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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20:45:27
大漠蒼狼絕密飛行二十三、報告

司令部在大壩基地邊緣的一所水泥房子裡,已經進行過加固。

這是我獲救後第一次走出醫療區,一路上發現到處都在急性加固和檢修,焊接光閃得一大片一大片的。

走進水泥房,就看到幾個軍官正在說話,其中有我們剛被救上來時碰到的程師長,他們都板著臉。

如果是其他時候,我對付上級還是挺有一套的,我這人屬於老大難,看上去老實,其實古靈精怪,做事不會犯大錯誤,但也不會老老實實聽上頭的話,是上頭覺得不管不會出什麼大事,但也沒什麼前途的那一批人。

但這一次情況不同了,上頭的幾個人我不了解脾氣,而且氣氛非常壓抑,我幾乎站不住,手心已經開始冒汗。

這時我已經知道自己的緊張和心虛是壓制不住的,索性就不壓制了,讓他們覺得我是因為看到上級才會有這樣的緊張表現。

整個報告的過程持續了兩個小時,我渾渾噩噩,最後也不知道是怎麼過關的,只是在說到膠卷的時候,我強調我是看過膠片的,但我發現他們無動於衷,好像這不是什麼大問題。

說完後,我忐忑不安地看著他們,不知道面對我的會是什麼命運,是被揮手帶走,還是會被質問?

沒有想到,幾個人只是低頭記錄,然後問了我幾個小問題,要求我把說的內容再作一份書面報告,就讓我離開。

我從帳篷裡出來,被地下河的寒氣一激,發現自己的後背全是冷汗,涼得要命。 又去回憶作報告時的情形,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露出破綻,繼而懷疑起幾個軍官的那種表情,那是他們不動聲色的習慣,還是意味著他們覺得我的話有問題,所以不露出表情?

各種猜測讓我無比的忐忑,想來想去覺得還不如袁喜樂那樣失去神誌的好。

之後兩天,王四川也來找我,他也有和我一樣的疑惑。 因為他在作報告的時​​候,很含糊地略過了看膠片的那一部分,原以為一定會被追問,後來竟然也沒有人問他。 整個報告的過程也非常順利。

我想著,難道是我們想太多了? 如果那些軍官不是故弄玄虛的話,也就是說,他們的注意力其實根本不在膠片身上,甚至根本不在我們身上,這些報告只是走過場而已。

但是,從那些軍官的級別來看,好像又不是走過場,這些領導都是大忙人,如果一點也不在乎,找幾個中級軍官就可以了,何必自己上陣聽我們作報告。

於是我隱約猜到這件事情的另一種可能性,這種可能性完全沒有根據,只是一種猜測。

事情說到了這裡,可以說真正告一段落。

我們作完報告之後,在醫療帳篷裡又躺了一個禮拜,這時防衛逐漸放寬,其他人被允許來看我們。

我和王四川因為敵特的事情,都非常小心,後來逐漸發現沒有必要,甚至還發現雖然我們帳篷外的警戒放寬了,但整個醫療區的警戒反而嚴了。

袁喜樂的帳篷還是沒法進去,我隔三差五去看看,旁敲側擊地打聽,都沒有任何結果,慢慢地也就麻木了。

這段時間裡,我們得知,整個洞穴已經被我們的工程兵佔領了。 不僅是這裡,其他的支流也都有隊伍駐紮。

雖然人死的死,傷的傷,但我們帶出來的平面圖還是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他們原來在大壩裡搜索倖存者靠的就是這個,具體的過程,在後來的會議上我們也聽到了一些。

從我們在佳木斯集合到現在已經過去將近四個月的時間,不能說經歷了很多,但這一次的經歷是我們意想不到的,也最有傳奇性質。

我想到未來,我一定會有很長時間,忘記不了那片空曠的深淵,以及那盤膠卷中拍攝到的駭人影像,還有和袁喜樂的那四天四夜。

這一定是我生命裡最難忘的一段黑暗時光,它雖然不如我們嚮往的戰爭那樣氣勢磅礴,但能親歷這裡的奇詭和神秘也不錯。

可惜,我發現我的這種想法毫無價值,因為幾天后,我就意識到最後的那個猜測是正確的。 整件事情才剛剛開始,而我們經歷的那部分,不過是交響樂的前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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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20:45:45
大漠蒼狼絕密飛行二十四、不安

所有的書面報告都石沉大海,沒有人給我們任何的反饋。 果然如王四川說的,雖然我們經歷了一切,但是卻一定不會告知我們真相。

本來,到了這時,我們的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理應把我們抽調回地面上。 但是,我們最後拿到的命令卻都是原地待命,這讓我感覺不太對,總覺得有什麼事情在等著我們。

上頭是不會解釋的,我們只能接受。 當時倒也沒有什麼怒言,本來就算是犯了錯誤混了過去,也不敢放屁。

我們被安排進了一個衛生連,住在鐵網上臨時搭起的木台上,和其他的地質隊員不在一個區。 上頭派了一個校官,給我們開了一個小會,講了保密工作的重要性,我們在這裡經歷的事情被列為了機​​密,誰也不能提。

在另一邊的隊伍裡,也應該公佈了紀律,所以沒有人問我們,但所有人看我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一支隊伍只有我們四個人活下來,會有各種不同的傳言。 有的說我們差點瘋了,因為有人說,我們兩個正因為敵特問題而被特別調查。 我也說不清楚,他們的眼神裡包含的是恐懼還是憐憫,只是無端端有些可笑。

在衛生連里,我還驚訝地看到了裴青,他的白頭髮更多了,但顯然當時待在倉庫裡的他們,反而是最安全的。

我們聊了一會兒,我才知道在我們之前作第一份報告的人,就是他。

他淡淡地告訴我,他那邊有四個人倖存。 說的時候,他顯得很冷漠,我看著他的眼睛,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我沒有看到老貓,裴青也不知道他的消息,想到老貓我就覺得沒那麼簡單,這樣的老狐狸不會死在這種地方吧,也許在司令部那邊? 不過他是當時跟著老唐離開的那批人之一,很難說結局如何。

在以後一個月時間裡,我們也盡量安分守己,王四川在地質大隊這批人裡,有自己的小圈子,一點一點地打聽,逐漸知道了一些事情。 但是,它們並不重要。

我們一天天地混日子,遠遠地看到電焊的火花到處​​都是,再加上那些被帆布蓋著的蘇聯裝備,我開始確信事情不對勁。

即使對這裡有長期考察的需要,也用不著進行如此緊密的工程修繕,這裡的情況,反倒像在進行某種大型工程。

事情好像並不是要走向結束,而是要開始什麼大型準備工作。

在壓抑潮濕的環境下,這種感覺讓我覺得非常不安。

這種想法後來一次又一次地被強化,到了半個月以後,另一邊的地質勘探隊,開始陸續撤離,而我們這邊配給的伙食,也升級了。 我第一次在我們的飯盒裡,看到了整隻的雞腿。

在那個年代,雞腿這種東西的珍稀程度幾乎等同於現在的熊掌。 在大型的集體飯裡,雞腿這種食物的等級之高是很難想像的。

我那二十多年吃的最高等級的伙食,是在延安一次報功會上,克拉瑪依大捷以後,我作為青年代表作報告,當時的伙食裡有大豆和鹹肉,有三塊之多。 對於乾細糧都沒吃過多少的人來說,三塊肉的味道之鮮美簡直比龍肉都美味,這件事情也成為我最讓人羨慕的談資。

而再以我弟弟為例,他們後來在東北插隊,細糧的配給是一個人一個月半斤,那是什麼概念,大米飯從來不是飯,是當糖吃的。

你可以想像,我看到雞腿時的震驚,我甚至懷疑自己發昏看錯了。 等我吃了幾口以後,那種油脂爆炒的香味就讓我發起抖來。

那頓飯我吃了整整一個小時,才算徹底把雞腿吃完,吃完後心裡想的是,我要是回去說給我們局裡的人聽,他們該嫉妒到什麼程度。

王四川倒不在乎,他住在山區,有打獵的習慣,他的手藝那麼好,平常打幾隻野雞很平常,以後的幾頓伙食,雖然再沒出現雞腿,但還是有很多東西,比如說香菇和蝦。

蝦是真正的稀缺品,但我卻不如吃雞腿那麼興奮。 我出來到處跑賺的工分和糧票幾乎都給了家裡,我的弟弟知道我辛苦,常在溪水里釣蝦,然後做成蝦乾寄給我。 我看到蝦的時候想起了家裡,猛然間有點感傷。 年少輕狂,這種感覺我很少有,在這種情況下反而又是格外的感觸。

一邊忐忑不安地等待著進一步的消息,我一邊還是偷偷往醫療區跑,想去見袁喜樂一面,即使見不著,能在她帳篷外面待一會兒,感受那種距離,腦子裡想像當時在一起的事情,也總能讓我寬心一笑。

其實在那時候,我可以托王四川找他那個圈子裡的朋友幫忙打聽,但我終究開不了口,原因裡摻雜了害羞和顧慮。 而最主要的,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我害怕被他們追問。

這種煎熬一直到一周以後才消失,那時候我像往常一樣去醫療區溜達,忽然發現帳篷門口的警衛撤掉了,帳篷的門是敞開的。

我愣了一下,還以為自己走錯了,仔細一看才發現就是這裡,立刻渾身一陣冷戰。

袁喜樂的帳篷也解封了。

這說明什麼? 是她和馬在海一樣不治身亡了? 還是說她也痊癒了?

我搖了搖腦袋,把不祥的念頭撇去,看著洞開的帳篷忽然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以前來的時候,每次都盼望能進去,現在門打開了,反而又不敢了。

我忽然發現,其實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和姿態去面對袁喜樂。

在門口待了半天,我才勉強壓下心頭的悸動,硬著頭皮走了進去,進到帳篷裡的那一刻,腦子幾乎已經一片空白了。

可是,我馬上發現,帳篷裡沒有人,床上沒有人,被子掀在一邊,吊瓶卻還掛著。

我走了一圈,走到她的床邊,摸了摸她的床鋪,想著她躺在上面的情形,也許她出去放風或者做檢查去了,起初的激動慢慢平靜了下來。

“你在這里幹什麼?”正發著呆,背後忽然有人說話。

回頭一看,一個中年護士正怒目瞪著我。

我也是傷員之一,她也照顧過我,我立即道:“我來看望袁喜樂同志,她是不是沒事了?”

