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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冰水比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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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徐公子勝治[靈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智天使(八級)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一理財,財就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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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9 00:54:25 |只看該作者
349回、三山五湖宗門會,物故人非舊時帖

  今日法會開講之題《解大勢——論清虛自退之遺禍》

  清虛派高手穿越瑤池結界出崑崙,舉手滅世間南冥一脈,足見其強,卻未佔其道場振威勢併吞嶺南各派收服門下、立足嶺南養成大勢,反而自退崑崙仙境,否則九州道統歸一可成。

  若九州道統歸一,而如今崑崙仙境各派仍處紛亂,可趁亂分化瓦解,號令崑崙全境,屆時人間皆歸清虛道統門下亦可唾手而得,此為大勢!……此間推演之玄,下士聞之亦不能解,此番法會開講,不知幾人能悟其真意?

  然掌大勢者,須有居上位之機,匹夫得道亦無所用。梅道友今日參聞法會,乃窺道緣起,若有緣可析世事瞭然於心,然世上能掌大勢之道者,鮮矣!」

  托始老祖侃侃開口,口吻全然居高臨下還帶著一絲惋惜,彷彿對這位來自蠻荒、名不見經傳的梅道士說這些,已盡顯自己的高人風範,可惜對方未必能理解自己胸中的大道,唉,寂寞呀!

  梅振衣吃了一驚,追問道:「崑崙仙境清虛派,竟滅了世間南冥一脈,何時之事?」他對托始老祖所謂的「解大勢」不感興趣,對人間發生的事卻很震驚。

  崑崙仙境清虛派是天庭金仙清虛真君飛昇前留下的道統傳承,後來清虛真君成就金仙,是最早依附凌霄寶殿開闢天庭的十二金仙之一,靈台造化紫陽洞仙府。封天台上梅振衣見過清虛真君,也曾與出身紫陽洞的仙家打過交道,就是自在天世界的孤木山莊莊主清風撫絲柳、艾青鳳這一對道侶。

  而南冥一脈是天庭仙家南冥仙翁托舍下界輪轉之時留下的傳承,就如當年碧霞元君下界輪轉為石玉葉留下地孤雲川一脈。南冥仙翁與鍾離權是故交好友,與清虛真君也毫無過節。

  在洗劍池法會上,梅振衣曾見過南冥派的掌門東來真人,當時的南冥派是世間修行界於嶺南的第一大派,在嶺南一帶的威望也只有佛門南華寺能與之相比。南冥一脈傳承七百餘年開枝散葉,有不少分支派系,甚至很多深山中的三苗巫蠱也自稱有南冥傳承,而公認的正傳法嗣是南冥派。

  崑崙仙境地清虛派竟然滅了人間的南冥派,令人很是詫異,看來天條雖立,而人間修行各派的紛亂未隨之而止。而梅振衣離開天庭之後,先去萬壽山後回無名山莊,心情凝重一直未問世事,竟然未曾聽說。

  托始老祖撫鬚歎息道:「道友居蠻荒之中。不知天下大勢。這是半年前發生地。清虛派高人出崑崙滅南冥派之後。大好形勢竟然沒有收服嶺南各派。而是退回仙境青峰山道場。就連南冥一脈世間散傳地分支派系也未徹底肅清。豈不是自遺其禍?」

  梅振衣還想追問詳細情況。托始老祖卻有些不耐煩了。一擺大袖道:「梅道友存求道之心來此。不必於門外多問。請於法會中聲聞。」

  就在這時。旁邊走來一人驚呼道:「這不是正一仙人梅振衣嗎?您已飛昇成仙去了天庭。今天也下界來此參加法會?失敬、失敬!」

  碰著成仙前地熟人了。竟然把他認了出來並當眾叫破。周圍修士盡皆驚詫。梅振衣地修行時日雖不太久。但未成仙之前。在世間修行界以及崑崙仙境早已聲名顯赫。成仙之後諸般事跡流傳更廣。幾成神異傳說。

  此言一出。梅振衣地身形當即隨風而散不知去向——他立刻潛行遁走。不想當眾牽扯什麼。只向那位熟人發送神念講解了新立地天條。

  梅振衣就這麼走了。在場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姚妖王一抱拳道:「哎呀。抱歉。這場法會我也不湊熱鬧了。老祖且好生開講。」他也轉身離去。

  插述一段後話,三年之後,托始老祖門下終於將山門前右邊的字跡剷平,重新鑿刻了下聯——「萬法無法方盡言,正一神君退避」。

  又三年,托始老祖入輪迴,門下號稱老祖已歸天復位。再及千年之後,碧落道場早已廢棄,但蠻荒深處山壁上斑駁的字跡依稀猶存。

  ……

  梅振衣離開蠻荒之後,飛天直奔崑崙仙境清虛派所在地青峰山道場,他想去看一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遠遠望見青峰山並未有什麼異狀,彼處忽有兩名修士飛上雲端迎面而來。

  能發現他的蹤跡,說明來者不是凡人而是超脫輪迴的仙家,且有通明法眼,梅振衣不想擅闖道場引誤會,遠遠的駐足,仙家妙語聲聞道:「無名山莊莊主梅振衣,拜訪清虛派仙友!」

  「真的是梅真人?點化之恩未及言謝,正想去無名山莊拜上,您卻親自來了!」對面兩人來到近前躬身行大禮,竟然也是熟人,自在天世界孤木山莊主清風撫絲柳與道侶艾青鳳。

  仙家妙語聲聞中解釋了自己兩人出現在此的原由,同時表達了對梅振衣的謝意。想當年梅振衣在孤木山莊未能點化清風撫絲柳回頭,後來梅振衣一抖赤煉神幡,自在天世界崩壞多處,孤木山莊也無存,清風撫絲柳卻幡然醒悟,攜道侶艾青鳳返回天庭紫陽洞。

  清虛真君並未過多責罰,清風撫絲柳又恢復法號清風,同時加姓為柳

  清風,以示與萬壽山清風祖師的區別。緊接著清風緣自斬,天條得立,而梅振衣離開天庭二百年,諸天世界仙家無不感慨。

  天條雖立,但世間修行各派的紛亂未止,就在梅振衣於無名山莊閉門不出時,清虛派也捲入了早已牽扯地衝突,這場大亂的前因後果、誰是誰非已經很難說清楚,就如碧山潭當年的遭遇一樣。如今已不是凡人之間的爭奪戰亂,而是世間修士之間的恩怨糾纏。

  由於有瑤池結界地阻擋,來往崑崙仙境與人世間並不容易,要有脫胎換骨知常以上的修為方可。清虛派八名高人一起出崑崙,突襲嶺南地南冥派,這件事驚動了天庭的清虛真君與南冥仙翁。

  這些輪迴中凡人弟子之間地爭鬥,怪不到祖師爺頭上,但清虛真君也深感抱憾,不願見紛亂不止。清虛真君派使者柳清風與艾青鳳下界,見到了清虛派當代掌門尋劍客,向他講述新立的天條,並傳達祖師之意,希望他率門人退回崑崙仙境莫再造業。

  尋劍客是柳清風未飛昇時地故交同門,率門人返回了崑崙仙境青峰山道場清修,但柳清風還是晚來了一步,南冥派已滅,清虛派出山地八位高手折損了三位,剩下的五位惹業也不小,這一世修行恐難歷天刑。

  辦完清虛派的事情,柳清風與艾青鳳並沒著急趕回天庭覆命,正想到無名山莊拜訪梅振衣,卻恰好碰見梅振衣親自來了。故人重逢自有很多話要說,梅振衣乾脆將這兩位請到無名山莊作客。

  在無名山莊中淡及往事以及世間修行界的亂象,眾人皆不甚唏噓。知焰道:「莫說輪迴中的眾生,就是輪迴外的仙家,也難免會有恩怨糾葛,依緣法了斷誰也不能不讓,但如今紛爭已難言因果緣法,當擇機斬斷。無邊玄妙方廣世界已定天條,世間修士亦應知自存之道。」

  柳清風點頭道:「說的極是,按目前地形勢推演下去,輪迴中各派修士恐要自洗一番,皆難得超脫,各脈傳承不知有幾家能存?待到這番亂子過後,如今宗門恐大多已不在,眾仙家祖師欲留傳承者,也只得重新下界點化緣法、另立道場宗門尋有緣人。」

  提溜轉搖頭歎道:「若是這樣,未免太可惜了。」

  這確實太可惜了,比如東華帝君借鍾離權之手,留下了世間傳承,幾代人數百年之功才有了如今終南山東華門一脈以及根本修行道場太牢靈境。若人間重新再來的話,至少也得再需數百年之功,也未必有今日氣象規模。

  再比如梅振衣鑿建青漪三山,百年之功尋得那麼多輪迴中根器上佳的傳人,留三十六洞天法訣,立正一門一脈。假如這一脈傳承斷絕,若有心下界重來不知要再費多少心血,有沒有那個機緣造化能恢復如初,還兩說。

  估計到了那個時候,有很多仙家祖師都不會再起這種念頭。比如南冥仙翁還有心下界再尋有緣人另留一脈傳承,而像寒山仙人那種祖師,便不再過問一切由世人自取了,世間只有一個得到碧山訣的櫻寧,那還是易水仙人墮入輪迴前特意留下地。

  摧毀與破壞,總是比創造與建設來的簡單容易。

  艾青鳳眨了眨眼睛道:「我此番下界,聽聞梅真人曾與世間修行各派立下散行戒,這倒是一個斬斷亂象的好謀劃。但如今世間各派雖願守散行戒,卻已無力抗拒紛亂漩渦,又當如何呢?」

  徐王在一旁沉吟道:「散行戒雖好,卻解決不了兩件事,一是阻止不了世行修士與門派之間的恩怨私鬥,二是約束不了崑崙仙境。」

  按世間修行各派傳書共立散行戒的原文:「其一,不得矯眾顯靈自稱聖,惑亂鄉里;其二,切勿得神通而忘法本,殘害眾生;其三,禁止仗道術以圖淫邪,勒索黎民。此三則,貧道及門下弟子,受之為戒一律護持之。」

  它確實阻止不了世間修士與門派之間的恩怨私鬥,另一方面,它在崑崙仙境中也不適用。崑崙仙境與人世間不同,是自古天成修行福地,宛如一處廣袤無垠的青漪三山洞天,在這裡不論是人是妖,凡靈智已開者全是修士,沒有什麼通常意義上的黎民百姓。

  如今世間修行各派亂象叢生恩怨難言,很多門派被滅自身難保,也有不少門派置身事外只求自保,就算有心也無力護持。再加上崑崙仙境的捲入,從仙界來地修士往往並不受散行戒,也沒有人能夠阻止他們。

  許久沒有說話的梅振衣終於開口道:「就算是天條,也約束不了仙家所有的行止,更何況世間凡人所定、需要凡人來守的戒律呢?人間既有私怨爭鬥,那也是避免不了的,散行戒確實也約束不了崑崙仙境。……例如世間法紀,若戰亂廢法紀,就不能空談,而要求平定之道。」

  柳清風:「梅真人既能邀集諸天世界商定天條,如今心中可有平定之策?」

  梅振衣:「我此番下界,就是想做成這件事,為願盡力實行而已。柳、艾兩位仙友,能否請你們幫個忙?」

  柳清風:「梅真人有事儘管吩咐。」

  梅振衣:「二

  回天庭紫陽洞覆命,能否給清虛真君與南冥仙翁帶個後地人間夏至,我請兩位前輩到正一三山作客,同時也做個見證。」

  「振衣,我們要回蕪州了嗎?」一聽這話,知焰突然問道。

  梅振衣點了點頭,目光就似看著遠方,悵然道:「是該回去了,完成青帝所托,我卻不知該如何怎樣告訴綠雪,青帝只交代了一句向她告別。還得派使者去九天玄女宮,傳達青帝的遺言,不知明月仙童聽了之後又會怎樣?」

  知焰輕聲問道:「你是否覺得不好面對綠雪?不論是誰帶這個消息去,心裡都不會好受。我去一趟九天玄女宮吧,至於敬亭山,就托熊居士去見綠雪,他要隨你一同回蕪州,又曾是清風地結義兄弟。」

  ……

  蕪州,飛盡峰上,遠望敬亭山光失色。

  山還是那座山,但神識中卻有一片悲愁淒然,放眼望去止不住受其感染,卻又說不清原因。一陣風掃過,山間有落葉飛舞,不是枯葉而是脆嫩細長的碧葉,就如綠色地雪花卻不知落往何處。

  「綠雪怎樣?」梅振衣問熊居士。

  「我將清風老弟的事情告訴了她,綠雪什麼話也沒說,轉身就進了神木林,身形淡地像影子,甚至看不清她地表情。我恍然覺得那座山就似被掏空一般,輕飄飄的,唉——」熊居士魁梧的肩背低垂,碩大的腦袋也是低著的,發出一聲長歎。

  ……

  「這麼快就回來了,見到明月仙童了嗎?」在隨緣小築中,梅振衣問知焰。

  「我沒見到明月,只見到如今的宮主撫塵,我欲將青帝的遺言轉告,撫塵仙子卻告訴我既然清風散盡,九天玄女宮中也再無明月仙童。」知焰低首答道,說話時伸手輕輕了鬢角散落地青絲,語氣中含著無盡的遺憾。

  「明月仙童哪裡去了?」梅振衣吃了一驚。

  知焰:「哪也沒去,當初青帝離開浮生谷時,明月走回了九天玄女宮,再也沒出來。但九天玄女宮門下從此多了一名藥園童子,法號天月。」

  仙家妙語聲聞中表達的意思十分玄妙,清風不在,明月也不在了,九天玄女宮多了一名藥園童子天月。她的身份僅僅是一位沒有正式入門地傳人,有可能她的修為相當高,但是未得九天玄女宮的正式傳承,只是月門之下的一位記名弟子,尚無門中輩份排行。

  當年明月仙童的身份就很特殊,她在天地靈根枝葉間化生,自感天地靈根妙法,一千二百年後有了金仙修為。但她「本人」確實沒有得到過九天玄女宮的傳承,若拜入九天玄女宮,也沒有門中的輩份排行,甚至只是一位記名弟子,九門之法訣需重頭修證。不論她修證的有多快,哪怕是一念之間,也算從起始入門。

  天月是不是明月?誰也說不清,但明月仙童真的是不再了。

  真陽宮主按九天玄女遺命,前往無邊玄妙方廣世界地萬壽山開闢仙界,接引眾成仙弟子飛昇駐足。而真陽自己也有法旨,若當時山中的眾弟子全部飛昇或已入回,人間將不再有九天玄女宮。

  撫塵掌門又告訴知焰,屆時人間的九天玄女宮將更名為忘情天宮,上山的那條路更名為忘情天梯,為人間遺跡,或仍有傳承法嗣。

  梅振衣喃喃自語:「天月?月應是明月之「月」,至於天,卻不知是忘情天宮之「天」,還是九天玄女之「天」?」

  知焰低語道:「也未必是明月之月,九天玄女宮有九門修行,月門之中弟子法號都帶一個「月」字。」

  梅振衣長歎一聲:「欲置身事外的鎮元大仙也沒能看清楚,明月仙童卻似看地明白,就如早已知道。……青帝前身所托之事已辦,該解決眼前的事了,把應願叫來,命她將那些請帖都送出去。」

  知焰微一蹙眉:「那些請帖,是你此前所留,請帖上地人,十有六、七已在大亂中入輪迴,不換新的嗎?」

  梅振衣淡然道:「就用我所留舊帖!若已無人能收帖,比如南冥、連雲、世間妙法門等,就把那些請帖都放在五湖山莊門前陳列,讓來地人都好好看看!」

  五十八年前的洗劍池法會上,梅振衣不僅調解了青城與孤雲川兩派世代之爭,還邀集修行各派前輩觀禮,各宗門弟子下場切磋印證,成了修行界一大盛事,也傳為一段佳話。當時眾高人商定在五十九年後,於正一三山再舉行一場規模更盛大地類似法會。

  為什麼選這樣一個時間,因為九連山地氣甲子遁環,青漪湖每六十年一漲潮,猶如靈根滋養生發,屆時靈氣充盈為修煉最佳機緣,也是召開盛會的最好時機。

  梅振衣在飛昇歷天刑之前,就已經留下了請帖,他自己若不能來,就讓門下弟子召開,他所能請的門派幾乎都留帖了,其中包括崑崙仙境各派。而事到如今,請帖上的人十有六、七已不在,甚至連宗門傳承也無存,一場大亂物是人非。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足不出戶省開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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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9 00:54:46 |只看該作者
350回、影壁留名皆觸目,雲板三聲再驚心

  唐貞元七年(公元7911年)夏天,青漪湖又迎來了六十漲潮,數百年前蕪州太守謝遠揚曾有古訓,青漪江沿岸灘塗不可築圩屯田建造莊園,否則將遭其禍。江南多水患,也不僅僅是六十年一度,數百年來蕪州百姓一直遵守古訓,這一番漲潮大水倒也沒什麼大礙。

  青漪江平添浩湯,對岸不見牛馬,蜿蜒奔流北入長江。形形色色的江湖客、出家人齊聚蕪州,皆逆流而上往青漪湖而去。這些人在江邊遇見,或拱手作揖結伴而行,或怒目而視一言不發,或冷眼相對就當互相沒看見。

  有人坐船,江潮湧動時當地船家不敢逆流而行,於是買下船撐長槁穩穩的逆流而上。還有人沿江步行,漲潮時江畔無路,他們卻穿行山野如履平地。更有人凌波微步、腳踏波濤飄然而去,隱去身形不為普通人察覺。至於雲端上飛天而來者,就更不為凡人所知了。

  無論是何方高人,都在青漪湖中某處匯聚,身形就似消失在湖光迷霧之中。

  正一三山洞天門戶大開,正一門掌門大弟子藍采和身著盛裝,門下近百位小道士在兩旁排開以禮相迎,於五湖山莊門前待客。在山莊正廳中,龍騰與秋水這兩位前輩護法率領弟子接待往來不斷的客賓,指引安置到法柱峰中聽松居等處暫且歇息。

  梅振衣早年所留請帖,邀請的人非常多,一律有大成真人以上修為。世間修行各派接到請帖的都來了,有人還攜門下弟子來開眼界。至於崑崙仙境各派,因為有瑤池結界的阻隔,不可能攜太多弟子,人數遠不如世間修行各派,但到場的全是修為高超的前輩高人。

  眾高人以及門下弟子到達正一三山者,總計近五千人之眾,也就是這麼大一片洞天福地才能安排地下,好在全是修行人,不必刻意招呼。

  正一門總共發了八百請帖,來了五千人,還有無法再來的。五湖山莊的格局與世間的道觀差不多,進門迎面有一道一丈高、數丈長的影壁,影壁上本有字跡:「三山五湖,天上人間。」

  現在這字跡卻被擋住了,影壁上拉著一排排的細繩,掛著一張張打開的請帖。紅底金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本顯得莊重而喜慶,但此刻看上去卻觸目驚心!

