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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iger18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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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大爭之世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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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tiger18351 於 2012-2-25 16:00 編輯

正文 第010章 漆城
太陽高升,全軍用過早飯,慶忌才拔營而起,穿穀而行,花了小半天功夫出了山谷,前面便是一馬平川,遙遙就能看見一座城池。此地已經接近魯國國都曲阜,這座城池比這一路所見都要壯觀,青石夯土壘就的城牆,高大的城門,城池附近的行人也多了起來。

    慶忌一行有兩百多人,士卒又都持有武器,遠遠走來便引起了人們注意。等到慶忌率領兩百甲士即將趕到城門口時,城門口停著一輛駟馬高車,馬車後面勒 韁站著十多名魁梧矯健的騎士,車前一個垂髫童子,面對兩百兵丁毫不畏懼,微笑著迎到路中,拱手一揖,脆聲問道:“前方客人,可是吳國慶忌公子嗎?”

    阿仇喝住拉車的老牛,慶忌掀開轎簾,向外一看,見是一個錦袍童子,心中微微納罕,卻仍答道:“正是本公子,你是何人?”

    那小童又作一揖,笑答道:“請公子稍候,我家主人迎候多時了。”說罷施施然轉身,快步走到那輛駟馬高車前同車中人對答幾句,那豪華馬車前簾一掀,便走出一個發束高冠的中年男子來。

    這人足飾珠璣,腰金佩玉,頭上一頂薄如蟬翼的高冠,絲絛系在頜下,腳下一雙高齒木屐,大袖徐擺,風姿優雅地行到近前前,拱手一禮,微笑說道:“魯國大夫展獲,恭迎慶忌公子。”

    慶忌一聽,急忙跨下車來,搶前兩步,同樣還了一禮:“豈敢豈敢,慶忌見過展大夫。”

    他這一路行來,但凡經過城邑,魯國分守各處城邑的公卿大夫們都避不露面,原因就是他的身份貴為吳國公子、同時又是吳國現任君主緝殺的逃犯,在沒有弄清朝中對待慶忌的態度之前,這些公卿大夫們只好避而不見。

    如今這位魯國大夫早早候在這裡,看來魯國朝堂上的爭論應該已經有了結果。慶忌心中忐忑,臉上卻是一派從容:“慶忌落魄公子,亡命來魯,竟勞展大夫遠迎至漆城,心中真是惶恐不安。”

    “哪裡哪裡,慶忌公子太客氣了,來來來,請馬車,咱們入城再談。”展獲笑吟吟地說著,向慶忌擺手相邀。

    慶忌本想問他是哪位大人所遣,要知道現在魯國是季孫意如當政,叔孫、孟孫兩家勢力遠不及他,若說是季孫氏派來的大夫,就不會有被驅逐出境的危險了。展獲這一說,只好先捺下疑問隨他上車。

    二人謙讓一番,最後把臂同登馬車,車簾掀起也不放下,二人並肩坐在車中,馬車調頭馳向城裡,展大夫的十余名侍衛立即撥馬尾隨其後,慶忌的兵衛帶著處於後半隊的孔丘一行人走在最後面,一行人進了漆城。

    齊紈魯縞是各國富有人家都喜歡用的東西,再加上販賣海鹽獲利豐厚,所以齊魯兩國很是富庶,國人風氣耽于享樂,“宛華居”這家漆城最大的酒店,在建築風格普遍還比較古樸的當時,已是雕樑畫棟,極盡奢華。

    此時,“宛華居”二樓偌大的空間,卻只有四個人隔著一條長廊各自據案而坐。對面跪坐的是兩個大袍寬袖的男子,一個微微側後,雙手扶膝,年紀不過二十上下。前頭那個約有四旬左右,臉容瘦削,眼神陰沉,他的雙眼微微沉下,看著桌上一杯清茶嫋嫋的霧氣,不知在想些甚麼。

    對面坐著的兩位姑娘,赫然正是慶忌在谷口河邊邂逅的兩位少女,任冰月換穿了一身顏色華麗的曲裾深衣,髮絲上插了一朵木槿花,顯得十分嬌俏。她坐在 那兒,一雙眼睛東張西望,明顯是個坐不住的主兒。微坐於側後的青羽身前也有一張幾案,上邊擺放的卻是一些時令瓜果和乾果點心。

    就在這時,“蹬蹬蹬”一陣腳步聲,迅即一停,一個悅耳的女子聲音道:“你們候在下面!”

    隨著聲音,一個女子已出現在樓頭,這位姑娘身材修長,臉蛋清麗,絲毫沒有著了脂粉的痕跡。香肩若削,腰如約素,延頸秀項,舉手投足都透著一種豪門貴族的優雅。

    她身上穿一襲淺黃飾花的深衣,纖腰上束了一條素色的帶子,烏黑油亮的秀髮挽了一個高椎髻,髮髻上插著一枝通體潔白的玉笄。除此之外再無修飾。

    青羽立即坐直了身子,欠身道:“大小姐。”

    任冰月掩口打個哈欠,懶洋洋地道:“你可算來了,讓我和人談些生意經,真是要了我的命。啊……啊……,春困秋乏呀,嘻嘻,我又想睡了。”

    對面兩個男子一看正主兒來了,立刻精神一振,站起身來,臉上擠出些笑意,作揖道:“見過大小姐。”

    看來雙方是熟識的,彼此沒有通名報姓,也沒有太多的客套。那位任大小姐神色之間似乎頗為不悅,她冷哼一聲便走向任冰月一面。任冰月在席上向後膝行兩步,和青羽並坐一起,給姐姐讓出了位置。

    任大小姐褪去鞋子,穿著一雙雪白布襪的雙足踏上細蔑片織的竹席,到了兩端雲紋修飾的幾案後面,轉過身來,把袍袖一展,便盈盈落坐,那風姿真是款款動人。

    “陽虎在做甚麼?我從吳國千里迢迢而來,還押著十車貨物,到了這裡他這主人卻遲遲不見蹤影,如今我已足足等了七天,鄭盆,我問你,陽虎到底意欲何為?”

