,有很多大臣和將軍。也一樣不會支持她!」

    李漁說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你很憤怒,但我已經狠狠地懲罰過陛下,明天朝堂上會頒佈罪己詔……」

    「狠狠的責罰?打了幾個耳光?」寧缺看著她微諷說道。

    李漁被他的表情刺激的不輕,哭泣道:「我只有這麼一個弟弟,他是我一手抱大的,我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我讓你進了長安城,冒險讓你進宮說話,只是想求你放過他。難道這也不行?」

    寧缺看著她臉上的淚水,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些往事。

    如果不是李漁,他也會回長安。卻不見得能考進書院。如果沒有她幫忙,要在部裡拿到蓋章的文書。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從某種角度來說,身前這個梨花帶雨的女子,改變了他和桑桑的一生。

    李漁流淚說道:「想想桑桑,她是被你從小抱大的,就算她犯再大的錯,難道你忍心讓她受到傷害?我這個做姐姐的,還不是一樣。」

    「所以你一直很疼桑桑。」寧缺若有所思說道。

    ……

    ……

    漫長的黑夜過去,清晨來臨,長安城的混亂已經漸漸平靜,晨霧裡隱約傳來香燭的味道,還能看到很多大臣的身影。

    今天不是大朝會的日期,卻要召開大朝會,所有人都知道因為什麼,那是因為皇后娘娘和六皇子已經回來,正在長安城外。

    有些大臣,更是知道書院十三先生寧缺現在便在宮中,而且在宮中與公主殿下長談了一夜,至於談的什麼內容,不問可知。

    此時大唐面臨著極為嚴峻的局勢。相形之下,遺詔的真偽和皇位的歸屬,真的變成了不重要的事情。

    正如李漁判斷的那樣,從宰相尚書到長安城裡的普通百姓,所有人只希望雙方能夠儘快達成協議,不要讓大唐陷入內亂。

    官員們在確認寧缺和公主殿下長談一夜後,焦慮擔憂的心情終於平靜了些,沒有宮廷流血夜,那麼說明至少這件事情可以談。

    即便是那些在何明池掀起的混亂中僥倖活下來的皇后派官員,腰身比往常挺的更直,臉色更加嚴峻莊肅,卻也理智地保持著沉默。

    他們相信,就算書院不能讓六皇子登基歸位,至少也能為皇后娘娘和六皇子爭取到足夠的補償,而且對當日的事情有所交待。

    ……

    ……

    大朝會正式開始。

    李琿圓在確認皇姐說服寧缺之後,從被侍衛重重保護的偏殿裡走了出來,坐到了冰冷的御椅之上,臉色卻不免有些蒼白。

    御椅之後是一方珠簾,李漁安靜地坐在簾後。

    殿內的朝臣們,目光卻落在珠簾與御椅之間。

    穿著黑色書院院報的寧缺,就站在那裡的金磚地面上,沉默不語。

    有太監清音開朝。

    皇帝陛下開始宣讀罪己詔。

    然後出乎所有人意料。

    皇帝走下御椅,對著殿中諸位朝臣跪下,叩首行禮。

    諸位大臣震驚無語,連忙跪下回拜。

    皇帝又對殿外叩首,向大唐軍民謝罪。

    最後,他對御椅旁的寧缺下跪,沉痛認錯,請求書院的原諒。

    千年以來,有哪位大唐皇帝,曾在朝會之上跪拜認錯?

    不要說那些忠於李漁姐弟的朝臣被感動地涕淚縱橫,即便是那些皇后一派的官員,也感受到了陛下的誠意,臉色稍微變得好了些。

    珠簾微響,李漁從簾後走了出來。

    她對著朝中諸臣行了一禮,說道:「我只有這麼一個弟弟,他所犯下的過錯,當由我這個做皇姐的承擔,待戰事結事,我自會給大唐軍民一個交待。陛下會封六皇子為皇太弟,稍後十三先生出城稟知太后娘娘。」