  現代地婚禮,一進喜堂往往都要在紅色的喜帖上留名,類似的一幕在古代也不陌生。但此刻的五湖山莊,一進門看見的不是自己的簽名,而是他人留在帖上的名號。這些人於修行界都曾留下響亮的名號,但如今都已經不在了,連門派傳承也無。

  這分明就是個靈堂。

  有人在影壁前扼腕歎息。有人含淚施禮。大多數人見此情景原先地戾氣都淡了不少。有望壁止息、罷去紛爭之念。也有人見到故交好友地名字。咬牙切齒眼中怨恨之色更盛。卻又不便在這種場合公然發作找誰尋仇。

  眾修士種種反應不一而足。因個人地心性機緣以及際遇而異。這一幕。是正一門當代掌門應願按師命特意安排地。

  當龍騰與秋水在五湖山莊迎接各方賓客時。應願掌門在齊雲觀迎來了兩位貴客。都已是九旬之人。龍虎山第二十代掌門張湛、九華高僧金喬覺。恭送於結緣草廬中休息。

  聽松居等待客之所儘管不小。但也容納不了近五千人。好在這裡是洞天福地。來地也都是修行高人。正一三山懷抱地幽谷中時臨時加蓋了大片地竹棚。還設了齋膳堂。供各位修士駐足與用餐。有不少人就在谷中三三兩兩相聚。幕天席地盤膝而坐。氣氛看似清閒。空氣中卻瀰漫著一種形容不出地凝重。

  閒話少述。第二天是夏至日。一年中陽極而陰生之時。正午時分。各派修士都在方正峰上大平台周圍聚集。

  有名望地高人前輩以及各派掌門在兩側迴廊下有座位,身後有弟子侍立,更多的人都站到了迴廊高台之下。而正中祖師殿前的漢白玉高台就似會場的主席台,上面放著兩排座位,前排有三張椅子。

  正中坐的是正一門掌門應願,她是本次法會的主人,如今地應願不到三十歲的相貌,身姿挺拔容顏秀美出塵,身穿道裝,髮簪竟是名震天下地雷神劍,正容端坐也有一代宗師風範。她身後有阿斑與金蟾侍立,阿斑捧雪白如玉的盤古葫蘆,金蟾手捧金絲拂塵。

  應願地左邊坐的是九華高僧金喬覺,喬覺身後有兩名年輕地僧人侍立,一捧缽一持杖,持杖者正是神犬諦聽所化。

  應願的右邊坐的是龍虎山當代天師張湛,張湛身後也有一男一女兩個小道童,一人持八卦盤,一人持硃砂筆。

  會場的左邊大多是佛門修士,右邊大多是道家修士,但也有各家各派摻雜其中不一而足,丹霞派當代掌門一行,原悟道掌門的弟子,如今德高望重,率十餘名弟子坐在右邊首位。

  會場中當然也有來自崑崙仙境的修士,太道宗當代掌門,左遊仙之子左天長坐在右手第七座,而清虛派掌門尋劍客坐在右手第三,他們都是孤身而來未攜其它門人。

  龍空山的段、宋、姚三位妖王都來了,應願破例給這一脈安排了三張座位,這三位妖王也不講究位次,自己把椅子端到左手最後呆著了。張、徐、謝三位成仙的妖王見他們未帶小妖隨行,也喬裝打扮站在椅子後面,混在眾人中充場面。

  台上三位「前輩」的後面,還放著一溜十二張椅子,卻「空」著的沒人坐。按照這場法會的講究,廣邀天下修士相聚,那些空著的座位是留給並未到場的仙家高人,以示虛心禮數。

  其實後面那些椅子上有人,只是會場中的凡人看不見而已。十二張椅子除了最中間兩個座位以外,其餘十張都座滿了,從左到右依次是——

  熊居士、佛國靈山守護神將韋馱天、自在天使者月之蝕、天國大天使羅含、關小妹、梅振衣、清虛真君、青牛金仙、南冥仙翁、長庚星君李太白。前面的金喬覺當然能看見他們,但他就當作沒有看見,也沒有回頭說一句話。

  午時三刻,各派修士都已到場,法會司儀藍采和敲響雲盤,偌大的方正峰平台上近五千人鴉雀無聲。應願起身走到高台最前方,向四周團團行禮道:「各派道友齊聚三山,正一門歡迎之至!五十九年前先師正一與

  長約定今日盛會,實乃天下修行同道結緣之幸事,應一門與先師給各位見禮了!」

  會場四周各派高人一齊起身回禮,氣氛一時很熱鬧。但是誰心裡都明白,如今地修行界已不是五十九年前那種盛況,同在方正峰上的各派修士,有許多人之間有化不開的深仇舊怨,如果換一個場合恐怕立刻就亮出法器相見了,實在談不上同道結緣之幸事。

  也有人在心中暗暗擔憂,正一門在如今這種亂局下把天下各派召集到一起,用的還是正一真人飛昇前留下的舊帖,究竟想怎樣收場?就不怕局面一旦失控,混戰中毀了正一門與正一三山嗎?

  應願似乎知道眾人心中所想,緊接著語氣一變,歎息著問道:「先師飛昇前留帖邀集天下各派高人,只可惜一番大亂未止,請帖上的高人十有六、七今日已無法到場,所遺之帖都陳列在五湖山莊門前,想必大家都看到了吧?」

  「我看見了,看的很清楚,仇家就在今日地方正峰上,正一門廣邀各派相見,我無意得罪諸位道友,若想在此做個了斷,請問應願掌門能否點頭?若嫌我擾了這場法會,那就在離山之後了斷。」此時忽有一人開口,正是孤雲川太上掌門屢歸塵,這位冷面道姑一向脾氣很沖。

  台上的金喬覺起身答道:「此番法會依前約召開,然世事時局已不同,各派仇怨糾纏不休,大多已難究其因果緣法,甚至都不是在場眾人之間的結怨,而是牽連捲入難以自止。今天這場法會,就是希望諸位道友能夠止息殺業紛爭,尋歸修行正途。」

  「大師的話雖不錯,但有些恩怨是不能放下的,也並非全然難究因果緣法。」屢歸塵仍然昂首挺胸而言,目光穿過廣場死死的盯住對面廊下獨坐的某人。

  台上的張湛也哼了一聲,起身斷然道:「今日勸諸位止息紛爭,若實在放下,那就在此了斷完畢,往後莫再牽扯不清,各派道友共為見證。」

  此言一出,台下有點亂了,眾人議論紛紛,原來真的可以在這裡打架,正一門想幹什麼,不怕把這處洞天福地毀了嗎?還有不少人像屢歸塵一樣開口喝問,有的已經亮出法器盯住了仇家。

  此時應願發出一聲長嘯震動三山,把眾人地嘈雜聲都壓了下去,隨著嘯聲有二十八名青衣道士魚貫入場,每人背一柄長劍,手捧一盞青玉蓮花燈,列成陣勢把整個大平台的演法場中央給圍住了。眾人不解其意,紛紛住口看向台上。

  應願面有慍色,呵斥道:「諸位都是求超脫的修行高人,非市井尋毆之徒,豈能不知修於行止?若了結恩怨,便出場交待清楚,斷緣了結,莫要無端自亂心境,若有人趁機擾亂法會滋事,正一門與在場眾前輩絕不會客氣!」

  說完這句話應願轉身走回坐下,金喬覺與張湛也回歸本座。又聽雲盤一聲響,藍采和走上台前抱拳道:「五十九年前洗劍池法會,各宗門弟子出場鬥法印證高下,為各派交流切磋之福緣幸事。本次法會亦從鬥法始,各位修士若欲了斷恩怨,便出場代待清楚,到場中自尋了斷,可演法論高下也可放手一鬥。

  如此可謂願心直指,若能斷緣則請出場,莫起混亂糾纏,事後莫再糾纏不休。本場法會連開七日,誰也必著急,雲盤響後請下場發願,依次了斷。」

  有不少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暗道正一門今日手段真狠,把大家都聚到一起,眾目睽睽之下一家一家了斷,既不起混戰又給一個放手相鬥的機會,如此一來,這方正峰上七日之間不知要死傷多少人!

  在高台地後排,南冥仙翁以仙家妙語問道:「方正峰上這一場殺伐,真能了斷世間修行各派的恩怨嗎?」

  梅振衣答道:「人間仙界自有恩怨,千古以來誰能盡然了斷?但如今不同,此法會只是斬斷一番亂象死結而已。方正峰上宗門法會之後,各派修士當然還有恩怨糾纏,但那只是彼此地私怨餘波,自古難免,不再是今日天下揪扯不清的大亂。」

  關小妹歎了一口氣道:「眾人自在亂局死結中糾纏不得脫,這一番殺業了斷,也是在場眾生願心直指自取,梅真人手段了得,只歎冷眼悲憫啊!」

  梅振衣的語氣有些不善:「若輪迴皆得脫,若悲憫非冷眼,觀自在菩薩向何處普渡眾生?」

  關小妹仍歎息道:「地藏菩薩,也願地獄皆空。」然後再也沒說話。

  此時雲盤響了第三聲,藍采和向場中拱手道:「鬥法已可開始,請問何人下場,要與何人了斷?先將因果緣法解說清楚,然後動手,在場眾高人共鑒。……」他的面容甚為白淨,平時待人接物一片祥和,涵養自是極好的,現在說出這番話仍然面色如常,只是眼神中流露一絲不忍。

  藍采和的話還未說完,屢歸塵就出場了,她走入演法場中央向兩旁行禮畢,面對高台說道:「貧道與青城劍派前掌門四季書地關係,就不必多言了。當年大軍平永王之亂,四季書也在軍中,見事不可為戰敗而走,混戰中曾斬世間妙法門掌門。

  此事牽連甚廣,後來世間連雲派被滅、崑崙仙境碧山潭被滅、妙法群山遭圍,都與此有牽連,因果緣法已難解。

  但就四季書而言,回山途中遭遇伏擊,我檢驗過他的致命傷勢,是王屋派掌門行芸生地鐵藜杖獨門法術所留。自古修士戰陣不計私仇、私鬥不牽師門,青城與王屋素無恩怨,四季書與行芸生也向無私仇。此番伏擊害命之舉,此生我不能忘,執念不能放也不該放。

  四季書臨終之時,曾求我莫要打聽是仇家是誰,我答應了,所以雖心知肚明也未去尋找。但我若遇見了行芸生,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他,除非是我死了,否則就算法會上不能動手,離開正一門之後,我也不能讓他走出青漪湖。

  請諸位同道共鑒,此時此地,我要與王屋派掌門行芸生鬥法了斷前緣,生死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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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1回、冷視悲憫直寒透,沖騰戾血竟凝冰

  藍采和話被打斷了,他很有涵養的並未發作,待屢歸塵重新開口道:「歸塵道友,請稍安勿躁,方才說的清楚,今日法會是斷緣了結各方糾纏不清之亂,而非市井尋毆,有幾句話要說……」

  藍采和介紹了今日法會的四個講究:

  第一,出場先解說清楚因果緣法,有非動手不可的理由,雖死無悔。

  第二,要能夠斷緣了結,交代清楚後事,鬥法的目的是為不再糾纏。

  第三,若做不到以上兩點,執意要糾纏,對方可請在場所有人相助。

  第四,今天在場的人若舊怨未清,就當場了結,事後追究將受眾責。

  這四個條件對於一般人來說可能特別了一些,但在場的都是修行人,接到請帖的一律都有大成真人以上修為。藍采和說話時自然沒有仙家妙語聲聞,卻帶著耳神通中的聲聞智慧,有大成真人修為的自可以聽明白其中的特殊含義,神念中別有一番解釋。

  如換一種場合這四個條件可能過分了,但今天招集法會的目的並不是行一番殺戮爭鬥,而是勸大家止息紛爭。如果實在放不下,那麼就當場了結。

  前兩個條件很公平,你要向人尋仇,得說清楚有何仇何怨,有沒有動手的理由?在坐的並不是世間衙門裡的堂官,各派尊長都有大成真人的心境,合不合因果緣法一念便知。而且鬥法是為了斷前緣,不是展開新一輪紛爭循環,出場之前必須對門下弟子交待清楚,請修行各派共同見證。

  如果不符合前兩個條件,一定還要出手生事的話,等於要將這場亂局繼續糾纏到底,那麼是與在場所有人為敵,因為如今的大亂已導致修行各派皆難獨善其身。另一方面,如果你想出手就在這個場合出手,場中人此時不出手,法會後仍繼續生事,也是與在場所有人為敵。

  說完之後藍采和問屢歸塵道:「你聽清楚了嗎?」

  屢歸塵臉色鐵青地點頭:「當然清楚。也應該約定這四條規矩。因果緣法我已解說。請問我能不能與行芸生了斷?」

  藍采和提醒道:「你還未交待如何斷緣了結。」

  屢歸塵回身衝著孤雲川眾弟子道:「不論我是生是死。一戰斬斷前緣。孤雲川弟子不得再追究前事。」

  「若是如此。家師之事。應由我出手。」迴廊下地青城劍派掌門雲飄渺。起身持劍插話。

  屢歸塵搖頭道:「四季書遺言由我轉達。他命你與青城劍派門下不得尋仇。否則如今哪還有青城劍派?」雲飄渺還想說什麼。最終卻只長歎一聲。深施一禮回歸本座。

  「行芸生!你若不願或不敢下場,也可留在那裡,但須發誓終身不得再涉修行各派事,法會後隱逸而去獨自清修,見孤雲川與青城劍派弟子退避。」藍采和沖左側迴廊下叫了一聲,面無表情點了行生的名,

  王屋派掌門行芸生是孤身而來,獨坐在右側廊下一堆僧人中間,此刻長嘯一聲提鐵藜杖大步走到場中,向四周行禮畢,又衝屢歸塵道:「修為至此,豈能不懂緣法?天下同道面前,我做的事我應承擔,否則難免自損此生修行所證。……我率王屋派捲入這場大亂,越陷越深不可自拔,如今舉派弟子散滅而盡,只留我這麼一位掌門,無顏面對歷代祖師,也該親身了斷。」

  台上的藍采和仍然不動聲色的又問了一句:「請問行芸生道友,如何斷緣了結?」

  行芸生地語氣低沉而悲涼:「不論是勝是敗,再無追究。」

  「既然如此,我最後勸一句,二位就此罷手如何?」雖明知不可阻止,藍采和還是盡最後的責任相勸。

  屢歸塵與行生盯著對方都沒有說話,同時搖頭祭出法器。藍采和一擺手,只說了三個字「動手罷!」

  屢歸塵嬌叱一聲,手中拂塵舒捲而開,化為萬道帶著鋒芒的絲雨,如春霧中灑落如夢如煙,然而這溫柔美妙的場景卻帶著無聲的凌厲殺意,剎那間已籠罩行芸生地身形。

  行芸生發出一聲悲壯的低喝,竟然不躲不閃也不招架,鐵藜杖化為一道烏黑的光芒,衝向絲雨直擊屢歸塵。這一招是不要命的打法,攻敵所必救,若屢歸塵不想受傷就必須收回攻擊招架。

  換一種場合她也許會這麼做,而此刻屢歸塵也豁出去了,煙雨飛絲竟未收回,就像沾濕的飄霧全部落在了行芸生地身上,沒有發出半點響聲,行芸生無聲萎遁於地。緊接著一聲巨響,屢歸塵揮拂塵的手柄擊中飛來的鐵藜杖,嬌小地身體被震飛了出去,落地咳血不起。

  話說了半天,真正動手就一招了斷,行芸生死,屢歸塵重傷。

  孤雲川弟子將屢歸塵接下場療傷,行芸生的屍身也被抬走,方正峰上一片死寂。高台中央端坐的應願看不清表情,金喬覺微閉雙眼默誦經文,張湛輕輕拍了拍膝蓋歎息一聲。這時只聽藍采和又問了一句:「何人再下場?」

  有一年輕的後生提劍下場,沖四面抱拳道:「落蒼山晚輩洛加歡尋延齡門護法居思了斷,我父洛有恬隱居山中與世無爭。因好友白山派長老王長卿戰亂中遇難,出山吊,卻在白山派遇襲混戰,死於居思之手。」

  接下來地事情不必多述,藍采和不厭其煩的尋問雙方,又最後相勸,最終的結果還是動手了,洛加歡死而居思受傷。延齡門護法居思雖殺了洛加歡卻絲毫未顯得意,反而傷感難止,當眾發誓從此隱逸。

  接著又有人下場鬥法,過程大多類似,方正峰上鬥法斷緣了結,各派修士紛紛出手,連鬥了三天,死傷共一千二百餘人。每天從日出到日落,所有人都在廣場四周看著,越看感覺越冷,那種形容不出的寒意深深的沁入骨髓!哪怕入山時曾沸騰的熱血,此刻也一片冰涼。

  有地人可能身經百戰,並不畏懼在千軍萬馬中衝殺,當身處混戰之中時,許多人也許來不及思考就已捲入,或熱血一衝拔劍而起。

  但在場的眾人儘管修為高超,卻誰也沒有經歷過這一幕,靜靜地旁觀修行同道一個接一個的下場,說出各方地仇怨,然後動手了斷,或死或傷。

  死傷

  大多都有親朋好友在場,他們這一世都擁有普通人緣,入修行門徑得神通法力,並在一場大亂中倖存至今,已是世上罕見的幸運兒。然而卻斬不斷糾纏之念,今天仍要下場了斷,一個接一個的倒下。旁觀的人也不禁在心中自問——我們,真要這樣鬥下去嗎?

