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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將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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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2-30 16:49: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一十一章 去打仗哩

    在多年後,世間對那場波瀾壯闊的戰爭記述中,唐國最開始的反擊,便是從寧缺護送皇后和六皇子返回長安城,殺死李琿圓的那一刻開始。

    但事實上唐國最開始的反擊並不是來自寧缺,不是對金帳王庭作戰的鎮北軍,甚至不是帶領驍騎營孤軍出長安,去直面東疆數萬侵略者的朝小樹,也不是讓清河變紅的誓死不降的水師官兵,而是來自一名農夫。

    在大唐南方肥沃的原野間,有一個村莊。

    村旁有溪,溪畔有石磨坊,磨坊對面是一片隆起的草甸,上面搭著密密麻麻的葡萄架,架上的葡萄早已摘走,只剩下一些發育不良葡萄被人們遺忘在原處,蒙著秋天的寒霜與灰塵,看著很不起眼。

    這是一個美麗的村莊,但和唐國別的村莊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看上去就和草坡上懸在葡萄架下的那些小葡萄串一般不起眼。

    村子裡有個農夫叫楊二喜,雖然他堅持認為自已是油漆匠,但在村民的眼中,這個使得一手好草叉,把豬喂的白白胖胖的傢伙,當然是農夫,還是最好的那一種,楊二喜沒法拒絕這種讚美,只好沉默認了帳。

    就像很多大唐鄉間的男人一樣,楊二喜從過軍,在邊塞和燕人打過仗,砍過草原騎兵,便是一手刷漆的好本事,也是在邊軍裡學的。

    退伍之後的這些年,他娶妻生子,掙錢養家,生活過的很平靜喜樂,除了家家戶戶常見的一些爭吵,再沒有什麼煩心的事。

    緊張跌宕的人生,都留在了多年前的邊塞中,除了遇到過一匹喜歡喝大碴子粥的大黑馬,生活裡再沒有什麼新鮮刺激的經歷。

    楊二喜有時候很懷念在邊塞的那些日子。

    某日,他提著樹漆桶,正在公學裡粉刷牆皮。忽然有衙役走進公學。往牆上貼了張白紙,然後行色匆匆而去。

    楊二喜鬧了兩年,最終衙門還是不肯漲漆錢。他被老父揍了一頓,又被女兒哭鬧了半天,只好同意來刷公學,本就心情不好,這時候更加惱火,心想這些傢伙難道沒看見我正在刷漆。把這麼大張白紙貼在這兒。那還怎麼刷?

    當然,他不會承認自已最惱火的是看不懂那張紙上的字。

    唐人的識字率極高,他自幼卻調皮搗蛋。從軍後也沒有改變,寧肯挨軍棍,也不願意參加識字班。於是現在便成了村子裡為數不多的文盲,時常被鄰居的孩子取笑,於是這便成為了他最後悔的事情。

    好在片刻後,公學裡響起鐘聲,村子裡的百姓聽到鐘聲紛紛前來,準備聽解律老師替大家解釋朝廷又頒佈了什麼律文。

    公學的解律老師還沒有出來,那些識字的百姓,已經看懂了白紙上的內容,因為上面寫的不是什麼新的律文。而是戰報。

    所有人都沉默了,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楊二喜卻還不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看著大家的神情,愈發著急,抓著一名想要回家通知父母的孩子,揮了揮拳頭,才終於知道了答案。

    「東北邊軍。在燕國遇伏,敗。」

    那張朝廷文書裡還有很多內容,尤其是針對東疆的縣村百姓,要求他們以最快的速度疏散,各州廂軍就地組織防守。徵調有有從軍經歷的男丁……

    沒有人注意這些內容,因為這裡離燕國還有很遠一段距離。那些話也不是說給他們聽的,人們只是震驚憤怒於帝國的失敗,議論紛紛。

    有人擔心詢問,燕國的部隊會不會攻到這裡來,馬上惹來好一番嘲笑,根本沒有人相信,所有人都堅信,只要朝廷派出大軍,東疆便肯定不會有事。

    楊二喜一直很沉默,待人群散去後,他拉著公學裡的解律老師,認真地把朝廷文書後面的內容請教了一遍。

    他沒有心情再刷漆,反正縣衙給的錢也不多。

    他回到家裡,就著半盆豬蹄和一籃子蘸醬菜喝酒,越喝越悶。

    妻子在門檻外蹲著,從木桶裡往外撈葡萄皮與渣,準備釀酒,忽然發現,很長時間沒有聽到男人說話,問道:「怎麼了?」

    楊二喜說道:「沒事。」

    妻子說道:「你也吃點飯,空腹喝酒哪是個事兒。」

    楊二喜嗯了一聲,繼續喝酒,酒喝的越多,越沉默,眼睛卻越來越明亮。

    忽然,他對妻子說道:「我要出趟遠門。」

    妻子抬起頭來,疑惑問道:「怎麼了?」

    「東邊出了點兒事。」

    楊二喜把朝廷文書上的內容講了一遍,說道:「我想過去看看。」

    妻子愣了半晌,然後笑了起來,手上的葡萄汁到處亂飛,嘲笑道:「東邊出了點兒事……你家豬圈東邊還是葡萄架子東邊?說的好像大唐是你家似的,你是皇帝陛下還是皇后娘娘?你就是個種田的。」

    楊二喜惱火說道:「我是刷漆的,不是種田的!」

    妻子渾沒有把他的話當回事,以為他是在耍酒瘋,低頭繼續勞作,咕噥說道:「每次喝點兒酒,就喜歡說胡話。」

    楊二喜沉默片刻後,嗡聲嗡氣說道:「我說的不是酒話,朝廷文書後面寫了,有過從軍經歷的男丁,只要不超過四十,便要被徵調。」

    妻子這才發現,原來男人說的真不是酒話,把雙手從木桶裡拿出來,在衣服上胡亂揩了揩,緊張道:「朝廷徵調令是發給東疆的,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我們這裡離長安城近,東疆那邊遠,朝廷文書只怕要過好幾天才能到,說不定那時候,燕人和那些天殺的蠻子早已經攻進來了,那還有什麼用。」

    「就算朝廷要徵調……也得等著縣衙組織,這不是還沒動靜?」

    楊二喜沉聲說道:「等縣衙組織來不及。」

    妻子顫聲說道:「但……你一個人去有什麼用?」

    楊二喜說道:「就算東疆被侵,朝廷肯定會在那裡設戰時衙門,我到了那邊,自然會去投他們。」

    妻子越聽越是不安,對著隔壁屋尖聲喊道:「爹你快來!」

    楊二喜重重一拍桌子,蘸醬菜和啃剩的豬蹄,全部落到了地上。

    他大怒說道:「喊什麼喊!平時讓你喊爹過來吃飯,你聲音咋沒這麼大!」

    院門咯吱一聲被推開。一個佝僂著背的老頭走了進來。

    楊二喜站起身來,說道:「爹,吃飯了沒?」

    老頭看著一地狼籍,吧嗒吧嗒嘴,說道:「沒。」

    楊二喜說道:「那讓您兒媳婦兒把臘腿剁了?」

    妻子眼淚巴巴地看著自已的公爹,心想平日裡自已可沒短了您老人家的吃食,也就上次燉臘豬腿肉沒喊您,您可不能因為這就遷怒。如果您能把這個發酒瘋的傢伙留在家裡。別說臘豬腿肉,我把自已的腿剁了孝敬您。

    老頭半晌沒說話。

    楊二喜有些緊張。

    「你們吵吵的聲音這麼大,就隔著一堵牆。我怎麼可能聽不見?」

    老頭說道。

    楊二喜很壯實高大,這時候卻老老實實低著頭,就像小時候犯錯時那樣。囁嚅著說道:「我是邊軍退下來的人,這時候不去,算什麼事兒……」

    沒等他把話說完,老頭兒把眼睛一瞪,厲聲喝道:「當過兵很了不起嗎?你親爹我也當過兵!我還做到了小校!你在這兒顯擺什麼?」

    妻子聞言收了哭聲,滿懷企盼望著公爹。

    老頭又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想去那就去吧,如果我現在不是六十,還是四十。我就跟你一起走。」

    ……

    ……

    楊二喜從廂櫃裡取出一把保養極好的黃楊木弓。

    然後他把磨到鋒利反光的草叉扛到肩上,妻子把一根沉重的臘豬腿,繫在草叉另一頭,又問道:「要不要再系一壺酒。」

    唐國鄉間的媳婦,通常便是這種性情,見實在不能改變,便沉默接受。然後開始認真地替自已的男人打理。

    楊二喜說道:「這是要打仗哩,喝酒違反軍紀。」

    妻子把新釀的酒放下,心想又不是什麼正經軍人,哪裡有什麼軍紀?

    兩個孩子這時候跑回了家,小些的弟弟跑的氣喘吁吁。滿臉通紅,想要說些什麼。卻說不出來,大些的姐姐看著楊二喜,生氣地說道:「爹,公學的漆還沒刷完,教習先生很不高興,你是想讓我們讀不成書,都像你一樣麼?」

    如果是平時,聽著女兒這般說話,楊二喜肯定會發一通脾氣,然後老老實實提著漆桶去公學把剩下的活兒幹完,但今天他卻只是憨憨地笑了笑。

    「告訴先生,說我回來一定把漆刷完。」

    楊二喜又望向父親,說道:「爹,我走了。」

    老頭點點頭,說道:「路上小心。」

    楊二喜在妻子臉上狠狠親了口,很是響亮。

    兩個孩子大概看多了這種畫面,並不吃驚,只是好奇別的事情。

    兒子睜大眼睛問道:「爹,你要去哪裡?」

    楊二喜說道:「去東邊。」

    女兒問道:「爹,你要去做什麼。」

    楊二喜說道:「去打仗哩。」

    女兒興奮地說道:「爹,一定要打贏啊。」

    「當然會打贏。」

    楊二喜嘿嘿一笑,背著弓箭,扛著草叉,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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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2-30 23:51: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一十二章 農夫的反擊

    左帳王庭的騎兵以及燕宋齊諸國聯軍,在隆慶皇子的率領下,突破唐境,長驅直入,在最開始的這些天裡,沒有受到任何抵抗。

    大唐東北邊軍覆滅,雖說有不少唐軍還活著,但那些人正在燕**民的追剿下艱難求生,就算逃回唐境,也已經被打亂,無法發揮戰力。

    這些入侵唐境的聯軍,尤其是那些來自荒原的草原騎兵,在唐國東方的疆土上肆意妄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草原騎兵的懷裡塞滿了金銀,臉上帶著興奮的神情,催著身下的座騎在官道上來回奔馳。

    隆慶看著山坡下的這幕畫面,眉頭微微蹙起,寒聲道:「整肅軍紀,不要在這些窮鄉僻壤耽擱時間,我們要以最快的速度抵達長安城。」

    下屬領命而去,但有些將領卻有些不同看法。

    唐國千年不敗的威名,在這些將領心中留下了無法抹滅的恐懼,此時雖然戰事順利,但他們從來沒有奢望過能夠真地攻破長安城,包括那些草原騎兵也是如此。他們認為在唐國的土地上搶掠快活一番,便應該撤走,以防止唐人的反擊和報復。

    「如今的唐國不是曾經的唐國,長安城裡那對姐弟連接犯錯,當然就算他們一點錯都不犯,也不可能堅持下去,因為這是天要滅唐。」

    隆慶說道:「如今唐國四面受敵,我們的身前沒有任何唐軍,長安城空虛無防,正是昊天賜予我們的機會,如果不把握住,是會遭天譴的。」

    一名將領說道:「就算攻到長安城下……也沒有意義,誰都知道。長安城是不可能被攻破的。到時候我們又該怎麼辦?」

    「這個世界上就沒有無法攻破的雄城。」

    隆慶沒有做更多的解釋,當今世間,只有包括他在內的寥寥數人。知道西陵神殿的真實計劃,金帳王庭南下,舉世伐唐。都只不過是障眼法,或是讓唐軍疲於奔命的手段,西陵神殿要的便是長安城無人防禦。