    任大小姐婉約如水的一個人,想不到脾氣比她的妹妹還要厲害,方一落座,便俏臉一沉,雙眉挑起,開始興師問罪。

    那個叫鄭盆的削瘦男子臉上露出一絲無奈,拱手道:“大小姐,我家主人聽說小姐到了,也想儘早趕來漆城相會。可是……國中現在有件大事猶疑難決。小 姐也知道,我家主人是季孫大人身邊片刻也離不了的人物,這些日子在都城奔波忙碌,約會之期一拖再拖,卻始終抽不出時間來,實在是事出無奈,還望小姐原諒。 ”

    任大小姐冷哼一聲:“陽虎不來,你鄭盆兒可作得了主麼。”

    鄭盆苦笑道:“我家主人本想親自來會小姐,想不到國事羈縻,終究難以成行。此次小人趕來,正是受家主所托,先接收貨物。只是……鄭盆恐小姐等得心 急,是以快馬趕來,接收貨物的車輛和需要交付小姐的財帛還在路上,小姐……還得再等上三天才行。小姐與我家主人商議的大事,在下可是作不得主,不過小姐寬 心,朝中所議的事,就快有個結果了。”

    任大小姐皺了皺眉:“那我在漆城還要待到幾時?魯國如今還不是你們三桓作主,有甚麼大事遲疑難決的?”

    “這個……”,鄭盆有心不答,又不想得罪她,臉上的神情便尷尬起來。

    兩邊正在談著,任冰月無聊之極,聽到身後窗下繁雜聲響,屁股便從席上向後又滑了一截,倚著窗欄向外探看。

    這一看,恰看見大隊人馬正向這邊走來,前頭五六騎健馬開路,中間一輛馬上,後邊大隊相隨。那馬車轎簾打起,車中坐著兩個人,一個錦衣高冠的大夫, 旁邊一個俊俏少年郎,身穿白袍,外套蛟龍皮的半身甲,英姿勃勃,風度瀟灑,正微笑著左右顧盼,忙伸出腳在青羽臀尖上輕輕踢了一把。

    青羽回頭看來,任冰月向窗外示意了一下,青羽便趁大小姐不注意,雙手撐席向後滑過來。

    “噯,你看,那人來了。”

    “誰呀?”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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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11章 遊說


慶忌與展大夫並肩坐定,微笑說道:“展大夫此來,是奉了季孫大人之命麼?”

    展獲‘訝然’道:“季孫大人?慶忌公子誤會了。展某昔年曾出使吳國,當時令先王還是吳國公子,對展某一魯國小臣卻禮遇有加,展某感銘於心,愧無以報。今聽說公子借魯還衛,故此匆匆趕來漆城相迎,以盡地主之誼而已。”

    慶忌聽了心中一沉:“原來魯國對自己這個亡國公子並不在意。”他轉念一想,突然有些明白了,不禁暗暗冷笑:“欺我慶忌一介武夫嗎?嘿!這話只好去糊弄鬼,你堂堂魯國大夫,我如今的身份又這麼敏感,不是受了魯國執政季孫意如的差遣,會忙不迭趕來相迎?”

    慶忌心中轉著念頭,面上卻不動聲色,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早聽說魯國乃君子之國,真是名不虛傳。展大夫高義,慶忌在此多謝了。”

    “噯,哪裡哪裡,禮尚往來嘛,這是展某應盡之儀。”展大夫笑吟吟地道:“公子一路而來,看我魯國風光如何?這漆城還算繁庶嗎?”

    魯國的國策是相忍為國,與其他國家常以姻親方式建立友誼,多年不動刀兵,確實非常富裕。街頭行人如織,路邊攤販無數,叫賣聲此起彼伏,城中居民的穿著也大多華麗,這魯國大城的繁華程度確非吳國所能比擬。

    慶忌轉首四顧,頻頻點頭,贊道:“齊與魯皆為天下繁華之地,一路所行所見,誠不虛言。這漆城臨近貴國王都,繁華富庶程度,已是縱我吳國的王都也難 企及了,曲阜之富庶繁華,更是可想而知。今蒙大夫接迎款待,可惜慶忌身無長物,無以酬謝,待我將來,再還大夫一份大大的心意便是……”

    展獲微笑道:“展某說過,這是為了酬謝令先王昔日的禮遇,慶忌公子太客氣了,展某愧不敢當。”

    慶忌哈哈一笑,說道:“這份心意,可惠及魯國上下,我想展大夫不為一己,也是一定會樂於欣然接受的。”

    展獲目光一閃,奇道:“喔?公子此言何意?”

    慶忌微微一笑,說道:“闔閭當世猛虎,野心勃勃。自他上位,便秣馬厲兵,圖謀霸業,魯國與吳近在咫尺,展大夫慧眼如炬,對此不會毫不知情吧?”

    展獲哈哈一笑,說道:“這個麼,展某自然是聽說過的,我聽說吳國現在拜伍子胥為相,伍子胥與楚王有血海深仇,念念不忘引兵伐楚報仇雪恨。吳楚兩國又因爭奪桑林早就結下恩怨,我想,吳國練兵,該是為了楚國吧?”

    慶忌失笑道:“展大夫原來沒聽說過唇亡齒寒的故事嗎,闔閭的野心豈止于楚國?一旦伐楚成功,兵鋒所指,就該是臥榻之旁的魯國了。”

    展獲微微動容:“臥榻之旁?此語端妙,形容的真是太貼切了。”

    慶忌拱了拱手,說道:“魯國居民安逸,魯國之城富庶,就象一個謙謙君子擁有無數財寶卻門戶大開,試問旁邊的強盜豈能不動心麼?”

    展獲哈哈一笑,目光閃過一絲狡獪:“慶忌公子如此遊說,可是想勸我魯國出兵助你伐吳?公子,如今闔閭坐擁吳國江山,而公子不過擁有衛國艾城一地,將寡兵微。公子方才也說,闔閭乃當世猛虎,魯國若出兵攘助,豈不是引火焚身?”