  應願本很擔憂,按如今這場亂局地牽連程度,近五千人上山,能回去兩千人就不錯了,心中著實不忍。結果只鬥了三天,便無人再下場。這時她也反應過來,深深讚歎師父指點的手段高明。

  劃好場子讓各派放手鬥法了斷,依次出場各見死傷,而讓所有人就這麼看著,好似冷酷到了極點,卻是一種最好的勸阻方式,無聲的讓大家漸漸止息紛爭之心。

  鬥法的過程沒有出太大地意外,或死或傷或有人放棄,也有人出場之後並未見死傷,只是演法論高下,互相做出承諾的條件。只有第二天下午發生了一個小插曲,應願掌門出手斬殺了一名生事者。

  當時有一名來自崑崙仙境的散修出場,自稱胡不歸,點名要與龍空山地王了斷。藍采和問他原由,他們三兄弟原先在崑崙仙境散修場道中駐足,寒山與諸妖王攻打妙法群山時,三兄弟也前去相助,並趁夜潛入法群山,結果大哥胡不往與三弟胡不去都殞命敵手。

  胡不歸當然要報仇,但鎮元大仙現身斬了楊天感之後,諸妖王就退兵了,全然不顧攻打妙法群山時相助之人的仇怨,胡不歸發誓要報復。

  藍采和問了一句:「崑崙仙境圍攻妙法群山時,誰邀請你們三兄弟去的?」

  胡不歸:「無人邀請,我大哥與姚妖王有舊,我們三兄弟是自告奮勇前往。」

  藍采和又問了一句:「夜入妙法群山,是誰指使的?」

  胡不歸:「無人指使,我們三兄弟受過妙法群山弟子地欺壓,自然嚥不下這口氣。」

  藍采和最後問了一句:「何人殺你兄弟,因為何故?」

  胡不歸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昂首答道:「姚妖王雖未殺我兄弟,我兄弟卻因他而死,我發誓要斬這背信棄義之徒。」

  藍采和搖頭道:「胡不歸,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請你退下莫要糾纏,請問你退不退?」

  胡不歸斷然道:「只要我未死,必與姚妖王了斷!」

  以姚妖王的神通,胡不歸當然不是他的對手,但他卻不想與故友的弟弟鬥法,正要說話卻被身後的張妖王按住肩膀動彈不得。

  只聽張妖王朗聲道:「胡不歸無端生事,以法會約定,我家姚妖王可請在場所有人幫忙,那就請法會主人處置吧。」

  話音未落,高台上地應願就冷哼一聲,圍住演法場的二十八名道士一齊發動青玉蓮花燈,光芒照射之處胡不歸動彈不得。應願拔下髮簪朝天一引,一道金色地霹靂落下,從天而降威勢無匹,落處卻只是輕輕的一點。胡不歸倒地而亡,只見眉心淡淡地一絲焦痕。

  有人將屍身撤去,應願收回髮簪一言不發,張湛將已掏出的紫府神雷符又揣了回去,金喬覺微閉地睫毛顫了顫,張妖王也鬆開了手。

  姚王面露痛惜不忍之色,以神念暗道:「胡不歸死的不明不白啊!」

  張妖王:「今日喪生者皆死的明白,唯他除外,但大多隕落再入輪迴皆是無辜,你有更好的辦法阻止嗎?既然來了,有平定亂象糾纏之心,就須維護這場法會。」

  姚王:「還有五天呢,我已經看不下去了!」

  張妖王:「誰都看不下去了,所以你不要著急,絕不會鬥滿七天。」

  果如張妖王之言,法會過了第三天午後,便無人再下場。最後一場鬥法,在南冥派離山弟子新芙與崑崙仙境清虛派掌門尋劍客之間展開。

  尋劍客率門中八位高人出瑤池結界滅了南冥一脈,自己一方也折損了三位。新芙當時已離山,她的未婚夫卻死於南冥派瓊崖道場。

  尋劍客的修為高出新芙太多了,舉手就可以殺了她,但卻沒有下殺手,新芙盡展手段仍然傷不得他分毫。

  最後新芙悲憤中欲舉劍自刎,尋劍客把她的劍打落道:「何苦如此呢?你此時修為不如我,可以再去修煉,我答應與你了斷不復牽扯他人。我就在崑崙仙境青峰山道場等著,你可以隨時來找我報仇,直到你能報仇的那一天,或者這一世已盡。」

  尋劍客這番話聽上去似乎違反了法會的約定——「今天在場的人若舊怨未清,就當場了結,事後追究將受眾責」。但在諸位修行高人看來卻沒有問題,因為他確實做到了斷緣了結,不論今後再怎樣,已與他人無關了。

  插述一段後話,新芙終其凡間一世沒有再見過尋劍客,更沒有去找他去尋仇。法會之後南冥仙翁人間現身,托名玄冥老人點化她再傳仙家法訣。新芙在瓊崖道場又立宗門傳承,為與前事有別亦警示後人,改名為玄冥派。

  當日方正峰上新芙掩面而去,尋劍客也行禮退回本座,從這一場鬥法後就再也無人動手,大家只是靜靜的坐在演法場兩邊。修行人的法會和普通人開大會不一樣,普通人開會如果無人發言就可以散了,但是法會不可以。

  如佛門的辯經法會,如約定好時日,就算無人發問,升座者也應該在台上等著,等候有人隨時問論。玄奘法師當年在天竺辯經時,曾經就這樣空坐了十幾天,四圍僧眾啞然。

  方正峰上的天下宗門法會,從第四天開始,大家就這樣靜靜的坐著,從日出到日落,一連沉寂了三天。偌大的方正峰上數千人一言不發,都在默默的沉思,又似在緬懷著什麼。

  法會初始時那種化不開的濃郁戾氣早已消散無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悲憫感懷,它就像一雙冷酷無情的眼睛,卻無處不在。眾人看不見高台上後排肅容端坐的十位仙家,只看見金喬覺閉目垂簾,一直在默誦經文。

  到了第七天正午,雲盤聲再一次敲響,藍采和宣佈鬥法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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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2回、一戰善謀千秋計,三規劃定兩崑崙

  鬥法終於結束,所有人都莫名鬆了一口氣,就像搬開一塊看不見的大石。這些天的經歷,旁觀一番殺伐、三日無言靜坐,勝過千言萬語相論。

  藍采和退到一旁,金喬覺起身道:「各派宗門鬥法不幸殞命者,過半數已無人料理後事,正一門既為法會主人,應依禮安葬,天下修行同道當共祭之,貧僧為其超度。」

  眾人皆點頭稱善,張湛也站起身來道:「今日斷緣了結前因,為後來者結福緣,但還有一事未了,貧道有一議,請各派道友共商。」

  張湛一句話略過了這七天的鬥法,眾人也不想再過多提起,但他又說了另外一件事,關於世間修行各派曾傳書共立的散行戒,或稱人世間紅塵內外三大戒。

  其一,矯眾顯靈自稱聖,裡;

  二,切勿得神而忘法本,殘害眾生;

  其三,禁止仗道術以圖淫,勒索黎民。

  這三條並不雜,很多修行門派原有的戒律中就包含類似的內容,但既稱散行戒,同時約束江湖散修以及行走人間的精怪共守,得到世間修行人的一致擁護。但這一番大亂以來,散行戒已名存實亡,由於崑崙仙境眾修士往來人間,彼此之間的爭鬥混亂不堪,誰也無法獨立護持。

  散行戒還有一個最重的缺陷前文已經提過,它不適用於崑崙仙境,因為修士所處的環境不同。張湛此刻重提散行戒,並不是要在崑崙仙境推行,願不願意護持它是各派自覺,但他有一個提議,各派修士無論是來自崑崙仙境還是海外遠域,在崑崙九州之地都應守散行戒。

  至於人不願守,在人間就要承擔後果,因為散行戒很特別,梅振衣當年留了最後一句話——「此三則,貧道及門下弟子,受之為戒一律護持之。」

  在人間立場地各派將一體護持。不願守者。自可去崑崙仙境。但若穿越瑤池結界來到崑崙九州行走。應守此戒。若有違反。見者共責;若情由惡劣。天下各派共誅。

  張湛最後問道:「今日修行派同道齊聚。不必再傳書。我只問世間立道場各派。是否共持此戒。立於傳人?」

  「共持此戒、立於傳人、一體護持!」世間修行各派。凡有大成真人以上者。齊聲贊同。

  方正峰上這簡簡單單地一問一答。在後世影響很大。被稱為「劃分兩崑崙」。張湛只問世間修行各派。並沒有問來自崑崙仙境地修行人。他是為人世間重新確立散行戒真正地效力。假如在法會剛開始就如此說。可能會引起更大地紛爭。但此時開口。已是水到渠成。

  關於這三大戒地傳聞很多。很多人有不同地理解。或者對未入門之弟子有意另解。但散行戒地原文就是上述那三則。為梅振衣百年前在彭澤張榜所書。

  張湛回歸本座。應願走到台前向兩旁拱手道:「既斷緣了結。但法會不應到此為止。否則有違先師正一與當年各派尊長地本意。它本應是天下同道結緣盛會。當安葬殞身同道共祭。離去之前。正一門還會發帖邀請諸位。於今年冬至日重聚……」

  正一門還要召開另一場法會,時間定在今年冬至,一年中陰至而陽生之時。眾人離去前正一門會送上請帖,接到請帖的人憑自願而來。但應願提了兩個要求——

  來者不論門派大小,~尊長最多只能攜十名晚輩弟子,這是為了防止有的大派來的人數過多,不符各派之間廣做交流的本意,各派尊長可挑選門下最得意的傳人、欲重點栽培地弟子。

  來的人要送「禮」,帶多少名晚輩弟子,就送多少件禮物,總之是修行所用,天材地寶、法術道訣、靈丹妙藥、各類法器都可以。這些禮物不是送給正一門地,而是送給天下修行同道的,你帶了多少名晚輩弟子來,就可以拿回多少件東西。

  屆時正一三山法會上專門有一場「機緣大會」,各派送來的禮物都會以隔空符封在袋子裡,各派晚輩弟子憑機緣而取,一人取一樣。正一門保證,屆時機緣大會上的東西,一定會比尋機緣的各派晚輩弟子多,每人都必有所得。

  應願還講了另外一件事,此番鬥法很多人殞身,其中不少人已沒有身後傳人弟子,留下了許多無主遺物,比如行芸生地鐵藜杖就是一件很不錯的法寶。正一門無意留為私有,都會在機緣大會中封於隔空袋內,讓天下同道弟子憑機緣而取,正一門地晚輩弟子也可在機緣大會上取用,至於能得到什麼就全憑緣法了。

  人已逝,而物用無辜,留於後人結善緣,隔空袋裡會附帖說明來歷,供後人感懷。

  除了上述兩個要求,應願還有一個提議,屆時參加正一三山法會的各派,挑選一種宗門特產帶來,不必是很珍貴的東西,但需有宗門特色,別處不容易遇到。在「機緣大會」的前一天,正一三山中還將舉行一場「善結大會」。

  這是一個特別的集市,各派可以將攜來的特產擺攤出售,每件只售一文錢。至於準備什麼、準備了多少,全憑各派自覺自願,正一門並不勉強。

  還有一句潛台詞應願沒有說出來——假如有人就是臉,什麼都不願意拿出來,還要每家花一文錢挨排買東西,徒招天下同道恥笑也隨他地便,但此非真正的修士行止,恐怕下一屆法會正一門也不會發帖請他了。

  正一三山地法會將成定例,每六十年招集,當年分為兩次。第一次定在夏至,天下宗門弟子切磋印證,為天下宗門大會;第二次定在冬至,接到請帖的各派往結福緣,為正一三山會。

  應願地提議實在很高明,為修行界千古以來所未遇之盛事,在撫平紛爭創傷的同時,又給天下同道創造了一個重新廣結福緣地交流機會。有很多人經過方正峰上這一番慘烈的殺伐,已經意興闌珊無意再參加法會,聽見了應願的提議,又重新來了興致。

  有了這種法會地定例,就算各派尊長不好湊熱鬧,門下弟子也會攢動長輩準備好禮物來參會

  週期間隔也不短,六十年時間,足夠各派做好各

  這些當然是出自梅振衣的指點,行事要善始善終,不能僅僅行一番殺伐止息紛爭大亂,自古法會的內容也不應僅僅是宣**訣或鬥法切磋,修行同道做各種交流廣結福緣也許更重要,要創造這樣一個機會。

  梅振衣在崑崙仙境碧落峽托始老祖法會上,見到蠻荒妖類趁聚集之機交換器物,一時受到啟發,用更高明的手段借鑒於正一三山法會上。

  ……

  法會之後,身後已無傳人的殞身修士,都由正一門料理後事,焚化後的骨骸共同安葬於正一三山外留陵山的朝天洞中。修山為塚遍植松柏,以二十八盞青玉蓮花燈為陣符,借青漪漲潮時地氣靈樞地湧動,長庚星君李太白親手布下了一座伏魔大陣,以鎮壓殺伐戾氣。

  李太白為了報答輪轉求證蕪州所結的福緣,還給正一門留下了一件禮物——周天伏魔大陣地陣圖。此事極少為凡人所知,眾人只道正一門修山為塚安殞身修士,金喬覺親為誦經超渡,天下同道共祭。

  留陵山共~,眾修士告辭離開蕪州,應願、藍采和等率眾弟子於江畔相送,並送出了當年冬至正一三山會的請帖,此帖已非梅振衣所留的舊帖,換成了應願親筆寫的新帖。應願下帖很有講究,大多是立誓共護散行戒的世間各大派,至於那些不願守散行戒而去崑崙仙境自尋逍遙地修士,便沒有再請。

  ……

  眾修士暫且離開正一三,其中不少人今年冬至還會再來。梅振衣將三個人叫到了承樞峰中的隨緣小築,另有話要交待,分別是親傳弟子正一門掌門應願,他地兒子現菁蕪山莊梅氏家主應行,舅舅柳直之孫,現柳氏家主,也是三山修士應修。

  天條已講述,把青冥鏡與黑如意分別交給了應行與應修,叮囑道:「這兩件神器是我親手煉製,留於人間不欲帶走,傳給你們,望善用之。」

  又特意吩咐應行道:「為還要在人間駐足一百九十六年,將去崑崙仙境清修,你與櫻寧若了斷塵緣,可來無名山莊找我,也可自在人間逍遙。但你身為梅氏家主,應將諸事安排妥當,青冥鏡也應傳下。一世修行不易,惜之慎之!」

  他還代梅應行去辦另外一件事,花一筆重金施贈翠亭庵,借重塑庵堂菩薩金身的機會,把山門殿裡的熊居士神像給撤了。

  說完這些,應行與應修退下,單獨留下應願道:「我的親傳弟子中,教授胡春所用心血最多,他也飛昇最早。而你的根基是最好的,前世修至世間法盡頭,飛昇失敗輪轉重修,已見證輪迴與天刑,無需多餘地點化。你如今修行亦至世間法盡頭,不久將可飛昇,此世成仙有望,不論你是到崑崙仙境追隨為師,還是自去天庭東遊谷皆可,但在此之前,為師要交待你幾件事。

  」

  應願欠身答道:「這一世有師尊指點,能再結仙緣,乃應願之福。若飛昇成仙,我並不想立時在天庭駐足,屆時請求與阿斑一起到崑崙仙境追隨師尊。聽說劉海師兄也想帶著金蟾和玉環,到無名山莊清修。……師父有什麼吩咐,弟子一定盡力完成。」

  梅振衣一指她的髮簪道:「雷神劍我已傳給你,但不是為你所私有,與金絲拂塵一樣,它將是正一門歷代掌門地信器。正一三寶皆留人間,我還要傳你一段法訣,將來傳給正一門歷代掌門,以雷神劍為引、發動正一三寶合擊之術。」

  梅振衣將正一三寶都留在人間,並且給正一門歷代掌門留下了三寶合擊的法訣,又掏出兩枚大羅成就丹說道:「這兩枚仙家靈丹,是鎮元大仙所贈,我托付給正一門歷代掌門……,另外還有一件事要你親自去辦。」

  梅振衣交待應願去辦兩件事,第一件事手筆很大,去九天玄女宮外地浮生谷,開採一整塊當地特有的白離石,在青漪三山中鑿建一座祭壇,高七尺,寬一丈八。

  這座祭壇建在峰隨緣小築地左側,後方不遠就是梅振衣留下的牡丹園,周圍種植洞天斑竹,祭臺上空空蕩蕩,只有淡淡的清風拂過。

  這裡是正一三山的禁地之一,後世晚輩弟子不明白祖師爺為何會留下這樣一座祭壇,也不知所祭是何人?只有當弟子突破大成真人境界,受大成戒可以再傳授弟子時,尊長才會將他領到這裡,講述一位名叫清風的仙童傳說,並向祭壇焚香叩拜。

  梅振衣拿出兩枚大羅成就丹,還交待了應願另一件事,並要求正一門掌門要代代傳下去,於是何事,密室私語外人並不得知。

  一切已交待完畢,應願領命之後又問道:「師尊打算何時去崑崙仙境?」

  梅振衣:「再留半年,待到今年冬至的正一三山會後離開,這段時間,你陪為師四處走走吧,我想看看這蕪州人煙。」

  應願本來很忙,有很多事要辦,但師父有命,只得將門中事務都托給藍采和打理,跟隨梅振衣在蕪州一帶四處行走,今天到某家酒樓喝喝酒,明天到某處園林賞賞花,後天再去遊玩山水,還時不時逛逛各種集市。道侶知焰、龍空山三位妖王、龍騰秋水等親傳弟子,也時常一起行遊。

  梅振衣似是在思悟什麼玄,定坐中不得解,於是在他從小長大的蕪州一帶行遊,遊歷中常常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一天應願隨師父到文昌鄉去「趕集」,徐妖王也晃著扇子一起湊熱鬧,在路上遇見了兩個人,其中一位是二十出頭的後生,模樣很端正,舉止從容儒雅,他身邊跟著一位十幾歲的孩子,長的眉清目秀,一雙大眼睛目光清澈透著一股機靈勁。

  若以通明法眼觀之,這二位不過是輪迴中普普通通的凡人,但梅振衣一眼看見卻有恭謹之色,很客氣的迎上前去行禮打招呼,應願和徐妖王都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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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9 00:56:05 |只看該作者
353回、舍利子即非枯骨,省身心是名靈山

  書中暗表。那位年輕的後韓名愈字退之。就是被後「文起八代之衰」「百代宗」的昌黎生。

  若談詩。太白冠絕古。若論文。黎為百代文宗。而韓愈身邊的那位少年。是他的兄韓會之子韓湘。

  韓愈三歲成孤。由長兄韓會撫養。韓會是韓愈異母的大哥。比他大了二十多歲。韓會曾在長安為京官。,被貶韶州。韓愈十二歲那年。韓會去世。當時戰亂不止。兄嫂鄭氏帶著小叔韓愈與兒子韓湘來到江南蕪州。置辦產業定居。

  韓愈在蕪州渡過了少年求學時光。由於與梅家有產業上的來往。他與子韓湘都曾在梅氏私中就學。十九歲那年。韓愈離開蕪州去長安考進士。一連三試未中。又回到了蕪州看望嫂子一家。收拾心情準備再去長安趕考。這一年他二十三歲。

  韓愈很年輕也沒有赫的聲名背景。此時未中進士也很正常。但三試未中回鄉心情自不會好。侄兒就陪著他四處散散心。這一天剛從文昌鄉廟會看熱鬧回來。叔侄兩人一路走一路閒談。

  韓湘問道:「方纔廟會集市上。幾個和尚做聖僧模樣化功德緣。叔父不施捨也就算了。為何要當眾呵斥呢?那些鄉民看你如此。都給嚇壞了。」

  韓愈搖頭道:「非,欲呵斥。而他們自尋。那些鄉民禮佛虔誠。爭相解囊供奉。如此也就罷了。更有甚者父母妻居寒。卻散財物於佛門。另有人傷身供養。殊為不仁不孝。·…那幾位肥僧到我面前。見我未虔誠躬身。斥我不敬佛事。我非向佛之人這不是找罵嗎?此等人不斥。天下人可斥?」