    一切都是為了那根陣眼杵。

    西陵神殿有信心能夠得到那根陣眼杵。

    唐**民都以為長安城無法被攻破,把軍隊調往各地,西陵神殿獲得陣眼杵,破了驚神大陣,長安城便將迎來一場屠殺。

    隆慶輕提馬韁,向山坡下走去。

    農田里的麥穗,沉甸甸地掛著。金色的海洋,隨秋風起舞。

    景色非常美麗。

    農田畔的農舍,已經被火點燃。黑煙漸起。隱隱能夠聽到唐人的慘叫聲。

    隆慶想起了多年前,自已登書院二層樓失敗後。悄然離開長安城的那天。

    那天他看到了唐國美麗的田園風光,漆成諸色的農舍,平靜幸福生活的唐人。當時他就發誓,總有一天會殺回唐國,把所有這一切燒乾淨。

    他讓將領去整肅軍紀,不是對唐人心生憐憫,只是行軍的需要。事實上,他認為被焚燒被屠殺的畫面才是真正美麗的風景。

    隆慶露在銀色面具外的臉上,露出快意的笑容。

    ……

    ……

    數萬聯軍,在唐國的東部原野上肆虐縱橫,哪怕是軍紀再嚴苛,也不可能完全做到令行禁止,更何況大部分都是散漫成性的草原騎兵。

    隆慶皇子的軍令傳下,大多數草原騎兵遵命集結,隨軍旗向西面的長安城而去,卻還有逾千人的騎兵滯留在了後方。

    這些草原騎兵相信以自已的騎術,用不了太長時間,便能追上前面的大部隊,所以並不著急上路,卻是急著四處劫掠。

    他們早就知道中原富庶,唐國百姓的生活更是優渥,然而直到進入唐境,他們才發現,站在荒原對中原的想像,原來是那樣的可笑,一個尋常唐人村落裡積蓄的財富,竟然便超過了草原上一個中等部落!

    那些精美的絲綢和金銀財寶,讓他們不捨離開,那些白皙美麗的唐國女子,更是令他們唾液橫流,所以很多人決定在大戰前再掃蕩一次。

    數十騎來自左帳王庭的草原騎兵,揮舞著手中的彎刀,嘴裡發出尖銳難聽的呼哨與笑聲,衝進了山坳裡的一處小村莊。

    這個小村莊遠離官道,僥倖地避開了聯軍的大部隊,週遭近處的難民,也走小道來到此地藏匿,如今竟是擠了百餘人。

    這些難民絕大多數都是老弱婦孺,至於家中的男人,在他們的村子覆滅之時,已經全部死在與草原騎兵的戰鬥之中。

    草原騎兵把所有人集中,開始搜刮房間裡的財物,只不過這個村子實在是有些偏僻,相對貧窮,所以他們的收穫並不多。

    草原騎兵很是不滿,惱怒地痛罵著什麼。

    被集中在村子中央的老弱婦孺們,聽不懂這些蠻子在罵什麼,都沉默地低著頭,只有一個老婦懷中抱著的女童,死死地盯著這些草原騎兵。

    女童年紀還小,並不能確切地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她知道,自已的家便是被穿著這種破爛皮衣的壞人燒掉的,自已的爹爹就是被這些身上有難聞味道的壞人殺死的,所以她的目光充滿了仇恨。

    一名草原騎兵正憤怒於今天的收穫極少,忽然看著那個女童仇恨的眼光,頓時怒從心起,握著彎刀向人群走了過去。

    他舉起手中的彎刀。

    人群裡幾名老人怒罵著站起身來,想要阻止他。

    但彎刀已經落下。

    那名女童沒有被砍死。

    因為彎刀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撞擊聲。

    那名草原騎兵的眼窩裡插著一枝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那枝箭的箭羽有些雜亂,不像是唐軍的制式武器。

    草原騎兵們大吃一驚,嗚嚕嗚嚕喊著蠻話,在很短的時間內重新上馬,取下肩上的短木弓,警惕地望向村莊後方的那片山林。

    嗖的一聲箭嘯。

    一枝箭從山林裡飛出。射進一名草原騎兵的肩窩。鮮血飆射。

    草原騎兵們非但不驚,反而露出喜色,厲聲呼喝著。催馬便向那片山林圍去。

    通過那枝箭的特徵,他們確定山林裡的箭手肯定不是正規唐軍,更可能是獵戶。在前些天,便有很多部落的兄弟,被唐人裡的獵戶殺死。

    獵戶最多三兩人結隊,只要現出蹤跡,哪裡是他們這些精銳騎兵的對手?

    ……

    ……

    楊二喜把身體藏在樹後,緊握著手中的黃楊硬木弓,肩膀抵著樹幹,右腳腳掌輕輕踩著地面,顯得有些緊張。

    和離開家的時候相比。他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臉上亂糟糟長滿了鬍子。乾枯的嘴唇上有幾道血口。看上去很狼狽。

    蹄聲漸至,那些草原騎兵向山林這邊圍來。他閃身出樹,拉弓驟射,羽箭離弦而出,射中一名騎兵的腰腹。

    確認林子裡只藏著一名射手,三名草原騎兵手握短木弓連射,逼得楊二喜只能藏在樹後,根本不敢探頭,其餘的騎兵則是從斜處圍了過來。

    樹幹上不時響起篤篤的聲音,樹皮飛濺,偶有箭枝擦著身體掠過。

    對付大唐的獵戶,草原騎兵已經很有經驗,楊二喜根本無法做出任何反擊,只能眼睜睜看著敵人奔襲至山林外。

    頻臨絕境,但他除了呼吸稍微急促一些,臉上沒有任何害怕的神情。

    就在這時,破空之聲密集響起,山林裡落下一片暴烈的箭雨!

    衝鋒在最前的二十餘騎草原騎兵,頓時被射成了刺蝟,從座騎上墮落,渾身是血,當場死亡。

    緊接著,只聽著踩草擦樹之聲大作,腳步之聲大作,不知有多少人從山林深處衝出,如狼似虎般殺向著草原騎兵!

    還活著的草原騎兵發出震驚憤怒的呼喊,臉上流露出恐懼的神情,拚命地拉動疆繩,想要掉轉馬頭逃跑。

    如果能夠聽懂蠻話,就知道這些草原騎兵大喊的那個詞是埋伏。

    他們以為自已中了唐軍的埋伏。

    一百多人從山林裡衝了出來,有的人穿著普通的棉衣,有人穿著綢衫,大部分人都是農夫打扮,沒有一個人穿著唐軍的服飾。

    這些人年齡都有些偏大,手裡拿著各式各樣的武器,比如楊二喜手裡拿著草叉,有人手裡拿著鎚子,大部分人的手裡拿著直刀。

    鋒利的直刀卻又是唐軍的武器。

    這些人到底是不是唐軍?

    他們不是唐軍。

    他們曾經是唐軍。

    他們已經退伍,現在是商人,是鏢局打手,是農夫。

    但當大唐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就是唐軍。

    ……

    ……

    楊二喜把一名草原騎兵從馬上砸到地面,然後健步上前,雙手一翻,沉重的草叉在空中畫了一道弧線,狠狠地戳進對方的胸膛。

    然後他走上前去,伸出右腳踩住那名草原騎兵的身體,雙手用力向外一拔,只聽得噗的一聲響,那名騎兵的胸口上便多出了數個血洞。

    這一整套動作都非常流暢熟練,想來他已經重複過很多次。

    他握著草叉,向斜前方一名落單被同伴圍住的草原騎兵跑去,有些惱火地在心裡念叨著,今天怎麼也得弄把刀。

    「讓開我來!」他大聲喊道。

    那名草原騎兵已經被亂刀砍的渾身是血,神智不清,倚著一棵樹,純粹本能裡揮舞著手中的彎刀,哪裡還有反抗的能力。

    圍住這名騎兵的那些唐人,聽到楊二喜焦急的大吼聲,明白了他的意思,很有默契地讓開一條道路,把這個敵人留給他。

    楊二喜跑到那名奄奄一息的草原騎兵身前,往掌心裡吐了口唾沫,掄起草叉砸了下去,自然地就像在家裡做農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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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2-30 23:53:5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一十三章 楊二喜和他的同伴們

    這場對草原騎兵的伏襲,取得了完勝。打掃戰場時,殺敵三人,傷二人的楊二喜,獲得了在死去敵人身上首先挑選戰利品的資格。

    被這些騎兵搜刮的財富,自然要交由朝廷統一處理,所謂戰利品,無外乎是盔甲和武器。

    只是草原騎兵用的皮甲,在這些曾經的正規唐軍眼中,就像是破爛的遮羞布一樣,實在沒有人感興趣,所以目標只能是那些刀箭。

    楊二喜想要換一把刀。

    草叉被磨的很鋒利,完全可以殺人,經過很多次戰鬥後,他已經用的很順手,但畢竟是用來鋤草的農具,總還是有些不方便。

    大唐軍人在離開軍營前,可以用從軍年限和日常記功,獲得把隨身武器帶回家的榮耀,沒有人會捨得離開自已相伴多年的武器,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交換,最後便成為了唐軍的一種傳統。

    楊二喜在軍中以善射聞名,所以選擇把黃楊硬木弓帶回家鄉,把佩刀留在軍中,如今發現同伴們都拿著從軍營裡帶回家的刀,有些不舒服。

    所以他想換一把刀。

    最開始被射死打死的那兩名草原騎兵,身旁的佩刀不知遺落到了何處,所以他才會讓同伴把最後那人留給他。

    楊二喜對那些善解人意的同伴拱手道謝,從草原騎兵屍體旁揀起那把彎刀,挽了個刀花,雖然還是有些不習慣,但覺得比草叉好多了。

    有了鋒利好使的刀,再看草叉便有些粗笨難看,但他想了半天,還是捨不得扔掉,把草叉繼續扛到肩頭。走進林子裡。

    片刻後。他從林子裡走了出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在草叉上擺盪不停,仔細一看。才發現是離家時帶的臘豬腿,被吃的只剩了個豬蹄。

    同伴們看了好些天,終於看不下去了。紛紛取笑道:「我說二喜,你或者把這個可憐的豬蹄燉來吃了,或者扔了,成天掛在草叉上做什麼?」

    楊二喜才不會聽他們的,說道:「媳婦兒給的,慢點兒吃,醃的時候,放了不少鹽,薰的時候用的松柏枝。不怕壞。」

    同伴們大笑起來,絕對沒有人對那根可憐的臘豬蹄有任何興趣。

    楊二喜覺得身邊有動靜,轉身望去。只見一隻小手正在輕輕扯動自已的衣角。正是先前險些被草原騎兵砍死的那個小女童。

    看著髒乎乎的小臉,他想起了自已的女兒。安慰說道:「別怕,咱們明天就把那些壞人全趕走。」

    小女童不是來和他說話的,眼睛裡也沒有恐懼的神情,卻泛著一道光澤,唇角淌下一道透亮的口水。

    楊二喜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才發現她一直盯著草叉上掛著的臘豬蹄。

    小女童渴望的眼光隨著臘豬蹄的擺動不停移動著,可愛又可憐。

    想了想,他取下臘豬蹄,塞到小女童的懷裡。

    小女童高興地笑了起來,擦掉嘴邊的口水,對著他鞠躬行禮表示感謝,然後蹦蹦跳跳向奶奶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喊著什麼。