    在當前局勢下,為了避免大唐分裂,避免朝中諸臣、將士和百姓在兩派之間做出選擇,毫無疑問這是最妥當的安排。

    大殿上響起大臣們的頌揚聲,說的無外乎便是這些內容。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於是整座大殿變得安靜無比。

    因為說話的人是寧缺。

    「你說你只有一個弟弟。」他看著李漁說道:「……其實你錯了。」

    李漁有些惘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忽然說這個。

    「你有兩個弟弟。」

    寧缺說道,然後抽出身後的朴刀,一刀斬向李琿圓。

    ……

    ……

    極清脆的一聲,李琿圓身首分離。

    鮮血從斷口處狂噴而上,將至殿穹便無力落下。

    大殿的金磚地面,滿是鮮血。

    寧缺望向李漁,說道:「現在,你只有一個弟弟了。」

    大殿一片死寂。

    沒有人相信自已看到的這幕畫面。

    過了很長時間,才有大臣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呼。

    數名年老的大臣,直接昏厥過去。

    ……

    ……

    大唐開國千年。

    李琿圓是在位時間最短的一位皇帝。

    他也是唯一一位在皇宮裡被人殺死的皇帝。

    當然,只有寧缺知道,太祖皇帝,也是被夫子在宮裡殺死的。

    皇帝陛下,在大朝會上被砍掉了腦袋。

    這幕血腥的畫面,這令人震駭難言的事實,讓所有人都呆住了。

    李漁的臉毫無血色,雪白一片。

    她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弟弟,癱軟倒下。

    寧缺不知從哪裡取出一塊雪白的手帕,擦拭著朴刀上的血。

    然後他看著依然處於極度震驚狀態下的群臣,說道:「剛才聽諸位大人說了很多道理,比如選擇,比如團結,很是憂慮,那麼我便替諸位大人解憂。」

    「皇帝陛下現在已經死了,那麼先帝只剩下一個兒子,皇位只能由他來繼承,除非親王殿下對這張椅子也感興趣。」

    寧缺望向站在勛貴隊列之首的親王李沛言。

    李沛言的臉色蒼白至極,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麼。

    「害怕分裂,害怕內亂,害怕做出選擇會讓當前的局面變得更加嚴峻,那麼現在諸位不用再做選擇,整個大唐也不用選擇了。」

    寧缺把擦乾淨的朴刀收回鞘內,看著殿內諸位大臣,最後說道:「不用選擇,這就是我以為大唐現在最需要的團結,與諸位大人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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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垂幕之年 第一百一十章 冷酷自今日始

    大殿裡一片死寂,沒有人回答寧缺的話。

    這不代表他的這幾句話沒有力量,事實上那些話,就像無數道悶雷在大臣們的腦海裡炸響,讓所有人都處於惘然的狀態中。

    一名大臣站出隊列,伸出顫抖的手指向他,想要怒斥他冷血無恥的行逕。

    寧缺靜靜看著那人,臉上沒有一絲情緒。那位大臣的手指最終無力地垂下,嘴唇氣的不停哆嗦,卻還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自從篡改遺詔一事曝光後,大唐朝野便分成了兩派,而帝國眼看著便要覆滅,於是這種分裂和敵意,被強行壓抑下來。

    很多大臣用大局為重,來說服自已暫時不要理會遺詔的事情,避免大唐正式陷入內戰的泥潭,然而誰能想到,寧缺入宮與殿下長談一夜,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事態即將被控制的時候,他……卻一刀將陛下殺了!

    極度驚怖與憤怒,然後這些不知見過多少風雨的大臣們,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冷靜下來,愕然發現正如寧缺所言,這竟是最好的結果。

    皇帝陛下被殺,先帝的血脈便只剩下六皇子,文武百官除了擁立他登基,還能有什麼別的選擇?他們這些官員、在前線浴血奮戰的將士和終究將會知道篡改遺詔之事的百姓再也不用選擇陣營,大唐再也不會分裂。

    不用選擇便是最好的選擇。其實這個道理誰都懂,卻不是誰都能替大唐做出這個決定,只有寧缺可以做,因為只有他敢這麼做。

    篡改先帝遺詔,那便是叛國,人人得而誅之,即便是新帝和公主殿下,亦不能逃脫唐律的審判,然而真在現實中發生這種事情,誰敢隨意誅之?