  韓湘笑了:「叔父真是犀利。竟能將那幾位肥僧斥退無言以對。但他們臨去之時咒你將報應。鄉民皆驚懼不已。」

  愈淡然道:「如有靈。能做祟。殃。儘管加於我身。上天可鑒我無無怨。」

  韓湘又笑了:「佛若有靈豈能作禍祟。作祟者是妖邪不是佛。所謂殃多為世人自取。與佛何關?叔父對如今天下佛門靡風很不滿啊?」

  這幾句話是他們走出集市時所言。被振衣遠遠的聽見了。需要介紹一下當時的社會背。天下剛剛經歷戰亂。人的心境往往也隨環境而變。眼見一片荒蕪心也荒疏。往往是最需要尋找精神寄托去填補空虛的時候。天下疲弱而佛門香火大盛。

  前也說過唐1的寺廟不僅是禮佛的道場還有很多其它的社會功能。比如也是集市。寺院還相當於如今的金融機構向信徒發放無息貸款。但需要房產契做抵押。也可視作一種特殊的當鋪。

  有人手頭缺錢時寺院提供無息借款。這當然是行善。至少從佛家教義的出發點是如此。當太平盛世時隱患不大。但天下動亂時。老百姓因為逃難拋荒等原因還不起借款。大量的房產田的就歸寺院所有。

  寺院放貸看似不收利息。但是百姓的抵押之物在動盪荒年是不值錢的。寺院等於趁災荒戰亂低價收購了大量的廟產若碰到會鑽營牟利的廟主這一手玩的會狠。有許多房產田的到手簡直和白揀一樣。唐中期均田制的破壞一個因素是戰亂。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土的兼併。

  按當時的律令。寺院不交稅賦。寺僧不服徭役。這給的方民生和國家財都造成了巨大的壓力。而普通百姓一般看不清這些。上寺院供佛的人卻更多。天下佛門靡風大盛。有修行的高僧。腦滿腸肥作威作福的和尚不少。像韓愈這種人。自看不慣。

  其實梅振衣早年就有這種預感。如今預感成了現實。聽見這一對叔言語。自然就留意了。註:詳見本|9回)

  功德在行。不空言憑信!若失行談信。所謂舍利佛指。不過塚中枯骨。」韓愈歎息答道。

  韓湘又搖頭道:「舍利佛指就是舍利佛指。而世人靈台所見若為塚中枯骨。那麼壇上所供無異塚中枯骨了。……叔父如今佛事。以塚中枯骨言之。但昨日教我做文章。為何又言復古?」

  韓愈正色道:「此乃樸。並非枯骨。自古詩言志文載道。後漢以來文風靡麗專事工巧。求形之奇詭而略神之所寄。文章千古事。應求凝練直達載道解惑。」他此刻所謂的「文」。並不狹義的文學或文章。而是指廣義的學風。

  韓湘點頭道:「先諸家之說。太史公之文。有此樸風。難道真是今不如古嗎?」

  韓愈沉吟道:「今確有不如古之處。但不能言今不如古。應究思學之風。-|-無常師。師不必賢於弟子。世事日新。世學亦日新。有萬年之師道。卻無萬年之師學。」

  韓湘也沉吟道:「成之道先於的恆存。而物格致後天的而知。待人之學待人之究待人之取待人之用。」

  這一番對話淡的是風與文風。甚至提到了歷史的演進。要清楚此刻的韓愈並不是後代崇的昌黎先生。只是一位普通的年輕學子。能說出這樣一番道理相當不簡單。而韓這位少年所言。竟諳合悟道。

  叔正在說話間。面走來一位戴玉簪的道士。前拱手行禮道:「小道姓梅。蕪州人士。方才聽二位之言。有所思。特此現身道謝!……若不嫌唐突。能否請到茶肆小敘?」

  不記的來時道邊有茶肆啊?韓愈叔望旁邊一看。還真有一間。兩間屋子幾座草亭。迎風挑著幌簾。草亭中擺著桌椅。屋門前放著長案。案上煮茶的器物一具全。有一秀美出塵的女子站在茶肆前迎客。還有一位搖扇的文士正在草亭中茶。

  應願扮作茶娘。徐妖王扮作茶客。梅振衣變化出一間茶肆請韓家叔相坐小敘。見這道士氣度不凡。茶肆也乾淨雅致茶娘還還漂亮韓愈叔侄正好走累了口渴。當即也沒有推辭就到草亭中坐下了。

  韓家叔侄做了自我介紹。其實梅衣已知他們是。很客氣的寒一番。應願捧上煮好的茶和茶點。品了數口。韓愈連聲稱讚好茶。而韓湘一雙眼睛好奇的不住打量四周。對這間茶肆似有異乎尋常的興趣。

  「請問主家這肆何時開張。我以

  怎沒象?」趁應願上茶的機會。韓湘問道。

  應願微微一笑:「確是新開張的茶肆。你以前沒見過也是自然。」韓湘聞言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繼追問。

  「這少年根器與悟極佳。正合修習你所傳丹道。沒想到啊梅真人此番下界。還能再結傳法之緣。他若是個小妖怪。我就要和你搶徒弟了。」另一張桌子上喝茶的徐妖王以神暗道。

  「徐兄若有傳法之心就親自點化仙緣我不與你爭。」梅振衣以神念答道。

  妖王:「論修為見知。我不如你。論傳承嚴謹淵源深厚也無法與正一門相比。好苗子還是你來栽吧……但我見你對那韓愈更感興趣。甚至有幾分恭謹他此世卻非有修仙緣法之人。」

  梅振衣:「人間論。不能僅以修為高低法力深厚相較。譬如我已證金仙。卻不敢在先師孫思面前論修為成就。與這位韓愈先生也是如此。」

  徐妖王:「能梅人如此評語。看來他絕不簡單。你們慢聊。我喝我的茶。」

  梅振衣一喝茶一邊以請教的氣對韓愈道:「貧道少年時曾讀前輩真人孫思的《會三教論》深以為然;今日又聽先生「舍利無非塚中枯骨」「有萬之師道」等語。亦有感念。但先生之言若不解真意者聞之似有互悖。又如何看待前人會三教之說?」

  愈連忙擺手道:「韓某一介書生。道長切莫以先生稱之。·…會三教之學。為今人所用。擇其可師之處闡微。為後人所鑒。··但後人不因讚道而升仙供佛而成佛捧儒而通聖。反之亦然。若執此。莫說會三教之論。哪怕會百教之論。亦無所的。」

  梅振衣笑道:「先莫謙虛。有一言可證。可師我。然孟子有云「人之患在好為人師」。請問先生何解?」

  韓愈:「患在「好為」。非在「師」。人之過在恥師學。子「三人行。必有我師」。此為此為君子之行。前人留蔭於後世。而後來者的之省於身心。不學之思之。之。行之。進之益之。則事無所成。」

  「韓。你在蕪州氏家讀過書嗎?」鄰的徐妖王突然轉過身來。問一直沒說話的韓湘。

  「你認識我?是的。在梅氏家已就學三年。」儘管是陌生人。韓湘仍很有禮貌的回答。

  「省身心調攝。你應該學過嘍?」徐妖王又道。

  韓湘不無遺憾的答道:「此為梅氏私學。我能就讀梅氏私已是沾蔭。欲求卻未的傳。」

  所謂「省身心調攝」。就是梅振衣所創「三十六洞天」丹道的前六層洞天顯學。後來梅應行結合祖師爺孫思所傳的「省身之術」加以改進。更適合未入修行門徑的普通人習練。作為一種平日調攝身心的養生之法。若是資質悟性上乘。從道可窺入修行|徑。到那時就需要上師指點了。

  然而聽韓湘的語氣。梅家後人有藏私自重之意。韓湘在梅氏家中沒學到。

  梅振衣當年讓弟弟庭立家。使族中子弟能讀書當然是功德善舉。一家之善不可能盡庇蕪州。他是給當的的各大望做個表率。隨後蕪州各大望族只要有條件的。紛紛效仿梅家立了家。其中條件最好當然還是梅氏家。

  梅氏家教的不僅僅是文章經卷。還有當時各種經濟律法數術之學。請了很多位專門的師。以當的條件。就算家境不錯的人家。自己也很難請來這麼多老師。韓湘非梅氏族人雖能入梅氏家。自然是沾蔭。

  但「省身心調攝」應是公開顯傳。梅家後人私自重不是梅振衣本意。也不可能是梅應行指使。梅應行如今年紀不小了。身為梅氏家主不可能親自照看家日常瑣事。這是下人們的過失。但也是他的疏忽。

  這不能責怪梅應行的師父李元中教導的不好。當年孫思門下的梅振衣自己也有疏忽。被程玄鵠先生點醒。

  梅振衣立即化出顯形分身悄然前往菁蕪山莊。教訓兒子注意立下家訓。往後不要再出這種事情。本尊法身還坐在原處陪韓愈叔侄喝茶。聽韓愈道:「韓湘。人立於世自省身心。非止此徒。·…然此道非專利營生技藝。而是修養身心顯學。自重之舉殊無必要。我等不可責之。莫效之即可。」

  梅氏家不外傳「省身心調」。在韓愈看來殊無必要。但也不能責怪人家什麼。他是告訴韓湘。自己不必去效仿。

  韓愈又朝梅振衣拱手道:「道姓梅又是當的人。我此言若有失敬之處。還望見諒!」

  梅振衣趕忙還禮:「生所言甚是。有何失敬之處?……不瞞二位。貧道就出自蕪州梅,。這一卷《省身心調攝》是傳世顯學。即有緣就贈與湘子。否則我有違先師教誨。」

  梅振衣隨手取出一本卷冊送給韓湘。韓湘推辭不過。連聲稱謝收下。喝完茶韓愈叔告辭離去。徐妖王笑道:「韓湘疑心了。遲早要回來找這間茶肆。」

  梅振衣須道:「尋來。便有緣法。」

  應願問道:「師父收了這間茶肆。我們還要去趕集嗎?」

  梅振衣微笑搖頭:「此來已有收。你也不必再隨為師四處遊逛了。回山!」

  ……

  回到正一三山隨緣小築。知焰見到梅振衣的第一句話:「恭喜你了。證悟又有進益!」

  梅振衣:「你怎麼看出來的?」

  知焰:「這些日子你一直若有所思。在蕪州一帶游少年時故跡。今日回山面帶微笑若有所的。我怎會看不出來?你究竟證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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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回、童心不識來歸路,浮生初見三夢峰

  「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誦出無量光的三句偈語,搖頭自言自語道:「這是青帝斷緣自斬前一瞬的遺言,似欲解我心中大惑,而我思悟良久終不可得。今日偶遇韓愈先生,問論古今之道,忽然明白了另一件事,原來青帝所說的就是『不可得』三字,那麼就不可得罷!」

  仙家妙語聲聞中講述了今日在文昌鄉路遇韓愈叔侄的經過,知焰笑道:「韓愈與你有道緣,韓湘與你有仙緣,而你今日明瞭不可得,此番來蕪州,還要停留多久?」

  梅振衣:「不必太久,正一三山會後便離去,以我今日修為,來處去處尚不可得證,那就於立足處修求。」

  正在這時,有兩位「長輩」到訪正一三山,沒有驚動晚輩弟子,但龍騰、魚躍、雙全、秋水、應願、阿斑、金蟾、玉環等人全部迎到齊雲峰下。將這二位迎至山中的結緣草廬,還未來得及去隨緣小築稟報梅振衣,梅振衣與知焰已經親自登門了。

  來的是張果與星雲這一對神仙眷侶,張果早已歷天刑成仙,這麼多年以來除了參加天庭東海一戰,一直在烏梅山莊陪伴星雲,如今兒子思恩早已長大成人,連孫子輩都有了。這一世總算沒有白等,星雲終於修至世間法盡頭,歷天刑超脫輪迴。

  星雲超脫輪迴沒有在仙界駐足,與張果一道來正一三山找梅振衣,結緣草廬中相見,梅振衣自然是一番恭喜。

  先聊了烏梅山莊的近況,思恩現為莊主,而梅五中的後人也開枝散葉,成了一個世外桃源似的所在。梅振衣心中清楚,那裡應是千年之後的梅家原。在自己幼年大夢中,共和國四十年(公元1988年),有一個嬰兒戴著句芒之心出現在梅公河灘。

  青帝在封台上拋下句芒之心砸中了梅振衣,竟若無物穿過的金仙地身體,消失於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不知何處。

  青帝斷緣自斬的前一瞬,振衣靈台中就似聽見了他的一番話語:「在這一剎那,終於看透你,以我全部的神通法力,此刻這一瞬玄之又玄不可思議大神通,和你開個玩笑,也幫你一個忙,否則你很難求證金仙極致境界,難解來處、去處。」

  究竟是什意思?他已看透梅振衣那一場大夢,或者清楚千年之後句芒之心會出現在何處?是看清楚還是他故意如此,將句芒之心扔到了那個時間地點?

  千年之後地個夜晚。真會有那麼一個嬰兒出現在梅公河畔嗎?假如沒有。梅振衣還會有那一場大夢嗎?若沒有那一場大夢。自己所經歷地一切……似乎會有所不同。但天上人間地發生地事情也可能不會改變。

  至少有一點梅振衣很清楚。:己不是在夢中改變了世界。

  這段時間梅振衣一直在思悟這些問題。但以他地修為見知尚且回答不了。今天才忽然開朗。青帝遺言就是「不可得」。明確地告訴他回答不了。那麼就不用去勉強回答。不必去空想。於立足處修求便是。

  眾人又聊到張果與星雲打算去何處駐足清修。張果想帶著星雲一起去崑崙仙境無名山莊陪伴梅振衣。梅振衣卻說不必。

  仙界當然比人間好。身心存在狀態是完全不同地概念。僅用仙靈之氣充盈、逍遙自在之類地語言是形容不出來地。超出人間美好山河所蘊含地一切。實際上也無法形容。要讓梅振衣自己選。他也願意在仙界清修。有必要時才會下界行走。

  遠離天庭二百年不得涉足。確實是一種懲罰。道侶知焰、提溜轉、弟子劉海。隨梅振衣一道下界也是應為。而張果與星雲不同。雖然張果自稱老奴。但梅振衣一直把他當做長輩待。對星雲地態度也是一樣。

  晚輩有過,讓無關的長輩陪著受罰,於情於理於緣法都說不通。梅振衣勸阻道:「鍾離師父在天庭辟東遊谷洞府,仙家來往事務還需有人協助,請二位去天庭關照,我最放心。……但此去之前,我想托張老再回烏梅山莊一趟,幫我辦事。」

  梅振衣取出青帝所贈的打猴鞭交給張果,並私下交待了一番話。第二天,張果帶著打猴鞭趕回烏梅山莊叫來兒子思恩,秘囑一番,並留下了打猴鞭。做完這些,張果帶著星雲飛昇仙界,而梅振衣並未立時離開蕪州。

  ……

  回蕪州看望嫂侄並遊歷散心,年輕的韓愈再度遠赴長安,韓湘在青漪江邊目帆遠去。見天色還早,韓湘沒有立刻回家,想起了那天在文昌鄉路邊所見的茶肆以及茶肆中奇妙地幾人,心有忽有感念,於是趕往蕪州郊外的文昌鄉。

  韓湘的記性非常好,他清晰的記得茶肆所在的道旁有一株香樟樹,枝的形狀都似印在腦海中。但到方一看,樹還在,可原茶肆地所在卻是一片水塘,長滿青翠荷葉與粉蕊蓮花。

  韓湘愣住了,他早就猜測此地有玄機,但證實之後,仍然感到震驚與意外。他沒有失聲驚呼,恍然間卻有幾番朦朧的喜悅,就這麼傻傻的站了半天。

  身後有路人經過,腳步聲沉重異常,就似從地面傳入身心的敲擊,將韓湘從恍惚中震醒。回頭一看,一位黑面大漢從西邊走來,虎背熊腰身材甚是魁梧。韓湘迎上兩步,很禮貌拱手問道:「請教這位大叔,您是本地人嗎?」

  「算是吧,你有什麼事?」黑大漢說話聲若洪鐘,震得人耳膜嗡嗡響。

  韓湘下意識的退了半步:「請問這處水塘,是何時、何人開挖?」

  大漢掃了水塘一眼,又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韓湘道:「天雨匯流,此塘天成,無人開挖,只是你看見了。」

  韓湘張了張嘴還想再問,一轉念間卻沒有多說什麼,施了一禮道:「謝過,打擾了,您請!」

  大漢見他不再問,反而不走了,饒有興致的看著水塘問道:「蓮花荷葉,能見大千世界否?小子,你在找什麼嗎?」

  咦,這大漢話裡有話,難道此地地玄機?韓湘不禁抬頭仔細打量,懵然間又吃了一驚,張口結舌道:「你,你,你,我見過你嗎?好生眼熟!」

  大漢:「眾生回往來,世間過客匆匆,你見過我也不稀奇。。」

  「不,不,不,蕪州城中翠亭庵,門殿原有一座護法神像,上個月重修時才撤去,看見你,我差點以為那座神像下來行走了,簡直是一摸一樣。」

  大漢熊掌般的大手一拍胸脯,瞪眼:「一樣嗎!你看我是泥塑木胎?」

  「不,不,不,大叔然不是,晚生一時失語,請您勿怪!」韓湘趕忙道歉。

  大漢沉著臉瞪著韓湘,瞪著著突然騰出了笑意。他一笑,東邊也有一人笑道:「熊居士不要為難小孩,人家說地是實話。」

  轉頭一看,梅振衣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韓湘此時如夢初醒,明白了眼前兩位都是深不可測地高人,連忙長揖道:「見過梅道長,請問二位究竟是何方神聖?」

  梅振衣一指大漢道:「他叫熊居士,我就是梅道人,不必問我們是誰。你既然回到這裡尋找,便是有緣,請問我送你地那一卷《省心身**調攝》,看了沒有?」

  韓湘:「已熟讀成誦,正求甚解,多謝道長!若有緣,還想多請指點。」

  「你若真能體悟卷中所述之境,持此捲去齊雲觀,自會有人見你。若不能,也就不必去了。」梅振衣留下了一句話,同時在韓湘的神識中留下心印。

  一陣風吹來,荷葉舒捲,蓮花搖曳,韓湘不由自主一瞇眼睛,再向四周望去,熊居士與梅真人已經不見。然而他的腦海深處就似聽見了一番話,梅振衣不僅留下了修行心印,還向他講述了天條。

  以梅振衣地身份,在世間指引仙緣本不必親自出面,他已留下正一門道統傳承。但韓湘是他自己碰到的,而且質資與悟性都非常出色,所以親自現身指點仙緣。

  ……

  「這孩子心性很出色,凡人中罕見,既然認出我了,舉止並無失常。」離去之後,熊居士暗中向梅振衣讚道。

  梅振衣:「我師孫思邈曾教誨,你莫管他是人是仙……這孩子的行止,無意中與之諳合,我很欣賞。

  」

  熊居士點頭道:「未受驚駭就很不簡單,心裡明白了之後,並不窮究只是隨緣,這更難得了。」

  梅振衣笑道:「他若不是這種人,我們也不會這樣現身,他也就沒有今日緣法。」

  ……

  這年冬至的正一三山會後,梅振衣在蕪州祭玉真公主,然後攜眾弟子返回崑崙仙境,應願身為正一門掌門並未隨行。龍騰、魚躍、雙全、秋水、阿斑、玉環、金蟾等人全部去了無名山莊,而海、元充早在無名山莊中等候。

  又過了三年,應願飛昇在即,將掌門之位傳於藍采和,也來到崑崙仙境無名山莊,給師尊帶來了三個消息。

  其一是韓湘已在一年多以前去了齊雲觀,入修行門徑,如今即將成大成真人。其實梅振衣早已知曉,他當然很高興,韓湘是迄今為止他親自點化的最後一位。

  其二是九華高僧金喬覺已於上月圓寂,確切的時間是大唐貞元十年(公元794年)農曆七月三十日,這一世人間享壽九十九歲,與善無畏人間一世的壽數一樣。

  梅振衣心中感慨頗多,他已知道地藏菩薩帶著神犬諦聽歸天復位,不論是金喬覺這位高僧還是地藏這位菩薩,行止都堪稱修士立足人間、仙家行走紅塵的楷模與典範。

  第三個消息應願卻有些,神情猶豫道:「還有一件事,弟子不知當講不當講?」

  梅振衣一皺眉:「你已是待詔地仙,不必這~話,若游疑不定,那就不要開口。」

  「師父教訓的對,為敬師尊,弟子不言。」應願果然住口不再說,但卻用無語觀音術告訴了師父,有修行地高人之間交流,果然既玄妙又方便。

  方正峰上一番殺伐,了斷修行界混亂前因、重伸散行戒劃定兩崑崙,當時的場景事後回想,仍讓人不寒而慄。梅振衣雖然沒有現身,但修

  高人不乏心念通透之輩,眾仙家知情者也不少,明白的手段。

  所以人們談論評價的時候,提地是應願與張湛,而是正一門的祖師梅振衣。傳來傳去,不知從何時起,梅振衣在修行界得了一個公認地「尊號」——神君!