    一名同伴走到楊二喜身邊,說道:「她全家都被殺了,就祖孫兩個躲在地窖裡活了過來。」

    楊二喜看著小女童的背影,沒有說什麼。

    他們把身上的口糧留了一半給村裡的難民,然後畫了張簡易的地圖,告訴他們在西南十七里外,有朝廷的一處臨時衙門,負責收攏難民撤退。

    做完這些事情後,他們拉著二十幾匹沒有受傷的馬,離開了村莊。

    第二天清晨,這些退役的唐軍,和主力部隊匯合。

    「楊二喜,可以啊,這麼快就搞了一把刀。」

    一名騎兵看著他說道。

    楊二喜得意說道:「這不算什麼,主要是殺那三個蠻子的時候,費了些力氣,說起來如果不是我不愛爭功,被我重傷的那倆也應該算到我的帳上。」

    那名騎兵笑了起來,說道:「成成,我不會忘記報告統領給你記功。」

    「別忘了,我可是天啟二年的邊軍,你這什麼態度?」

    楊二喜笑罵了一句,扛著草叉,跟著同伴向山林裡走去。

    那名騎兵輕夾馬腹,順另外一條道路,來到一處山坡上,來到統領大人座騎旁,低聲稟報剛剛得到的那些軍情。

    驍騎營統領劉思,神情肅然點點頭,舉手示意這名遊騎離開,然後望向身邊的中年男人,說道:「隆慶加快了速度,剛好和我們錯過。」

    那名中年男人一身青衣,神情寧靜,在充滿著肅殺氣息的驍騎營數百鐵騎中,顯得格外醒目,正是朝小樹。

    朝小樹說道:「隆慶顯得太著急了些,州郡的防禦也太無力了些。」

    劉思說道:「州郡廂軍用來步戰還可以,對上這些年久經沙場的草原騎兵,確實沒辦法,他們打的很慘,也盡了全力。」

    朝小樹說道:「我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州郡廂兵,其實還是要數固山郡有些真實戰力,華山嶽這個三州鎮軍總管做的不差,只是他的兵大部分都抽調到北大營抵禦金帳王庭南下,所以我們也不能指望他。」

    劉思有些鬱悶,他隨朝小樹帶著驍騎營八百精騎,出長安來東疆,一路艱辛危險,也與草原騎兵打了好幾場,卻無法從根本上改變局面。

    因為他們的人數太少,甚至於根本不敢和隆慶的主力騎兵相遇。

    朝小樹說道:「不要想太多,雖然只能騷擾追襲,但至少可以讓那些蠻騎不敢太過放肆,東疆的百姓也能少受幾分荼毒。」

    說完這句話,他望向正在向山林裡走去,身影漸漸消失不見的那些義兵,敬佩說道:「如果不是有他們,局面才真的不堪收拾。」

    ……

    ……

    像楊二喜這樣的人很多。

    有很多農夫離開田園,離開自已的家,自已拿著路費,帶著行李和當年從軍中帶回家鄉的刀或弓箭,前往遙遠的東疆。

    那時朝廷的徵兵令還沒有抵達他們的家鄉,他們便提前動身,按道理這種做法並不理智,因為他們沒有組織,連戰場在哪裡都不知道。

    但這場戰爭不同,這是關係到大唐存亡的戰爭。所以外敵入侵的消息便是軍令,便是徵兵令,在道路上和山林裡遇見一個人,看到他腰間的舊刀或是老弓,便能確認是同伴,於是便能組織成為強大的力量。

    至於戰場在哪裡?敵人在哪裡,哪裡就是戰場。

    這就是楊二喜的想法,也是他的那些同伴的想法。

    據戰後統計,僅僅大唐中部州郡,便有超過兩萬名退伍的唐軍,在徵兵令到達之前,自發加入到東疆抵禦入侵者的戰爭中。

    這群大唐最早的、最可愛的反擊者,最後能夠回到家鄉的不到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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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步殺一人

    能夠拯救大唐的,只有唐人自已。

    比如像楊二喜,比如指揮鎮北軍與金帳王庭苦戰三夜不眠的徐遲大將軍,比如河北郡那些冒著嚴寒往前線運送糧草輜重的民夫。

    但要狂瀾於即倒,單憑勇氣與強大的意志並不足夠,因為這場舉世伐唐之戰,雖在人間的範疇內,卻已經快要超越人間的層次。

    過往年間,很少會理會世事的修行者們,全部響應神殿誥書,加入到到這場戰爭中,就連隱於世外的懸空寺都派出了自已的僧兵。

    大唐西陲,蔥嶺下的高原上。

    七枚大師,正在向著唐軍帥營走去。

    這位懸空寺尊者堂首座,已經修至肉身成佛的至高境界,人間的普通兵器,根本無法傷害到他,唐軍裡的武道強者,都無法停下他的腳步。

    面對這樣的世外高人,除了勇氣和意志,還需要真正強大的力量。

    以往的大唐軍方,擁有像許世和夏侯這樣的武道巔峰強者,如今卻只剩下徐遲一人,帥營裡的舒成將軍有謀略有智慧,卻不以武力著稱。

    那麼誰能讓七枚的腳步停下?

    一個穿著舊棉襖的書生,不知何時出現場間。

    他的身上滿是灰塵,卻顯得乾淨無比,無論身心皆如此。

    他的腰間依舊繫著根木瓢,卻看不到那卷舊書。

    此時場間一片混亂,當這名書生出現後,卻如一道春風溫暖和煦地吹拂過每個人的心頭,嘈亂的軍營頓時變得平靜無比。

    唐軍將士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名書生是誰,但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的身影,將士們便覺得無比安寧,充滿了信任的感覺。

    果然,七枚停下了腳步。

    誰能讓他停下?

    自然是書院。

    大唐真正強大的力量。是書院。

    雖然那名書生神情溫和,看似沒有什麼力量,但只要他站在唐軍帥營之前,七枚便不敢再往前一步,這才是真正的力量。

    ……

    ……

    「佛祖涅槃之前,留下無數法器,無數智慧,所求便是阻止冥界入侵人間。意圖鎮壓冥王之女。如今世人不懂,但懸空寺想必是懂的,為何?」

    大師兄看著七枚大師問道,他的神情很誠摯,是單純而認真地請教。

    七枚大師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輕宣一聲佛號。說道:「佛祖涅槃,夫子登天,不動明王光落人間,天意難違,此為明證。」

    大師兄有些意外,也有些遺憾,嘆息說道:「原來如此,沒想到老師的離去,竟會對佛宗產生這樣的影響。想必他也沒有想到。」

    七枚大師說道:「此亦為一明證。」

    大師兄望著草鞋前一隻被稠血粘住、不停掙扎的螞蟻,想了想後抬起頭來,看著他平靜說道:「我書院想試試。」

    七枚大師言簡意賅說道:「佩服,請。」

    大師兄說道:「你不是我的對手。」

    這句話,如果從二師兄的嘴裡說出來,哪怕再如何毫無情緒波動,都會被對方認為是驕傲的流露,如果是從寧缺嘴裡說出來,絕對會刻意平靜。卻一定要讓對方聽出自已的嘲諷輕蔑意味。從而憤怒欲狂。

    但他慢條斯理說出這七個字,卻是真正的平靜。只是在簡單陳述事實,令聽到的人,根本無法生出任何不悅的情緒。

    「貧僧的境界,自然不如大先生。」七枚大師看著大師兄和聲說道:「但大先生境界再高,想要攔住我卻很困難。」

    這位懸空寺高僧的回答也很平靜,而且很有信心,無距境界,對於世間任何一名肉身尋常的修行者來說,都是極恐怖的必殺技,但對於已經修到肉身成佛境界的他來說,卻並不是無法應對的手段。

    大師兄若有所思,說道:「我不會打架,這確實是個問題。」

    七枚大師說道:「大先生已逾五境,超凡脫俗,或去南方,或去東方,或去北方,都能替唐國立解危難,但你卻偏偏來了西方,遇到了我們這些佛門弟子,以此觀之,這大概還是天意難測,天意難違的結果。」

    大師兄神情認真說道:「雖說我不會打架,大師又修至肉身成佛境界,但只要打的次數多了,我想總會有些效果。」

    七枚大師沉默片刻,望向大師兄身後的唐軍帥營說道:「大先生此言有理,但在你殺死我之前,我能殺死帥營裡的所有人。」

    說完這句話,他神情堅毅向前踏了一步!

    此時他離唐軍帥營,只有十七步的距離。

    大師兄站在最後那步之前,看著七枚堅毅的臉頰,神情漸漸變得落寞起來,問道:「佛宗說慈悲為懷,大師真要逼我殺人?」

    七枚大師沒有回答他的話,再往前踏了一步。

    大師兄身上的棉襖微微顫抖,腰帶上繫著的木瓢,位置有些細微的變化。

    戰場遙遠的西方,蔥嶺之下的月輪國軍營裡,一名大將倒地而死。

    一片驚呼,人們圍了過去。

    只見那名大將的身上看不到任何傷痕,神情寧靜,彷彿睡著一般。

    ……

    ……

    七枚大師知道對方已經出手,左眉微微挑起。

    他再向前一步。

    大師兄靜靜看著他,有風拂起他的髮梢。

    月輪國軍營裡,一名普通士兵倒地而死。

    ……

    ……

    一步殺一人。

    七枚向前一步。

    月輪國軍營裡便有一人死去。

    那些人死的很快,所以不痛,身上看不到傷痕,也沒有流血。

    沒有人看到,這些死者的後腦都扁了,彷彿被鈍物擊中。

    大師兄一直站在原地沒有動。

    只有他微微顫抖的棉襖,和木瓢上漸漸現出的裂口,表明他做了些什麼。

    大師兄沒有刻意地選擇死者。

    有將軍,有普通士兵。

    在他看來,人都是平等的。那麼在死亡面前,何必挑選?

    但很明顯,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這樣看。

    七枚依然在向前走。

    他此時距離唐軍帥營,還有九步的距離。

    這也意味著,月輪國還要再付出九個人的生命做代價。

    大師兄臉上的神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倒數第八步。

    月輪國主帥死。

    倒數第七步。

    懸空寺戒律堂繼任首座死。

    七枚大師的腳步越來越沉重。

    每邁出一步所需要花的時間,也越來越多。

    在他還沒有邁出第六步的時候,大師兄忽然說了一句話。

    「月輪國皇帝死了。」

    ……

    ……

    這是對戰至今,大師兄第一次在七枚還沒有邁步的時候。便以無距境界殺人。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雖然只剩下六步,但將不會再只死六個人。

    有可能是六十個。

    六百個。

    六千個。

    甚至更多。

    再如何仁愛,只要殺的人多了,最終也就會不忌憚於殺人。

    七枚大師的腳,再也無法落下去。

    ……

    ……

    就在這個時候,一雙腳落在了地面上。

    那雙腳上是很普通的青布鞋。

    但出現時。鞋底便踩死了在稠血裡掙扎很長時間的那只螞蟻。

    青布鞋的主人,是位穿著青色道衣的道人。

    一片安靜。

    大師兄對青衣道人行了一禮,說道:「觀主來晚了。」

    青衣道人是知守觀觀主陳某。夫子離開人間之後,他和懸空寺講經首座,便是這個世界上最至高無上的存在。

    如果他早些出現,大師兄自然沒有辦法殺死那麼多人。

    大師兄不想殺人,所以說他來晚了。

    青衣道人看著他淡然說道:「因為想看看夫子以仁恕之道教出來的學生,究竟能殺多少人,所以出來的晚了些。」

    大師兄明白了他的意思。

    道門不在乎月輪國皇帝的死活。不在意佛宗今日會有多少人死去,哪怕佛宗與月輪國一道覆滅,青衣道人都不會在意。

    大師兄嘆息說道:「原來都想我殺人。」

    然後他望向七枚大師,微憫說道:「現在你還覺得天意不可違嗎?」

    七枚大師沉默不語。

    大師兄望向自已腰間繫著的木瓢,看著上面出現的裂痕。

    「君陌說的對,打架就是堅硬的事物去擊打敵人脆弱的地方,須盡全力,不可心懷仁慈,觀主您……便是這樣做的。」

    他抬起頭來。看著青衣道人。微笑說道:「那麼我終於學會打架了。」

    青衣道人眉頭微挑,衣袂微飄。

    場間響起一道雷鳴般的巨聲!