“她去做檢查了,白天都在其他帳篷裡,晚上才回來。”她道,“這裡是女兵帳篷,你要探病得先約時間,找你們領導組織大家一起來。”

我道:“我看見警衛撤走了,以為可以來探望了。”

“一個一個來病人還要不要休息?”她拿了桌上的一隻鐵飯盒往外走,估計要去食堂打飯,“你別在這裡等了,她回來我也不會讓你單獨見的,回去吧,記得把帳篷門拉上,回來以後如果你還在我可就不客氣了。”說著急匆匆地離開了。

我嘆了口氣,忽然有點失望,還以為終於可以看到她了,結果還是看不到。 晚上這裡是不允許其他人進入的,我不可能等她回來。

把病床整理了一下,我又看著床鋪發了會兒呆才准備離開,走了幾步,我忽然想給她留點什麼,讓她知道我來過了。

摸遍身上,我只摸到一包煙,瞬間嘆了口氣,想到了當時在避難所裡她也要煙抽的情形,不由得有些難過。 我抽出其中一根煙,把煙盒子塞到了她的枕下,終於轉身離開。

出了醫療區抽上煙,我忽然覺得心中的各種浮躁稍微平復了些。 又想著袁喜樂能不能發現煙盒是我留下的,起了一剎那的錯覺——我正躺在她的枕頭下,等她回來。

之後的幾天我都沒有再去找她,因為從起床開始,我就開始學習各種思想語錄,都是指導員在營地裡組織的自發性自學。 本來政治覺悟就是我們的弱項,根本學不進去,再加上沒法去看袁喜樂,我更加有了厭煩的感覺。

在這段要命的時間過去後,後來被我們稱為“趕鴨子”的第一次通氣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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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20:46:14
大漠蒼狼絕密飛行二十五、通氣會

通氣會的性質我們去之前都不了解,現在想起來,那更像是一次培訓。

那也是我第一次在“地下”,見到老田。

我和王四川都很意外,我們沒有想到他也被牽連了進來。 我們和老田並不熟悉,只是在大學黨校系統和他有幾面之緣。

帳篷裡掛著塊黑板,老田戴著他那副標誌性的厚眼鏡,坐在一邊整理資料。 我在黨校預備班裡見到他的時候,他也是這副德行。 印像中他比我大七八歲,看上去卻像上個時代的人,據說組織上介紹了一個老婆給他,如今看也不怎麼樣,婚後幾乎沒變化。

那個年代總會有一些很不一樣的人,回想起來,我真的算活得很清醒的那一批。

人到齊後,我們都拿出了之前發的牛皮封面筆記本,用那種黃桿的圓珠筆準備做筆記。 這些東西都很稀少,一般是拿來做獎勵的,所以我們都從本子的最上頭記錄,方便多寫點字。

老田很擅長應付這種場面,站起來點了下名,開始給我們上課。 他在黑板上畫了一個階梯狀的線條,說要對我們普及那片深淵的一些信息。

王四川聽得直打哈欠,老田的北方口音有時候很難聽懂,但我卻聽得很專注,因為我對那個深淵很有興趣。

老田的講解分好幾個階段,說實話,他還是比較適合去教地質學,這種混合性知識東打一耙西打一耙,需要講師能夠根據節奏調動氣氛,真的很不適合由他講。

他告訴我們,在這段時間,他們通過一些方式對深淵的深度進行了測量,發現這個深淵的底部是一個階梯形的結構。

大概在離水壩五百米到一千米的距離裡,深淵的最大深度有九十米,再往外一千米的深度,有將近兩百三十米。

這好比是一個樓梯,在大壩下方九十米的濃霧中是第一級台階,長度是五百到一千米。 他們用的測量方式是拋物線測量法,使用追擊砲往不同的角度發射砲彈,計算砲彈大概射程和聽到爆炸的時間(也就是觸地時間),可以得出大概的深度。

九十米的距離不算太深,用現有的深礦技術甚至可以使用繩索完全到達,他們覺得,電報的信號應該是從下面發出來的。 日本人可能在下面還有設備,而我們的新任務,是降到第一級“台階”上作初期的探索。 除此以外,還要到達台階的邊緣,測試第二級台階的精確信息,看看是否還有第三道斷裂可能存在。 以後工程兵會酌情判斷是否也要下去。

老田作了一個推測,他說假設這是一個以原生洞穴為主體的洞,那麼最開始的時候,這個洞可能沒有現在這麼大,這個空洞最初嵌在地層裡,好比一個很大的氣泡。

坍塌從這個氣泡的四周開始,好像是這個氣泡開始長大,開始腐蝕周邊的岩石,很快四周崩塌的程度越來越厲害,逐漸坍塌出來的孔洞先是快速變大,之後達到穩定。

然後,這些在原生洞穴四周產生的新洞穴又開始繼續腐蝕周圍的岩石,開始新一輪的膨脹,周而復始,這個巨大的虛空就形成了。

這也大致解釋了這種階梯狀地貌的產生原因。

根據這種假設,可以判斷在這種腐蝕運動進行到某種規模的時候,洞穴的中心會發生坍塌,把一個巨大的空腔坍塌成無數個細小的地下洞穴,但只要腐蝕岩石的機理還存在,這些空腔很快——地質年表上的快—十還會繼續腐蝕四周岩石,逐漸重新融合在一起。

深淵下的霧氣也有了分析結果,老田說那些霧氣裡含有大量的汞蒸汽。 這裡的岩石應該是高汞礦石,地下河水沖進深淵里以後,氣流會把下面的汞霧蒸騰上來,形成致命的武器。

汞就是水銀,水銀蒸汽是一種劇毒,​​中毒之後,會有劇烈的頭暈、嘔吐、失憶、神經錯亂的症狀,嚴重的當場就會死亡。 鬼子在這裡的工程初期,大量使用了高汞石頭作為建築材料,混到水泥裡做成混凝土,所以整座大壩的汞含量非常高。

這些含汞的礦石被照明的燈泡加熱後,就會揮發出大量的汞蒸汽,我們在毒氣區域發現的那些小日本基本都是因為汞中毒死掉,後來他們採取了在牆壁空隙上封鐵皮和加長掛燈垂線的方法。 而居住區因為汞污染太嚴重,就直接封閉了。

所謂的影子裡有鬼,是揮發出的汞蒸汽折射光線的原因,那種無色無味的氣體在空氣裡湧動,擾亂了光影。

這裡的地下河水因為處在地熱豐富的區域,富含一種含硫的礦物物質,可以中和汞,所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重金屬污染的情況。

我聽完之後,一知半解,地質勘探和化學有很深的淵源,但是這個淵源在我這裡並沒有傳承下去,那個年代,我們這樣的地質勘探人員,腦子裡只有煤和石油,保不齊再搞點鐵礦銅礦,汞這種東西還真沒注意。

有個人就問道:“含硫的話,那這地下水不就是酸性的,會不會對人也有害?”

老田就搖頭:“一般的溫泉都是含硫的水,可以用來療養,治療皮膚病和療毒,你只要不是長期飲用,一兩個月是不會對人造成傷害的。倒是這裡的建築腐蝕得很嚴重,很多地方都已經坍塌了。”

老田說這裡只有下雨的時候水位才會升高,平時水位都很低,但即使是這樣,潮濕和酸性環境也把堅固的軍事化設施腐蝕壞了,還好發現得早,再過十年這裡的大壩壩基說不定都塌了。 他在剛來的時候四處看了看,就發現鬼子在很多地方刷了防酸腐蝕的油漆,要不然腐壞的情況肯定還要嚴重。

我想著老田果然博學,這都知道,回想一路過來,確實大部分的鐵門、鐵絲都銹得相當厲害,一直以為是因為年代隔得太遠,沒想到還有這種原因。

老田說完了之後,我們都禮貌性地鼓掌,心說終於可以回去了,卻見他去外面吩咐了幾聲,之後另一個軍官走了進來,並且搬進來一塊幕布。

同時搬進來的還有一台放映儀。

那個軍官說了幾句話,我心裡咯噔一下,就見他讓我們舉起手宣誓。

到這時候,我已經明確地知道,我的猜測是對的,這件事情還沒結束。

接下來,軍官為我們放映了一卷膠片,膠片中的內容,就是我們當時在大壩放映室看到的內容。

我當時的心情很奇怪,有種看了就糟糕的感覺,很想起身出去不看,因為一旦被告知了這個信息,就意味著,你已經是下面即將進行的行動中的成員,不可以退出。

但這顯然是強制性的,我絕對出不去,就算我閉上眼睛也沒有用。

這次用的放映機要比第一次看到的好得多,畫面比較穩定和清晰,但即使是這樣我也沒有看出更多的信息。 在放映的過程中,我和王四川對視,他也是面色鐵青。 這時我意識到了,為什麼作報告的時​​候,他們對於我們有沒有看到膠片並不在意,那是因為本身他們已經決定要把膠片放給我們看,至於是否事先看過當然完全沒必要追究。

忐忑地等到膠片放映結束,沒有看過膠片的人都面色慘白,和我們當時的情況一樣,接著軍官開始講述往後的計劃。

首先,他說了高層對於這裡的推測。 上頭已經派人檢查了大壩裡除了吊裝工廠之外的所有地方,確定在冰窟裡的砲彈都是注汞彈。 注汞彈是一種非常可怕的特種彈頭,爆炸後會形成濃密的汞蒸汽雲,它比空氣重六倍,能夠壓在某個區域裡,使得區域裡的所有生物迅速死亡,還會在那個地方留下極其嚴重的重金屬污染,再也沒法種植和養殖任何東西。