  神豈有君乎?這不是任何一種修行果位,聽上去很威風,但含義貶卻很複雜。表面上主恩威殺伐之意,既體現了一種敬畏,也隱含著一種怨忌,對於超脫輪迴的仙家而言,這並不是什麼好聽地稱號。

  後世之人談及梅振衣往事,往往都以一代神君稱之,而梅振衣本人當時獲悉,只是搖頭一笑而已,笑容中有幾許無奈。

  ……

  光陰荏、轉眼穿梭,已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三十九年,公元一九八七年,距青帝於封天台上斷緣自斬整整過去了一千二百年。

  出蕪城市往西方向行走三百公里,千里的丘陵地帶中有一片險峻的山區,突起溝壑峰巒。這一片山區綿延數百里,大小山峰層層環繞分佈像一個天然的法陣。在群山環抱地最中間,有一片極幽深的空谷,空谷中央坐萬人也綽綽有餘。

  周圍群山上都是原始森,喬木高大灌叢茂密,山谷中卻不生長樹木,奇花異草星羅棋布。在這片谷地的正北方,有一座高聳入雲的巨大山峰,山勢險不可攀。然而山壁上卻像被開天巨斧劈出了一道裂縫,有一條筆直而陡峭的山路插入山峰向上直入雲間。

  這片深山谷,叫作浮生谷。這座山峰,就是忘情天宮所在地三夢峰。而那條山路,就是千年傳說中的忘情天梯。忘情天宮是如今**於東、西兩崑崙之外地道場洞天,除了傳承千年的修行各大派地前輩尊長,極少有人知道它的所在。

  據說忘情宮中地眾修士已飛昇,如今只有一人,就是現任宮主天月大師。

  沒人清楚她在三夢峰上渡過了多歲月,也沒人見過她的容顏,天月從未走下過三夢峰。天月大師在修行界的輩份如何?人們只知比如今修行界輩份最高的正一門掌門守正真人還要高。

  時間是夏天,是學生放暑假的日子,這一天剛擦黑的時候,寂寥清悄地浮生谷卻來了一個人。

  他撥開樹叢來到浮生谷的緣,腳上穿的涼鞋已經濕了,胳膊與小腿上被叢劃出一道道紅色的淺痕,表情很是憂慮焦急,撅著嘴一直想哭。他年紀看上去只有十二、三歲,是一個迷了路的孩子。

  這孩子迷路怎會闖到這裡?說來有些奇特——

  周圍山區有一處國營大礦,小男孩地二姨父在礦上工作,今年上完初一放假,他跑到二姨家來玩。這孩子很調皮,早上吃過飯跑到附近山中采野生的草莓,跑著跑著就走遠了,找不到回家地路。

  置身一個不認識的地方,四面山林都差不多,也記不清來時地方向。小孩有點慌了,還好他在山坡下找到了一處山泉,又順著泉眼找到了一條山澗溪流。

  根據常識,在山中順著溪流走一般很快就能走到有人煙分佈的所在。小男孩就順著這一條溪流走了,小小年紀有如此舉措已經很不容易,他很聰明。

  這條溪流在山中不知流淌了多遠,小男孩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涼鞋也被濕了,他也不清楚自己這一天怎會走出這麼遠。最後這條溪流沒有到達人煙,盡頭消失在一片山谷邊緣的水潭中。小孩終於驚慌,跌跌撞撞的分開樹叢,到達了浮生谷中。

  放眼是一片廣闊的深山幽谷,遠處是高聳入雲的三夢峰,四野不見人跡。此時天已經黑了下來,小孩沒有心情去欣賞美景,越來越害怕。

  小時候大人們所講的那些嚇唬小孩的故事,故事中那些嚇人的形象,花斑豹、大灰狼、貓頭鷹、土拔蛇、民間傳說中的鬼魅黑老爺、白老爺……此刻全都想了起來,越想越怕。他只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很自然的做件事,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著哭著,天已經完全黑了,四面山林幽森,谷中的草葉搖影是鬼魅在跳舞,小孩不敢往周圍看,閉上了眼睛。哭了半天聲音未啞,倒也是中氣。

  仙家洞天外圍道場浮生谷,怎會有害人的毒蟲猛獸,小孩純粹是自己嚇自己。但無論誰身處這種無助、無知的環境,都會感到害怕的。

  哭泣間,小孩忽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以無比輕柔的動作,正在拭去他臉蛋上的淚珠。

  換一種場合,這感覺也許很溫柔,但設身處地的想一想,此刻絕對不是什麼美妙的事獨處黑暗的山野中,四面陰森心中恐懼,嚇得閉上眼睛,不知從何處突然伸來一隻手摸你的臉,簡直令人毛骨悚然!別說小孩,膽大的成年人都有可能被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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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9 00:57:02 |只看該作者
355回、玄光指月藐故射,忘情移足凌仙山

  而奇異的是,小男孩竟然沒有受到驚嚇,這感覺不他的臉上,更像心靈深處的一種安撫,那些胡思亂想的雜念無影無蹤,他止住了哭聲也忘記了害怕,抬頭睜開了眼睛。

  眼前沒有人,他的淚珠還掛在臉蛋上也未曾被拭去,但眼前的山谷變得不再陰森黑暗,遠處高大的山峰上有一輪明月升起,如雪毫光灑落,是那麼的靜謐、安寧讓人神往。

  月光就像無聲的招喚,小男孩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向前走去,突然一皺眉意識到不對勁。他雖調皮貪玩卻不糊塗,能記住日子,今天應該是陰曆的月初,絕不可能看見滿月。

  山上是燈光嗎,怎能照射出這麼遠?山上有人家嗎,誰會住在那個地方,難道是傳說中的神仙?無論如何他也得上去,既然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只有找人去問路了。

  小男孩向著月光照來的方向走去,卻沒有注意到一何細節,月光下的他並沒有影子。不僅是他,如果貼在地面上仔細看,谷中的瑤草在月光中也沒有影子,這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奇異的光輝。

  穿過浮生谷,來到忘情天梯前,這是一道劈入山中筆直而陡峭的長階,每一階都如用尺子量過一般的整齊畫一,不知已經開鑿了多少年,看上去仍是「嶄新」的,沒有一絲雜草甚至青苔生長。

  這顯然是人工鑿建地,小男孩的第一反應就是——山上有人!嗯,上面很可能有座大廟,廟裡應該有和尚,可以找和尚問問,自己該怎麼回家?在當時一個孩子的概念裡,山上最常見的人工建築就是廟。

  那一輪圓月光就靜靜懸浮在長階盡頭,照亮了登山地路,小孩此刻已能肯定那不是月亮,因為月輪中沒有桂樹狀的斑影。不知是什麼力量支撐著他,或者他已經忘記了疲倦,沿著長階爬了上去,不停的向上攀登。

  忘情天梯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階,終年祥雲環繞,有雲門霧陣守護,此刻卻在月光下雲開霧散,其中種種障眼、迷蹤、卷行、湧動等法陣,小男孩的視若無物穿行而上。他爬忘情天梯爬了整整一夜,登上三夢峰時已是天光大亮,再抬頭那一輪圓月已經隱去,天邊的朝陽正噴薄而出。

  三夢峰頂上是一片開闊的平原,原野中奇花異草叢生、清泉怪石羅布、亭台樓閣點綴、瑞氣祥雲環繞,不似人間景象。遠遠看去,哇,果然有一座好大的廟,九門重重隱約有彩光環繞。

  小男孩張大嘴愣在了原地,神色不知是驚歎還是震撼,因為那座「廟」並不是坐落在平地上,而是凌空矗立在一片凝聚不散的白雲堆垛中,朝霞映襯祥雲,似有無數細碎的彩虹交織,太漂亮了!

  這廟是怎麼建造的,誰造地,難道是外星人幹的?

  就在這時他的肚子發出?轆一聲響,突然覺得很餓,從昨天早上到現在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還走了這麼遠的路爬了這麼高的山。一想起這些,同時又感到深深地疲倦,全身都泛著酸痛,回望一眼山下,自己也驚訝一夜之間竟能爬這麼高,當時還不覺得累!

  小男孩早就不害怕了,置身這種仙家景象中,人們只會覺得神清氣爽,但他此刻確實是又累又餓。看看遠處那座大廟,走過去還挺遠,也知道怎麼才能上得去,四周看不見一個人影,卻突然發現不遠處有滿樹誘人的果實。

  三夢峰頂部的邊緣,千丈懸崖邊生長著十幾株樹,主幹有碗口粗細,分叉不高很容易爬上去,樹葉如跳動的火焰形狀,葉面是翠綠色的,葉脈卻如火紅的絲線。樹上結著果實,明黃色還帶著淡淡的粉紅紋路,看形狀就是杏子,應該已經成熟。

  小孩子找了一棵離峭壁較遠地樹,摘下一枚杏淺淺的咬了一口,伸出舌頭嘗了嘗流出的汁液,味道真不錯。他摘了一大把扔下樹,又跳到樹下都揀起來,在附近找了一眼清泉洗了洗,狼吞虎嚥的全吃了。

  這杏仁的外殼很特別,白裡透粉很好看,小孩子在水中一粒粒洗淨,都揣在了上衣兜裡。

  書中暗表,三夢峰上生長的可不是普通的杏,而是培育千年的仙家靈藥生元杏,本是崑崙仙境妙法群山的特產,揚天感在正一三山的方正峰上也沒有培育成功。以它煉製成地生元丹大補元氣,能夠輔助恢復施法消耗的神氣,是修行人定坐調養時服用地餌藥良方。

  它最重要的藥性不是在果肉中,而是在杏仁裡,生元丹也是由杏仁所煉。生元杏是不能隨意生食地,俗話說虛不受補,普通人的身體相對於修行高人確實很虛弱,想拿它地果肉當水果吃,至少也要五氣朝元以上的境界,爐鼎腑藏沒有缺陷。

  普通人如果只吃一、兩枚生元杏,感覺可能只是燥熱口渴並沒什麼大礙,身體很棒的人吃個三、五枚也沒關係,只要不直接服用杏仁就行。但這孩子可是吃了個滿飽,三、四十枚也不止,他可能會肝火大旺、神情亢

  肢麻痺、呼吸心跳急促超過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命。

  但奇怪的是,這孩子好像沒什麼太特別的感覺,只是覺得身上熱烘烘暖洋洋的,生元杏果肉的藥力應該起效了,卻沒有激發他的經脈神氣運行。

  吃飽了之後,他打了個嗝又伸了個懶腰,向著遠方的大廟走去,走著走著忽然一皺小眉頭,用手一捂肚子,肚子裡又傳來?轆一聲響。這回可不是餓了,他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空腹吃了這麼多帶汁的水果,不鬧肚子才怪呢。

  他地黑眼珠烏溜溜亂轉,瞅了瞅四下無人,不遠處有幾株茂盛的含蕊調神花,他鑽進花叢間過了好一會才出來。

  此刻輕鬆了不少,他不再覺得又累又餓,一邊走一邊欣賞起四周的美景來,越看越是驚歎,越看越覺怡神,嘴角眉梢都微微挑著,還哼起了跑調的歌。哼著哼著突然又一皺眉,與這仙家美景唯一不相稱地就是他自己,他聞到了一股汗酸味。

  盛夏的天氣很熱,如果換一個地方在陽光下走一會兒就會滿身大汗,而三夢峰上卻很奇特,似乎一直是令人感覺最舒爽的溫度,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炎熱。但小男孩是從山下爬上來的,昨天又在茂密的山林裡鑽了一整天,身上早就汗透了,此刻汗跡已干。

  他覺得不舒服,尤其走在這樣美妙絕倫的「世外仙境」中,他甚至覺得自己很骯髒。想什麼就有什麼,前方轉過一個小山坡,恰好看見一座似是玉石雕造的涼亭。

  涼亭中是個池子,池子中央竟然有一株蓮花,這蓮花看上去是真的,花莖就從池底的中央生長,花朵浮在水面上輕輕蕩漾,卻從花心中不斷汨汨湧出清泉。

  這池子大概有七尺方圓,三尺深,環繞著三階台階,池水沒過第三階的一半。池水是流動地,小男孩只看清從蓮花芯中流出來,卻不知道水流到哪裡去了?這座涼亭四柱八角,三面有欄杆,在一片丘陵山凹中,來的路上是看不見的。

  小男孩第一眼看見它,立刻就想起三個字——澡堂子。

  「嗯,比小時候我家對面的九龍池漂亮多了!就是有點露天,沒關係,反正也沒人看。」小男孩很高興的點頭自言自語。九龍池是蕪城市最大地澡堂子,就在當地最大的國營蕪城旅社的對面,小孩上中學前曾在蕪城旅社住過很長時間。

  再抬頭看見亭上有匾,匾上三字是古篆,他居然能認出來,又自言自語道:「浣草泉?我要是下去洗澡,不也成草了嗎?……洗衣服總可以吧?」

  小孩又看了看四周,脫下鞋,穿著衣服就進了池子,池水微溫竟不涼不燙,正適合洗澡,而且觸手一片爽滑還帶著荷葉清香,似能將身上洗的特別乾淨。小孩在池子裡脫下衣服,搓洗了一番,擰乾了掛在欄杆上晾著。

  洗衣服的時候兜裡的杏仁全部掉了出來,卻不下沉,浮在流動的水面上打著旋。小孩覺得有趣,泡在池子裡擺弄這些漂浮地杏仁,玩了半天身上洗乾淨了,晾在欄杆上的衣服也乾透了,他這才撈起杏仁穿好衣服。

  此刻再看那些杏仁,外殼有了微妙的變化,呈晶瑩如玉的月白色微微帶點粉紅,小男孩並沒有太注意,隨手就揣回了兜裡。

  洗完了澡,覺得身心俱淨,再往前走他突然打了個哈欠,一股倦意襲來,他困了,畢竟昨天一夜都沒睡覺。

  山坡下的草地就像一張舒適柔和的翠毯,小男孩找了個樹蔭坐了下來,想稍微休息一會再走,坐著坐著不由自主就躺下了,睡夢中還發出輕微的鼾聲。

  小男孩登上三夢峰走向忘情天宮,居然在半路上睡著了,這一覺睡的異常香甜,等他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今夜與昨夜完全不同,睜眼看見的場景不再陰森可怖,甚至可用美輪美來形容。

  遠處雲堆上地那座「大廟」的上方,靜靜地懸浮著一輪「明月」,柔和的月光籠罩著整個三夢峰頂端,四野一片寧靜祥和,中充滿神秘地氣息。這輪「明月」似乎知道小男孩怕黑,於夜間又無聲的出現。

  小男孩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來,突然愣了片刻,因為他發現了一件事——月光下地自己沒有影子。

  難道一覺醒來,自己變成了鬼?傳說中的鬼都是沒有影子的。但他只是驚詫並未恐懼,那月光就是一種安撫,無形中讓他忘記了害怕。再看看周圍,他突然意識到並不是自己有什麼不對,玄妙在於那月光。

  他本是在一株樹蔭下睡著,而身邊的這棵樹在月光下也沒有陰影,周圍的花草樹木也是一樣。這月光似無形而有質,它的照射之處,能將一切包容。

  小孩按捺不住地好奇,撒腿就向忘情天宮跑去,月光並不耀眼,卻恰恰清晰的照明了道路。來到那巨大的白雲堆垛下,小孩伸腳試了試,發現這奇異的祥雲凝聚不散似有實質,踩上去形容不出地輕柔,卻不陷腳。

  真好玩!小

  一聲在上面翻了個跟頭,,那一輪明月在當空隱去。

  ……

  「你是鬼嗎?」小男孩嚇了一跳,蹦到刻滿銘文的一面牆壁下,縮著身子喝問,手裡還拿著一根透明的棒子做警戒狀。

  這根「棒子」約三尺長短竹節狀,仔細看又像一把細長的如意,兩端是一大一小略帶弧起的造形,完全的透明無色沒有一點雜質,正是當年九天玄女宮鎮宮九神器之一的呈風節。

  這已經是他登上三夢峰的第六天了,這些天來除了忘情宮最中樞的祖師殿沒有找到路進去,他已轉遍了九門宮闕,發現這裡不是一座廟,神壇上沒有菩薩,也連一個和尚也沒看見,不僅沒和尚,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就像一處遠古地遺跡。

  一個人置身於這麼大一座宮闕中,他卻沒有感到一絲害怕,不能用富麗堂皇、高雅精緻、舒適整潔這一類形容人間殿閣的詞彙來形容忘情宮,也很難形容出來。若勉強描述只能用「玄妙」二字,而小孩的感覺接近於「適志」。