    只有寧缺。沒有給李琿圓任何辯解懇求的機會,沒有給任何人留下思考的時間,便一刀砍了下去,是為不教而誅。

    這個簡單的揮刀動作,展現了他極為冷靜甚至冷酷的思維方式,代表了著書院對大唐皇權的極度漠視,令人不寒而慄。

    現在大唐的大臣和將軍們還能做什麼?寧缺看似大逆不道的作法,可以在唐律上找到鐵一般的依據。誰敢說他刺駕?最關鍵的問題在於。即便有人這樣想,在如今的局面下,誰敢觸怒書院這座唐國最後的大山?

    群臣看著御椅旁的寧缺。看著血泊中陛下的屍身,臉上的神情異常複雜,憤怒悲傷惘然警惕恐懼。不一而足。

    還是沒有人接寧缺的話,死寂依舊在持續,因為情緒太激盪,更因為他們很難接受大唐就這樣被冷血霸道的一刀給鎮壓住。

    書院不得干政,這是夫子留下的鐵律,那麼現在這算什麼?

    便在這時,皇后娘娘牽著六皇子從殿外走了進來。

    大殿裡的官員們再度震驚,他們都知道皇后娘娘和六皇子被公主殿下攔在長安城外,她是什麼時候入的城。入的皇宮?怎麼沒有聽到任何風聲?

    皇后娘娘沒有盛裝打扮,依然穿著素淨的衣裙,神情平靜——她在這裡當了近二十年皇后,長安城怎麼攔得住她?又怎麼可能進不了皇宮?

    六皇子也是一身素衣,只是腰間繫著根明黃色的腰帶,跟著自已的母親亦步亦趨,看著大殿深處的血腥畫面。小臉變得異常蒼白。

    他覺得自已的腿有些發軟,手開始顫抖,但被皇后緊緊握在手中,卻是不敢放緩腳步,也不敢露出任何退縮的意思。

    皇后帶著六皇子繼續向大殿裡行走。向御椅走去。

    殿裡的大臣們,直到此時才反應過來。那些始終效忠皇后的官員,以最快的速度跪倒在地,俯地行地,激動的滿臉通紅。

    李漁一派的官員,漸漸也跪了下去,只是他們臉上的神情依然有些憤怒。

    皇后牽著六皇子繞過御椅前那灘血泊,和那具身首分離的身體。

    寧缺微微側身,讓開道路。

    皇后看了一眼李漁。

    李漁此時因為極度的悲痛與憤怒,心神渙散,根本沒有反應。

    皇后把六皇子抱到高高的御椅上坐好。

    然後她望向殿裡群臣,平靜說道:「都還愣著做什麼?難道我大唐現在歌舞昇平?軍部,先把最新的戰報呈上來。」

    ……

    ……

    數十名侍衛,神情警惕地注視著週遭的動靜。

    他們身後的府邸裡一片幽靜,聽不到任何聲音,與過往年間,公主殿下李漁在裡面招攬名士賢臣時的熱鬧感覺,截然不同。

    李漁身邊最忠誠的那些草原侍衛,加入羽林軍多年,聽聞宮中有變,試圖衝擊宮闈,被羽林軍自行鎮壓,多人戰死,沒有隨驍騎營離開長安城的副統領彭御韜,則還沒有來得及有任何動作,便被制服送往軍部大獄。

    這些都是寧缺認識的人,多年前從渭城到長安的旅途上,他和那些草原漢子還有彭御韜曾經同生共死,有過交情,只是這麼多年過去,聽到這些消息後,他只是稍微沉默了片刻,便不再去想。