注汞彈一般用在要塞攻防戰上,也許鬼子本來準備在中俄邊境進行拉鋸戰時使用它,沒想到蘇聯的機械化部隊速度太快,他們根本來不及。

他們還在大壩內側發現了汞提煉廠,他們判斷日本人一開始在這裡是為了開採汞礦,後來才對那片深淵產生了興趣。

這裡的第一批建築是地下河床上的用鐵絲橋架起來的簡易平台,之後是內側河道兩邊的水泥建築群,最後是大壩以及大壩後面的飛機起飛裝置。

那些繳獲的文件也全部被翻譯了,裡面的內容自然沒有必要告訴我,只透露了從深淵發回來的電報,解碼之後的意思是:“安全到達。”

一開始上頭也覺得日本人可能進去了,但後來老田使用迫擊砲深度測量之後,發現大壩下面有一塊九十米深的平台,那麼很可能信號是從那個平台上發來的,下面肯定還有日本人的建築。 於是上頭決定組織一支隊伍,繼續往下,降到深淵裡探索。

這裡的所有人,就是這支隊伍的人選。

聽完以後,我和王四川都面色慘白,心中極度的不願意。

在深淵之上,我們已經九死一生,那下面霧氣瀰漫,日本人的很多怪誕行為都沒有得到解釋,鬼知道下去以後會發生什麼,我實在不想再進入到那種境遇中去。

不過,我知道怎麼提意見都沒有用。 我們是唯一適合的一批人,換句話說,這是只有我們能幹的任務。 之前還看了機密的資料,說明上頭根本不會同意你退出,現在已經沒回頭路走了。

我心裡想著是否有辦法推脫,另一種聲音浮了上來,假使我僥倖完成任務,估計我以後的道路會順利很多,回去也許能靠這資歷當個科長,再也不用日曬雨淋了。

如果事情真如我想的發展下去,也許真的是這種結果。 但誰也不曾想到“文化大革命”會發生,我的人生會變得那麼無所適從,那畢竟是後話了。

之後講的是人員分配,我和王四川自然是必選,我是正隊長,王四川是副隊長,老田是專家援助的身份,另外再帶三個工程兵。

看著他們都是十八九歲的年紀,我想起了馬在海,雖然他最後被追授了烈士和班長,但是一切都太遲了,哪怕在他死前讓他真正感受一秒鐘的榮耀也好,可惜再大的榮譽他都無法知道了。

我對於這樣的安排還算滿意,只是隱約覺得老田是個麻煩,知識分子的隊伍很不好帶,但他肯定得去,我們需要他對這一切作出更精確的計算,他必須親自採樣和觀察細節。 另一方面,老田不可能放棄這個機會,他很明白自己的地位是怎麼來的。

我在想,等他真正下去以後,一定會後悔自己的決定。

再之後,老田又開始講一些基礎知識,我也開始昏昏欲睡,但領導在不敢放肆,只好強打精神。 會議結束又是一陣溝通,等我走出帳篷看表,已經是傍晚五點。

我想著還沒到醫療區關門的時候,要不要抓緊個時間,再去看看有沒有機會見袁喜樂,不知不覺腳下已經走到了醫療區域外,遠遠地看了一眼帳篷,發現那裡的護士正結伴去吃飯。

我想到中年護士說的話,其實挺有道理,我一個人去看她影響確實不好,還是得叫上幾個人,帶點東西過去有個探病的樣子。 於是作罷,心中更加的失落。

正想離開,忽然遠處那群護士裡有人吆喝了一聲。

我一開始沒多想,還是準備離開,那邊又叫了一聲別走。

我抬頭一看,就見中年護士正沖我吆喝,并快步走過來,後面的護士好奇地看著我這邊。

我不明就裡,再心虛一點說不定就直接逃了,但我的性格還算比較兜得住,就迎面來到醫療區門口,中年護士也走了出來。

“你怎麼老在這裡逛來逛去的。”她還是一張讓人望而生畏的臉。

“我——”我指了指後面的帳篷,“剛開完會,煙抽得太多,出來透透氣。”

“你有東西落下了,正好,你拿回去,省得我去找你了。”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東西遞給我。

我一看,是我塞在袁喜樂枕頭下面的那包煙。

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才接了過來,中年護士就轉身離開了。

我看這大媽的風采就是護士長級別的,這煙可能是她在整理病床的時候現的,那麼,袁喜樂豈不是可能沒有看到它? 而且,這大媽說不定看到煙就意識到我的目的,然後把煙給收走了。

我看著中年護士遠去的背影,不由得覺得自己好傻好喪氣,沒來前的幾天還有些自我安慰,原來全是空想。

也罷,反正煙也抽完了,省得去買。

我翻開煙盒,想拿出一根抽,一倒就發現煙盒的重量有點不對,裡面除了煙還有其他東西。

摳了一下,裡頭有一隻小巧的女士手錶,我一下就認出了那是袁喜樂的。 同時,我還看到了一張小紙條,藉著一邊的汽燈,我看到上面寫著:“我好想見你。喜樂。”

她給我寫了字,我頓時有些驚訝,難道她的神誌已經恢復了? 接著,我的心裡一陣悸動,幾乎快要窒息。 時間好像停止了,在冷風中我呆立了很長時間,一種無法言語的感情無法抑制地裡湧了起來,我忽然很想很想看到她,把她擁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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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20:46:51
大漠蒼狼絕密飛行二十六、思念

如果說,我之前的想念是一支安靜的白蠟,壓抑地燃燒著,終有燒光的一天,但在那一刻,這支白蠟卻被投進了枯葉堆中,燒起無法熄滅的烈火。

我已經意識到,我再也沒有辦法就這麼走回帳篷,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那一刻,為了能見到她,我什麼都可以豁出去。

在當時那個年代,這種念頭簡直是瘋狂的,我一開始甚至因為自己心中有如此強烈的想法而感到害怕。

我想抑制住這種強烈渴望,但是沒有用,我的腦子無法思考那些可能性,雖然那一瞬間,我的腦子裡掠過了無數可能有的悲慘後果,但是,所有這些平日里最忌諱的東西,在這一刻都變得毫無意義。

並不是我不害怕那個年代加在我們身上的東西,但在那一刻,我拒絕去想那些,我知道那不是衝動,因為我並不著急,我只是想見她,不能再等了。

我打量著帳篷口上的警衛兵,其實溜進去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我可以通過鐵絲通道下頭的水游過去。 但是,入水的路線需要仔細的謀劃。

我回到自己的帳篷裡,把袁喜樂送我的手錶用手帕包好放在枕頭下面,然後悄悄摸了回去,一路順著醫療區域,尋找最合適的進入口。

大壩內側的建築都建在地下河道的兩邊,一邊是醫療區、食堂,還有我們住的地方,另一邊是工程兵、司令部,還有他們的食堂。 因為系統不同、伙食不同,我們兩個系統的人是被故意分開的。

醫療區是一塊獨立的地方,有二十多個大大小小的帳篷,上百個護士都住在裡面。

我和袁喜樂的住處中間隔著食堂,所有的帳篷都搭在一些鐵架子上,有些是日本人原來安上的,有些是我們自己焊接起來的。 所以,整個區域全架在水面上,我可以從食堂下涉水過去一路到醫療區。 但這樣也有一個問題,就是怎麼上去,鐵架子全封死了。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我已經無法再等待,決定先下去再說。

我喝了幾口燒酒,活動了一下身體,偷偷從營地的邊緣下水,然後摸進了鐵絲網下。

建立營地的步驟是,先使用電焊加固鐵絲板,然後在上面墊上木板,再打上帳篷的防水布,隔音效果很差。 所以一路過去,我聽到上面的帳篷裡全是各式各樣的走路聲、吵鬧聲和大笑的聲音。

地下河的河水極其寒冷,我凍得瑟瑟發抖,但心中是滾燙的。 這個時候也不敢打手電,就靠著木板縫隙中透下來的燈光前進。

遊了幾十米出了食堂,到醫療區的路上有一段上面沒有遮蓋,我潛水過去,再探頭出來,發現這裡忽然靜了下來。

我差點打了個噴嚏,抱著雙臂打著寒戰從下往上看有沒有地方可以上去,很快就發現有一個地方透下來的燈光特別亮。

我又悶頭游過去,亮光那裡的鐵絲網上被氣割出了一個圓洞,感覺正好可以容納一個人通過,爬上去之後發現那是一個取水井,旁邊放著很多水桶。

冷風吹了過來,我冒了一身雞皮疙瘩,趕緊把衣服脫掉擰乾,居然還暖和了點。 我只穿著一條短褲,往袁喜樂的帳篷摸過去,就看到門口的警衛兵還在,看來那天是陪她去做檢查了。

我們的野戰帳篷都用泥釘打在土裡,本來四角要用重物壓住防風,這裡沒有那麼多石頭,所以改為直接用木板壓住打上細鐵釘,我不可能從正門冒險摸進去。

也不知道帳篷裡有沒有人,我想了想,來到帳篷後面貼著聽了一會兒,沒聽到有人說話,才深吸了一口氣,用小刀貼著帳篷的底部劃出口子,然後鑽了進去。

裡面比外面暖和多了,幾乎只過了一秒鐘,就刺激得我渾身刺痛。 帳篷裡有一盞很昏暗的燈,我不敢說話,就看到袁喜樂已經坐了起來,看著我的方向。

她的頭髮變長了,臉顯得更加精緻,“蘇聯魔女”那種干練冰冷的氣質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種讓我無法形容的感覺。

我只穿著一條短褲,凍得渾身發青地看著她,兩個人就這麼看著,誰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我忽然覺得這樣狼狽地出現,是不是會破壞我在她心裡的形象? 但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已經撲了上來,衝進了我的懷裡。

冰冷的身體頓時迎上了一股熾熱的暖意,我也抱緊了她。

那幾個小時,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因為我們都不敢說話。 袁喜樂怕有人突然進來,關掉了燈,我們依偎在一起,感受著對方的體溫。