    慶忌一笑,搖頭說道:“恕慶忌直言,魯乃君子之國,不炫武功而修文德,禮儀之盛,諸侯嚮往,但若論武力,實非虎狼之兵的對手。慶忌怎麼會向魯國借兵,我說的還你一份大大的心意,便是在此了。”

    “喔?”展獲撚了撚鬍鬚,欣然道:“展某願聞其詳。”

    慶忌淡淡一笑,自信地說道:“闔閭確是當世猛虎,但我慶忌恰是那能克制他的人。”

    展獲呵呵笑道:“當今吳王是當世猛虎,公子卻有降龍伏虎之能,這樣說來,公子豈不是比闔閭還要可怕?”

    慶忌搖頭道:“展大夫此言差矣,蛟龍在水裡神勇無敵,上了岸來便算不得兇猛。犀牛在草地上力大無窮,若陷入泥沼則寸步難行,有沒有本領、有什麼本領,要看他在什麼環境裡。

    姬光使一刺客篡奪王位,名不正言不順,吳國上下皆心懷故主,是以我興兵討伐時,雖只區區一萬五千兵丁,他便惶惶不可終日。蓋因軍心、民心均不能為 他所用,迫不得已,他才只能重施故伎,又使一刺客行刺。他縱有虎狼之兵,唯獨在我面前束手無策,所以我才說是那恰能克制他的人。

    慶忌此番遇刺,是以兵敗,待我返回衛國招兵買馬,積蓄錢糧,揮兵再來時,闔閭的卑鄙伎倆還能再次得逞麼?到那時慶忌光復吳國,魯國不動一刀一兵、 不支一絲一粟,便可消彌心腹大患,這對魯國來說不是一件大好事嗎?慶忌說的禮物,便是指的此事。我想,展大夫不會再推辭了吧?哈哈哈……”

    展獲臉上始終一片笑意,也看不出他心中到底想些什麼,聽了慶忌說的話,他哈哈笑道:“久聞慶忌公子乃吳國第一勇士,奔走逾奔馬,手能接飛鳥,步能格猛獸,矯捷如神,有萬夫不當之勇。只是……要想攻打吳國,可不是僅靠個人武勇便辦得到的,公子何以有如此信心?”

    慶忌輕鬆地一笑,說道:“闔閭行小人伎倆奪取王位,臣民心向故主,國內不穩,此其一;謀逆篡位,以下犯主,天下王侯公卿誰不忌憚?得道者多助,明 裡暗裡肯相幫慶忌的諸侯不在少數;此外,有衛國對慶忌鼎力相助,楚國、越國與吳國一直為仇,楚越縱然對慶忌並無好感,也是樂於見到慶忌伐吳的,楚國收留了 掩餘、燭庸兩位公子,便是明證。再加上慶忌以個人武勇對天下英雄的號召,時機一動,反攻吳國還不是易如反掌嗎?”

    展獲聽了笑笑,微微闔上雙目。慶忌也不多說,轉而悠閒自在地四處打量,欣賞漆城風光。就在這時,他的左肩突然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慶忌心中一驚,霍地抬頭向外望去,同時雙腿繃緊,一俟時機不動,便要躥出車去。

    他一抬頭,正看見樓上視窗有兩個女孩探出頭來正向他張望,那掩口而笑的姑娘粉面桃花,眉眼盈盈,可不正是路上遇到過的那個女孩。慶忌心中一喜,他伸出食中兩指,往自己唇上輕輕一抹,然後向她一揚,做了個飛吻的動作。

    “投之以桃李,報之以瓊瑤”嘛,瓊瑤就等於言情了,言情怎麼少得了親嘴兒這個節目?不啵一個都對不起觀眾,這正是來而不往非禮也。

    任冰月在樓上正笑的得意,一見他如此輕佻的動作,頓時心頭如小鹿嗵嗵亂跳,面紅耳赤地縮回了頭去。

    展獲忽然一睜眼,好象這時才瞧見他揮向空中的兩指,連忙問道:“公子,什麼事?”

    “哦……,沒什麼……”,慶忌把兩根手指隨意地又揮動了兩下,不動聲色地道:“有一隻蒼蠅……”

    展獲早將他的一舉一動、神情變化都悄悄看在眼裡,見他這麼說也不點破,只在心中想道:“慶忌此來曲阜,真的無意求助於魯國?看他如此輕鬆自若,猶有閒情逸致與女子調笑,竟是真的對我魯國全不在意,他對伐吳這麼有信心麼?”

    什麼伐吳成功,便可消彌魯國心腹大患,展大夫是根本不信的,但是如果魯國對慶忌伐吳有所幫助,那麼要結成兄弟之邦就順理成章了。若助慶忌伐闔閭而 代之,聯吳以抗齊國,對魯國自然是非常有利的一件事。而且行此仁義之舉,魯國在諸侯間必然也能聲譽大隆,威望顯著。問題是,慶忌真有此能麼?

    展獲沉吟良久,回首向慶忌笑道:“此地有一座莊院,乃是鄙國成碧夫人的別院,展某的封邑與成碧夫人的封邑相鄰,兩家向來友好。此番來迎公子,展某向成碧夫人借了這所別院作為接迎慶忌公子的地方,慶忌公子若覺得漆城風光還能入眼,不妨在此多盤桓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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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雙姝

“宛華居”,任家大小姐渲洩了心中的怨氣,神色已經緩和下來,淡淡說道:“鄭盆兒,我也知道陽虎大人位高權重,公務繁忙,如此要求有些強人所難。但是此番赴魯,我打的是往齊國祭祖的旗號,在漆城勢必不能耽擱太久,否則一旦洩露風聲……。”

    鄭盆連忙拱手笑道:“鄭盆明白。陽虎大人對於不能依約前來也感到非常歉疚,此地距都城雖不甚遠,不過大小姐自然明白,朝堂中事,須臾之變足以動天下。”

    任若惜微微一笑,把盞道:“我明白,希望陽虎大人也能明白若惜的為難之處,陽虎大人所慮者,前程而已。若惜所慮者,身家性命!兩者豈可同日而語?這樣吧,我再等三天,三天之內陽虎大人不到,我便啟程赴齊,會唔之事只好押後再說。”

    說罷任若惜展袖而起,微一側首,卻見青羽和任冰月正在附耳低語,青羽掩口輕笑,冰月卻滿臉暈紅,對於堂上的動靜竟是絲毫未覺,任若惜柳眉一蹙,心中不禁又浮起一絲慍意。

    鄭盆兒和他的侍衛起身道別,聽到雙方寒喧,任冰月和青羽才曉得大小姐要走了,連忙也跟著站起來。任若惜看也不看她們一眼,當先走了出去。

    鄭盆兒拱手如儀,滿臉堆笑地站在樓梯口,耳聽得腳步聲“空空”漸遠,樓外健馬長嘶,馬蹄聲須臾消失,臉上的笑容才慢慢冷卻下來。

    他瞟了旁邊那個人一眼,冷冷地道:“楚才,你方才也聽到了,鄙人最多只能再拖三天,如果你們要動手,只有這三天機會,三天之後,一切休提!”