    臥室裡所有的金屬物與尖銳物,甚至就連銅鏡都被搬了出去,無數床綿軟的被褥,鋪在各處,即便想撞牆而死,都很困難。

    不過半天不到的時間,李漁的臉便急劇消瘦,而且蒼白至極,看著十分虛弱,似乎隨時可能倒下。

    她過往清亮的眼眸彷彿蒙上了一層霜,很沒有光澤,透著刺骨的寒冷,看著寧缺顫聲說道:「我沒有想到,你會騙我。」

    「如果你是說御書房最後那番對話……我沒有騙你。當時我只是沉默。你說無論桑桑犯怎樣的錯,我都不會忍心傷害她,這句話是對的,你不忍心傷害李琿圓我也能理解,但理解和同意是兩個概念。」

    寧缺看著她說道:「你對他的憐愛以及悲傷,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正如我對桑桑的疼惜,也不會得到世間的認同,更何況我不喜歡你弟弟。」

    李漁盯著他,滿懷恨意說道:「但你有沒有想過,你殺死的是父皇的兒子?父皇真的會同意你這麼做?」

    「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千年以來,從來沒有人能夠在皇宮裡殺死李氏皇族的人?不錯,正是因為驚神陣一直在保護著皇宮。」

    「剛才在大殿上,我一刀斬下的時候,宮中數座大殿簷上的簷獸,都有反應,只不過它們的氣息在認出我後,被迫斂去。」

    寧缺看著她平靜說道:「為什麼?因為陛下把長安城這座驚神陣交給了我,也就是把你們李家所有人的性命交給了我,任由我處置。」

    李漁身體微震,臉色愈發蒼白。

    「原來如此,原來父皇他寧肯相信書院,也不相信我們這些兒女,在他看來,只有書院才是我大唐真正的保護者……」

    她看著寧缺刻薄嘲諷說道:「大唐眼看便要滅國,書院卻一直不動,像老鼠般怯懦地藏在山裡,不知道父皇他會不會後悔當初的選擇?」

    寧缺臉上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說道:「這就是你不如皇后的地方,她絕對不會懷疑陛下的決定,而且她當年曾經親身感受過老師和書院,所以哪怕我與她仇怨極深,她在選擇相信我的時候,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絲毫保留。

    「只有眼睛被樹葉遮住的人,才會看不到書院的後山,才會真的以為書院會因為恐懼而選擇躲避,雖然我不知道具體的情況,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的師兄和師姐們,這時候肯定正在準備戰鬥,為大唐和書院而戰鬥。」

    李漁低頭沉默不語,也不知道會不會相信寧缺的話。

    寧缺並不在意這些,看著她繼續說道:「我回長安城的目的,自然也是戰鬥,我要儘快平息長安城裡的混亂,確保驚神陣沒有任何問題,然後拿到陣眼杵,只要做到這些,那麼無論西陵神殿如何強大,也攻不進來。」

    他很認真地講述著自已的計劃,像是在做解釋,只是此時根本沒有必要對李漁做解釋,所以顯得有些怪異。

    「我說這些,是要告訴你大唐不會亡。」

    寧缺看著她的眼睛,看著她眼中那抹不吉的灰霜,繼續嘗試消解她的死志,冷漠說道:「如果你要向我或者書院報仇,那麼首先需要活著。」

    李漁的眼睛終於有了些光澤。

    此時她已經猜到了寧缺的意圖,問道:「你為什麼要我活著?」

    「如果你活著,忠於你和李琿圓的大臣和軍隊,情緒能更安穩些,朝廷的軍令政事能夠得到更有效率的執行,在這種危急關頭,任何有利因素我都不會放過,所以我需要你活著,為大唐繼續奉獻你的力量。」

    寧缺說道。

    李漁盯著他的眼睛寒聲說道:「你完全可以換一種說法。」

    寧缺說道:「大唐現在需要你活著?我不認為這種言語上的修飾在當下還有什麼意義,殿下聰慧,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李漁的身體微微顫抖,像是看著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說道:「你太冷酷了。」

    寧缺說道:「長安城外當著你派去的那些老大人的面,我說過你們根本不知道我冷酷起來會是什麼樣,不過只要活著,你會有機會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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