我的腦海中想起了當時我們在避難所黑暗裡的情形,和這時是多麼的相似,又是多麼的不同。

我不知道那是幸福,還是滿足,或者隨便其他什麼,我只知道我不想離開。

我們在黑暗裡,用手指在對方的手上寫字交流著,雖然非常模糊,交流得非常有限,但還是非常高興。 我問了她很多問題,她大部分反應都是搖頭,好像並不理解。

她中毒的程度要比我們嚴重得多,我意識到她並沒有完全復原,更加的心疼。 但我又沒法待得太久,因為護士會半夜來查驗,袁喜樂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沒有留我,我依依不捨地離開,沿著水路返回。

這條水路看來是一個盲點,我成功回到了自己的區域,雖然凍得幾乎想死,但心裡還是非常的滿足。

到了自己的帳篷裡,我和他們說剛去洗了個冷水澡,然後去摸枕頭下的手錶,拿出來偷偷把玩著。 那是一隻非常小巧的蘇聯基洛夫表,當然不能和現在的精工名表比,但還是比一般的男式腕錶要小和薄。 當我翻到後面,就發現表的底盤上刻著幾個字:“無論我變成什麼,你都要憐憫我。”

字刻得併不好,好像是用什麼尖刺刻上去的,這應該是她喜歡的名言,也許是某本歌劇裡的台詞。

蘇聯的東西以結實夯實出名,這種小表一般都很名貴,是國際間的交流禮物,想買可能都買不到。

我激動起來,想著這表的由來一定很有意義,放在手裡吻了吻,心裡有什麼確立了一樣,一下感覺好像她在身邊,能聞到她頭髮的香味。

我知道自己從這一刻起已經萬劫不復了。 上中學的時候,我也暗戀過一個女生,那是個白淨的女孩,平時也不太容易接近,後來知道她是一個團長的女兒,注定要進部隊做乾部,也就沒做出什麼行動。 我記得那個女孩看我的眼神和我那時心裡的感覺,那也是愛情,但,和這一次的程度完全不同。

那時候我還可以思考很多的問題,現在,我腦子裡只有擁她入懷的念頭。 什麼我都沒法去想。 我知道我已經退不出去。

但是轉過身又覺得擔心,在那個時代,愛上一個女孩要付出太多的代價,而她現在還不知道能不能恢復神誌。 我也不知道在這種環境下我能幹什麼,我也不去奢望,現在想的,只是能多見她幾面。

這時王四川帶了一幫人過來叫我打牌,我沒心沒事的,輸得滿臉都貼了條,後來他們覺得索然無味,就出去抽煙吹牛去了。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想著之前的事情,心裡滿是複雜的情緒,想到一些場面竟然面紅耳赤起來,一邊覺得自己沒出息,一邊又不自主地笑,想著想著睡著了。

第二天王四川踢醒我的時候,我正在做夢,夢里當年那個團長的女兒又回來找我,她的臉一會兒變成袁喜樂,一會兒又變回去。 我焦躁起來,想問你他娘學川劇的? 剛說話,卻看到四周全是人在看我,我一摸臉,發現臉上全是紙條,上面寫著“搞對象”三個字。 我大驚失色,趕忙去撕,卻發現貼得極其牢固,臉上的皮都拉碎了還撕不下來;一下嚇醒了。

睜開眼睛,我才發現昨天糊里糊塗的,輸牌的紙條都沒撕就睡了,王四川正拽著我的臉頰讓我起來,看樣子很是興奮。

同時我聽到帳篷外面動靜也很大,從開著的帳篷門能看到好多人跑過去。

我搖搖頭讓自己清醒,問怎麼了,他說:“快點,有好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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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20:47:12
大漠蒼狼絕密飛行二十七、鋼纜

正覺得奇怪,王四川撩開了我的被子拖我,我凍得直哆嗦,披上衣服踹了他兩腳,然後跟他跑了出去,馬上發現那些人都在往大壩跑。

跟隨著來到大壩上,圍觀的人太多了,就有人出來把他們往下趕,我們是技術人員沒人敢攆,於是還算方便地來到了大壩邊上。 走近了看到一群工程兵正在擺弄一大圈鋼纜,這種鋼纜每卷都有一噸多重,運下來一定夠戧。

看到兩根鋼纜被捲揚機絞成一股,用鐵皮加粗連在一起,鋼纜的一端連著一個大的黑鐵坨子。

幾個工程兵用槓桿推動鐵坨子,一邊有一隻用油桶做的土炮,這是解放軍的傳統裝備了,據說是劉伯承發明的,把油桶的一邊切掉,然後再打幾個鐵箍。

這東西一般用來打高地,後來在剿匪的時候被普遍用來掃雷,只是把火藥換成了大量的石子。 當時的土匪往往缺心眼把地雷埋得特別密,一炮下去石子漫天開花,地雷炸地雷直接炸掉半座山,連砲彈都省了。

我明白了他們是在做什麼,這是在架設鋼纜,在山區或者落差巨大的地形上,鋼纜確實是最快捷的方式。

不過,我沒想到會用這麼野蠻的方法,而且現在好像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候,我下意識退後了一步,這個動作一做,其他人也立即跟著我退後,有的還摀住了耳朵。

我感到有點好笑,就在這時,從前面人群讓開後的空隙裡,我看到了一個奇怪的人。

他在另一個方向,離我很遠的地方,正坐在大壩的邊緣看著那片黑暗,好像並不關心這裡的事情。

之所以說他奇怪,倒不是因為他長得怪,而是因為他是個毛子。 那是個蘇聯人。

這裡怎麼會出現蘇聯人?

我覺得不可思議,這裡的保密等級這麼高,按理說不會有外國人出現。

這傢伙留著很短的絡腮鬍,看上去身量修長,看得出很健壯,給人一種爆發力很強的感覺,這會兒嘴裡叼著根煙,對著深淵發怔。

他的腳下是萬丈深淵,卻一副很無所謂的樣子,要知道在這種強風下,普通人早腿軟了。

我找了邊上的一個人問,沒問出這個人到底是誰,只知道是剛別來的,據說是個很厲害的蘇聯專家。

我還想問個仔細,這時土炮響了,整個地面狠狠地震了一下,我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過去。 只見鐵坨子帶著鋼纜飛入深淵,但是很快力竭掉了下去,垂直落下。

一邊的鋼纜被抽出,在空中舞動,越動越長,周圍的空氣發出犀利的破空聲,這種時候如果被打到恐怕腦袋都會被削去半個。

安全第一,我又退後了幾步,鋼纜下墜的過程持續了很長時間,一直到鋼纜不再抽出,舞動重新平息下來,我才敢再次靠近。 那條四十五度角的纜繩已經刺入了大壩下的黑暗裡。

“結不結實?”王四川問。

幾個工程兵抓住靜止下來的鋼纜,用力往下壓,道:“這是打樁機用的鋼絲繩,你說結不結實?”

王四川學著他的口音:“好,我相信你,我摔下去你賠我腦袋。”

“賠你賠你,你是頭大像我都敢這麼說!”那工程兵道,看得出他確實很有信心。

我們以後會順這根鋼纜下去,看到這種信心還是很高興的。

王四川笑著去遞煙,我上去吊了一下,果然鋼纜紋絲不動,頓時安心了不少。

鋼纜的另一邊開始在大壩一端進行加固,用捲揚機把鋼纜弄直,盡量避免受風壓的影響而晃動。 在鋼纜附近,我清楚地聽到狂風掠過的震動聲。

王四川很快就和幾個工程兵熟了,開始打聽,我看著鋼繩連接的深遠黑暗,總覺得,自己能從中看出什麼來。

等我想起了那個蘇聯人,把注意力再次提回去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我走過去,也坐在大壩的邊緣,卻被烈風吹得差點刮下去,不由得心生恐懼終於放棄。

這一次照面以後,過了很久我都沒有再見到他,對他的疑惑倒沒怎麼困擾我,畢竟我最大的問題遠比這嚴重得多。

不過我在茶餘飯後的一些言論中,大概知道了他的來歷。 這個人名叫伊万,來了沒多久,經常在司令部出沒,不知道是乾什麼的,但是大領導對他都很客氣。

王四川想到,該不是又來了個要搞左傾的。 我說,早不是蘇聯人能左右的時代了,只不過有這種人出現,還是很耐人尋味的。

一周後,所有的準備工作終於就緒,我們開了個小小的動員大會後背起裝備,準備出發。

打頭的是兩個工程兵,這條鋼纜的承重能力足夠吊起一百個我們,但是為了保險,我們還是兩個一組,用滑輪滑下去,約定安全到達以後以信號彈為信號。

滑輪的速度極快,兩個工程兵戴上了防毒面具,連目送的時間都沒有,就消失在了黑暗裡,只有鋼纜的振動表示他們還掛在上面。

我已經談不上緊張了,趁著現在多抽了根煙,一直耐心等待著,然而沒有想到的是,等了足足有三個小時也沒有等到信號彈。 兩個工程兵好像被黑暗吞沒了一樣。

他們消失了。

我和王四川對視了一眼,又看了看現場指揮。 現場指揮的面色已經鐵青了。

行動立即取消,老田被叫去開會,上頭還給了我一個任務,安定隊員的情緒鼓舞士氣,不要被犧牲和困難嚇倒。

兩個人下落不明,老田去開會,我和王四川不需要教育,只剩下一個工程兵,我也不知道這打氣會該怎麼開,不過這小子確實嚇得夠戧,坐在我們面前,腿都直哆嗦。

這些工程兵在林子裡出生入死,遇河架橋,遇樹開路,就算碰到隻老虎也不至於嚇成這樣,但是往往這樣的人會非常恐懼無形的東西。 說實話,對於那片深淵的那種虛無,我內心深處也是恐懼的,但是,我這​​個人更實際,我更恐懼的是,接下來自己的命運。

上世紀六十年代,沒有取消任務一說,有困難要克服困難,對於那個年代的中國人來說,基本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困難重重的,沒有犧牲精神什麼事都不會成功。 所以我們還是會接著下去,而那兩個工程兵,我想絕不會有其他的可能性,他們一定是遇到了什麼事情,已經死亡了。