    那個扮僕從的年輕人笑道:“鄭大人放心,能拖三天,我們的人手也就到齊了。楚某立刻通知主上,決不讓鄭大人為難就是。”

    “那就好!”鄭盆袍袖一卷,昂然走下樓去了。

    任若惜回到自己府門前,看到旁邊那座緊閉不開的府邸此刻門戶大開,許多披甲士卒正魚貫而入,不禁勒住戰馬,目中露出疑惑神色。

    府中的幾個奴僕迎上前來,任若惜用馬鞭向旁邊的府門一指,問道:“怎麼有這麼多甲士,是成碧夫人回別院小住麼?”

    任家家大業大,在魯國也有多處莊院,這座占地有頃的大莊園就是她家的一處房產,府中常年有些家奴在此打理。那家僕就是此地莊中的一個老奴。

    蒼發老奴欠身答道:“大小姐,老奴方才聽成夫人府的奴婢說,好象是一位姓展的大夫借了她家的宅院宴客,並非成碧夫人來了。”

    任若惜“哦”了一聲,淡淡地道:“回府吧。”

    她一句話說完,卻未見妹子應聲兒,扭頭一看,任冰月和青羽還在馬上低聲談笑,不覺怒從心起。任若惜抖腕一甩,手中馬鞭刷地一下揚起,在空中“啪”地炸出一聲脆響,把正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的任冰月和青羽嚇了一跳,連忙分開了身子。

    任若惜冷哼一聲,喝道:“下馬!”

    馬前老奴跪趴于地,任若惜一按馬背,小鹿皮的靴子踏到他背上,伸手一提裙擺走下地去,大步走向府門,任冰月見姐姐發怒,連忙吐吐舌尖,乖乖下馬跟在後面。

    任若惜走過兩道庭院,在一棵濃蔭如蓋的大榆樹下站定身子,轉過臉來面沉似水地道:“冰月,姐姐帶你出來,是讓你遊山玩水來的麼?整天只知和下人嘻笑打鬧,今天這樣一趟尋常會唔,還要使人來找我出面,正經事你就半點做不來……”

    “大小姐,二小姐年紀尚幼,不通生意買賣……”,青羽剛剛說到這兒,任若惜冷冷的目光向她一掃,冰冽冽的如透骨之冰,青羽心中一寒,連忙閉了嘴。

    任若惜嘴角一翹,馬鞭向她隨意一指,喝道:“沒有一點上下尊卑的規矩,我和二小姐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插嘴了,滾出去,前庭跪下,掌嘴二十!”

    青羽駭得臉都白了,任府上下,除了任家家主,她獨懼這位大小姐,一見大小姐震怒,青羽哪裡還敢搭話,立即乖乖退出內庭,回到前庭往道中央的青石板上直挺挺一跪,自起摑起嘴巴來,看那下手還不敢藏力。

    任冰月本來笑嘻嘻的不以為然,一見姐姐如此嚴懲自己的下人,臉上就露出些不快來,擰眉嗔道:“姐姐,青羽是我身邊的丫頭,一向乖巧懂事,插嘴說話縱然亂了規矩,也是忠心護主的緣故,姐姐何以如此重責?”

    任若惜氣極,手中馬鞭一甩,刷地一下抽落一地榆錢,看得任冰月縮了縮脖子,好象那一鞭就抽在她的頸上。姐姐輕易不發脾氣,真發起怒來,她心中也是怕的。

    任若惜在庭前來回踱了幾步,站到任冰月面前瞪了她半天,才點了點頭,冷冷地道:“你問我為什麼?好!你跟我進來!”

    說罷一轉身大步向房中走去,任冰月嘟了嘟嘴,只好跟了進去。

    任若惜在席上坐定,看了眼一臉無辜的冰月,無奈地歎了口氣,問道:“冰月,我們此番借返齊祭祖之名來魯國,到底是幹什麼來了?”

    任冰月眨眨眼,滿臉茫然地道:“不是運送兩百件皮甲、三百支劍、五百枚狹葉矛尖給買家麼?”

    任若惜搖搖頭,無奈地道:“冰月,父親妻妾滿堂,膝下卻無一子,只有你我兩個女兒。如今父親年紀大了,這偌大的家業,要由你我為父親分憂才是。當今吳王對於和先王過於親密的人都十分忌憚,任家目下是危機重重,你還懵然不知嗎?”

    任冰月一呆,奇道:“不會吧,咱們任家雖然也是吳國大族,但是與王室一向沒有過於親密的關係呀,當今吳王登基,父親不是還向他敬獻了青銅利劍三千柄嗎,他有甚麼信不過咱家的。”

    任若惜苦笑,她垂下細密的眼簾,默然片刻才道:“還不是因為父親托曹大夫向先王姬僚進言,要將姐姐……許配與公子慶忌為妻的事。大王一口便答應了,只因慶忌公子尚在楚國作戰,是以未行文聘之禮。當時闔閭就在先王座前,全都看在眼裡,他奪位後怎會信我任家?

    吳越冶煉鍛造之術天下第一,我任家更是其中翹楚,吳國兵器俱出我家。父親麾下有冶匠兩千,鍛匠兩千,採礦力士四千,若要作反,頃刻間就能拉起一支隊伍,吳王能不把我任家看成心頭之刺麼?