  只說一點,忘情宮中沒有燈光燭火,也沒有傳說中的夜明珠之類的東西照明,身處其中能知到宮外白天黑夜地交替,卻一點沒有黑暗的感覺,只要目力所及之處,你總能看得清楚。

  不僅這裡的溫度不冷不熱恰好是最舒適的狀態,就連「亮度」也是不明不暗,似乎隨著你的眼力自然有玄妙的變化。假閉上眼睛睡覺,一點都不覺得有光芒刺眼,睜開眼睛想看東西,在光線最理想的情況下是什麼樣子,眼中所見就是什麼樣子。

  小孩進忘情宮首先走入地是風門殿,見到了祭壇上的呈風節,一眼就看中了,爬上祭壇拿了下來,感覺愛不釋手,一直帶在身邊。

  忘情宮中法寶、器物、靈丹、典籍無數,琳琅滿目令人眼花繚亂,在孩子眼裡都是稀奇好玩的東西。環繞忘情宮一共有九座大殿,每間正殿中都有一座祭壇,高出地面約九尺、長寬各一丈八,要搬東西架成梯子墊腳才能爬上去。

  在每一座祭壇的正面,都刻著一篇銘文,銅錢大小的上古文字,沒有斷句標點,密密麻麻的刻滿了九尺高、一丈八尺寬祭壇的一面前壁。照說一個剛剛上完初一的孩子,是不可能看懂這些的,然而他偏偏看懂了,而且看完之後「明白」了,用了差不多三天時間。

  當時他盤腿坐在一個吉祥軟草墊上,身姿也是端端正正像模像樣,周圍散放著一地的器物,那是他搬來架梯子爬祭壇取呈風節用地。現在為了看清祭壇正面的銘文,又把這些東西都給搬開了。

  只聽他搖頭晃腦地自言自語道:「風流**,原來如此!」

  正在這時,心中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感應,清晰地感覺到背後有人。他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樣從坐墊上蹦了起來,手持呈風節轉身靠在法壇上喝問道:「你是鬼嗎?」

  這是他唯一一次在忘情宮中被嚇著,也是他第一眼看見天月。

  ……

  眼前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看形容是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很難像想一個人地容光也可用「皎潔」二字來形容,她的膚色白晢純淨沒有任何瑕疵,卻也沒有半點失去血色的蒼白感。黑髮很隨意的披在肩上,卻讓人感覺勝過世上最精心的雕琢與修飾。

  她的容顏不能僅僅用「美麗」來形容,如果沒有見過她,閉上眼睛很難去想像這樣一幅容顏,其明媚以至於讓人忘記了去驚艷,其秀麗一絲不染。

  她黑色的眼眸看著小男孩,莫名似曾相識。見到她,可能會有一種錯覺,她一直就在那裡看著你,既不疏遠,又似可望不可及。她穿著一件月黃色的長裙,分辨不出是什麼質地,就似凝練的月光,卻並不發出光芒。

  小男孩為什麼會被嚇一跳?因為他沒有聽見腳步聲,突然就感覺到有一個人「來」了,憑空出現在身後,轉身後果然看見了她。

  小孩:「你是鬼嗎?」

  少女答非所問:「我是天月,這裡是忘情宮,你登上的這座山,叫作三夢峰。」她的聲音很柔和,脆而不膩,就似黑夜裡安撫那孩子的月光。

  聽見她的聲音,小男孩突然笑了,放下了呈風節道:「我不怕你,哪怕你是鬼,我也不怕。」

  嚇一跳的是他自己,說不怕的也是他自己。少女沒有說話,但眸子裡的神情讓人自然就能懂,她在問——為什麼?

  「人怕鬼,不是因為鬼可怕,而是對未知的恐怖。你一點都不可怕,不管你是什麼人,我都不怕。」小孩挺起胸脯揚著臉,裝作大人的模樣答道,神情很有些滑稽可愛。

  少女仍然沒有說話,但眸子分明又在問——誰告訴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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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9 00:57:26 |只看該作者
356回、借用神通須修證,入眼道法境自成

  小孩子自顧自的答道:「我在書上看見的,《不怕鬼的故事》你看過嗎?你這裡有很多書,我小時候也看過很多書,都是在大倉庫紙堆裡翻的……」

  也沒人問他這些,小孩一開口就說了一大堆,也是,面對這位不愛說話的神秘少女,他只有沒話找話了,畢竟已經好幾天沒和人說話了。

  《不怕鬼的故事》是wg早期的出版物,其中編撰了從古代到近代很多民間傳說與名人軼事,包括「宋定伯捉鬼」、「蘇東坡月夜斬鬼頭」、「魯迅先生踢鬼」等等小故事,表面上就是講述妖魔鬼怪如何不可怕,也是一部隱含著傳統知識介紹的少兒讀物。

  這本書的封面上還有大字批語——「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在它出版的那個年代,很多著作很難刊行,本書也要打著這種旗號才得以出版。

  wg末期,批林批孔破四舊,四處抄家倒鬥,蕪城一帶居民家藏的古卷古冊甚多,有許多都被送到了造紙廠做為回收造紙的原料,堆放了滿滿的一個大倉庫。這小孩是在蕪城造紙廠出生的,父母當時都是廠裡的技術員。

  這小孩剛從小歡亂跑,不是像其它的孩子一樣在草堆裡揀、到河溝裡抓螃蟹,而是喜歡溜進大倉庫的紙堆裡打滾,隨手翻各種書看,有各種古籍也有當代出版的中外讀物。沒有人教過他,但自從他懂事時起,就自然認識那些書上的字。

  《不怕鬼地故事》也是在等回爐做紙漿地廢書堆裡翻到的,幾天前的夜裡,他在黑暗幽森的浮生谷中,想到的全是大灰狼、貓頭鷹、黑老爺、吊死鬼等嚇唬人的形象,現在不害怕也不必害怕了,倒想起不怕鬼的故事來了。

  小孩在說,天直在聽,她並不好奇,卻很有耐心。小孩說了半天見天月只看著自己不接話,終於提到了正經事:「你知道從這裡怎麼出去嗎?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天月:「我從未走下三夢。」

  「這啊?那這裡有沒有別人認識路,我是從……」小孩失望之色溢於言表,神情忍不住焦急起來。

  這些他沒下山回家原因很簡單。因為根本不認識回去地路。在山林中亂鑽到了黑夜很可怕。不得不留在了這裡。雖然著急也沒辦法。既來之則安之。而且這裡很好玩。

  「你既然能看懂這些法訣。那就去證。不論你是什麼人。若真能印證這法訣所述。就能找到回去地路。」天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一指法壇前壁上銘刻地法訣說道。

  小男孩很為難地撓了撓後腦勺:「這得多長時間啊?不知道暑假夠不夠。還能趕上開學嗎?」

  忘情宮九門法訣。最終地印證都是歷苦海出神入化。這小孩對修行之事完全懵懂無知。竟然想著在剩下地暑假內。將風流大法修煉印證完畢。若是讓內行人聽了。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但天月未哭也未笑。只是說道:「想要找到回去地路。你只能如此。」

  小孩子看了看滿壁地銘文。又扭著腦袋看了看天月。忽然想起了什麼。眨著眼睛問道:「我上山時看見了一盞月亮一樣地大燈。是你點地嗎?」

  「這是指月玄光。與你手中地呈風節一樣。是忘情宮鎮宮九神器之一。」天月一招手。一輪盤子大小地圓光憑空出現在身前。

  幾天前在三夢峰頂那麼遙遠的地方,它發出地光芒能清晰的照亮浮生谷,如今近在眼前,卻一樣地柔和皎潔,一點都不強烈刺眼。

  小孩嘴張的老大,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手指卻從圓光中劃了過去——光只可以看得見,怎能摸得到呢?他微微一皺眉,似乎靈覺中感應到什麼,再次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過去,這次情況不同了,看他地手勢,是真真切切的觸摸到這一輪圓光。

  天月看著小孩的手,並不掩飾眼中的異色,但小孩並沒有注意到天月的眼神,他用既驚歎又誇張的語氣問道:「它太漂亮了,什麼是神器?」

  天月:「忘情宮中有各種典籍,你能翻到《器物譜》,就自己去看。」

  小孩徹底被這一輪圓光吸引了,感覺簡直匪夷所思,又問道:「你是神仙嗎?」

  「我是天月。」剛才小孩問是不是鬼,少女也是一樣的回答。

  小孩抬起頭,發自真心的問了一句:「我叫你仙子好嗎?」天月沒有答話,但眼神分明沒有拒絕。

  ……

  很多人孩提時代都有搞「收藏」的愛好,並不是收藏什麼珍貴的古董,而是孩子眼中好玩的東西,比如香煙盒、小畫片、火柴貼之類。小男孩在三夢峰上喜歡攢生元杏仁,一周過去了,他已知道那不是一般的杏子,而是修行靈藥生元杏。

  每次他吃完生元杏之後,都喜歡把那些杏仁拿到浣草泉中,讓它們飄浮在水上玩。小孩也著衣服下,等他玩夠了上來的時候,手中呈風節一揮,身上的水就自然干了。

  這天他坐在土門殿中,拿杏仁玩跳石子,玩著玩著自言自語道:「書上說此物為煉製生元丹所用,可不可以烤著吃呢,就像烤白果?」

  話音未落,就聽面前的杏仁劈里啪啦一陣脆響,殼都爆開了口,裡面的仁已經被烤熟了,散發出一股誘人的香氣。小孩卻一點都驚,

  叫道:「哇,爆米花呀!……仙子,是你幹的嗎?」

  假煉藥大宗師梅振衣見到這一幕,可能會受到啟發,也能煉製出一模一樣的「爆米花」來。生元杏仁經過了浣草泉的洗煉,藥性已被提純,但天月化去了其中大部分修行餌藥之力,把它變成一種可以服用的零食,能補凡人元氣卻不傷身。

  但若這樣煉製生元杏地話,太浪費了,它在修行人眼中最珍貴地藥力都被化去。

  隨著小孩的叫聲,天月出現在面前,不說話卻一指小孩脖子上掛的東西。天月仙子不愛多嘴,可自然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小孩已經習慣了,抖了抖脖子上掛的一串大念珠似的東西笑道:「像不像魯智深?一百零八個串起來的,蕪城就這麼賣山楂。」

  他脖子上掛著一串明黃色的果子,很像野生的山楂,蕪城九連山一帶多有生長,每年到了成熟的季節山裡人採來,用納鞋底地粗線穿成一串,就像戲台上魯智深掛的大念珠,拿集市上去賣。大人給孩子買來,掛在脖子上慢慢吃,一串可以吃一整天。

  三夢峰上生長這種果子,是罕見的瑞草靈藥鳳翎結,一株瑞草上生長五到七枚,細長地果莖成扇面形分佈,頂端果實一溜排開,遠看很像孔雀頭上的翎毛。小孩一開始就拿它當山楂摘,後來才知道它叫鳳翎結,此時成熟地不多,好不容易才湊齊一百零八枚。

  忘情宮中當然沒有納鞋的線,他找了一條長穗須穿起來,掛在脖子上已經啃了好幾口。

  天月沒有問誰是魯智深,只是說道:「吃完了,別忘了把鳳翎結籽撒回原處。」

  「知道了,我已經學會如種植。」小孩點頭答應,又捧起一把「爆米花」問道:「仙子,你吃不吃?很香呢!」

  天:「我不用人間煙火。」

  小男:「噢,這是爆米花,不是生元丹,還是我自己吃吧。」

  天月突然問了一句:「辟榖之術,有中下三品,你都明白了?」

  小孩嘴裡嚼著杏仁,有點含糊不清的答道:「明白了。……嗯,真好吃!」

  天月看了他一眼,一揮衣袖,一個小玉瓶滑落在小孩面前:「夜定坐行功時,服了這瓶瑞玫蜜,有助你安穩形神。」

  ……

  「這是怎麼回事?」小男孩於定坐中睜開眼睛,天月就靜靜的坐在他的對面,他伸手抓住了她的一隻手,這與剛才地定境是一模一樣的場景。

  天月靜靜地答道:「破妄而已,世間法各種心境,就算你入眼自成,也需在修行中求證。」

  「仙子,抓著你的手,你猜我明白了什麼?」小孩眨著眼睛,神情有幾分狡獪。

  「你有何領悟?」天月難得反問了一句。

  小孩地回答足以讓世間各大派的修行上師吐血,他嬉笑著說道:「我知道你怎麼炒地爆米花!」

  天月卻只說了似毫無關聯的四個字:「至人無夢。」

  「至人無夢?嗯,我好好想一想,將來可以教人怎麼跑到夢裡面玩!」小孩有點耍賴,仍然抓著天月的手不放。

  「將來應該可以,但現在不到火候,你仍需修證。」天月看著小孩說話,眼神中有很少見的讚賞之色。

  小孩有些奇怪的問道:「幹嘛這樣看我?」

  天月:「世間修行講究性情、資質、悟性,自古凡人分九流,三者皆上品才可入修行門徑,有破妄機緣。」

  小孩好奇的追問:「都是上三流才可以嗎?那我算幾流?」

  天月:「你的資質與悟性不入流,不在凡人九流之中。」

  小孩:「那麼性情呢?」

  天月:「那要問將來的自己,你現在尚難斷言。」

  小孩一時沒聽明白,手稍微鬆了松,天月在眼前消失不見。

  ……

  「仙子,仙子!典籍上都說,渡真空劫感同息緣再造心,我怎麼沒感覺呢?」小孩追問天月,又是七天過去了,此刻他手裡拿著一把大號的彈弓,是將呈風節與瞄日鵲兩件神器綁在一起。

  天月反問:「參悟風流以來,你動過神通法力嗎?」

  小孩的回答一語雙關:「沒有啊,我沒有。」

  天月:「那麼真空劫對你而言,當然沒什麼,就如邁出一步而已。」

  小孩:「我想問為什麼?」

  天月望著他,眼神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緩緩道:「你既然問了,我就訴你,世上每個人都有所不同,這是你地福報。」

  小孩不解地問:「什麼是~v,福氣的報應嗎?」

  天月給了一個最簡練的、連小孩都能聽懂的回答:「不,就是你來到這世上,與別人的相同與不同,是禍是福在你自己。」然後講述了自從見到這孩子之後,最長的一番話。

  小孩聞言有些發傻,坐在那裡半天也沒反應過來,他想追問,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問。這天他一夜沒睡,躺在忘情宮外的雲堆中翻來覆去。一會自言自語呵呵笑:「世間道法入眼,解之境界自成。難道我不是人,是化生之仙嗎?那可太牛了,比我們班上的男生都牛!」

  轉念間又思忖道:「仙子還說了,就算境界自成,也須在修行中求證,但這有什麼用啊,一點神通力

  ,跟別人有什麼兩樣?還不如別人呢!」又變得愁眉

  「你一夜未睡,也未行功。」天色微明的時候,天月突然出現在身前說道。

  小孩爬了起來,唉聲歎氣的說:「仙子啊,我想知道為什麼?」

  「你欲知欲解,需自明修行所證為何?」天月答了這一句,似乎又覺得太為難這孩子了,他一時恐怕聽不懂,改口安慰道:「只要你在三上,我地身邊,自可無分別,諸般神通皆施展無礙。」

  小孩一聽這話眼神就亮了,抓住天月的一隻手道:「怎麼辦到?」

  「其實你已經辦了,但還不能自覺,待到求證出神入化之後,方能了悟。」天月的回答玄之又玄,小孩雖然沒完全聽懂,但已不再愁眉苦臉。

  ……

  轟然一聲巨響,整個雲堆的忘情天宮都微微顫了顫。土門殿中小孩手拿大號地彈弓,縮著脖子低眉順眼,結結巴巴的說道:「我不是故意地,沒想到這一彈弓打出去,會有這麼大的威力!……我弄壞的東西,我賠,我一定賠。」

  土門殿的祭被蹦缺了一尺見方的一角,天月的臉上卻沒有怒色,只是問道:「你能將息壤神珠拿起來?」

  「是地,我見它的大小正可以做彈子,想拿來試試,一失手就打出去了。」小孩今天闖地禍可不小,心中不知天月會怎麼責罰他。

  天沒有責罰什麼,一指祭壇的缺損處道:「土門殿中這座祭壇,水火不侵、刀兵難傷,是以煉器之法加工五色土築成,你仔細看一看,將來下山之後,找來同樣地五色土將它修補好。」

  小孩連點頭答道:「一定,我將來一它補好,哪怕比女媧補天還難。」

  天月的臉色似乎微微變了變,但孩沒看見,低著頭想起了另一件事,天月剛才提到了「下山」,他已經在三夢峰上待了大半個月了,家裡人一定急壞了,看來將風流大法修證圓滿之後,就要立刻回去。

  在這裡待地時間越長,也愈加戀戀不捨,他心中暗道以後一定還要再回來,下山之後一定去找五色土。

  天月走出了土門殿,片刻功夫後又現身,遞給小孩一把晶瑩剔透的珠子,似是彈珠大小的水晶球,囑咐道:「息壤神珠不能這麼動用,想打彈弓,你就用這些白離石珠吧。」

  ……

  「書上說苦海能見前世輪迴種種,我卻沒有見到,但我真的想起了回家的路,仙子沒有騙我。」小孩站在天月的面前說話,他已修證風流大法所述各次第境界,歷苦海證出神入化成就,時間距登上三夢峰剛剛過去一個月。

  「我從未教過你什麼,對嗎?」天月說話總是那麼讓人意想不到,似乎對這孩子歷苦海劫並不驚訝,甚至提都沒有多提一句。

  小孩想了想:「好像是真的耶,仙子沒有教我什麼。」

  自從這孩子登上三夢峰,自己看懂了風流大法,天月沒有教他一句法訣,都是讓他自行去修證,忘情宮中各種經卷典籍,也是隨小孩自己去翻。

  天月有時會提醒他去找什麼東西看,但從來沒有直接傳授。

  「你尚非我的門下弟子。」天月突然又說了這樣一句,像在解釋什麼又似是一種提醒。

  小男孩一點都不笨,年紀雖小卻很機靈,一聽這話立刻就反應過來了,當即跪下恭恭敬敬行三拜九叩大禮,口中道:「請仙子收我為徒!」在他登上三夢峰之前只是人間一個普通的初中生,但在忘情宮中過了一個月,已明白很多修行界地禮儀與講究。

  開口請求地同時,他已經以師禮叩拜。天月並沒有側身避讓,很坦然的受禮,然後伸手把小男孩拉了起來,牽著他的手問道:「我說過,你若成就出神入化,你便能了悟玄機,明白了嗎?」

  小孩瞪大了眼睛彷彿看見了世上最稀奇的事情,張著嘴半天才答道:「明白了,我可以借仙子的神通施法!……仙子剛才做了什麼?」

  天月:「你既為我門下弟子,我給你下了修行心印,你不必記起也不會忘記,既受師禮叩拜,我傳你一種法訣,其實只有一句話,你要聽好。」

  小孩使勁~點頭:「我聽著呢。」

  天月直接以神念告知,就是一句話——「借神通一用。」

  神念中還伴隨聲聞智慧——這法訣只依這孩子獨特的福報而修,他無法再傳弟子。此訣千變萬化妙用無窮,最高明處可總攝世間萬法,不僅僅是借用神通這麼簡單。但它並非能一步功成,需要在修行中去歷證。