王四川對那工程兵說,也許下面是個世外桃源,有梳著粗辮子的護士或者軍校女生,他們兩個一樂就忘了發信號彈。

這是個蹩腳的笑話,誰也沒笑。

鼓舞士氣以失敗告終,反正也沒人考核我的成績。

傍晚老田開會回來,也是一言不發,問他也不說話,只是在那裡看自己的筆記。 我覺得他也想不出什麼應對的方法,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不是靠演算和商量就能得出結論的,最後的辦法無非是蠻幹。

第二天上午的時候,我的想法得到了證實,我們甚至沒有被集合,是王四川聽到風聲,我強烈要求才批准我們去。 到的時候,我看見又有兩個工程埋兵已經穿上了全部的裝備,身上繫著一條繩子。

我問他們要幹嗎,那個現場指揮說:“這一次一定要看看下面到底是什麼鬼地方。一有動靜,就把他們拉回來,這樣就知道出了什麼事。”

我知道不妥,但也知道怎麼說也沒有用

那兩個工程兵打過仗,明顯氣度不同,但看得出也很緊張,畢竟有些事不是用槍就能解決的。

他們一手拿著信號槍,一手把衝鋒槍的子彈上膛,這一次下得非常慢,一點一點地,探照燈一直打著他們,直到他們緩緩沉入到黑暗之中。

所有人都不說話,聽得見狂風的聲音,我在心中默念千萬別有事,等著通知的信號彈上來。 I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漸漸意識到不對,但是所有人都不說話,我也只能等著,半個小時以後,我確定又出事了。

“拉上來!''現場指揮忽然叫了一聲,邊上的人反應過來,立即搖動繩盤。

沒多久繩子被拉了上來,斷口在空中被吹得亂擺。

我愣了一下,只見那現場指揮雙眼血紅,摔掉帽子,摸起一支槍,戴上防毒面具要下去。 王四川趕忙攔住他,卻被他擺手推開。

“王連,請示一下上級吧。”一個小兵急道。

“我上不來再去請示。” 他道,“誰和我下去?”

邊上的小兵都上去了,我看著不對,剛想阻止,王四川上去道:“都躲開,我來!”

我知道這是以退為進,王四川肯定不能做先鋒,我們是技術人員,死了就沒了,怎麼也要保證我們的安全,他這麼一拉扯,上頭肯定會知道。

果然那現場指揮堅決不同意,一時間大家僵在了那裡。 而我心中駭然,這深淵之下到底是個什麼世界,為什麼會把人都吞掉? 急忙走到大壩邊上,摸著鋼繩,試圖看出什麼來判斷之後的行動,忽然感覺到不對。

鋼繩在以很輕微的幅度振動,我把耳朵貼上去,耳朵是人體上感覺最靈敏的器官,確實是這樣,鋼纜在振動。

有東西在順著這玩意兒從深淵下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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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20:47:40
大漠蒼狼絕密飛行二十八、無法參透

打了幾個響指讓大家安靜下來,讓他們也來聽,幾個人聽了以後,面色瞬間起了變化。

“是什麼?”王四川問,“什麼東西在鋼繩上?”

“不知道。”我滿頭冷汗,心說可能是工程兵還活著,也可能是弄死他的東西,“子彈全部上膛,給我一支。”

如果是有人還活著而且順著鋼纜往上爬,那實在是太危險了,這麼大的風壓、這麼長的距離,要爬上來太困難,得有人去接他。

我當時有一種衝動,抓起槍想滑下去看個究竟,但是硬生生忍住了,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某些勇氣已經消失掉了,後來是現場指揮和另一個小兵先下去,其他人把槍對準下面,要是真爬上來​​什麼妖怪,這幾支衝鋒槍也夠它喝一壺的。

幾十分鐘後,掛在鋼纜上的現場指揮用手電打了信號,讓再派人下去,他繼續往下,兩小時後,他們帶了一個人往上爬,上來後立刻大叫醫務長搶救。

他們帶上來的是一個幾乎看不出是人的人,渾身一片漆黑,奄奄一息。

醫生還沒到,我們把他平放,在場的沒人認出他是誰,他渾身一股怪味,臉上全爛了,話也說不出來,眼睛一片渾濁,很可能已經完全失明了,不時張嘴想說什麼,但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現場指揮一邊給他洗傷口,一邊眼淚下來了,大叫道:“醫生死哪裡去了?你告訴他們,一分鐘不到我斃了他!”

我和王四川深受震撼,立即上去幫忙,我撕開他的衣服,對著他就叫道:“同志,堅持住!”

沒想到我一說完,他忽然就渾身抖了一下,一下把爛臉轉到了我說話的方向,猛地抓住了我的衣領。

我被他整個人扯了過去,那人恐怖碎裂的臉突然扭曲了,渾濁的眼睛幾乎要瞪了出來。

他撕心裂肺的叫了起來,但那種聲音別人根本沒法聽懂,但他還是不管不顧的吼了好幾聲。

我忍住刺耳的感覺,湊過去仔細辨別,發現他吼的好像是“為什麼又是你”?

聽起來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我感到很疑惑,心說這是什麼意思? 一邊的醫生過來把那人抱上了擔架,其他人都跟著出去了,整個大壩上頓時只剩下我和王四川。

王四川看著那深淵,滿頭冷汗的看著我說:“老吳,他說什麼了?”

我搖頭,覺得自己真的有點被嚇到了,看著下邊的深淵,手有點抖,忍不住點上煙鎮定,心裡想,剛才所有人都會慶幸自己沒下去。 又伸手握住鋼纜,感受著那些振動,上面還沾著那個人身上的東西。

我正覺得心有餘悸,“他手裡有東西!”那些還沒走遠的人裡有聲音叫到。 我和王四川對視一眼,快步走過去,發現那個工程兵手裡果然攥著什麼,現場指揮半天才掰開他的手,我看見那是塊石頭。

那是塊黑色墨水瓶大小的石頭,上面全是孔洞,類似一塊海綿,發出一種奇異的光澤。

後來聽醫生證實那個燒傷非常嚴重的人是三連四班班長何汝平,是從他衣服裡的軍官證上認出來的,才26歲,竟然救活了,但是陷入了深度昏迷,基本上這輩子也就廢了。

那塊從他手裡發現的石頭,是一塊“黑雲石”,這是一種非常常見的石頭,特別是在這裡,地下河四周的洞壁全是這種岩石構成的。

何汝平從那個深淵下撿到這種石頭,再正常不過。 老田推測,也許當時何汝平只是在痛苦中隨手抓住一塊石頭,但是我覺得不是這樣,人在那樣的痛苦中不可能有力氣抓住一塊石頭,一點一點爬上鋼纜,他的那種行為,表示石頭一定有特殊的意義,這是何汝平用生命帶回來的關於那個地獄的線索,只是我們無法參透。

至於他身上的燒傷,現在還沒​​有定論,傷口中既沒有強酸,也沒有高溫炙烤的痕跡,他的燒傷好像是從身體裡燙出來的。

這塊石頭唯一讓人在意的地方,是石頭上的無數細孔。

所謂黑雲石,是由沉澱物質經過一萬年的壓力過程形成的一種岩石,在長久的壓積作用下,這種石頭的結構不可能產生像海綿一樣的細孔。

所以這些細孔應該是這裡塌方後,被空氣中的其他因素腐蝕出來的,也許和下面的濃霧有關係。

老田敲開了石頭,裡面完全一樣,理論實驗方面我們完全不內行,只好由得他去研究,我們則在帳篷裡等著結果。

我們在帳篷裡等了三個小時都沒有消息,慢慢開始不耐煩起來,幾個人開始輪番出去打聽。 剛開始時老田帶著他的學生一直在做探討,後來裴青也加入了進去,只能看見他們在帳篷裡進進出出,一直也沒什麼信息傳出來。

裴青最近和上層走得很近,我們都沒有看到他,應該是在搞別的什麼東西,他的理論知識非常紮實,按道理一開始就應該讓他參與,但是因為他的性格,老田可能非常排斥,如今他的加入,說明老田他們的困境應該是他們那的人無法解決的。

我想著就有點絕望,覺得這事情實在夠戧。

果然,等到傍晚,我們得到通知:深入深淵的計劃全面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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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20:48:03
大漠蒼狼絕密飛行二十九、深淵中帶回來的石頭

吃晚飯的時候,我又想到何汝平當時的情形,忽然有點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 我相信所有看到那副慘狀的人都會被嚇到,深淵下面一定是一個地獄一樣的地方,而我們肯定還會嘗試下去,就算這個計劃中止,也一定會是我們這樣的技術人員都犧牲以後才有可能。

我想退出這個任務,卻又沒有這樣的勇氣,雖然這一切都是自願的,但是退縮意味著會有很長時間的動員和說明,在那些真正的當兵的人看來,膽怯是一個所有人都會遇到的問題,鼓勵一下就好了,營長、旅長、師長輪番轟炸,就算我是死硬派堅持到最後,真的退出了這次任務,以後回到地方這輩子也算廢了,不知道會有什麼帽子等著我,有的是人給我穿小鞋。

“這個同誌有點問題”,這句話可以成為任何事情的藉口,就算是分房子和拿工分,除非大家都有,否則肯定有人會鬧——這種逃兵都有,為什麼我沒有? 對於這個我自己倒是無所謂,只是怕我又會因此被別人排擠。

這幾乎是和性命一樣慎重的事情,根本沒法那麼輕鬆地決定。

我於是想,我老爹知道了這種情況會希望我如何,也許我老爹不在乎,畢竟他吃的苦多了,這點非議對他來說是小意思,但是我弟弟一定會煩死我,他一直把我當成英雄,又是最容易受鼓動的年紀,雖然我想他最終會理解我。

深淵下的情況一定是件想不出結果的事情,我知道所有人都會有相同的想法,但是誰也不會明說。

王四川靠在支撐桿上,一邊給爐子添柴,一邊自言自語:“你們說,那下面會不會是熔岩灘子,人一到下面就燒傷燒死?”