    只 是咱任家在吳國舉足輕重,他登位之後,父親又率先敬獻三千柄利劍做為賀禮,闔閭捉不到咱家的什麼把柄,這才暫且隱忍。父親窺破他的殺心,獻劍便是為了自 保。如今違反吳國禁令,私自向諸侯出售兵器,更是為了求生。賺錢不是目的,藉以結識各國權要,預埋退路,才是父親真正的心意。”

    任冰月訝然道:“原來是這樣……,可是冰月並沒有做什麼啊,只是與青羽四處走走,又能惹出什麼禍事來?”

    任若惜斥道:“糊塗!一旦我們私下會唔他國權臣的消息洩露,本就疑心重重的吳王必定連面子功夫都不做了,必然不顧一切立刻對我任家下手,那時我們任家就是滅族之災了。這一路上姐姐深居簡出,小心翼翼,你卻毫不在乎,到處拋頭露面,還說不會惹下禍事?

    我說過你多少次了,你都不放在心上,青羽那丫頭又只知討好慫恿,投你所好。哼!越來越不安份了。她對你忠心耿耿,我是知道的,但是忠僕就可以縱容嗎?你是任家的女子,你身邊的奴婢就不是普通的奴婢,你和他們沒有上下尊卑之分,就會讓他們產生不該有的欲望!

    當你權柄在手的時候,他們的地位自然也就跟著水漲船高,心氣兒也會越來越高,可是你待他們再如何無分彼此,你能把你的一切與他們分享麼?你能讓他們擁有和你一樣的尊榮和地位嗎?

    你做不到,卻縱容了他們的野心,他們就會心生怨恚。馭下之道,必須恩威並重,要讓他感激你的獎賞,敬畏你的權柄,像你這樣主僕不分,尊卑無序,早晚生出事來。

    你看看如今的魯國,季孫、叔孫、孟孫三家公室瓜分了魯君之權,把魯君趕到齊國去了。他們麾下有實力的家臣象陽虎、公山不狃、仲梁懷這些人,也個個野心勃勃,暗蓄死士,私購兵器,架空公室,篡奪大權,走的路和他們的主子一模一樣。

    這些公室對魯君,這些家臣對公室,當初又有哪個不是忠心耿耿,一切唯主上之命是從?又有哪個是一開始就包藏了禍心的?人心難足、欲壑難填,得一望十、得十望百乃是人的天性。你如果不懂得馭下之道,卻又擁有很大的權力,忠犬也會變成兇惡的狼,早晚反噬你一口。”

    任冰月不服地道:“不是還有姐姐在麼,冰月只要聽你的話就是了,這些權謀馭下之術,我學來做甚麼?”

    “我?”任若惜遠山般的黛眉微微鎖起,一縷惆悵慢慢蕩漾在眉宇之間,她望著門外道徑上搖曳的花朵,癡癡半晌,才幽幽一歎,低低地道:“姐姐……也許很快就要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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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漆城第一美人
聽說姐姐將要出嫁,任冰月大為興奮,一把扯住她衣角,迫不及待地問道:“姐姐要嫁與哪家公子?”

    任若惜抽回袖子,淡淡地道:“這要看父親欲遷往何處了,若是越國,那就是越國的公室。若是魯國,那便是魯國的公室。若是要遷到楚國麼,呵呵,自然就是嫁于楚人了。”

    任冰月一呆,訕訕地道:“這……,嫁給甚麼人,全不由姐姐作主麼?”

    任若惜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廢話,當今天下,上至天子諸侯、下至公卿大夫,哪戶人家不是這樣嫁女兒?自古女兒家,喜樂不由自身。世家之子,更是生就的一身責任,哪有幾個象你這樣怠懶。”

    任冰月傻了眼,吃吃地道:“可咱任家……怎麼離得了你?”

    任若惜歎道:“所以我才帶你出來,只希望你能跟著我好好學學,誰想你卻這麼不爭氣。”

    任冰月想了想,傻笑兩聲道:“要不然……,父親要與哪戶人家結親,便把我嫁過去吧,反正我什麼也不會做!”

    “你?”任若惜氣笑了:“長女未嫁,哪裡輪得到次女婚配?再說,你這傻丫頭,就算嫁了人,又有什麼用?”

    任冰月挺起胸,紅著臉道:“若論其他我自然不及姐姐。可是若論姿色,我比姐姐也不是差的很多很多吧?再說……再說……”任冰月吭哧吭哧地道:“再說生孩子嘛,哪個女兒家不會?”

    任若惜“噗哧”一笑,忍俊不禁地道:“你呀,怎麼象個沒長大的孩子。你想的太簡單了,女子財帛,只是締結聯盟的手段,締結了聯盟,如何經營這關係,豈能是個女兒身就能勝任的?”

    任冰月洩氣道:“看來我還真是沒用,連這樣的事都做不成。你……你要與陽虎見面,難道他也是父親心中的人選之一?他……他可是將至四旬的男子了。”

    “ 當然不是!”任若惜斂了斂衣袖,傲然道:“我們任姓,乃是上古貴族,黃帝後裔,陽虎權柄雖重,終究不過是季氏家奴,任家長女豈能豈能嫁給了他?好了,這些 事不是你我能決定的,向你透露這些,只是要你警醒一些,不要再渾渾噩噩的以免為人所趁。這三天,你給我耐住性子,不可再到處遊蕩,三日之後,我們便啟程赴 齊。”

    任若惜起身往內堂去,走到門邊回頭看了冰月一眼,說道:“把你的侍婢青羽喚起來吧,可不要蠢到說是我要她起來的。”

    任冰月吐了下舌尖,向姐姐扮個鬼臉。

    ◆◆◆◆◆◆◆◆◆◆◆◆◆◆◆◆◆◆◆◆◆◆◆◆◆◆◆

    兩個侍女服侍慶忌入浴,雖說兩個侍女相貌不算上佳,畢竟是妙齡少女,初嘗溫柔滋味還是令這位落難公子飄飄欲仙。好在他繼承了慶忌的全部記憶,彼此的融合使他的見識和心性與往常大不相同,自然而然的便通曉了許多規矩,神態舉止間也自有一種貴族風範,倒不致出乖露醜。