  「你不必總拉著我的手,只要在這三夢峰上,就似我無處不在,一念緣起,便可借我的通法力。」見小孩抓著她的手不放,天月又柔聲解釋道。

  小孩鬆開手再度下拜:「多謝仙師父!」他已經改口叫師父了。

  天月卻微微搖頭道:「非我所能傳授,我所做地只是點醒你。……你雖有此福報,但須親身見證修為境界方能施展,否則也是無用。……欲借神通一用,須於修行中先了悟所借神通境界,雖玄妙卻不憑空而來,也非全然與生俱有。……你雖無神通法力,但等同有之,所『失』之法力越廣,可『借』之神通越大。」

  天月平日說

  難得有這麼一番長篇大論,都是在講這個孩子的修行

  不論這小男孩世間法修為有多高,都沒有一絲神通法力,看上去修行無用卻也等同有用,因為他可借神通一用。但這種手段並非無限制,它服從一個假設的前提,假設這個小孩可以修成神通法力,那麼他在修煉中應該得到卻沒有得到的法力越廣,所能借地神通就算大。

  此時小男孩在三夢峰上只修行了一個月,雖已達到出神入化境界,但所能成就的「法力」還很弱,所能借地神通也十分有限。

  為什麼會這樣,因為福報,他為何會有此福報,天月沒有解釋,也無法向小孩解釋。三夢峰上這一幕,她只是「點~:了這個迷路的孩子,並將他引入修行門徑。

  小孩聽的直眨眼,甚至忘記了答話,一時之間他也不能想明白這麼多玄妙,看來需要很長的時間去感悟消化。天月說完之後又問道:「你來找我應該有事,就說吧。」

  小孩就似從夢驚醒,低下頭道:「我捨不得仙子師父,也捨不得忘情宮,但我要回家了。」

  天月:「你的家—在哪裡?」

  小孩:「在山下的人間,一個蕪城地地方,我叫風君子。」

  小男孩第一出了自己的名字,之所以這麼長時間都沒告訴天月,因為因為根本沒問過。在這三夢峰上,似乎人間地一切都很遙遠,無形之中就覺得連名字都不必再提。而且這裡除了小男孩並沒有別人,假天月說話,那一定就是對小孩說的,從來不需要什麼稱呼。

  天月此時仍然沒有多,只是說道:「你從忘情宮風門入修行,我賜你法號風君。」

  小連連點頭道:「這法號起地真好,一聽就是我的名字。」

  「風君,在這三夢峰上,諸般修行神通無礙;你若下了山,泯然眾生無~」天月看著小孩,眼眸純淨無比,簡簡單單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小孩一撅嘴:「是的,我也清楚,但我了這麼多天,連個招呼都沒打,我全家人肯定都急壞了,一定正在到處找,我既然想起了路,就必須回去。」

  天月:「你還願意回來嗎?」

  小孩:「那是當然,我是忘情宮弟子,請師命離山,只要有機會,我一定會經常來拜見仙子。」

  天月點了點頭:「我受你師禮叩拜,點醒你法訣,師徒名份已定。但此刻你還不是忘情宮的正式傳人,且辟榖心齋三日,三天後為你舉行入門儀式,你就是風門弟子了,到那時你再離山,好嗎?」

  她第一次以商量的口吻與小孩說話,小孩哪能不答應,反正已經待了一個月,也不在乎再多留三天。

  ……

  三天後,忘情宮風門殿,天月為傳人「風君」舉行入門儀式,那把大號的彈弓已經拆開,呈風節供在法壇上,等待儀式的最後賜器給他。

  小孩挺高興,恭恭敬敬祭拜祖師之後,他就有了正式的風門弟子身份了。而且這寂寥無人的三夢峰上,昨天難得來了訪客,是一位來搗亂的修行高人,被他一頓彈弓打跑了。拜入師門之前就做了一件守護宗門的事,小孩覺得暗暗得意。

  修行大派的入門儀式自古很繁瑣,但忘情宮中只有天月與風君兩個人,也免了很多過程,進行的倒也順利。祭祖拜天之後是受戒,天月先讓風君受了散行戒,完畢之後才開始講誦忘情宮的門規戒律,這時卻出了一個重大的意外。

  跪在地上的男孩抬起頭驚愕的問道:「仙子難道不知,我是個男孩子嗎?」他聽見了忘情宮的門規——忘情宮九門,只收女弟子入門。

  天月沒有回頭,看著祭壇答道:「你一直沒有告訴我。」

  「仙子也沒問啊!我也不知忘情宮門規,而您直到此刻才說。實話告訴仙子,我就是男的,現在怎麼辦?」小孩明顯有些慌了。

  天月向著祭壇跪了下去,似是自言自語道:「如此,我已違反門規,雖身為宮主也不能自免責罰。」

  小孩卻站了起來,很著急的問:「仙子要怎麼罰自己?」

  天月很平靜的答道:「忘情宮門規,受七情分傷之罰。」

  小孩喊道:「怎麼可以這樣,又不是你的錯,為什麼要罰你?」

  天月答非所問:「依忘情宮之規,你亦應受風刃裂神之罰,但這不是你的錯,你若不願我也不能罰,你可立即下山,不必受罰。」

  「我已經叫您師父,也祭祖拜天,此刻就是忘情宮風門弟子。我雖然年紀小,但在三夢峰上這一個月,也知道了很多事。我們都沒有錯,違門規是因為我的原故,若因弟子之故而讓師父無辜受責罰,弟子可請求代受,對嗎?」

  小孩越說越激動,上前兩步去拉師父。天月站了起來,轉身看著他,形容不出是什麼神情,聲音傳到耳中就似柔和的光在撫摸心靈:「你可以不請求,若請求代受,須先自受風刃裂神之罰,事畢之後,我仍要將你逐出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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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9 00:57:48 |只看該作者
357回、當年相思如明月,曾經可望不可攀

  這算什麼事?崩缺了土門殿的祭壇,天月都未曾有一句教訓。而現在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緣故,卻要受這麼奇怪的懲罰,而且還將被逐出師門。

  小男孩鼓著腮幫子,眼圈都紅了,最後一跺腳道:「無論如何,仙子都要逐我出師門,我也沒辦法。我從來沒有求過仙子什麼事,下山之前,只求這一次。七情分傷或是風刃裂神,我都不怕!」

  天月第一次主動伸手,撫摩著小孩的頭頂問道:「你怕黑,卻不怕風刃裂神?你知道受罰之後,在三夢峰上所得的一切修為都將被洗盡,修行需重頭再來嗎?」

  小男孩:「洗盡就洗盡,那就重頭再來!」

  天月點頭,柔聲道:「那好,我答應你。」

  ……

  這一天,小男孩終於走下三夢峰,不是請師命離山而是被逐出師門。他是空手上山的,卻不是空手下山,天月讓他帶走有緣法之物。忘情宮中有三本卷冊他正在翻閱還沒看完,揣在懷裡帶下山去看,入門儀式前泡了一壺茶還沒喝,連著茶壺一起端下山。

  下山時脖子上掛著一串穿好的「山楂果」,那是天月親手所摘,讓他帶在路上吃的。

  小孩走下忘情天梯,小心翼翼的將茶壺放在地上,轉身行師禮朝三夢峰跪拜,默默道:「仙子多保重,我走了,一定會想辦法回來看你的。」

  穿過浮生谷再度進入密林,這條路很長,漸漸的天色又暗了下來,夜幕再度降臨。周圍卻一點都不黑,柔和的月光從身後照來,恰恰照亮了身前的道路。回頭望去,遠遠的天空上有一輪明月靜謐的浮現。

  天色微明地時候。穿過山林。遠方已經可以看見炊煙。再回頭。天空地那一輪明月光已經隱去。短短一個月時間。卻恍若隔世。也是這孩子一生中最美好、最難忘地經歷。

  ……

  轉眼人世間又過去了二十一年光陰。到了公元二零零八年。國慶黃金周。蕪城市郊外地昭亭山風景區遊人不少。三三兩兩一邊欣賞風景一邊輕聲地談笑。

  蕪城市境內有一條九連山脈。地圖上卻只能看見昭亭、飛盡、白莽、妙門、留陵、齊雲等六片斷續相連地山區。極少有人知道在一千三百多年前。遠方地青漪湖中。還有法柱、承樞、方正三峰。如今那裡早已成為隱於紅塵地洞天福地正一三山。是東崑崙第一修行大派正一門地根本道場。

  正一三山承樞峰中。隨緣小築西側地正一門禁地祭風台前。站著兩個人。

  一位銀髮老者面容如嬰兒般紅潤細嫩。神情和藹。看上去就像塵世中一位坐堂地老中醫。老者身邊站著一位形容約三十多歲地道士。一身紫青色地道袍隱約有紫電青光流轉。胸前卻有一個碗口大小地白色補丁。

  名震天下、被當代修行界尊為第一神器的雷神劍,就插在道士的髮髻中,它是自古以來正一門掌門的標誌與信物。這道士就是昨天剛剛即位的正一門當代掌門澤仁,而老者是正一門前任掌門守正真人。

  守正真人這一世已有一百四十六歲春秋,為世間修行界德高望重地長者,他座下最出色的弟子是和鋒與和曦兩位真人,各有所長難分伯仲,外界都曾猜測守正真人究竟會傳位於誰?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守正真人傳掌門位於隔代弟子、徒孫輩中最出色的修士澤仁。

  這是澤仁即位大典後的第二天,恭送兩崑崙盟主、新一代神君石野以及各修行大派觀禮祝賀的前輩高人離山之後,守正真人單獨把澤仁叫到了祭風台前。澤仁一直沒說話,他明白師祖一定要交待什麼,而且是歷代掌門才能獲悉的秘傳。

  「澤仁,這就是九轉紫金丹地丹方,本門祖師之師孫思邈真人所傳,軒轅派也有同樣的一張,是正一祖師親手抄錄贈送。軒轅派千年之前古稱丹霞派,但軒轅派的那一張丹方上,卻沒有正一祖師後來的批注。」

  守正遞給了澤仁一張丹方,上面有兩處硃砂筆批註:一處是在草還丹後面,寫著「可用溫玉髓替」;一處在藥引仙人血後面,寫著「可用千年靈血替,只成丹一枚」。在丹方的最後,正一祖師還加了一句註解:「此為副方,仙界另有正方,吾別稱為大羅成就丹。」

  守正真人講述了九轉紫金丹與大羅成就丹地藥性——

  服用大羅成就丹之後在千年之內,只要定坐運轉週身神氣,法力增長即可精進無礙,如同身處仙靈洞天。另有一樣奇效,如果本尊法身被毀,只要神識未散就可以重新凝聚法身,相當於多了一個真正的渡劫法身,不必轉世托捨重修。

  此仙丹神奇不可思議,但也有一個缺點,普通人甚至一般修行弟子根本無法服用。修為不到地仙境界,服用此丹等於消融爐鼎血肉地致命毒藥。

  正一祖師留下的九轉紫金丹方,藥力當然不及仙方大羅成就丹,卻兩個顯而易見地好處:其一是普通人也可以服用,雖然過程很凶險,但只要小心護法,還不至於一定斃命。二是煉製雖異常艱難,但在人間還是有可能成功的。否則就算有仙方,人間煉不成,也只是廢紙一張。

  大羅成就丹「改方」後地九轉紫金丹,有移換爐鼎之功,對於有修行根基的人相當於脫胎換骨、爐鼎新成之妙,就算對普通人,也等於擁有全新的、毫無缺陷身體,有生之年青春永駐。對於那些化為人形的妖物來說,服用此丹可以擁有真正的化形之身,還可不失去原有的特異神通。

  它還有一樣奇效,那就是對有出神入化修為者來說,假如因為各種原因隕落重入輪迴,只要神識未散,不論輪迴為何人,服用九轉紫金丹之後,雖不能立即恢復前世的修為,卻可以恢復與前世一樣的身體爐鼎——只要你願意的話。

  前些年軒轅派高人丹霞生夫婦,為救先天不足的兒子,欲煉製九轉紫金丹,卻發現萬難成功,於是拿著丹方到正一三山向守正真人求助。

  守正告之改方的玄妙,並贈送了一枚正一門所藏的溫玉髓。

  忘情宮風門棄徒風君,在市井中收了一名弟子石野,這位小真人石野因故欲求九轉紫金丹,風君指點徒弟去幫助丹霞生夫婦煉丹,並贈送了藥引。後來石野的道侶韓紫英煉製成功,據說一爐成丹不止一枚,此事十分隱秘,具體地內情極少有人清楚。

  這一切,也是正一祖師留下丹方給後人的余

  紫金丹是當年正一祖師首創煉成,改方得到了清點,所以守正真人在祭風台前講述這段往事。

  講完丹方的典故,守正又問道:「九轉紫金丹有如此神效,而丹方卻從不示人,除非有必然相求之緣法,就連我正一門中也不向弟子公開,只是歷代掌門親手秘傳。此非藏私自重之舉,你可悟其中緣故?」

  澤仁答道:「靈丹無辜,而世人自堪憂。欲練此丹,須費精力浩大,最終也萬難成功。對修士而言,無緣法不可強求,不若以此精進心印證修行。對凡人而言,若有憑權勢者驅人尋藥,妄求自享靈丹,不僅難成,且不知牽累禍亂幾許。」

  守正很滿意的點頭:「明白就好,你將丹方收下,將來傳於下代掌門。如今石野重新安定兩崑崙,可稱新一代神君成就。他地三夢宗也有此丹方,同時得自正一門與軒轅派,傳承也應依此緣法,後人若有不慎之處,你莫忘提醒。」

  「後人若有不慎之處?」澤仁突然意識到什麼,跪下去問道:「師祖將要飛昇而去嗎?」

  守正真人不動聲色的回答:「不早不晚,也就是這兩年的事了,我的修行已至世間法盡頭,遲早要面對這一世的天刑雷劫。」

  澤仁:「天刑?十六前,風君前輩在昭亭山上一場大戰引發天刑,不是以青冥鏡盡收天刑礪雷嗎?」

  守正微微搖頭:「欲超脫輪迴之外,誰也免不了天刑,其中緣故你尚未解,我也不想明言。至於風君所收天刑礪雷,其中另有玄妙,非止飛昇時有天刑,修士留世日久而修行未成,不飛昇也有天刑自來,自古有五百年天刑之說。

  修行各大派傳人所見此天刑極少,但自感成靈的山野妖王最懼。風君此舉,等於多給了它們百年修行時間,若不得飛昇,只要不自我造業引發,百年內也不會有天刑礪雷主動來臨。

  崑崙仙境中非止各派修士,蠻荒尚有諸多山野妖王,但它們並未參與入世間推翻散行戒之圖謀,石野重定兩崑崙之舉,才會進行地更順利。」

  澤仁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您老人家歷天劫,有把握嗎?」

  守正微微苦笑:「若不歷,我也不知。」

  澤仁:「方纔聽祖師講述大羅成就丹之妙,若有此仙丹,為歷天劫絕佳相助。」

  守正解釋道:「大羅成就丹並不能助人成仙,也不可盡解天劫,但你說的也不錯,只要神識未散,它可相助修士重塑本尊法身,再有一次重來的機會。」

  澤仁歎息道:「可惜人間未聞有此仙丹。」

  守正突然笑了,微笑著反問道:「你怎知人間無此仙丹?此刻,你眼前就有兩枚。」他一伸手,身前憑空出現了兩枚紫氣光華流轉的靈珠,以神識感應,這兩枚丹藥竟然也是神器,此刻以御器之法祭出。

  「大羅成就丹!」澤仁吃驚不小,他心念通透旋即反應過來,又問道:「這也是正一門歷代掌門秘傳嗎?」

  守正點頭道:「不錯,九十八年前就在此地,前任掌門將這兩枚仙丹傳給了我,今日我再傳於你,並交代它們的來歷……」

  這兩枚大羅成就丹,是一千二百多年前,鎮元大仙交給梅振衣地。其中一枚是表達相托的謝意,而另一枚托正一門留在人間,留給當時誰也不知的未來之人。青帝斷緣自斬之後,若有幸於輪迴中化生,此人已經與當年清風無關了,但鎮元不忘緣法,將一枚大羅成就丹留於此人。

  而正一祖師將兩枚仙丹都留在了人間,另一枚是留給應願的。

  身為正一門掌門,在修行界身份雖然尊貴,但責任也不輕鬆,尤其在當時大亂初定尚須守護的環境中,比不得那些清修不問世事的高人,難免會牽扯各種意想不到的業力。

  若面對天刑沒有把握,可借大羅成就丹之助歷劫,若應願自己不用,就傳於下任掌門藍采和。

  應願未用,傳給了藍采和,藍采和亦未用,又傳給了下任掌門。千年以來正一門歷代掌門,不論一世修行成與未成,都沒動用這枚仙丹,一代代傳到了守正真人手中,如今守正又傳給了澤仁。

  澤仁本想勸師祖留下這枚仙丹相助歷天刑,但聽說了歷代掌門故事,守正真人地態度已經很明白,也就沒有開口相勸。他收下兩枚丹藥問道:「正一門世代傳此仙丹,留給那位未來之人,可我們並不知他是誰,他自己也不會知道,怎麼給他呢?」

  守正:「祖師未明言,只說屆時自有玄妙,只需待他來取。」

  澤仁:「千年之托,總得有所交待吧?」

  守正:「交待倒是有一句,此人福報特異,若入修行門徑,世間法不論修為多高,可能也無一絲神通法力。」

  澤仁失聲道:「那不就是……」話剛說了一半就被守正真人的神念阻止,沒有將那人的名字說出來。

  守正似笑非笑道:「若有神通法力,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但出神入化卻無一絲法力,那一定就是他。」

  當年青帝於封天台上斷緣自斬,曾公開交待:「此番墮入輪迴,世間已無清風與青帝。不僅如此,若句芒之心不回,再來者就算生而仙身,明月仙童或蓮華生大士那般,也不再有一絲仙家神通法力。」

  世上若真的出現了這樣一個人,就應是鎮元大仙當年所說的那位「未來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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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9 00:58:17 |只看該作者
358回、應有神龍騰雲變,一逢春滿到人間

  沉吟道:「明知是他,但十六年前他已封印神識事,自甘為凡人行走紅塵,這枚靈丹不好送上啊。」

  守正微笑道:「其人之玄通非能測,他若來取,就讓他取,他若不來,就待他取,你自守好歷代祖師之托即可。」

  ……

  守正與澤仁在祭風台前對話的同時,昭亭山腰的翠亭庵旁,一位年輕的母親帶著孩子遊玩路過,正在庵堂前駐足,給兒子講述這一座廟的歷史。她叫柳菲兒,是蕪城中學高中語文老師,兒子隨母姓叫柳言成,今年十一歲,長的非常乖巧可愛。