“明火熔岩亮度那麼高,下面應該很亮才​​對,上升的熱氣會翻動霧層,不會這麼平靜。”有人走進來接話,我看見是裴青,他從老田那邊回來了。

我們立即問有什麼進展,他搖頭嘆了口氣:“沒有,我回來吃飯。”說完繼續道:“倒有可能是地熱,這裡很可能有大量地熱源,地下河水灌進這些地方,變成高溫蒸汽噴出來,那種氣體只要碰到馬上就會皮爛肉消。”

“但是何汝平為什麼要撿塊石頭回來呢?”王四川搖頭表示太難理解。

“也許他自己也不知道。”裴青道,“我看早先的日本人也可能只是嘗試下去,並沒有成功,那電台也許是他們用降落傘空降下去的,我們是在浪費時間。”

幾個人都嘆氣,這個可能性乍一看是存在的,何汝平準是想告訴別人,那下面是一個沒有任何人可以生存的地方,這樣我們也許最後退縮的時候心裡會好過一點。 但是我也明白這並不成立,要推翻這個猜測很容易,因為安置在深淵裡的發報機已經孤獨地工作了十幾年,它需要一個非常穩定的電源。 我相信以當時的技術,下面肯定有一個小型的水力發電系統,只有水利系統能工作幾十年不需要任何維護。

深淵下是可以生存的,問題是我們沒有摸到門道,何汝平的那塊石頭,可能是我們唯一的線索。

可是在什麼情況下,會有人認為我們看到這塊石頭將會有所啟發? 石頭本身沒有任何問題,非常常見和普通,既沒有多出什麼難解的東西,也沒有缺少什麼元素。

“也許他們應該查查,石頭上原來應該有,現在卻沒有的東西。”裴青道,“很多時候人往往著眼於多了什麼,而沒有註意少了什麼!”

這倒也是種方向,從下面上來的石頭,應該有哪些必然的特徵呢? “何汝平是個工程兵,我覺得應該想這些,他不了解地質勘探,他只懂工程那一套。”我想著就道。 王四川馬上說了句你個傢伙說得有道理,接著拉開帳篷,把外面站崗的兵叫進來。

外面的兵有些惶恐,估計是以為我們要他下去,進來的時候臉都綠了。

我問道:“你幾歲了?哪個連隊的?”

這個小兵道:“我叫龐鐵松,十八歲。三連的。”

和電影裡演的不一樣,他看上去沒有革命的大無畏精神,反倒有些發抖。

正在恐懼的我們看到他這樣故作鎮定,有了些安慰,但也不想戲弄他,王四川道:“你是什麼類型的工程兵,和汝平一樣嗎?”

龐鐵鬆的面色更加蒼白,但還是敬禮:“一樣!”

王四川讓他坐到我們中間,遞給他一根煙,問道:“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們工程兵看到石頭想到的是什麼?”

“頑強!堅定!永不放棄!”他一本正經道。

我心說難道何汝平撿起這塊石頭想告訴我們要頑強堅定永不放棄嗎? 那他的精神境界該有多高,在那種環境和痛苦下不可能有人會想到這些。

王四川罵道:“放屁!這裡不是政治課,少給我扯這些,給我好好說。這邊,這邊,這邊。”他比畫了一下,意思是周圍的洞壁,“你看到這些石頭會想到什麼?”

龐鐵松想了想,有點不敢回答,王四川看自己嚇到他了,立即換了一副和藹的上級視察嘴臉,把帳篷的簾子放下來,對他和顏悅色地道:“說吧,這是內部會議,誰也不會說出去的。別人不會知道你說了什麼。”

龐鐵松這才挺了挺腰板,支支吾吾道:“報告首長,我一看到這裡的石頭,想到崑崙山挖山洞時候,我想,要是那裡也有這麼大的洞,我們該多省事。”

我和王四川面面相覷,確實如裴青說的,工程兵的思維和我們是不同的,這和工作經歷有關係。 王四川於是試探地問道:“那如果你看到一塊從山石上敲下來的時候,你會想到什麼?”

“石頭?”他奇怪地反問道,王四川就比畫了一下黑色的碎石頭。

龐鐵松道:“我會想到開山工程,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在和這種碎石頭打交道,這種洞很穩定,有碎石頭應該都是小日本鬼子做這個水壩的時候掉下去的。”

“唔……”我陷入了沉思,第一直覺是,這不好推測。 何汝平是不是這樣想的誰也不知道。

王四川問他,是不​​是所有工程兵都會這麼想,龐鐵松也說不上來,只道反正他是這麼想的,要不他幫我問問其他人。

王四川剛想答應,被裴青制止了,他對龐鐵松說:“你先出去,這裡的事情對誰也不准說。”

龐鐵松如釋重負地出去,裴青道:“我相信這小子說的有一定的參考性,何汝平下去以後在那裡的能見度下,他不太可能注意到一塊這麼細小的石頭,很可能他看到的是一大片碎石頭,作為工程兵,他很容易想到那些石頭是大壩工程產生的,在那個生死關頭他想到了什麼,所以撿起了一塊。”

“這種想法應該很直接。”我道,“我們在怎麼想也沒有用,得工程兵去想。”

裴青點頭:“所以不能讓小兵去問,會傳達不必要的信息,我們要知道真實的情況,得做得小心一點,我準備讓部委準備一個測驗,讓何汝平那個連的工程兵來回答幾個問題。”

比起盲目的推測,這辦法顯然好了很多,我們都同意,裴青去操辦,王四川等他走了以後說:“這小子不發神經的​​時候確實是個人才。”

我苦笑,裴青的聰明和刻苦有時候讓我覺得慚愧,事實上很難說是我這種懶散耍小聰明的生活態度正確,還是他那種主意正確。 我只知道只要自己過得舒服就行,但不去嘗試,也很難比較是他舒服還是我舒服。

這些都是題外話,我問王四川:“你小子有什麼想法,很少看你不發表意見。”

他道:“這不是我們的範疇,亂說話有時候會干擾別人的思路。不過我覺得龐鐵鬆的說法有道理,因為說到大壩,我也覺得有點疑惑。日本人在這裡的舉動很怪。 ”

“怎麼說?”我問道。

“為什麼蓋這座大壩,在地下河修這種東西要下很大的決心啊,一定有非修不可的理由才會這樣搞。”他道,“不會光為了發電,從上面拉條電纜下去不是方便多了。”

哎呀,我心裡咯噔一下,自己從來沒想到這個問題,王四川卻說得很平常一樣,這讓我有點鬱悶。 我能承認比裴青笨,但是我無法承認比王四川還笨。

他繼續道:“大壩的作用是控制地下河的水位,我覺得日本人脩大壩的目的,是為了能控制流入深淵的水量。水和石頭,這兩個東西加起來,也許我們能分析出下面的情況。可惜咱們沒有資格做研究,讓老田那書呆子去折騰,估計幾個禮拜都不會有頭緒。所以讓裴青去做點事捅捅上頭也是好的,至少這傢伙比老田能辦事。”

我點頭,想說老田也不是不好,這種話還是少說,估計王四川一定聽不進去。 裴青和老田相比的話我自然是喜歡老田,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也許是那張“小心裴青”的紙條和他之前的一些古怪的舉動,讓我覺得他和我們不一樣。

晚飯後,時間還早,醫療區還沒關閉,我想出發去看袁喜樂,這次正正噹噹地去看看能不能探望,如果不行晚上再潛水過去。 上次看她精神有了一些恢復,我覺得快點送出山洞會對她有好處。 雖然這麼做我有些捨不得,但是一切到了現在,也只能慢慢淡下去。 我以後要幹的事情太危險,而她一旦離開這裡,以後再見面的機會就微乎其微了。 想到這裡,我心中湧現出一股愁意。

快步來到帳篷前時,我忽然覺得有點不對,一邊的幾個護士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帳篷和我,感覺非常不正常。 我心中奇怪,難道真像王四川說的那樣,傳了什麼閒話? 再進去一看,只見裡面全是人,幾個醫生都在。

最讓我驚訝的是,其中還有之前在大壩邊見到的蘇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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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20:48:25
大漠蒼狼絕密飛行三十、伊万

他們都在用俄語在交談,看到我見來,都愣了一下,有個醫生看了看我,朝我做了個手勢,讓我等一下再進來,顯然裡面的場面不適合我。

蘇聯人抬頭看了我一下,老毛子的表情我分辨不出喜怒哀樂,還是立即退了出去,心中有點不爽。

蘇聯從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向中國派出專家,確實對中國的基礎建設有很大的幫助,但是一方面蘇聯對中國的援助帶有非常明確的政治企圖,另一方面,援華的專家本身素質參差不齊,很多專家思想古板,作風跋扈,加上生活習慣和文化差異還有後來的中蘇關係惡化,導致我們普遍對蘇聯專家有一種抵制情緒。

和其他人不一樣,我一開始看不慣這幫老爺,主要是早先親身經歷過一件事情。 在地方上,我認識一個蘇聯專家,因為對中國的地理環境不熟悉,他在一塊鹽鹼化很重的地上強制使用鹼肥,導致兩千多畝田三年絕收,最後受處分的是那個生產隊長,甚至坐了牢,那專家卻只是被調回了蘇聯。

不一會兒幾個醫生出來了,我站起來想進去,卻​​被為首的醫生攔住了,“讓他們單獨待會兒,你回去吧。”

“單獨待會兒?”我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為什麼?我進去看一下,”說著抓住機會往裡鑽,被醫務長一下拉住了。

“你識相一點,知道裡面是誰嗎?”

我冷笑道:“管他是誰,那個蘇聯傢伙就不是人了?我和袁喜樂也是戰友,沒有理由不讓一個無產階級對他的戰友表達關係。”

“誰管你是無產階級戰友還是什麼。”醫務長抓住我不放,“裡面的事情和無產階級沒關係,你是不是吃錯藥了?人家小夫妻的事情你摻和什麼?”