    以熱水香湯沐浴完畢,慶忌穿著襦衣和#65533;褲,一身輕鬆地坐到榻上。這#65533;就是那時代的內褲,有褲腿而無褲襠,算是廣義上的開襠褲,只是不似幼兒般露了下體而已。

    身後一個侍女跪坐,用牛角的梳篦為他梳理長髮,另一個侍女跪坐于前,手捧一方銅意。慶忌輕輕自那侍女手中取過銅鏡,輕輕摸索著銅鏡,那是一面蟠虺飾紋的青銅鏡,邊緣是相互纏繞的小蛇圖案,看起來非常精美,銅鏡鏡面平滑明亮,景物在銅鏡中纖毫可現。

    慶忌握著那面銅鏡,遲疑半晌,才慢慢把它舉起來。鏡中先是出現兩道濃眉,然後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秀挺的鼻子,線條明朗的雙唇,充滿陽剛氣的面龐整個躍現於鏡中,看起來俊武不凡。

    他在水邊也照過自己的樣子,但是直到此刻才看的這麼清楚:“原來這就是我的樣子,不但年輕了十歲,而且還是一個小帥哥”,慶忌對著鏡中的自己陶醉地笑了起來。

    “喂,你看本公子相貌如何?”

    慶忌笑吟吟地問跪坐于前的侍女。

    那侍女仰起臉來,又仔細打量了他一眼,然後抿嘴一笑,伏身答道:“成碧夫人于別府飲宴時,所邀士人公子多有青年俊彥,但風采相貌均不及于公子,以婢子所見,公子俊雅風流,如今漆城,唯公子可稱第一美人。”

    慶忌知道這時美人的形容是男女通用的,但是聽著還是覺得有趣,他哈哈一笑,振衣而起,說道:“來,為本公子著裝。”

    “是,”兩個侍女輕輕一笑,雙雙站了起來。慶忌為人隨和,方才侍候他入浴時這兩個小侍女就知道了,所以在他面前很是放鬆。

    兩個侍女提起一襲交領右衽的素白色葛服,慶忌伸出雙臂,任她們為自己穿上袍子,折齊領角、系上錦帶,掛上佩玉,撫平袍裾。身後那個侍女輕聲提醒道:“公子,尚未著冠呢。”

    慶忌把袖一拂,笑道:“頭髮這樣披在身後,隨意的很,不必盤髻著冠了。”

    兩個侍女嬌聲應是,侍候他穿上布襪,慶忌踏著地板走到門邊,兩個小侍女忙趕過去捧起高齒木屐,為他趿上鞋子,慶忌便大袖飄飄地走了出去。

    一頭烏黑的長髮只用一條細帶子簡單地系了垂在肩後,腰間錦帶上玉#65533;叮噹,穿著高齒木屐,踏在木板回廊上,風吹花木,滿地疏影,優雅的意境讓人心曠神怡。“呀,這樣的氣氛,應該再手提一支綠竹杖,高歌我本楚狂人,瘋歌笑孔丘才是”。

    慶忌想到這裡,不禁啞然失笑,孔子現在可就在這處莊園裡呢。想到這裡,他心裡忽地一驚:糟了,方才受展大夫接迎一路來到成府,由於有展大夫作伴,無暇照顧孔老夫子,只記得他的牛車隨在後面,如今不知怎麼樣了,可別冷落了這位老先生才好。

    他回頭問過兩個隨侍與後的侍女,談起孔子其人,兩個侍女均搖頭不知,不過她們聽了孔丘的名字,居然知道此人,看來此時孔丘在魯國已算是一個知名人物。

    慶忌急急來到前堂,只見展大夫與孔丘據席而坐,談笑言歡,正說得親熱,不禁有些愕然。展大夫見他出來,忙起身迎道:“公子沐浴已畢了?呵呵,展某素聞公子勇武之名,如今再看,還是一個玉人。”

    慶忌斂袍回禮,笑道:“展大夫過獎了,方才倉促,竟然忘了招呼孔師,真是罪過,怎麼……孔師與大夫本就是舊識麼?”

    孔丘也微笑著站了起來,笑道:“正是,方才問過門下童子,才知道迎接公子的乃是展大夫。孔丘與展兄是多年好友。當年展兄往都城公幹,因城門已閉,夜宿城門之下,城下有一孤女,時值寒冬,展兄恐其凍死,喚入車內,坐之於懷,至晚不亂,實是謙謙君子,孔丘一向欽佩。”

    慶忌聽得張大了嘴巴:“柳下惠!這是柳下惠的事蹟啊,怎麼成了這位展大夫了?”

    他可不知道“坐懷不亂”的故事說的就是此人,柳下是展獲的封邑,惠是展獲的諡名,此刻展獲還好生生地活著,世上自然沒有柳下惠之名。

    展大夫卻不知道他為什麼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遜笑道:“仲尼又來謬贊了。呵呵,慶忌公子不知,我與促尼曾同為士師(掌管刑罰獄訟之事的小官),兩人相交已久。方才聽說,公子慨施援手,解了仲尼路逢盜賊之厄,展某在此多謝了。”說罷鄭而重之地施了一禮。

    慶忌定了定神,連忙道:“不敢不敢,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展大夫苦笑一聲:“于公子來說,只是舉手之牢,對展某來說,可是天大的事情。”

    慶忌一奇,展大夫尷尬地道:“這事,真是……唉……”

    展大夫苦笑連連,慶忌看的莫名其妙,孔丘一旁解釋道:“方才與展兄敘起離別之情才知道,原來那夥盜賊俱是展蹠門下,而展蹠,乃是……”

    他看向展獲,展獲乾笑兩聲,臉上有點掛不住顏色:“實不相瞞,大盜展蹠,乃是……咳咳,乃是展某的胞弟。家門不幸,險些害了仲尼,展獲真是愧對故人。”

    孔丘笑道:“展兄何必如此,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再說,幸賴慶忌公子援手,孔丘如今不是安然無恙麼?”