  這座翠亭庵,原先式蕪城市區中的一座送子觀音庵,前幾年由於大規模的城市建設,蕪城市將觀音庵所在的狀元路改造為文化一條街,擴建後的大街恰好穿過寺廟原址,於是那座庵堂被拆了。

  提起那座送子觀音庵,蕪城的老人們沒有不知道的,它的歷史已經有很多、很多、很多年了,歷盡風雨滄桑已重建了很多次。在近幾十年遭遇的兩次「劫數」,人們還記得很清楚。

  一次是在wg後期破四舊運動中,廟裡的菩薩被搬走了,庵堂改造成了一家幼兒園。大約過了十年,隨著改革開放落實宗教政策,八十年代中期幼兒園又變成了觀音庵,重塑了菩薩。

  但是好景不上,到了二十一世紀,因為經濟的發展推動城市改造,這座觀音庵最終被拆除,從蕪州市區消失。

  圍繞著這座小廟的去留,當時還有很多不同的聲音。佛家協會和史志辦的工作人員都指出,這座小廟看上去不起眼,它在蕪城地歷史地位卻很重要,記載可以追述到唐代初年。

  據說唐初之時,蕪州百姓見到觀音菩薩在昭亭山中顯靈,當地世家之主柳伯舒就在菩薩顯靈的山腰捐造了這座廟。到了高宗年間,山中又有綠雪仙人顯靈,一夜之間這座廟憑空出現在蕪州城中,以便四方百姓供奉。

  這些當然都是神話傳說。姑妄言之、姑妄聽之。但蕪州地方史志中有明確地記載。據說當時掌權地武則天聽聞此事。下詔冊封綠雪為山神。並懿旨敕令蕪州府建造佛門九林禪院。

  傳說不僅有文字記載。也有古跡實證。在昭亭山腳地野桃林中。有一座山神祠。原已廢棄破敗。裡面有一尊彩繪塑像。底座上刻著一行字:「昭亭山神綠雪之位」。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它又引起了人們地注意。經考古學家鑒定是珍貴地唐代文物。

  後來當地政府和旅遊部門修茸了山神祠大殿。又新建了三重院落、東西配殿。將神祠後面山壁上地雪溪泉眼也圍到院中。成了旅遊局下轄地一個風景名勝點。現在地地野桃林叫神樹林。雪溪泉叫神水泉。請名家題字刻石立於當地。

  有關地古跡不止這一處。蕪城市西北郊地舊城區中還有一座九林禪院。寺名就是武則天鳳筆親題。門前一株龍柏據說是唐代國師善無畏親手所植。考其樹齡也確實接近一千三百年。

  根據史志傳說以及古跡考證。蕪城市文化部門最終決定「還原」千年之前地歷史原貌。在昭亭山腰地一處相對地開闊地緩坡上重建翠亭庵。便是柳菲兒與柳言成母子現在看見地這座庵堂。

  觀音庵地城中拆除與山中重建。都是已退休地蕪城前任市長風懷遠任內發生地事。據說當年風懷遠聽了文化部門地意見。也曾想保留城中地觀音庵。但看了新城區規劃圖。文化一條街地建設倒是其次。還牽涉到交通改造與道路拓寬、城區下水道及管網地鋪設規劃。他地意見也是拆除。同時建議按歷史傳說在昭亭山重建。

  「現代城市建設,以人為本,就請菩薩上山吧!按古代傳說,觀音菩薩是重歸故地,談今天的事情,也能給昭亭山風景區做點貢獻。」——這是風懷遠在討論會上,說的一句半開玩笑的話。

  這座觀音庵歷史雖悠久,但其建築是近代重修的,沒有什麼文物價值,就拆除了,然後在昭亭山中重修,名稱也從「送子觀音庵」恢復為史志記載地「翠亭庵」。

  寺廟選址是非常有講究的,就算不公開宣傳,暗中也要考察風水。蕪城最大地實業家、榮道集團的董事長張榮道,是新建翠亭庵最大地捐資人,當時也是他負責選址。張榮道對翠亭庵「點壇基」沒有十足的把握,請了一個叫風君子地人來看,最終確定了正殿法壇的位置。

  一千三百多年前,小仙童清風施法移庵出山,蕪州百姓以為神跡。

  一千三百多年後,翠亭庵又回到了原處,這回沒用什麼移轉空間的大神通,就是一紙文件。

  千年之前的傳說看似遙不可及,但與當代人卻有著千絲萬縷、無形中割不斷的聯繫。蕪城中學的語文老師柳菲兒,就是唐初建造翠亭庵的柳家後人。

  柳菲兒的丈夫石野也是蕪城一位實業家,捐建翠亭庵時也曾出資。風君子是風懷遠的兒子,與石野曾是高中同班同學,而他們的班主任,就是那時剛剛大學畢業的柳菲兒,這種情況很少見。

  藉著國慶放假秋遊的機會,柳菲兒帶著兒子言成來到昭亭山上,在翠亭庵前實地講述這一段故事。這段歷史的承載很多很複雜,柳菲兒對孩子講的內容,既諧趣又不失厚重,言成小小年紀尚不能完全明白,但記住了這些,今後隨著歲月成長,會有越來越多的理解。

  小言成聽完之後,卻問了另一個問題:「進山的時候,山門石坊上刻的是『古昭亭』三個字,但是媽媽教我背的那些唐詩中,都寫成敬亭山啊?」

  柳菲兒解釋道:「這座山自古以來就叫昭亭,晉代初年為避文帝司馬昭之諱,改稱敬亭,後世多有沿用。」

  小言成眨了眨眼睛追問道:「避什麼諱呀,為什麼呀?」

  這個問題三言兩語可說不清,柳菲兒正在很耐心的向兒子講解,從山上走來了一對夫婦。

  男子就是風君子,三十多歲,穿著紫繡黑底唐裝,從容漫步面帶微笑,相貌甚為端正俊朗,但兩鬢已染霜雪之色。女子叫蕭雲衣,看上去二十五、六,穿著淺色休閒服,模樣秀

  ,神情中透著幾分俏皮活潑。

  他們新婚不久,趁著十一假期出來玩,到了風君子的家鄉,這一天也來到昭亭山上。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話,蕭雲衣道:「風景區也去過不少,見得多了,山水草木與別處也沒什麼兩樣,但聽你一講,有那麼多典故出處,哪怕一塊石頭都大有故事,簡直是變活了,再看一眼石頭還是那塊石頭,感覺卻大不相同,真有趣!」

  風君子微笑道:「文有韻成詩,山水有韻見風情。若人心中無韻,那眼中也無風情,所見無非草木土石、平淡無奇。這座江南千年詩山所蘊含很多,你不瞭解她,當然眼中無物,看山也如看人,觀形而知神。」

  蕭雲衣也笑了,晃著風君子地手臂道:「我最喜歡聽你講這些了,你們蕪城還有什麼名勝古跡?」

  風君子一指山下遠方:「在文昌鄉有一座文昌閣,是紀念昌黎先生韓愈的,你若不知韓昌黎,所見無非是一座古舊老樓,什麼感覺都沒有。……深山裡有仙姑壇,更遠的地方還有丹溪台,據說是仙人遺跡,你若無知無覺,走過去也看不出什麼異常,無非是陵地成壇、丹丘台穴。……白莽山還有潛龍淵,我小時候摸進旁邊的山洞,見過宋代人的親筆提詩,幾百年了,墨跡如新。」

  蕭雲衣:「你還記得那首詩嗎?」

  風君子吟道:「層層怪石几千年,曲折通幽趣自然。應有神龍騰雲變,一逢春滿到人間。」

  蕭雲衣瞪大眼睛誇張道:「哇,有神龍啊!」

  風君子:「那地方就叫潛龍淵,身臨其境,懷神龍之思。」

  蕭雲衣:「你記得清楚嗎?最後一句有點不對勁,也不如你剛才介紹的那幾首。」

  風君子又笑了:「哪能誰都和李白比?……前面就是翠亭庵,過了翠亭庵就是太白樓了,傳說李白一生九次到訪敬亭,史料上明確記載了七次。」

  蕭雲衣:「翠亭庵?就是你小時候上的幼兒園,現在搬到這裡了?」

  風君子答道:「是它也不是它,那時候叫送子觀音庵。要不,我們也進去燒個香?」

  蕭雲衣臉紅了,指著進出庵門地遊客,岔開話題問道:「依你剛才說的,這些上山來燒香的,真能看見菩薩嗎?」

  風君子淡然道:「若心中不見無量光毫,佛壇上所見,也不過是泥塑木胎。」

  蕭雲衣:「話也不能這麼說吧,那些人很虔誠地,我能看出來。」

  風君子搖頭道:「世人常說信則靈,這句話也不全對,菩薩行觀人如我、冷眼悲憫,信不信是自己的事,若只見心中所求不知所行的話,菩薩就那香案前的青煙。」

  蕭雲衣拍了他一下:「瞧你這話說的,燒香只能看見香,還看不見菩薩了?」

  風君子露出幾分頑皮的神情:「那也說不定呀。」

  蕭雲衣:「說不定什麼?」

  風君子呵呵笑道:「說不定菩薩就是廟門前賣水果的大妹子,認識不認識,那就另說了。」

  蕭雲衣微微皺眉道:「老公啊,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說這些話地態度語氣,有人可能不會願意聽,甚至會反感。」

  風君子不笑了,很認真的點了點頭:「說的不錯,我從小就有這個毛病,所以既招人喜歡,也有人看不順眼,到了三十歲才漸漸明白該如何自省。」

  蕭雲衣:「那你怎麼還這樣?」

  風君子一眨眼:「你問我,我就這麼說,而你也願意聽,至於在外人面前就不必了。而你,是我的內人嘛!」

  蕭雲衣被逗樂了,挽著風君子的胳膊追問道:「廟門前有個大妹子帶個小孩,那也是菩薩嗎?」

  風君子望了一眼,鬆開蕭雲衣道:「你什麼眼神?哪是什麼大妹子,是我的高中班主任柳老師!」蕭雲衣也認出來了,前天在蕪城知味樓吃飯時,見過石野夫婦和他們地孩子。

  風君子快步迎上前去,離老遠就低頭問好:「柳老師好,您帶著言成來秋遊嗎?」

  柳菲兒看見風君子,也笑著打招呼:「帶著小蕭來遊山嗎?到蕪城一趟,別的地方可以不去,但不能不來昭亭山,雖然有很多人認為沒什麼好看地。」

  蕭雲衣趕緊道:「挺好的,真應該來,聽風君子路上一講,真是一座好山。」

  幾人聊了幾句,風君子逗言成道:「言成,叫舅舅。」柳言成很聽話,比這個年紀的大多數男孩乖巧多了,真的叫了他一聲舅舅。

  風君子與蕭雲衣是從山上下來的,打完招呼之後,柳菲兒帶著小言成繼續上山。風君子很有禮貌地側身站在庵門前目送,蕭雲衣拍著他的肩膀道:「你對老師很尊敬啊,但她也沒看見。」

  風君子:「尊敬是應該地,與她看見看不見有什麼關係?」

  蕭雲衣好奇地問:「你怎麼逗言成叫你舅舅,不叫叔叔呢?」

  風君子咧嘴答道:「叔叔是論婆家地輩份,舅舅是攀娘家的親戚。

  言成不僅是柳老師地兒子,也是我同學石野的兒子,名字還是我起的呢。」

  蕭雲衣仍然很好奇的問:「柳老師有四十了吧?怎那麼年輕,看上去真像你地大妹子。」

  風君子:「她比我大八歲,比你大十七歲,真是駐顏有術,簡直讓人懷疑吃過什麼仙丹靈藥?」

  蕭雲衣打趣道:「你喜歡翻道藏,看到過什麼駐顏術啊?」

  風君子半開玩笑道:「當然有了,想學嗎?我現在就可以教你。」

  蕭雲衣:「當然想學,你快說!」

  風君子故作神秘的一攤雙手:「世上最好的養容妙術,就是我們的空空妙手,駐顏從搓手心開始,我教你一種最簡單的采日餐霞之方。」

  他講了一套法門,談笑之間也不知真假,據說人人都可以習練——

  晴朗無風的清晨,洗淨雙手與面部,選擇一個環境清新的地方,面對日出時的朝霞站立,放鬆身心,屏去雜念調息入靜。怎麼衡量已經達到先「入靜」再「入境」地狀態呢?有一條標準。

  眼簾似閉非閉,既像是睜眼看見了霞光又像是閉眼感覺到

  ,若已經忘了自己是睜眼閉眼,眼簾微閉卻能真切的霞光升起,達到「無差別」的狀態,就說明已經入境。

  在這種狀態下,霞光溫暖帶著生發之氣,不僅能沐浴全身,且無形中彷彿能照透週身。

  意念輕柔聚身中霞光不散,凝練與爐鼎一體,這就是「采日煉形術」。如果開口吞朝霞,舌下生玉液,隨之送服,就是「餐霞辟榖術」。

  這是最簡單、最基本的入門法,至於煉完有什麼效果、是否能入門徑?只有煉習的人自己清楚,但它沒有壞處,誰都可以習練。收功之後可以再加一段動作,手心相對輕輕地搓,搓到微微發熱感覺有些滑膩即可,不必太久太用力。

  然後以雙手輕輕揉臉,也是揉到微微發熱感覺有些滑膩即可,這就是養容之方。——若堅持習練自有奇效!

  蕭雲衣聽完之後將信將疑道:「說的跟真地似的,你自己有沒有煉過?」

  風君子:「有啊,上大學地時候煉過辟榖,不食人間煙火不敢說,但一般人只要習煉有成,十天半個月不吃飯沒問題。」

  蕭雲衣撲哧一笑:「你那時是把生活費花光了沒飯吃吧?現在怎麼沒見你練?」

  風君子瞪了老婆一眼:「你明知道我愛睡懶覺,哪有功夫去看日出?」

  蕭雲衣的笑聲咯咯不止:「以後再和別人吹什麼駐顏術,先把你自己地白頭髮變黑了再說。」

  風君子伸手一撩鬢角:「不是你說的嘛,有白髮,顯得我更帥。」

  蕭雲衣抿嘴點頭:「嗯,是挺帥的,也不看看是誰老公?」

  風君子:「你不信是不是?據說大唐玉真公主當年駐顏有術,也曾習練采日餐霞術。」

  蕭雲衣反問:「你還能見過玉真公主不成?」

  風君子:「本人當然沒有見過,但玉真公主墓就在昭亭山腳,離山神祠不遠,今天上山還路過了。」

  蕭雲衣啐道:「大白天說鬼話!」轉念又想起了什麼,一把扯住風君子的袖子道:「你剛才說的那套,很合適哄騙女孩子呀!告訴我,這麼多年拿它哄過多少女生?」

  風君子:「我可誰也沒騙過!就是上學地時候,出於同情心,教過班上的女生,而她們都不信。」

  蕭雲衣一瞪眼:「同情心?我看是別有用心!前天在知味樓聚餐的時候,你們班那個叫田瑋的,瞅你的眼神很不對,老實交代,你和她是怎麼回事?」

  風君子略顯誇張的叫道:「老婆大人明鑒,我和她沒什麼關係!你也忒愛多心了,我什麼沒見過?早已定心不亂。」

  「哦,那你都見過什麼?」蕭雲衣攥著衣袖的手更緊了,語氣明顯在質問。

  風君子也意識到自己說走嘴了,話中大有問題,趕緊往回兜:「有你這麼才貌雙全、溫柔可愛、賢惠能幹地夫人,我還有什麼可見的?」

  蕭雲衣忍不住被逗樂了,沒有再追問什麼,感歎道:「世界真奇妙,我在那麼遠的地方認識你,後來才知道,你地同學石野還曾經是我哥哥蕭正容的戰友。」

  風君子:「有時候世界很小,而小小一座山卻很大,譬如在昭亭,就是一山一世界,對嗎?」

  蕭雲衣仍然在笑:「昭亭山是很大,聽你媽媽說,高中時有一年你竟然在昭亭山走丟了,後半夜才摸黑回家。」

  風君子一皺眉:「有這麼一回事嗎?我怎麼不記得了?可能是迷路了吧?」

  蕭雲衣:「迷路?就這麼一座山,有什麼好迷路的?聽說你小時候迷路可不止一次,看你也不像不認路的人啊?」

  風君子用小指尖撓了撓右眉:「可能是運氣不好罷。」

  蕭雲衣:「胡說,你運氣不好還能娶到我?我看你就是小時候太淘氣了!……嗯,老公,你怎麼了,看見什麼了?」

  風君子的神情不知為何起了莫名的變化,忽然變得很飄渺,望著遠方山谷深處沉默不言。聽見她的問話,風君子似是自言自語地答道:「我看見了一棵樹。」

  「哪一棵樹?山裡面全是樹!」蕭雲衣很詫異。

  風君子悄悄的抓住她的一隻手,另一隻手指向遠方道:「看見了嗎,就是那一棵。」

  蕭雲衣驚呼道:「是的,我也看見了!好漂亮的一棵樹,離這麼遠,一眼看見居然這麼美,簡直分不清是這棵樹在點綴一座山,還是整座山在映襯這棵樹?如果不是親眼看見,真不敢相信!……好像沒有路耶,過不去。」

  夫妻兩人站在山路旁望了很長時間,風君子一直很沉默,山間撫過的清風彷彿帶著一種淡然的傷感,蕭雲衣非常敏感的察覺到丈夫地變化,忍不住又問道:「你怎麼了?」

  風君子回過神來,輕輕搖了搖頭道:「沒什麼,可能是秋風中有感歎。」

  蕭雲衣有些驚訝,但是轉念間便沒有再追問,柔柔的一笑:「山上玩了大半天,我也累了,我們回家吧。」

  ……

  離山腳不遠處的竹林間,山路有兩條分岔,一條向上通往太白樓與翠亭庵,另一條通往旁邊谷中的山神祠與玉真公主墓。

  有一個老和尚從山下走來,他看上去很老很老了,長長的眉毛如霜沒有一點雜色,然而眼神卻明亮清澈,充滿孩子般地天真。他扛著一根九環錫杖,步履輕盈的沿路登山而上。

  老和尚剛剛走到岔道口,卻被兩個人攔住了去路,面前有人問道:「這山上只有尼姑庵,大師,您要往哪裡去啊?」

  開口說話地是一位身穿古典式碎花長裙的年輕女子,容顏俏麗,眼神有幾分狡慧,女子身邊站著一位頭插玉皇簪地道士。雖然在風景區看見出家人並不意外,但道士攔在和尚的前面,旁邊還站著一位美女,這種場面實在少見。

  **

  作者註:本回中,風君子引詩「一逢春滿到人間」字句有異,正作應是「一逢春到滿人間」顛倒了兩個字,本回標題也如此。
薪車杯水實不濟
水漲那船徧不高
不欲捉襟卻見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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