我掙扎了一下,忽然愣了:“你說什麼?小夫妻?”

“伊万同志是袁喜樂的未婚夫,從蘇聯千辛萬苦過來的,人家三年沒見面了,你不能識相一點?”

說話間,我已經被拉離了帳篷,還是沒反應過來:“未婚夫?”

醫生們看到了我的表情,好像感覺到了什麼,都笑了起來,其中一個搖頭道:“原來是你表錯情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無產階級戰友,以後想追人先打聽清楚。 ”

醫務長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都什麼時候了,別胡思亂想,年輕人不要真以為什麼錯都能犯,快回去吧。”

說著一行人散開,我呆呆地站在那裡,心中很不是滋味,過了一會兒我才有一股無名火從心底升上來,立即離開了那裡。

說實話,我並不知道自己在火什麼,也許是在火自己的可笑,早前和袁喜樂的一切鏡頭在我腦海裡一幕一幕地閃過,我之前認為那些都是因為我而變得特別,但忽然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了,也許只是偶然,只是平常的在恐懼時候的依戀。

她是有未婚夫的,天哪,那她之前心中早不可能有我什麼事情,果然只是我想多了嗎?

那黑暗裡的四天四夜,到底算什麼?

然而在憤怒中我又感到一絲輕鬆,如果是這樣,那一切倒回歸正常了,我就當做了一場夢,沒有什麼好思念的,也沒有什麼可發愁。

可以說這個夢醒的正是時候。

我心裡百味雜陳,以前看小說,寫到裡面的男女主人公產生各種情愫,終覺得言過其實,然而這一刻我腦子裡空空如也,又明確地感覺到這種空白的背後,是那麼多無法形容的心情。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不想看到那個帳篷,就算遠遠地只是瞟一眼我都覺得心跳加速,然而那帳篷的位置最高,我怎麼躲也躲不掉。

我在這個營地裡亂走,終於走到了大壩上。

整個大壩空無一人,冷風濃烈,看著那虛無的黑暗,我逐漸平靜下來。 我嘗試著一點一點坐到大壩的邊緣,把腳垂了下去,抬眼看著前方。

巨大的黑暗讓我頭暈目眩,我腦子裡的雜念好像被黑暗吸了出去,人世間的一切,和這大自然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我打定了主意,我要製伏那下面的存在,現在沒有什麼能讓我恐懼了。

現在想來,那幾個小時的冥想所作出的決定是因為什麼? 有哲人說過:愛情讓人充滿勇氣,我覺得反過來說也可以。 失去愛情更讓人充滿勇氣。 很難說我的決定是因為得到還是失去愛情,也許兩種都有一點。

不過這些都已經無關緊要,在那一刻我改變態度成為了事實,雖然這並沒有太改變什麼。

我回到帳篷裡,王四川他們還是多少看出了我的變化,問我怎麼了,我推說是琢磨石頭的事情。 以後的一段時間袁喜樂這三個字好像成了禁忌,只要聽到我的心就提了上來,只有和她完全不相干的話題,我才能參與進去。 我沒有再去看她,心中那種不可抑制的思念被堵得嚴嚴實實,偶爾幾次看到那個伊万,更加覺得他是極為可惡的。

事實上以後的大部分時間,我都非常消沉,基本上任何消息都沒聽進去,有經驗的一眼就能看出我出了什麼問題,但是好像誰也沒經驗,或者乾脆假裝沒看到。

一直到老田和裴青他們有了一些進展,再一次開大會,我才勉強抖擻起精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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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20:49:26
大漠蒼狼絕密飛行三十一、推斷

老田和裴青各自作了推斷,除了兩個結論,早已經吵過很多次了,實在沒有一個確定的結果,只能舉手錶決少數服從多數了,我完全不知道兩邊是什麼情況,先問了王四川哪邊靠譜,王四川一臉為難地說:“老田那邊我聽不懂.暫時投裴青吧?不過那小子說的我也覺得太大膽了。”

這次票會是個小規模的會,大家坐得很近,先由老田和裴青分別講自己的想法和方案,我腦子一片空白,聽得格外順,大概補了一下情況。

說實話,老田說的我也聽不懂,我的理論基礎比王四川稍好,但也是癩蛤蟆的親戚,一樣吃不著天鵝肉。 我只聽懂了一些原理,他們通過對石頭斷面的判斷,認為這塊石頭是被非常大的力量砸下去的,但無法肯定是人工還是自然塌方。

這在王四川嘴裡說起來是屁話,這塊石頭不是砸下去的,難道是憑空長出來的? 但老田接下的話還是很有用的。

他們把石​​頭切開以後,發現石頭上的細孔幾乎腐蝕了整塊石頭,這是酸性腐蝕的結果,說明這些石頭被人工處理過。 這好像間接證明了裴青的理論,但是老田認為,這種現像不是因為石頭被處理,而是因為暖水進入地下流,衝到深淵下導致的。

這在地質學上是一個本位矛盾說,從這個地方發現的岩石,是水流在本地形成的,還是從上流帶下來的,有時候這種問題會讓我們白忙活好幾個月,一聽到這樣的問題我就頭疼。

這種石頭本身有很大的鹼性,在施工之前先用酸液清洗好像是很說得通,但是廢酸衝入河裡也很有道理。

最後,問題的關鍵又回到了何汝平為什麼要撿這塊石頭上,難道是因為下面的強酸還殘留? 但那塊被帶出的石頭很乾淨,顯然被沖刷了很久,棱角已經圓潤了,上面沒有強酸的痕跡。

而何汝平自己明顯也是高溫燙傷,不是酸腐蝕。

老田最後形成的一個想法是位置問題。 我們投入到深淵中的鋼纜,可能正好投在了某個高溫附近,地下河瀉入深淵,下面流經的地方不太可能會有太高的溫度,何汝平抓起這塊被地下河水沖刷的石頭,是告訴我們底下河水流過是安全的,他也許是因為下到地下河裡才沒有死去。

而裴青的說法正好相反,他說這裡是地下深處,有豐富的地熱資源,可能有很多滾燙的深達岩漿層的縫隙,地下河水沖入這些縫隙裡,被加熱形成了大量的蒸汽泉,高溫蒸汽從水里衝出來,就在水面上形成了溫度非常高的氣層。

蒸汽無色無味,到高處急速冷卻變成了濃霧,起到了一個暖被的作用,於是下面的溫度越來越高,任何東西下去都會被高溫灼蒸,很快就死掉。

何汝平以前是鋼鐵工人,在高溫環境下工作過,所以比其他人更耐熱,懂得一些抵抗高溫的知識。 他同時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的時候,他發現這些石頭堆起的某些地方並沒有其他地方那麼燙,只有這樣,他帶上這塊石頭給我們才是說得通的。

“如果像你說的這樣,你怎麼解釋何汝平身上的燙傷?”老田帶的一個學生問。

“那些燙傷是他冒險離開這種石頭回來的時候造成的,我想,下面很可能還有人活著。”裴青說,“他們還困在那片石頭上,所以何汝平帶石頭上來,讓我們知道,下面的人是可以生存的。”

“我聽說過有人用帶孔的石頭做隔熱磚,分量也很輕,因為石頭里有空氣。”王四川道。

“為什麼他們不發射信號彈?”那個學生還是不服氣,另一邊—個看起來像是工程兵的頭兒說:“如果像裴工說的那樣,那信號彈是打不著的,下面的濕度太大。 ”

我聽著,不由得佩服起​​裴青,他幾乎是完全的勝利,在大學裡,不知道多少次我在這種情況下把自己年長得多的教授駁得體無完膚. 一遇到這種情況就像打了雞血一樣。

說實話,我相信裴青的推論。 因為那才叫推論,特別是關於那塊石頭的,當然我承認這種情況下,老田說的也未必不可能。

裴青對那幾個乾部說:“我提議在河水不那麼湍急的時候,關閉閘門,等下面的水流盡以後,那層霧很快會變薄,這也是為什麼日本鬼子要修水壩的原因,要下去必須切斷水源。”

他道:“為了表示我對我提議的信心,我願意親自帶隊下去。”

“下面可能還有人活著,我們等不起,我願意為我的錯誤付出生命代價,是因為我有信心,老田,你害怕是因為你不敢。”

“我是搞科研的。我不是來打賭的!”老田面色變得很不好看。

幾個乾部互相看了看,告訴我們休會,他們去商量,我知道裴青已經得到他想要的了,老田沒機會了,因為休會是要給老田個台階下,然後做做他的工作。

裴青顯然也知道。 出帳篷的時候,臉上少有的有一種明朗的神情。

我有點想去恭喜他,我們在隊裡被這些老頭子壓迫得太慘,雖然我看不慣他的臭屁,但是這事確實讓我覺得舒服。 不過我也知道,這個時候對他示好是找死,就算他不給我白眼,被老田那幫人看到,我也會在他們受傷的心靈上加上一刀,他們會找時間把這一刀還給我。

所以出門以後,我們各自低頭分開走,沒想到才走幾步,裴青竟然在後面叫我。

我回頭一看,見他正大步朝我走來,心中不由得納悶。 一邊的老田他們已經對我投來了陰沉的目光。 剛想是否要表現得冷淡點. 讓自己脫身,裴青已經拉著我的手臂朝一個隱秘處走去。

他的手上都是粉筆灰,在我袖子上印出了手印,手勁很大。 我莫名其妙,跟他過去道:“幹嗎?”

“你覺得我剛才說得怎麼樣?”他開門見山地問,“你相信我還是老田?”

我更加莫名其妙,看了看後面好像沒人聽得到,就指了指他,輕聲道:“你。”

“好。”他一點也不意外,“那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我皺起眉頭:“什麼忙?”

“我需要一個人陪我下去。”他道,“我覺得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們會派一個工程兵和你下去。”我道,“我覺得我不可能比他們更合適。”

“我會拒絕。”他道,“他們不應該為我的一個推測冒風險。不能再死人了。我們只是名義上叫得好聽,並不比他們珍貴。”

我明白他的想法,不過又覺得好笑:“那我為什麼得為你的推測冒風險?你他媽是我養的嗎?”