    大師兄腰間的木瓢不知去了何處。

    七枚大師的身後。散落著無數的碎木片。

    木瓢碎了,七枚大師的頭彷彿被一座山碾壓過般,嚴重變形,即便肉身成佛,如今也只是座搖搖欲墜的泥胎佛像。

    七枚大師跌坐於地,重傷不能再起。

    鮮血緩緩從大師兄的棉襖裡滲了出來,染紅他的肩頭。

    就在先前那瞬,他把真正學會打架後的第一擊,用在了七枚大師的身上,而也就是在那瞬間,他也險些被青衣道人重傷。

    青衣道人靜靜看著他,說道:「你境界不如我,卻沒有想到,在無距的道路上,你走的竟然比我還要更平穩些。」

    大師兄說道:「觀主這些年來走的太快,自然不怎麼穩當。」

    青衣道人忽然問道:「傳聞中,說你朝入洞玄暮知命,那你何時越的五境?」

    大師兄回答道:「這次時間要花的久些,用了三天。」

    青衣道人沉默良久,負手於後,笑著搖了搖頭。

    他的笑容很灑脫。

    他的雙手雖然負在身後,卻懷抱天下。

    大師兄沉默不語,離開。

    青衣道人隨之離開。

    人間第一次無距之戰,就這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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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一十五章 書院正年少
     
    一個小孩,正在瓦山鎮外砸石頭。

    那年石佛垮塌,爛柯寺被毀,盂蘭節大會再也沒有召開過,自然也沒有什麼遊客來瓦山鎮,街畔的石頭魚池早已乾涸。

    人們現在主要通過修復爛柯寺的工程維持生計,寺裡僧人出手大方,所以過的還算不錯,滿山滿谷的石頭,則成了孩子們最方便取得的玩具,同時也是很好的經濟來源,石佛的材質很好,可以雕成各種小佛像賣錢。

    小孩按照母親的交待,想要把那兩塊石頭沿著紋理砸開,但今天是他第一次開始幹這個活,很生疏,砸了很長時間也沒有砸開。

    他很是惱怒,不停地抹著鼻涕,不停地砸著,直到指甲被震的流出血。

    一個穿著棉襖的書生,出現在他身邊,左肩上有道血漬。

    書生看著小孩砸石頭,問了兩聲,便上前幫忙,也不知道他從哪裡來的那麼大的力氣,兩塊石頭在空中相撞,便整齊地分成了四瓣。

    小孩很高興,向書生道謝,還想拜他為師。

    書生微微一笑,便消失不見。

    片刻後,一個青衣道人出現在鎮外。

    他向那名小孩問了兩聲,然後也笑了笑,隨之消失不見。

    小孩看了眼懷裡抱著的四塊石頭,有些困惑,轉身向鎮裡走去。

    ……

    ……

    朝陽城內迴盪著鐘聲。

    鐘聲不是來自白塔寺,而是來自皇宮,這是代表國王陛下去世的喪鐘。

    窄街畔有名老婦,正坐在凳子上納鞋底,聽著鐘聲,揉了揉有些渾濁的眼睛。咕噥說道:「這又是怎麼了?這又是怎麼了?」

    一名書生出現在老婦身前。禮貌問道:「棉襖破了能不能補?」

    老婦看著他身上那件棉襖左肩上的破洞還有那些血跡,惱火說道:「這又是去哪裡打了架來的?年紀輕輕也不學些好。」

    棉襖補好後,書生離開。

    片刻後。青衣道人出現在老婦身前。

    老婦看著他青衣下擺上的那道裂口,擺手說道:「這料子太好,我不敢補。」

    青衣道人再次離開。

    ……

    ……

    西陵神殿大軍已然北上。

    今日的桃山安靜寂寞。只有兩三名神官緩步走過。

    書生出現在神殿前,然後離開。

    青衣道人隨後出現,又再次離開。

    ……

    ……

    在這個深秋的日子裡,書生和青衣道人踏遍了人間的山川河流。

    一人在前,一人在後。

    瞬間萬里,是為無距。

    每一次出現的時候,書生肩上的傷便會重一分。

    青衣道人卻沒有什麼事。

    ……

    ……

    南海深處的一個無名島上。

    白色的沙灘上,有一根短木棒,棒身有一半已經被掩埋在沙子中。

    看上去是很普通的木棒。實際上很不普通。

    因為主人離開了人間,所以它才會被遺留在這裡,顯得很普通。

    書生出現在沙灘上。低身揀起這根木棒。

    青衣道人隨後也出現在沙灘上。攤開手掌伸向碧藍的大海。

    海面上飛來一劍,落在他的手中。

    ……

    ……

    青衣道人說道:「走了這麼久。累不累?」

    大師兄說道:「與觀主相比,我還年少。」

    然後他反問道:「觀主不累?」

    青衣道人說道:「我走的比較快。」

    大師兄說道:「觀主果然走的很快,若找不到這根木棒,我真不知該如何辦。」

    青衣道人說道:「就算找到夫子留下的木棒,你也只能再支撐七天。」

    大師兄看著他說道:「能多撐一日也是好的。」

    青衣道人說道:「天命已然注定,何必徒自苦惱?」

    大師兄說道:「人間沒有命中注定,誰也不知道七天後會發生什麼。」

    七天的時間,足夠大唐西軍擊潰月輪國的入侵之敵,足夠寧缺掌握長安城這座驚神陣,足夠書院做很多事情。

    青衣道人說道:「七日之後,書院將不復存在。」

    大師兄說道:「老師上天而戰,我們這些弟子不會讓這件事情發生。」

    西陵神殿掌教已經親赴書院,根據道門的計算,書院已經沒有任何能力逆轉,然而看大師兄此時平靜的神情,似乎另有蹊蹺。

    青衣道人微頓,說道:「你應該知道道門真正的攻擊方向在哪裡。」

    西陵神殿的大軍在大唐南方,在清河郡,在青峽外。

    大師兄平和說道:「我不如君陌,所以我在這裡。」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君陌在那裡。

    青衣道人說道:「你不要自謙,君陌雖然潛力無窮,便是我也看不到,他在戰場上能走到哪一步,但你依然是書院裡最強的大師兄,你的境界最高,對道門的威脅最大,所以我會來看著你。」

    大師兄說道:「觀主對大唐的威脅也最大,所以我一直等著您來看著我,而且觀主境界遠在我之上,如此算來,我書院總是佔了便宜。」

    越五境,不等於無敵,比如天啟境界的修行者,在昊天神輝灌入體軀後,可以擁有近乎無敵的力量,然而卻不見得能夠勝過天下人的圍攻。

    唯有無距境界,高妙莫測,千里之外可奪上將首級,用在戰場之上,那便是最恐怖,最難以防範的手段。

    青衣道人說道:「我可以不理你。」

    大師兄臉上露出極為少見的自信神情,說道:「您必須理我。」

    青衣道人說道:「何出此言?」

    大師兄看著他認真說道:「我已經學會打架,觀主若不理我,若不來看著我,我便可以殺死很多人,比如裁決神座。天諭神座。葉蘇。除了柳白和掌教,我沒有信心,其餘的人。我都可以殺死。」

    青衣道人說道:「我也可以殺死很多人。」

    大師兄搖了搖頭,說道:「您非常清楚,您殺不死長安城裡的人。殺不死書院裡的人,那麼對這場人間之戰,便沒有意義。」

    青衣道人說道:「我說過,你最多只能撐七天,七天之後我便可以放手去殺。」

    大師兄說道:「我也說過,人間沒有命中注定,誰也不知道七天後會發生什麼。」

    ……

    ……

    書院後山的風景,變成了一幅假的畫,畫中所有的事物看似在動。實際上一動不動,就像是棋盤上那些變化萬千、實質卻規整不變的線條。

    黑白的圍棋世界裡,雙方陣營漸融漸凝。然後中間出現一大片空白。在那片空白邊緣,一名悍勇兵卒。頹然倒在一側。

    棋盤正中間的那名驕傲國士,滿身灰塵傾覆。在那名國士的身後,萬乘之車破損嚴重,無法再前進,只留下一道深深的車轍。

    風景漸漸重新活了過來,遠處崖間垂落的銀溪,與潭水相撞發出轟鳴的聲響,滿山遍野的樹林,重新伸直了腰身。

    輦畔的十餘名西陵神衛早已死去,身上出現了無數道密集的直線。但輦上的身影依然高大,破局而出,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後山某處山林裡,小白狼蜷縮在一個洞中,不停地舔著受傷的前肢,鮮血染紅了洞裡的綢被,精神看著很是黯淡可憐。

    打鐵房後的清溪上,大白鵝依然高坐於水車頂端,曲項向天,卻沒有歌之詠之,顯得極為憤怒不甘,有血漸漸染紅它白色的腹羽。

    遠處草甸上的老黃牛,顯得愈發疲憊蒼老。

    崖坪畔松樹下的棋盤,已然碎裂成無數塊。五師兄和八師兄看著桌上的碎棋盤沉默了很長時間,鮮血從他們的唇角淌落,受了極重的內傷。

    師兄弟對視無言,看出彼此眼眸裡的淡淡悔意。

    真不該因為喜歡便把半生時光盡數耗在棋盤之上,若這些年隨老師真心學些打架的本事,豈能容這道門老神棍如此囂張?

    掌教大人放聲大笑。

    輦上的萬重紗幔顫抖不安,有風自山間驟起,拂起一片松濤,響起嘩嘩的聲音,流雲一頭撞向遠處的瀑布,碎成絲絮。

    他的笑聲極為豪邁,意滿神足。

    先殺許世,再滅書院,後破長安,大唐再也不復存在!

    毫無疑問,這將是他人生的最巔峰。

    而就在這個時候,山腰雲霧裡行來一人。

    正是書院三師姐余簾。

    她在山道上緩步行走。

    余簾很嬌小,容顏很清秀,氣質卻很溫婉成熟。

    如果只看她的人,你會以為她是個少女。

    如果你仔細看她的眼睛,你會以為這是一個閱盡世事的女子。

    看著山道上的她,掌教大人的笑聲漸漸斂去。

    「三先生,我知道你的不凡,洞玄境界只是用來欺瞞世人的手段,只要你願意,隨時可以晉入知命,所以這時候不要在這裡故弄玄虛。」

    余簾沒有說話,繼續前行,隨著腳步起落,非常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一頭黑髮漸漸要垂到她的腰下。

    但不是她的黑髮在變長,而是她在變矮!

    余簾行走在山道上,每走一步便變矮一分,本就極為清稚的容顏,眼看著變得更加幼嫩,最後漸漸變成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

    她身上的氣息也在發生著變化提升,果然如掌教所言,輕而易舉地突破了洞玄境的門檻,晉入到了知命境的層次!