    展獲連連搖頭苦笑,說道:“罷了罷了,今日接迎慶忌公子,又見到久別老友,乃是大喜日子,這些煩心之事且都不提,來來來,公子與仲尼且入席。”

    說罷展獲三擊掌,對閃身進來的成府家僕道:“傳宴,歌舞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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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盜蹠為鄰


成碧夫人府隔壁又是一幢大宅,這漆城本是繁華之地,許多都城的豪門大戶在此地都有別院,春草青青、秋高氣爽時,來此別院小住,踏青采風,遊玩射獵,遠比都城自在。

    這幢大宅與任家別院和成碧夫人府不同的是,宅院沒有那麼豪綽,這裡本是魯國大商賈白子陵平時南北經商、寄屯貨物的所在,莊園內建了許多庫房,平時空著,留守的人也不多,只有兩個老蒼頭兒攜家眷在此打理。此刻,這處白府別院卻是已被鳩占鵲巢了。

    堂上七八條大漢據席而坐,當中一方幾案,案後橫臥一條大漢,以手支額,聽著他們說話。這大漢雙眉如刀,頰如刀削,豐厚的嘴唇,頜下一部濃茂的鬍鬚,雖然只是懶洋洋地躺在那兒,但是渾身充溢著一股野獸般的力量,讓人油然而生敬畏之意。

    他身穿一襲葛布的袍子,兩隻腳赤著,一個僕傭打扮的少年把他的一隻腳架在自己的大腿上,正用銼刀為他修理著指甲。

    那大漢睜著一雙凜凜生威的大眼,環顧左右,問道:“楚才的話你們都聽到了,我們只有三天時間,小乙,你的車馬準備好了麼?”

    那叫小乙的漢子臉上一道長長的刀疤,從左眼下劃到右唇邊,象一條猙獰的蜈公,看起來極是兇惡。小乙答道:“主上放心,小乙已經備下一百輛車子,只待主上吩咐。”

    大漢點點頭,又問:“莫風介時由成府翻牆而過,四處點火引起混亂,古君海則率隊主攻。君海,任家家將以一當十,向來驍勇,又倚仗兵甲之利,小覷不得。介時你是前門主攻,須得早早準備,要你調集的人馬到齊了麼?”

    這個古君海身材魁梧不在這盤臥的大漢之下,一部絡腮鬍子直伸到耳後,聽到大漢詢問,踞身道:“主上,我的人已到了七成,還有六七十人正在趕來,預計今明兩日必到。”

    大漢微微一笑,說道:“甚好,劉煜、李玄,你二人負責左右佯攻,分散任家兵力。介時某以力士破任家後牆,由某親自阻敵,葉羽負責運走兵甲武器,曾#65533;卞在城門接應,出城之後立即運進山谷,毀車殺牛,掩埋兵器。小乙,帶了你的人便於此時上路,招搖過市。”

    眾武士齊齊應喏,楚才眼珠一轉,問道:“主上,任家姐妹如何處置?”

    大漢瞟了他一眼,笑道:“既取其財帛,難道還要取其性命嗎?”

    楚才臉上露出貪婪神色,嘿嘿笑道:“越豔窈窕,吳娃多嬌,那是有名的出美女的地方,主上不知,卑下可是親眼所見,那任家姐妹,俱是人間絕色,生得花容月貌,一身嫵媚……”

    大漢把手向他一指,大笑道:“說話不要拐彎抹腳,你可是欲蓄此二女為姬嗎?”

    楚才媚笑道:“卑下的意思是……那兩個女子妖嬈美貌,就此棄之著實可惜,主上身邊該當有此姐妹陪寢服侍才對,嘿嘿,主上若是取了任家姐妹,只把她們身邊美婢賞與卑下,卑下便心滿意足了。”

    那大漢勃然大怒,抬腿一踹,正為他修理腳趾甲的少年盜夥便“哎喲”一聲仰面跌了出去,大漢不理他呼呼喊痛,呼地一下坐起,作色道:“混帳,取財莫取色,取色莫取財,你貪戀人家美色,要誘我展蹠壞了規矩麼?”

    楚才臉色一變,慌忙伏地道:“卑下不敢,卑下的意思是……”

    他還沒說完,盜蹠呸了一聲,一口濃痰吐到他的頭上,抬起一腳把他踢翻在地,瞪起一雙虎眼,戟指大喝道:“任家豈是隨意欺辱的人麼?以我展蹠之能,欲取其財物,也要調兵遣將,多方籌備,唯恐不能成功。

    某一旦攻入任家,此二女必是家將重重保護的人,若要取之,不知要死多少弟兄,糾纏一久更脫身不得。你為美色,陷兄弟于危境,是為不義;明知敵強,偏生妄想,是為不智!跟了我這麼久了,依舊這般猥瑣,不知進退!”

    楚才驚得汗透重衣,連連頓首道:“卑下知罪,卑下知罪,請主上息怒。”

    這楚才是八面玲瓏的人物,與其他盜夥處得一向不錯,一見他受主上責斥,紛紛代為請罪,展蹠才憤憤然地坐下,嗔目喝道:“盜亦有道,你若再這般不見長進,某便割了你的卵子,去了你的禍根。”

    楚才這一嚇非同小可,惶惶然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展蹠還待訓斥他幾句,忽地隱隱聽到絲竹歌樂之聲,他側耳聽了聽,不禁扯了扯鬍鬚,把濃眉一緊,問道:“怎麼回事,那個狐媚子到了別院麼?”

    屬下面面相覷,展蹠大怒,伸手重重一拍幾案,拍得盞碟亂跳:“還不去探聽明白!”

  莫風和李玄連忙起身退了出去,過了片刻二人匆匆趕回,向他稟報道:“主上,並非成碧夫人到了別院,卑下探得,乃是一些借宿的客人,帶有許多甲士,約有兩百之數,至於主人是什麼身份卻還不甚明瞭。”

    展蹠擰著眉毛,喃喃道:“兩百甲士扈從……哪個公卿大夫有此威儀?有他們在此豈不壞我大事,怎生想個法子把他們趕走才好。”

    明知對方身份不凡,而且扈從武士有兩百多人,展蹠還能如此從容,竟要想辦法把對方趕走,民間傳言,說他縱橫齊魯,侵擾諸侯,王侯公卿束手無策,看來真的不是虛言了。

    莫風和李玄聽了臉上露出尷尬神色,展蹠看在眼裡,問道:“還有甚麼話說?”