他也笑了一下,道:“我並不是這個意思,事實上我認為我的推測八九不離十,但我認為推斷總會有意外,就算我的推斷完全正確,下到深淵的過程也一定十分的危險,我需要一個我信得過的人。”

“為什麼不找王四川?”我問道。

“你知道他不喜歡我,而且,王四川太衝動。”他繼續道,“你也知道我不太會處人際關係,這些人裡我唯一覺得佩服的人是你,你在某些方面確實比我強。”

“謝謝你看得起我。”我又想了一下還是拒絕,“但是對不起,我覺得還沒到我出馬的時候。”

裴青面色不變,一點也沒有受挫的樣子,道:“你可以考慮一下。”

我笑著搖頭,心說永遠不。 我可以不要命地完成任務,因為我知道最終那要不了命,但是這一次,並不是我膽怯,我只是不想由我來冒這個險,特別是為了我證明你裴青的推測。

走了幾步,他又追了上來,其他人都已經走散,我也不必太忌諱,道:“我會下去,但不是這一次,你如果確定你的推論沒錯,你甚至可以一個人下去,現場指揮的話,你要求他也會陪你下去的。”

“我並不是在要求你”他道,“你的理由是對的,我本來沒想過可能說服你,只是想試一下。”

說著他遞給我一根煙,我心中有些不好的感覺,因為他今天太反常了。

他點上煙繼續說道:“下去之前我要提醒你一句,袁喜樂的級別很高,你現在門不當戶不對,立功的機會可不多。”

這小子還他娘的知道了,我心中一陣惱怒. 真沒想到,這小子平時也不見得注意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我遲早會下去的。”我道. “而且我和袁喜樂的事情和你沒關係。”

“如果我死在下面就很難說計劃會不會中止了,你自己看著辦.”他沒有管我的說辭,快步超過我,“她很快就要結婚了,你是知道的。”

我愣了一下,他一下走得沒影了,我忍不住心想這王八蛋是在威脅我嗎? 但他本身又什麼都沒幹,好像不算是威脅。 說起袁喜樂,我的心一痛,她現在的痛苦輪不到我去安慰了。

不過裴青好像很想下去,這讓我有點驚訝。 這種願望有點奇怪,而且他態度很堅定,並不是做姿態,好像是已經打定主意要下去,現在只不過要挑個好用的伙伴而已。

為什麼?裴青總讓人有一絲迷惑,如果說他要徹底打敗老田,他其實已經做到了……

有一剎那我動搖了,想答應他,但是我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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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20:49:51
大漠蒼狼絕密飛行三十二、直面

吃完晚飯打牌的時候,王四川問我裴青找我幹嗎,我把情況一說,他有點惱怒,可能因為裴青找了我沒找他,他一直認為從手上功夫來說,他遠比我靠譜。 我知道這基本上說得對,但裴青不是要一個保鏢,他選擇​​的人要對一切都有自己的理性的判斷,在突發事件到來的時候,還需要一種應變的能力。

所以在我們被救上來以後,裴青已經慢慢判斷好形式,換句話來說,他這種人就像被手電光罩住的鹿,在最危險的時候他會本能地坐下來想想。 這是很要命的,雖然向右跳少一條腿向左跳少兩條,之間有很明顯的取捨關係,但關鍵的是在哪一刻能跳出去,而不是跳向那里以後的選擇是上帝做的。

王四川太過情緒化,他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麼不拘小節,王四川其實非常細心和聰明,但是情緒會影響他最後的判斷。

裴青找我是對的,以為我和他們的一板一​​眼不同,我從小就是個固執的孩子。

我騙人玩小詭計內行,臉皮也厚,我中庸地遵守各種紀律,信奉各種信條,但只要不爽就可以全部丟掉。

在那個時代需要我這種在關鍵時刻變得不“高尚”的人。 袁喜樂的事情在我心中隱隱作痛,我想,我如果為她下去,她會不會感激我? 至少我能在她心裡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讓她永遠忘不了我,甚至覺得虧欠我。

這聽上去讓人有點衝動,但是我隨即又想,我為什麼要這麼幹? 她記得我又怎麼樣? 她能不能好起來都是一回事,她不選擇我,我做什麼都沒有用。 她現在也許正靠在未婚夫懷裡,永遠不會知道我動了多可笑的心思。

也許再過幾年,我會喜歡上其他姑娘,為什麼不能給自己一點時間?

這麼一來我沒心思打牌,臉上又貼滿了條,王四川火頭上看我心不在焉更加生氣,我被他弄得煩死了,就把牌一丟道:“我出去吹風,你們先玩著。”

邊上早有人等我下來,立即補了我的位,王四川白了我一眼,不知道罵了句什麼,滿堂喝彩。

我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外面是地下河,我坐在一個木箱上,看不清裡面是炸藥還是食品,點上煙抽著,把煙灰彈在地下河裡。

抽了幾口,忽然我身邊的地下河里傳來水聲,好像有什麼在水里的被驚動了。

我頓時嚇了一跳,立即站起來往下看去,一眼看見地下河裡,竟然站著一個赤裸的男人,皮膚很白,正瞪著我,我一眼認出了他是那個伊万。

我們兩個互相對視,他道:“你把煙灰彈到我頭上了。”

他的中文還不錯,帶著很濃的蘇聯口音,但因為聲音很渾厚所以很容易聽懂。

“你在下面乾什麼?”我鬆了口氣停止搜索腦子裡的俄語,“我沒發現你。”

“洗澡。你看不出來嗎?”他從水里扯出一條毛巾,把頭上的煙灰擦掉,河水涼氣逼人,我在岸上都覺得毛孔收縮,但是這個蘇聯人滿身泛紅,好像一點也不在乎。

“在這裡洗澡不怕生病嗎?”我看了看不遠處的裝屍袋和泛著涼氣的黑色河水。

他把毛巾擰乾,掛到脖子上,拉住一邊的鐵扶手爬上來,然後繼續擰水。 他的身材很高大,感覺地下河的溫度對他來說沒什麼大問題,甚至稱不上是冷水。

“聽說你們中國人一輩子才洗兩次澡?”

“那隻是蒙古族的習俗。”我道,心說被王四川連累了。

“我只是開玩笑,”他笑了笑,“不過你們好像很喜歡熱水。”

我點頭,不知道為什麼心跳很快,覺得非常尷尬。 有一股敵意讓我想立即走,但又感覺那樣的話自己氣度太小了。

沉默了幾分鐘,他擦乾了身體,從一邊的箱子上拿起衣服穿上,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道:“我認得你。”

我抽了口煙,本來想轉身走了,被他一叫咳了一下,只得停下來。

“你是把袁喜樂救上來的那個人。”他道,伸過來手和我握了一下,“我本來想在一個比較正式的場合向你道謝。”

道個屁謝,我心說,你這個噁心的有毛怪物,早知道你在上面,我就和袁喜樂躲在下面不出來,急死你丫的。

他的手非常燙,能洗冷水澡表明他的身體很好,他又道:“很抱歉,上次沒有直接向你道謝,他們沒和我說你是救了喜樂的人。”

“沒事,我也不是只救了她一個人。”

“是,但她是我的世界,你救了我的整個世界。所以我的感謝是真心的,我的名字叫伊万。”

“聽說了。”我道,“伊万屎維奇。”

他說了一句俄文,表示我的發音有問題,我跟著他念了一遍:“一碗屎為奇。”

戲弄他的快感有限,而且讓我覺得我的人格很卑劣,我轉移了話題:“你來這裡是做什麼的?”

“我還不知道,”他道,“這裡……讓我覺得,奇妙?”他看了看四周,“我只是在找喜樂,然後他們就把我弄了過來。”

“你在蘇聯是乾嗎的,研究什麼?”我遞給他煙,他拒絕了。

“我是一個軍人,當兵的。”他道,拿出了自己的外國煙,“男人應該抽這個。”

我看看他的煙,我只抽過一次蘇聯煙,非常兇,這些生活在嚴寒地帶的人很多東西都很遲鈍,需要刺激性非常強的東西。

“誰規定的?”我有點挑釁地問他。

他並沒有聽出我的不爽,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只道:“是喜樂說的。”

我接過來,立即點上,把火柴丟給他,忽然意識到,我可以從這裡打聽一些袁喜樂的事情。

雖然我心裡開始瀰漫起無盡的難受,肉體和心靈雙重的,那是一種堵,呼吸很不順暢,但好像是和自己挑戰一樣,我想把自己逼得直面這個情敵。

這對於我來說是一場戰事,敵人是我的自卑心,能和情敵談論那個女人,說明我並不畏懼他。

“袁喜樂現在什麼情況?”我問道。

他吸了口氣,對我笑了笑:“什麼情況都沒有,她還是那麼美,對於我來說,她什麼情況都沒有,時間,疾病,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因素。”

我吃驚地看著他,他戴上自己的帽子,吹了口煙,又和我握手,說道:“很高興遇到你,我這一次引開了衛兵才跑出來洗澡,我得盡快回去,他們不希望我和其他人說話。”

“為什麼?”

“我不知道。”伊万搖頭,“中國人總是神神秘秘的,當然,有一部分蘇聯人也是,希望能很快再見到你。”他指了指我的香煙,“別浪費好煙,好男人不浪費煙草,也是喜樂說的。”

我和他一道走上一邊的水壩,他又道:“我會和喜樂在中國結婚,在離開這里以後——我正努力讓他們同意把她送回到地面上去——你對她的意義非凡,我希望你能來參加。”

“哦——”我一下腦子亂了,心沉了下去。

“不管如何,希望你到時候不要拒絕。”他道,“晚安。”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

我站在原地,沒想到對話會這麼快結束。 心中那些剛剛鼓起來的勇氣之類的東西,一下子空掉,我感覺自己變成了空殼子。

這種感覺混合了一種鬱悶加上屈辱的元素,我在原地站了很久,忽然有了一個決定。 我知道那不明智,但那能讓我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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