    隔著紗幔,看著余簾身上發生的變化,掌教漠然說道:「我說過……」

    他的聲音忽然止住。

    他的眉頭忽然皺了起來。

    因為余簾晉入知命境後,氣息還在向上提升!

    山道漫步,轉眼之間,她便從洞玄境,來到了知命境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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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二十三年聽蟬聲

    書院後山在修行界裡一直很神秘,三師姐余簾更是低調,沒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存在,西陵神殿知道的多一些,也只知道她是洞玄境的強者。

    天書日字捲上也是如此記載。

    但掌教大人以及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從來不相信這一點。

    書院是個很神奇的地方。大師兄朝聞道而夕入道,一天時間便從不惑連躍兩級晉入知命境,二師兄初悟十四日便不惑。

    余簾是書院三師姐,僅在大師兄和二師兄之下。

    雖然說書院二層樓按照入門時間排序,但大師兄和二師兄是何等樣的人物,在爛柯寺秋雨裡力壓佛道二宗的天下行走,逼得世間第一強者劍聖柳白不敢出劍,她又怎麼可能是弱者?

    道門也有很多天才。葉蘇年紀輕輕便勘破生死關,葉紅魚不屑於和陳皮皮爭奪晉入知命境最年輕者的名聲,以極大毅心極明徹地道心,把自已的修行境界強行壓制在洞玄境數年時間,直至圓融才在雪崖上隨意踏過那道門檻,和此時的情況差相彷彿。

    所以看到余簾在山道上緩步走來,瞬間突破洞玄境,晉入知命,掌教大人沒有任何驚訝,直到她的氣息繼續提升……知命境巔峰!

    掌教大人終於變得神情凝重起來,但聲音依然顯得威嚴自信。

    「昊天賜我神力於人間牧羊,萬丈光芒之前,即便你那兩位師兄也不可能是我的對手,你今日即便展露真實實力,也只能成為祭品!」

    掌教大人看著幔紗外那個稚美的少女,說道:「道門尊敬夫子,看在你老師的份上。交出陣眼杵。我饒爾等三人不死。」

    余簾從袖中取出一根被布裹住的事物,放到山道旁的木凳上,望著巨輦平靜說道:「刺眼雙眼。看在你這麼愚蠢的份上,我饒你不死。」

    掌教微微一怔,隨即大笑起來。

    笑聲震動重重幔紗。迴蕩在幽靜的書院後山裡。

    「觀你矮小如女童,說話的口氣倒是不小。」

    掌教笑聲漸斂,喝道:「你真以為有實力戰勝我?真是可笑至極!」

    他的聲音寒冷而宏亮,就像是深冬的雷鳴。

    余簾此時已經走到巨輦之前。看著紗幔裡那個高大的身影,微笑說道:「你比我還矮,有什麼資格嘲笑我?」

    明明輦上的身影是那般的高大偉岸,但她卻說他比自已還要矮。

    掌教大人忽然安靜。

    他盯著幔外的青稚少女,緩聲說道:「你是誰?」

    掌教的聲音十分凝重,甚至隱隱透著一絲不安。

    余簾淡然說道:「我一直知道你是誰。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都說你我是修行界最神秘的兩個人,如今看來這種說法實在可笑,」

    安靜的書院後山。忽然響起一道蟬鳴。

    此地四季皆春。並沒有真正的秋天,隨著蟬聲響起。便到了秋天,有秋風起兮,黃葉落下,因為這蟬是秋蟬。

    松樹下的五師兄和八師兄有些吃驚,又有恍然之感,對視而笑,然後向著余簾施禮,悄然離開崖坪。

    掌教大人的聲音顯得愈發不安,寒聲道:「你……究竟是誰!」

    他聽到了蟬聲,隱約猜出了一些什麼,但卻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

    余簾的氣息驟然變得冷漠,稚嫩精緻好看的五官上,彷彿蒙上了一層淺淺的霜,顯得極為神秘,又有極高傲的意味。

    她明明抬頭望著輦上那個高大的身影

    卻像是在低頭俯瞰一隻螞蟻。

    一道極為冷冽的聲音從她唇間傳出。

    「熊初墨,你這個死矮子有什麼資格站的比我高?」

    ……

    ……

    話音落處,書院後山裡響起無數蟬鳴。

    知了知了,它們知道了什麼?

    滿山遍野都是蟬鳴,秋蟬淒切而令人心悸的鳴叫。

    秋風漸盛,黃葉落。

    無數片黃葉,落到巨輦之上。

    輦上有萬重紗,與許世一戰沒有盡毀、破書院棋局而無損傷,然而在片片落下的黃葉前,顯得那般脆弱,被撕裂成了無數碎片!

    碎紗飄拂而去,輦上再無餘物。

    西陵神殿掌教大人的真身,沒有幾個人見過。

    所以他才被稱為世間最神秘的兩個人之一。

    此時他的真身終於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

    出現在萬山蟬鳴之中。

    輦上出現一名容貌很普通的老道士。

    但這老道士長的很有特點。

    他很矮,比八九歲的男童還矮。

    他很瘦,比饑荒年的災民還要瘦。

    看上去就像是由數根枯柴搭在一起的玩偶。

    顯得那般可憐,又那般可笑。

    這,就是西陵神殿掌教大人的真實模樣。

    ……

    ……

    掌教很不適應天光。

    他的臉上流露出驚慌的神情。

    因為他無人知曉的俗家姓名,被余簾喝了出來,因為他發現再沒有萬重紗簾遮住自已的身體,高大偉岸的身影不復存在。他變得很慌亂,就像是被剝去了衣服的赤裸女子,雙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安放。

    打鐵房後水車頂上的大白鵝,看著這幕畫面,不恥地嘎嘎叫出聲來。

    而滿山蟬鳴中,余簾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竟然還在往上提升,瞬間之間越過五境之上那道高高的門檻,一片空明!

    掌教大人終於醒過神來,看著輦外那個少女,一道極淒厲憤怒的厲嘯,從枯幹的雙唇間迸出。

    「林霧!」

    「二十三年蟬!」

    「你居然藏在書院裡!」

    「你居然變成了一個女人!」

    ……

    ……

    書院後山有十三名弟子,最不起眼的便是三師姐余簾。

    其餘的同門都是各自領域的絕世天才,只有她好像沒有任何突出的地方,她很少與人們交談,而且很少在後山裡面呆著。

    她天天坐在舊書樓二層樓的東窗畔,安安靜靜描著簪花小楷。似乎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能引起她的興趣。她自然也很難引起別人的興趣。

    不要說修行界裡的人,就連寧缺和別的同門,有時候都會忘記自已還有這樣一位師姐。因為她實在是太安靜,太容易被人忘記。

    值此危難時刻,大師兄安排書院同門奔赴各地做他們應該做的事情。卻把她留在了書院裡。

    不是他不擔心書院會被偷襲,也不是像寧缺和皇后放棄賀蘭城那樣的心理,而是他相信只要三師妹在書院,那麼書院便會安好。

    因為她曾經用過一個名字,叫林霧。

    她,就是二十三年蟬。

    ……

    ……

    夫子曾經對他的弟子們說過這樣一番話。

    極西乾旱之地有一種蟬,此蟬匿於泥間二十三年,待雪山冰融洪水至,方始甦醒。於泥水間洗澡,於寒風間晾翅,振而飛破虛空。

    當時陳皮皮聽的悠然神往。

    大師兄和二師兄微笑不語。

    當時余簾也在場。晚上她為老師煮了碗青菜面。

    ……

    ……

    他是百年間。魔宗最天才的人物。

    蓮生大師,一心一意想讓他繼承自已的衣缽。

    但他的父親是死在蓮生的手中。所以他平靜地拒絕了這個機會。

    他選擇走一條沒有人走過的道路。

    他要練一種魔宗無數代來,都沒有人練成功的絕學。

    他是魔宗歷史上最年輕的宗主,也是最後的宗主。

    他收了幾位學生,年紀都比他大。

    他繼續修行。

    直到最終,他成功了,然後也消失了。

    從那一天開始,他成為了修行界最神秘的人物。

    ……

    ……

    就在那一年,夫子遇到了一個小女孩。

    那個小女孩粉雕玉琢,可愛至極,但眼神卻平靜至極。

    只有夫子才看得到她眼睛最深處的那抹惘然和恐懼。

    「有什麼好怕的呢?」

    夫子對小女孩說道:「一切都是外像,這殼子對你來說就這麼重要?」

    小女孩明白了,抱拳施了一禮,氣度瀟灑。

    夫子搖了搖頭。

    小女孩有些笨拙地把雙手放到腰側,微蹲行禮,很是羞澀。

    夫子滿意地點點頭。

    當時魔宗覆滅,西陵神殿滿世界追殺魔宗餘孽。小女孩就是小女孩,她沒有自保的能力。她不知道要怎樣度過今後的二十三年。

    但她沒有求夫子。

    因為她有她的驕傲。

    夫子沒有等她開口,說道:「跟我回書院吧。」

    夫子說的很隨意,彷彿她本來就是書院裡的一個人。

    從那天之後,夫子有了一位女弟子。

    隨著入門的弟子越來越多,她開始被稱作三師姐。

    幾年後,書院多了一位女教授余簾。

    女教授平靜坐在東窗畔描簪花小楷,一坐便是很多年。

    窗外蟬聲陣陣。

    她很不起眼,不問世事,世事也不來問她。

    她就是傳說中二十三年蟬林霧。

    好大一場霧。

    ……

    ……

    掌教大人震驚憤怒的厲嘯聲,還在書院後山裡迴蕩不安。

    如冬雷般的嘯聲,卻壓不住滿山秋蟬鳴叫。

    他看著那名稚美的少女,不可思議道:「你怎麼變成了一個女人?」

    余簾微諷說道:「昊天都能變成女人,我為什麼不能?如果連外像都看不穿,我又怎麼修二十三年蟬?如果現在是葉蘇站在我身前,他就不會問這種愚蠢的問題,生死關都能勘破,自然能勘破這些末節。」

    掌教依然難抑震驚之色,說道:「你雖為妖孽,但畢竟也是一宗宗主,何等樣身份,居然會改換門庭,拜外人為師,真是無恥!」

    余簾看向天空,說道:「夫子堪為萬世師,況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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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一十七章 書院依

    掌教盯著余簾,寒聲說道:「一代宗主,居然還要自已的師弟和那些畜生先動手,這難道就是夫子講給你的為人道理?」

    余簾淡然說道:「雖然你不如我,但我殺你也要費些手段,只要能夠對你有所消耗,哪怕多耗一分也是好的。」

    掌教怒極反笑,說道:「你那兩個師弟險些身死,你只為了讓消耗便冷眼旁觀,真是陰險冷血至情,夫子若知道你會這樣做,只怕會後悔當年收你為徒。」

    余簾說道:「我是明宗宗主,陰險毒辣是自然的事情,夫子當年既然肯收我為徒,又怎麼會不知道我是怎樣的人?」

    掌教厲聲喝道:「那今日就讓我代昊天收了你這個魔宗妖孽!」

    余簾的神情很平靜,雖然她現在的對手,是西陵神殿的至高強者,這種平靜,對對手來說,便是一種毫不掩飾的羞辱。

    「熊初墨,幾十年前你就不是我的對手,現在你更不可能是我的對手。」

    她看著掌教如枯枝般的手臂,落在他的斷腕處,神情漠然說道:「還是那句話,如果你自瞎雙目,我便放你離開書院。」

    掌教大人的左手,在崤山下被許世大將軍斬斷。

    從崤山到書院後山,他已經連續經歷了兩場艱難的戰鬥,然後面臨魔宗最深不可測、又隨夫子修行多年的二十三年蟬……

    但他依然有信心!

    掌教神情驟然一肅,提起右拳,沉腰吸氣,就這樣一拳擊了過去。

    他很瘦很短,所以他的拳頭也很小,看上去有些可笑。

    但能打死許世、鎮伏西陵神殿多年的拳頭。看上去再可笑。也不可笑。

    這個拳頭很可怕。

    平實無奇的一拳,卻彷彿要把書院後山所有的天地元氣全部凝聚過來,指縫之間。更是散溢著純白的光輝,彷彿拳中握著一輪太陽!

    余簾看著那個拳頭,忽然低下了頭。

    後山裡蟬鳴更躁。聲聲淒切。

    修行界最神秘的兩大強者,終於相遇,然後相戰。

    ……

    ……

    拳風如怒。

    拳重如山。

    拳威如海。

    山道上的青石板,像紙片一樣被掀開,飛出極遠,樹木紛紛偃倒,韌性強的樹幹只是彎曲,更多的大樹則是直接折斷,發出無數道喀喇裂響。

    余簾沒有被擊中。她身如蟬翼,飄然而逝,隨風漫遊於林間。彷彿真的和天地氣息融為了一體。根本無法把她找出來。

    秋蟬的鳴叫聲還在持續,數千片黃葉簌簌直下。

    掌教身上的神袍上瞬間出現了數千道裂口。緊接著,他的身體表面浮現出一層極薄的瑩光,那些黃葉頓時被震碎成絲絮。

    這位西陵神殿的最強者,在此時終於完全冷靜下來,看著滿谷斷樹碎石的的山林,厲聲喝道:「二十三年蟬!你真以為逾過五境便天下無敵?」

    「你如今最多入了天魔境,既然無法不朽,你又怎能與光明對抗?」

    他緩緩舉起雙手,殘餘的右掌掌心向天,臉上的神情異常堅定執著,聲若春雷綻開,傳向四野與天空。

    「請昊天賜予我力量!」

    宏亮的聲音,還在天地間飄蕩,天空便已經做出了反應,西方的夕陽驟然間變得明亮起來,不再那般紅融溫暖,而是顯得至高無上,令人心生敬畏之意。

    一股磅礡的力量,穿越天邊的暮雲,無視遮蔽書院後山的雲集陣法,隨著熾烈的陽光,落在掌教的身體上。

    掌教瘦矮的身軀,忽然間變得極其偉岸。

    他的身體裡彷彿擁有了近乎天道般的恐怖力量。

    只是呼吸之間,那些簌簌落下的黃葉,便被吹至高空,再也不敢落下,即便是滿山的蟬鳴,在這一瞬間,彷彿也變得低落了些。

    掌教終於動用了天啟神術。

    余簾的身影,出現在山林外。

    她清稚的容顏上,終於顯出一絲凝重的神情。

    五境之上的戰鬥,她雖然有信心,卻沒有經驗。

    事實上,這麼多年來進行過五境之上戰鬥的至強者們,除了無距境界之外,其餘所有人都回到了昊天神國,也就是死亡。

    她看著西方降落的那道光柱,忽然微微一笑。

    她伸出右手,彷彿拿起了一隻筆。

    她用這只不存在的筆,在空氣中寫了幾個簪花小楷。

    靜心,凝神,不理世事,不問天道,只是沉浸在自已的世界中。

    那便是你自已的世界。

    夫子當年是這樣對她說的。

    書院後山的空中,彷彿忽然多出了一道透明的屏障,如同蟬翼。

    自西方降落的光柱,落在那道屏障上,被折射走了絕大部分,灑落人間。

    這是余簾的世界,她拒絕昊天神輝的進入。

    ……

    ……

    「狂妄愚蠢之輩!以為自已再創一世界,便能擋住昊天神輝?不要忘記這是昊天的世界,你的世界永遠在昊天之下!」

    掌教怒喝道,繼續迎接著昊天的神輝。

    余簾看著他說道:「愚蠢,如今賊老天與老師正在戰鬥,它自顧不暇,還能一直顧著你的死活?不要忘記在它眼中,你比狗都不如。」

    說話間,她已經散了執筆的右手,五指如秋菊綻開。

    一道極為淡渺的氣息,從她的指尖傳出,傳遍整座書院後山。

    書院後山所有的樹木都開始顫抖,所有的樹葉彷彿都活了過來。

    每一片樹葉,便是一隻蟬。

    掌教根本不相信她說的話,然而忽然他發現,西方那輪落日,竟真的黯淡了下去,得新回覆紅潤平和,不由神情驟凜!

    他發出一聲不甘的厲嘯,身形一虛,便準備離開。

    余簾怎麼會給他這種機會。

    掌教身在書院後山中,在數千數萬隻蟬裡。

    他身形掠的再快,也沒有蟬飛的快。

    他無法離開余簾的世界。

    數千數萬隻蟬飛了過來,發出嗡鳴震耳的聲響,然後覆在他的身體表面,包括他的臉,黑壓壓一片,看著極為恐怖。

    其中一隻秋蟬微微振翅。

    掌教的右眼瞎了。

    十餘隻秋蟬起舞。

    掌教的右手斷了。

    ……

    ……

    一聲淒厲的嚎叫,從萬千隻秋蟬裡響起。

    他的左手在崤山下被許世砍斷。

    他的右手在書院後山被斬斷。

    他的雙拳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手腕。

    他雙臂一抱。

    先前拳中握著的那團光明,還有昊天灑落到他的光輝,全部被他灌進了雙臂間的懷抱裡,身前一片明亮,彷彿生出一輪太陽。

    太陽炸開!

    萬千隻蟬淒鳴飛舞而散。

    其中一隻蟬飄舞而回。

    趁著這個機會,渾身是血的掌教如喪家之犬般,滾地而走。

    余簾的身影再次出現,唇角流出一道鮮血,還有一道強大的笑容。

    ……

    ……

    道門魔宗巔峰一戰。

    西陵神殿掌教大人斷臂瞎眼,雪山盡毀,縱然道門神術再如何厲害,也不可能治好他所受的重傷,就此變成了一個廢人。

    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蟬大勝。

    她是夫子收的第一個女弟子。

    書院依然天下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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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一十八章 城頭說舊論堵疏

    小白狼從洞裡鑽了出來,受傷的腿上,包紮著白布,大白鵝搖搖晃晃從溪畔走了過來,老黃牛睜開眼睛,五師兄和八師兄回到了崖坪上。

    余簾從袖裡取出一把木梳,很仔細地把凌亂的頭髮梳整齊,又整理了一下衣著,確認沒有什麼問題,才把梳子收入袖中。

    老黃牛微微低首,大白鵝與小白狼身軀前傾,五師兄和八師兄揖手為禮,余簾肅容回禮,秋風停,秋蟬靜,書院依然。

    「師姐路上小心。」宋謙說道。

    「書院就交給五師弟你了。」

    余簾從山道畔拿起布裹著的物事,向書院外走去。

    ……

    ……

    寧缺離開公主府,來到大街上,準備去書院。雖然說長安城裡也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但他要去書院取陣眼杵,而且他很擔心書院的安危。

    「不用去了。」

    一名少女出現在他身前,伸手遞過來一個布包裹住的事物。

    寧缺很是驚訝。因為他認得那塊布,那塊布是桑桑去東門市場買的便宜貨,被他用來包驚神陣的陣眼杵,那麼這塊布裡就是陣眼杵。

    他接過陣眼杵,看著身前這名少女,眼神裡流露出警惕的神情,然後變得迷惘起來,他確定自已沒有見過她,但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她一般。

    一雙烏黑的馬尾,清稚美麗的容顏,這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可以說是少女,也可以說是小姑娘,正在那個分界線上。

    寧缺看著她的眼睛,看到了那抹淡然從容的神思,終於猜到了她是誰,不由震驚的無法言語,甚至險些把陣眼杵扔掉。

    ……

    ……

    余簾用最簡潔的語言,最精楚地講述了一遍書院裡發生的事情,尤其是與西陵神殿掌教的那一戰。她主要說的是對方長的很矮。

    寧缺這才知道,億萬道門信徒眼中高大偉岸的光芒身影,竟然只是個幻像,掌教大人原來是個死矮子。

    當初他在荒原上,用元十三箭連射五人時,無論天諭神座還是葉紅魚都接的非常吃力,那位掌教卻是躲都不躲,無動於衷。

    當時的那幕畫面。給寧缺帶來了極大的壓力。心想不愧是道門的至強者,面對元十三箭也能如此輕鬆應對,高深莫測。

    這時候他才明白。原來那是因為掌教大人生的非常矮小,自已瞄準的是身影,鐵箭從那人的頭頂射過。自然不需要躲。

    「為什麼讓他活著。」寧缺從震驚中漸漸平靜下來,問道。

    「有些人活著,比死了更有用。」

    余簾說道:「很多年前,熊初墨還年輕,隨道門長輩去荒原試煉,我還年幼,相遇自然便是一戰,我廢了他小腹裡的雪山,令他不能人事。卻沒想到,他反而因禍得福,虔誠修道不輟,竟有了今天,不過畸余之人,終究心理有些問題,如今他已經廢了。你不用擔心,反而西陵神殿裡的人會覺得頭疼。」

    就像掌教和很多道門大人物的看法一樣,寧缺也從來不認為三師姐就僅僅是個洞玄境的修行者,所以先前得知書院在她保護之下依然如舊,並不覺得如何吃驚。直到此時他終於醒悟過來,慘敗在師姐手下的不是普通強者。而是西陵神殿的掌教大人,他才開始震驚地思考三師姐究竟是誰。

    當今世間,有誰能完敗掌教大人?

    知曉答案後的寧缺很震驚。

    三師姐居然是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蟬!

    書院二層樓的弟子裡,他最早認識的便是三師姐余簾,甚至還要在與陳皮皮通信之前,登舊書樓的時候,便認識了。

    這些年來,他與余簾說話不多,但每每在重要時刻,她都會出言點撥,而且這種情況,在他進入後山之前,還是普通學生的時候,便開始了。

    所以寧缺一直很尊敬三師姐,甚至要比對大師兄二師兄更加尊敬。

    行走在城牆狹長的樓梯上,有風從牆外拂來,寧缺走幾步,便忍不住看一眼余簾,看她稚嫩的臉,看她身後擺盪的雙馬尾,很難適應看到的這一切。

    「我臉上有花?」余簾問道。

    寧缺笑著說道:「只是想多看兩眼,師姐可是大名人。」

    余簾微微一笑。

    寧缺說道:「難怪老師當初不肯收唐小棠為徒,原來是輩份問題……如此算來,我豈不是比唐要高了一輩?」

    余簾說道:「如果要從明宗開派祖師算起,你已經比他高了幾十輩。」

    寧缺又贊嘆說道:「二層樓的三師姐,可不就是二十三年蟬。」

    余簾微微挑眉,說道:「巧合而已,老師哪裡會在意這些小機巧。」

    寧缺說道:「說不定老師就喜歡玩這些。」

    說話間,師姐弟二人已經登上長安城頭。

    寧缺想到一件事情,從腰帶裡取出一塊腰牌。

    腰牌非金非木非石,通體純白,上面用浮雕手法刻著一個黑色圖案,看邊緣的新鮮痕跡,似乎是剛刻出來不久的東西。

    黑色圖案是座雕像,純白的外圍如同萬丈光明,雕像因為背對光明的緣故,面容和身軀都沉浸在深沉的陰影之中,顯得很是晦暗。

    寧缺問道:「這塊腰牌是當年去荒原前師姐給我的,上面刻的是什麼?」

    余簾走到城牆畔,望著下方的長安城,說道:「冥君,或者說是昊天。」

    寧缺走到她身邊,順著她的目光向下望去,說道:「這是什麼腰牌?」

    余簾說道:「明宗的宗主牌。」

    「荒人不惜滅族,也要保護我和桑桑,我一直想不明白是為什麼,如今看來,便是這塊腰牌的原因。在明宗山門裡,蓮生最後一擊失效,現在想來,也是因為這塊腰牌,仔細算來,這塊腰牌救了我很多次。我卻一無所查,真是愚蠢。」

    寧缺很自然地把腰牌重新放回腰帶裡,沒有還給余簾的意思,然後對著她很認真地長揖及地,行了一個大禮,表示感謝。

    他所不明白的是,當年自已帶領書院前院學生去荒原實修時,為什麼三師姐會這麼隨便地便把如此重要的明宗宗主牌給了自已。

    「記得當年你準備參加開樓試時。我對你說的話嗎?」余簾問道。

    當時寧缺是個普通的書院前院學生。書院二層樓開啟,他準備參加,精神壓力極大。在劍林裡與余簾有過一番對話。

    「記得,師姐說要介紹一個不弱於柳白的強者給我當老師。」

    「不錯。」

    「師姐當時準備介紹誰?」

    「當然是我自已。」

    余簾說道:「你當時的雪山氣海一塌糊塗,現在也一塌糊塗。而且符道上的天賦尚未顯現,根本不適合修道,但骨骼清奇,毅力驚人,正是修行我明宗功夫的良材美質,我一時心動,便想傳你衣缽。」

    寧缺這時候才知道,當年自已錯過了什麼。

    余簾說道:「雖然你拒絕了我,但我總覺得你將來必然還是會走上這條道路。所以在你去荒原之前,我把這塊腰牌送給你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在山門裡遇著蓮生,又學會了小師叔的浩然氣,依然還是入了魔。」

    余簾看著他說道:「當年蓮生要傳我衣缽,我拒絕了他,我要傳你衣缽。你也拒絕了我,最終你還是繼承了他的衣缽,如此看來,倒也沒什麼差別。」

    寧缺想起那些往事,也不禁生出很多感慨。然後笑了起來,說道:「這樣也挺好。不然我豈不是要矮師姐一輩。」

    然後他笑容漸斂,說道:「莫非真有命運的安排?」

    「我曾經對你說過一句話:只需要從本心出發,便能輕鬆逾過。這指的不僅是登山途中的那些關口,也包括命運這種東西。」

    余簾說道:「當年見到老師的第一天,他便這樣對我說,又說我做女孩更好看,應該接受,於是我當場實踐了這句話,一腳踩到他那件黑色罩衣的衣擺上。」

    寧缺問道:「然後?」

    余簾面無表情說道:「我沒有逾過去,但老師摔了個狗啃泥。」

    寧缺覺得很刺激,問道:「感覺怎麼樣?」

    余簾想了想,說道:「感覺很好。」

    寧缺說道:「老師沒有生氣?」

    「既然是女孩子,自然有撒嬌發小脾氣的權利。」

    余簾的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沉默片刻後,繼續說道:「後來自然明白,我當時心情非常低落鬱悶,老師是故意摔那一跤,哄我開心。」

    城牆之上,安靜了很長時間。

    ……

    ……

    余簾看著下方的長安城,問道:「看出了什麼問題?」

    在當前緊張的局勢下,哪怕是再令人震驚感慨懷念的事情,都不可能讓寧缺和她浪費這麼多時間來討論,他們是來看風景的。

    余簾帶著他看長安城的風景。

    寧缺看著比平常要顯得冷清些的長安城,看著那些寬闊安靜的街道,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長安城現在變得有些堵。」

    余簾說道:「不錯,你現在要解決的問題,便是這個堵字。」

    寧缺說道:「想解決這個堵字,應該很難。」

    此時長安城街寬人少,更是很難看到幾輛馬車,交通極為便利寬鬆,既沒有馬車相撞引發的事故,也看不到前些天請願的學生隊伍。

    但余簾和寧缺師姐弟,都看出了長安城的堵。

    他們的神情很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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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七天

    余簾說道:「道門雖然廢柴,但還是有些手段,而且準備了整整千年時間,雖無法破掉老師留下的這座大陣,卻亦不可等閑視之。.」

    「掌教進書院,便是想搶陣眼杵,前期應該是何明池藉著昊天道南門門主的名義在城中做了手腳,好在陣眼杵還在我們手中……」

    寧缺有些不解問道:「師姐當初為何不殺了何明池?」

    「我要守著書院,而且顏瑟死了,老師走了,驚神陣自主啟動,在他動手之前,我若顯露境界,就算不被滅,也要與朱雀鬥個你死我活。」

    寧缺想著朱雀大街上的石製繪像,才明白是這個道理,自已當初和夏侯雪湖一戰,那麼多的強者進入長安,原來是被允許才能進入。

    余簾看了眼他手中的陣眼杵,說道:「如今陣眼杵已經交到你的手中,你要盡快把和長安城這座大陣重新回復原狀。」

    寧缺聽出師姐有離去之意,不由微驚,心想長安城現在可不能離開師姐這樣一位真正強者坐鎮,除非她是要去……

    「師姐,你要去南方?」他問道。

    余簾說道:「君陌他們在那邊,我還去作甚?」

    寧缺心想自清河郡北上的西陵神殿大軍何等樣恐怖,哪裡是二師兄便能擋住,又想起二師兄寧折不彎的驕傲性情,愈發擔心。

    余簾說道:「擔心也沒有用,我必須留在長安城,因為有件很重要的事情等著要做,所以你必須在七天內把這件事情完成。」

    這件事情自然指的是修復驚神陣,重要的事情又是什麼?

    寧缺覺得肩頭有些沉重,問道:「為什麼是七天?」

    余簾說道:「因為大師兄只能把觀主拖住七天。」

    寧缺問道:「那這七天時間,師姐要去何處?做什麼?」

    余簾說道:「我去逛街,好多年沒有逛過街了。」

    看著順著石階向城牆下走去的少女,看著她蹦蹦跳跳的青春模樣,看著她身後擺盪的兩條烏黑馬尾。寧缺很是無語。

    先前知曉三師姐便是二十三年蟬後,他一直有個非常嚴肅的問題,只不過不敢問當事人:究竟應該喊三師姐還是三師兄?

    這時候他終於不再困惑——還是三師姐。

    不是因為她清稚好看,不是因為她蹦蹦跳跳,不是因為烏黑的馬尾甩啊甩,是因為在這種時候,她還想著要逛街。

    ……

    ……

    余簾真的在逛街。

    長安城的混亂剛剛平息不久,街角巷間的地面上。隱隱還能看到沒有洗乾淨的血跡。那些被燒燬的府邸殘墟,更是醒目。

    但在皇后娘娘的強硬手腕和朝廷官員的全力配合下,秩序已然恢復正常。那段歷史再也不會重演,城中的百姓沉默等待著最後決戰的到來。

    余簾很滿意街道的安靜,滿意於商舖已經開啟。或者她滿意的是,讓這座城市盡快走回正常軌道的那個女子。

    她去陳錦記買了一匣脂粉,又買了些酸酸甜甜的吃食,提著大大小小的袋子,就像走親戚一樣,很隨便地走進了皇宮。

    皇宮侍衛雖然警惕,但哪裡可能注意到二十三年蟬這樣的人物,如今驚神陣也出了些問題,皇宮裡的簷獸雖然有所反應。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嬌小的少女提著一大堆東西,經過御花園來到宮殿群中。

    皇后娘娘沒有在御書房,也沒有在正殿,而是在自已的寢宮裡處理政務國事,她的神情有些疲憊,但眉宇間的神情還是那般堅毅。

    正是憑藉著這種氣質,她才能在如此亂局裡。在朝堂上大多數官員仍然保有敵意的情況下,讓唐國在半天的時間內,便有了重新振作的感覺。

    殿裡的簾紗微動。

    皇后擱筆於硯,看著殿外,沉聲說道:「誰在藏頭漏尾?」

    在旁侍奉的太監宮女面面相覷。心想根本沒有聽到腳步聲,娘娘是不是太過緊張疲累。從而產生了錯覺?

    便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道清稚而威嚴的聲音。

    清稚的聲音,一般很難滅嚴,但這個聲音做到了這一點。

    「看來嫁給那個傢伙之後,你過的不錯,竟是不肯再修行一天,如果你稍微刻苦些,我走到御花園的時候,你便應該發現,而不用等到這時候。」

    殿紗再動,余簾提著一大堆東西走了進來。

    被提的那堆東西一襯,她顯得愈發嬌小。

    皇后娘娘微微蹙眉,說道:「你究竟是誰。」

    余簾沒有理她,把那些東西隨意扔到地上,負手於後便走了過來。

    一放一負手,極簡單的兩個動作,她身上的氣息便發生了極大的變化,行走間,竟走出了淵停嶽峙的感覺,就像是一位大宗師。

    皇后娘娘臉上的堅毅神情,變成惘然,然後忽然變得非常軟弱,彷彿回到了很多年前,她還是那個怯怯的少女,聲音微顫。

    「是……老師嗎?」

    ……

    ……

    二十三年蟬在魔宗的時候收過幾名弟子。那些弟子的年齡都比他大,其中有一位便是末代魔宗聖女,名叫夏天。

    也就是如今的大唐皇后。

    皇后直到今天才知道,老師竟然一直在書院後山,不由很是吃驚。

    「陛下與書院關係極為親密,他怎麼沒有對我說過?」

    「除了老師和大師兄,還有君陌,沒有人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你那個男人自然也不知道……說起來,你男人確實不錯,嫁給他你沒吃虧。」

    「老師,就算吃虧又能怎麼辦?」

    「如果吃虧,即便我不好出手,我也可以請夫子說話。」

    「當年陛下娶我,最終得到書院同意,是不是您幫著說了話?」

    「書院從來不管嫁娶之事,我不用說話,也不會反對你們的婚事。」

    久別重逢的師徒說著話,皇后娘娘極為謙恭地在旁侍候著茶水與瓜果,只是余簾此時看上去就是個少女。畫面顯得有些怪異。

    所以當唐小棠帶著六皇子走進寢宮,看到這幕畫面時,頓時被震住了。

    余簾看了她一眼,說道:「不用猜,是我。」

    唐小棠驚叫一聲,說道:「老師,你怎麼了?」

    皇后娘娘微笑說道:「難怪寧缺進長安城後,小棠姑娘便出現。一直陪在我們身邊。原來都是老師您的安排。」

    余簾說道:「你們師姐妹今日正式相見,行個禮吧。」

    唐小棠上前行禮,皇后還了半禮。

    皇后娘娘沉默了很長時間。終究沒能忍住心頭的疑惑,主要是太過震驚,低聲問道:「老師。您現在怎麼變……」

    「我以為你能一直忍下去。」

    余簾說道:「這種事情有什麼好感興趣的,我走了。」

    皇后娘娘無言,心想您忽然從男身變成了女身,自已怎麼忍得住不問?

    她起身送余簾到殿門。

    余簾提著一大堆東西說道:「不用送了,你出宮也不方便。」

    皇后娘娘心想,皇宮畢竟與家不同,我還真沒辦法把您送出宮門。

    她笑了笑,關切問道:「老師,這些年。您過的開心嗎?」

    「平靜便好,也找不出來什麼特別開心的事情,只記得有一年,老師向諸弟子解說二十三年蟬,語多贊嘆欣賞,我在一旁聽的很是喜悅。」

    余簾安靜片刻,微笑說道:「那天晚上。我下了碗青菜面給老師吃。」

    ……

    ……

    寧缺向春風亭橫二街朝宅走去。

    畢竟李琿圓是被他一刀殺死的,無論站在朝堂之上,還是學娘娘坐在珠簾之後,都會顯得有些不妥,所以他現在與宮裡通過朝宅聯繫。

    先前有魚龍幫眾。傳來宮中最新的消息,朝廷已經命令正在北上的鎮南軍。繞經崤山衝折向東南,向清河郡行軍,而長安城裡最後的羽林軍,亦已整裝待發,暮時便會出城,連夜趕向南方。

    通過這個消息,他便確認皇后娘娘已經知道了書院出手的消息,朝廷開始做相關的配合,他也覺得這麼安排是妥當的。

    如今大唐面臨的最大危險,分別來自於三處。

    自荒原南下的金帳王庭,由西陵和南晉北上的神殿聯軍,以及在夫子離開之後,可以稱得上人間最強者的知守觀觀主。

    北方的金帳王庭雖然強大,但有寧缺和皇后從賀蘭城帶回的唐軍補充,鎮北軍已經接近滿員數量的九成,現在局勢看似艱難,連場大戰血腥慘烈到了極點,但畢竟這是在大唐的土地上,又有徐遲大將軍親自坐鎮,只要能夠撐過最開始的這段艱苦時光,最終一定能夠撐住,待諸方局勢緩解之後,甚至能夠發起反擊。

    真正令寧缺感到擔心的,還是知守觀觀主和南方的局勢。

    知守觀觀主那是何等樣的人物?西陵神殿聯軍太過強大,強者雲集,修行者的數量都超過了千人,而大唐南方現在幾乎沒有一兵一卒。

    在過去這些年裡,他對大師兄和二師兄有盲目的信心,然而在當前的局勢下,那些信心早就不知去了何處。

    尤其是南方。

    面對浩浩蕩蕩的西陵神殿大軍,二師兄必須要撐住七天時間。

    因為鎮南軍和羽林軍要用七天,才能抵達南方。

    大師兄只能撐七天,所以他也要在七天之內,修復長安城這座大陣。

    最後的勝負,便在七天之內,便在七天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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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2-31 21:35: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二十章 青峽來襲

    舉世伐唐,有四個關鍵點,兩點在明處,兩點在暗處。暗處的兩點,是道門不為人知的安排,明處的兩點則在地圖的北方與南方。

    西陵神殿掌教對書院的突襲,最終慘遭失敗。知守觀觀主與大師兄的身影,還在人間各處名山大川裡流連,卻不會忘返。

    金帳王庭與大唐騎兵的慘烈廝殺,還在北方的原野上持續,那麼現在能夠改變僵局,決定這場勝負的戰場,便在南方。

    西陵神殿聯軍,才是這次天下伐唐的真正主力。大唐水師覆滅後,神殿暗中訓練多年的八千餘騎護教騎兵,南晉十餘萬大軍,渡大澤而入清河郡。

    在清河郡,諸閥修行強者及強悍私軍加入聯軍的隊列,又有自偏遠諸小國的軍隊和那些隱在山中的修行宗派趕到匯合。

    西陵神殿聯軍的聲勢愈發浩大,行走在原野上,秋稻盡折,水田被踩干,兩座神輦後方,馬車的數量越來越多,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中最安靜的一輛。

    這大概是自唐國北伐荒人帝國後,實力最強大的一支軍隊,和如今的聯軍比起來,春天時在荒原上與荒人作戰的聯軍,要顯得弱很多。

    當時的西陵神殿聯軍有掌教大人親自坐鎮,然而但凡猜到那輛安靜馬車裡坐著誰的人,都認為有那人坐鎮軍中,比掌教大人更令人感到敬畏。

    深秋某日,浩浩蕩蕩的西陵神殿聯軍,穿過清河郡,來到一片青翠山巒之前,在山巒中那道青色峽谷外停下整列。

    十餘騎南晉斥候,飛奔而出,向青峽裡駛去,不多時後,便傳來表示安全的尖銳竹笛聲,聯軍依然不動。沉默的令人感到十分恐怖。

    直待竹笛之聲不斷從青峽深處傳來,將要湮滅不聞,神殿聯軍才確認,峽谷裡沒有唐軍埋伏,擔任聯軍主將的南晉元帥白海昕,面色漠然地揮了揮手,身旁的傳令兵雙手持旗,在身前快速揮舞。向諸營傳達了前進的軍令。

    根據唐境內傳回的情報。神殿聯軍方面,已經確認,如今的唐國根本找不出一支部隊調來南疆防禦。過往年間鎮守在原始森林外的唐國鎮南軍,就算是不顧金帳王庭入侵,想來到此間也要繞行崤山沖。

    除非那些鎮南軍能夠飛。不然他們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青峽裡。

    即便如此,白海昕元帥以及神殿的大人物們,依然警惕小心,如今大軍碾壓之勢已成,只需要安全北上,便可以一戰平天下,實在不需要任何冒險。

    南晉騎兵率先進入峽谷,各營之間的距離保持的非常好,緊接著混編步兵入內。因為速度被嚴格的控制,所以用了很長時間。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聯軍要拉長騎兵在峽谷裡的隊列,這樣容易被唐軍斬斷合擊,但對騎兵的應變也有好處,如果峽谷裡真有唐軍,想要把已經進入峽谷的近兩萬名騎兵和步兵全部吃掉。唐國至少要動用十萬人的軍隊。

    西陵神殿聯軍,就是算準了唐國沒有這麼多軍隊。

    面對浩浩蕩蕩的聯軍,峽谷裡的唐軍衛所等於不存在,就算有北面州郡趕來的廂軍或者是那些在東疆上令草原騎兵無比頭痛的民兵,也掀不起一朵浪花。

    聯軍進入峽谷的速度很慢。慢到軍營裡有好些人都有些著急,某些修行宗派的修行者。更是等的火氣都大了起來,然而卻還有人覺得太快。

    「太快了,讓南晉人再慢一些。」

    今日天氣晴朗,碧空萬里無雲,熾烈的陽光完全沒有秋天的感覺,穿透神輦上的重重幔紗,落在葉紅魚的眉眼間,更添美麗。

    輦畔的黑衣執事領命而去,片刻後回來,低聲恭謹稟報導:「白海昕請神座大人放心,有武道修行者正在上山,據回報應該沒有問題。」

    葉紅魚的細眉微微蹙起。

    她知道聯軍的看法是正確的,謀算沒有任何漏洞,唐人找不到任何機會,如果要讓青峽變成埋葬大軍的墳墓,就算集結世間所有的神符師,都無法做到,因為那意味著要改天換地,那是昊天才能做到的事情。

    但她總覺得有些不妥。

    因為一切都太順利,一切都太平靜,她曾在長安城裡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除了寧缺這個非典型唐人之外,她和很多唐人有過接觸,她知道唐國絕對不會投降,那麼這種順利和平靜,便透出了一分詭異。

    彷彿就是為了證明她此時的感覺很正確,青翠的峽谷忽然發生了變化,無數的天地氣息,從原野四面八方聚攏而來,凝聚到了山巒上方。

    葉紅魚神情驟凜。

    天諭神座眉頭深皺,

    那輛馬車裡響起一聲輕噫。

    西陵神殿聯軍裡,最強大的三位大人物,最先感覺到危險,然而他們已經來不及做什麼,即便來得及,也無法改變眼前的一切。

    青翠峽谷上方的天地氣息波動太過劇烈,遠遠超出了修行者能夠想像的範疇,甚至較諸當初夫子在荒原上的斬天一劍,也不稍遜!

    這些天地氣息的數量是如此巨大,以至於清河郡裡的清溪都變得渾濁起來,黑色的屋簷瓦片上凝出了露珠,青山上方的天空裡忽然多出了一片雲層!

    那片雲層猛烈地絞動著,不停地積蓄著能量,然後驟然間化作無數道絲縷,消散於青天之中,一道非人間所有的力量,向地面碾壓而去!

    轟的一聲巨響!

    大地震動不安,無數戰馬驚慌失措,鳴嘯聲聲。

    青峽垮了。

    西陵神殿聯軍一直防備著唐軍,或是唐國的修行強者,在青峽裡發起圍襲,然而沒有人能夠想到,發起圍襲的不是人。

    襲來的是,青峽自身。

    ……

    ……

    青翠美麗的峽谷,變成了世間最可怕的地方。

    無數道濃煙,從峽谷裡生起,向青天飄去。並不是峽谷裡失了火,而是山崖垮塌所震起的煙塵,煙塵都能飄這般高,可以想像裡面的情況。

    無數沉重的山岩石塊,崩塌滾落而下,落到南晉騎兵的頭頂,發出沉悶如雷的撞擊聲,然後帶著鮮血與壓成泥的屍體,繼續向前滾去。

    沉悶的撞擊聲不停響起,久久沒有停歇,峽谷崩塌震起的煙塵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漸漸變成一大片塵霧,遮住峽谷裡的畫面。

    峽谷裡傳出南晉士兵的慘呼聲,淒嚎聲,卻被山崖崩塌的聲音掩住,峽谷外的人根本無法聽清,直至漸漸微弱,然後死寂一片。

    這時候距離青峽崩塌,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那些比馬車車廂還要巨大的石塊,終於停止了滾動,一直震動的原野,也平靜了下來。

    清河郡原野上的西陵神殿聯軍一片安靜。

    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震驚與恐懼。

    白海昕的臉色極度蒼白,握著韁繩的手不停地顫抖。

    此時葬身在峽谷裡的南晉將士,足足有兩萬人之眾!

    雖然說,這些損失,並不能改變戰略大局,對西陵神殿聯軍的實力沒有根本性的削弱,但依然讓他痛徹心扉,難以接受。

    他是西陵神殿聯軍主帥,但他更是南晉軍方首領,麾下兩萬將士,就連敵人的面都沒有看到,就這樣死了!

    神輦內,葉紅魚睫毛微微顫抖,神情變得極為凝重,甚至隱隱有些懼色,強行鎮定心神,把被自已抓皺的裁決神袍前襟撫平。

    她道心堅定,無所畏懼,這種情緒,本不應該出現在她的身上,哪怕面臨再強大的對手,亦是如此。

    然而如她先前所想,如此長的青峽瞬間垮塌,要比書院君陌在爛柯寺斬佛像,難上無數倍,這種改天換地是只有昊天才能擁有的能力!

    唐人是怎麼做到的?

    誰在那片青翠的峽谷裡?

    那片峽谷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

    ……

    與著名的岷山相比,這片在唐國南方原野間橫亙而起的青翠群山,並不如何險崛高聳,然而這片山脈的體表是堅硬沉重的花崗岩,內部卻大多都是石灰岩質,極易溶於雨水,所以滑坡崩巖的事情經常發生。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這片青山被自然改造的格外奇怪,山峰陡異,奇形怪狀,極難攀爬,即便是武道修行者,都視之為險途。

    幸運的是,群山之中有道峽谷,這道峽谷把大唐的中腹地帶與清河郡聯繫在了一起,不然若要繞行,不知要多走多少天。

    為了加強對清河郡的控制,大唐在數百年前,耗費巨大對峽谷進行拓寬,再由符師和陣師把峽谷兩側的崖壁進行加固,又密密種植根系發達吸水固崖的樹種,終於峽谷裡的天然崎嶇道路變成了平整的官道。

    從那一天起,大唐南北變通途,時人紛紛讚頌,有了這條極具戰略意義的通道,大唐與清河便永遠不會分離,成為真正意義的一家人。

    如今清河郡諸閥打出叛旗,向西陵神殿投降,甚至還派出私軍,加入到攻打長安城的隊伍中,家國已然分裂。

    那麼這道青翠的峽谷,還有什麼意義?

    於是,便塌了吧。

    把過去埋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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