    兩個盜首對視一眼,由李玄上前一步,叉手低語道:“主上,聽說……聽說那宴客的人,是……是展獲展大夫……。”

    展蹠一呆,失聲道:“我大哥……他好端端地不在都城做他的大夫,趕到這兒來會的甚麼客?真是豈有此理!”

    他側首想了片刻,卻又嘿嘿地笑了起來:“無妨無妨,我大哥素來是守禮的君子,他既借此地宴客,對方必是他敬重的人物,若有惡鄰騷擾,我大哥失了顏面,那就只好請他的朋友另遷佳居了。呵呵呵……,李玄,你來,我教你個法子,把他們轟將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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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2 06:02:54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tiger18351 於 2012-2-25 16:03 編輯

第015章 樹旗


展獲是主人,坐了主席,孔丘與慶忌是客,誰坐右首就不免要謙讓一番了。天下諸侯,除了楚國尚左,其他各國都是尚右的,以右為尊,重要客人自然應該坐在右首。

    孔丘認為此次歡宴本就為了迎接慶忌,加上他是吳國公子身份,理應坐在上席。慶忌則是一看見這個身高趕得上穆鐵柱的孔大夫子,腦海中就出現一副金光閃閃的牌匾,上書“至聖先師”四個大字,哪肯讓他屈居末席,兩下裡便遜讓起來。

    孔 丘崇尚周禮,周禮把上下尊卑的禮儀融合到了生活的各個方面,在潛移默化中行規矩,坐臥行走、建築飲食,都有著極其詳盡的規定。那時的禮可不僅僅是一種禮貌 而已,所以孔丘對禮甚為看重,哪肯做逾禮的事,慶忌一聽老夫子鄭而重之地和他講起‘禮’來,心裡先就怕了,只好到了右席就坐,賓主這才歡喜開宴。

    成碧夫人交遊廣闊,常來漆城小住,此地別院常年供養著一批樂師舞伎,所以堂上歌舞紛芸,十分熱鬧。

    展大夫舉盞向兩人敬了杯酒,放下酒盞向孔丘問道:“仲尼,你當初負氣而去,為兄聞聽,扼腕歎息良久。如今你既然回來了,可有什麼打算麼?”

    孔丘猶豫了一下,才慢慢放下酒盞,淡淡笑道:“丘準備回到家鄉,設壇講學,展兄以為如何?”

    展大夫撚須笑道:“仲尼博學好禮,世所敬仰,如今正當壯年,應該出來做事才對啊。”

    孔丘喟然歎道:“孔丘欲在魯從仕,怕是前程艱難吧?”

    展 獲目注孔丘片刻,啞然失笑:“仲尼還記著當面責斥季孫大人逾禮的事嗎?仲尼,季孫大人執掌國政,求才若渴,些許小事怎麼會放在他的心上?你是魯國聞人,通 達古今,學識淵博,名聲聞于諸侯,季孫大人有志強大魯國,怎會舍仲尼這等賢才而不用呢?如果你願意從仕,愚兄可以為你引薦。”

    孔丘意動,略一思忖,舉杯笑道:“展兄盛情,丘不勝感激之至。離開故鄉這麼久了,我是一定要回去看看的,待孔丘回家小住幾日,再往曲阜拜訪展兄如何?”

    他這麼說,就是變相的答應了,展獲心中喜悅,與他又對飲一杯。孔丘放下杯子,欣欣然向慶忌問道:“公子可去曲阜麼?”

    慶忌笑了笑,眼角也不掃展獲一眼,昂然答道:“慶忌本意欲往曲阜療傷,如今傷勢漸愈,可是歸心似箭了,這曲阜不去也罷。蒙展大夫盛情,慶忌便在此小住幾日,一俟行動自如,立即返回艾城,招兵買馬,再次伐吳,弑父之仇一日不報,慶忌豈不愧為人子嗎!”

    孔丘一聽聳然動容,立即擊掌叫好。

    孝道,正是他倡禮的一個重要部分,慶忌這一答正是投其所好,怎不心癢難搔?曾有他的弟子向他問起如果和別人有殺父之仇怎麼辦?當時孔老夫子之乎者也地回答過一番,後來記在了《論語》裡。

    他那段話換成如今的白話文,大意就是:如果有殺父之仇未報,不能穿好的,不能吃好的,不能去做官,不管用什麼辦法,一定要殺掉仇人為父報仇,如果不小心在路邊遇上了,手裡又沒有武器,抄起塊板磚也得削他。

    所以他對慶忌這種至孝的表態自然大加褒揚,立即贊道:“公子此言甚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漫說公子光弑君奪位,大逆不道,便是他本為一國之君,為人子者,有此血海深仇,也當為父絕君,而切切不可為君棄父。”

    慶忌聽的一呆:“儒家不是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麼,怎麼孔丘卻說出甯為父絕君,不為君絕父的話來,難道那都是後世儒家的不肖子孫們捧皇帝老兒臭腳發明出來的說辭,根本與孔丘無關?”

    展獲在一旁撚須微笑,聽了慶忌的話臉上卻看不出什麼聲色,就在這時,一陣風來,送進一片奇臭,兩旁樂師舞伎紛紛捂鼻蹙眉,展獲大怒,喝道:“豈有此理,這是什麼味道?”

    成府管事慌慌張張跑出去探問究竟,片刻功夫跑回來道:“展大人,小人出去問過了,隔壁白府家人漚肥種地,氣味傳了過來。”

    展獲款待客人,席上卻傳來一陣五穀臭味,頓時讓他顏面掃地,把展大夫氣得臉色鐵青,他知道隔壁的所謂白府是魯國大商賈白子陵的別居,他堂堂一個魯國大夫自然不把白子陵放在眼裡。

    只是現在白子陵不在,白府裡不過是一些下人,他不便自降身份親自出面,便憤然喝道:“你去告訴他們,就說府中正在宴客,再有異味擾我興致,必不輕饒。”

    那管事跑出去隔著院牆一說,對面吼聲如雷,展獲等人坐在廳中也聽得清清楚楚,一個男子聲音陰陽怪氣地道:“你宴你的客,我漚我的肥,你家要怪罪,便去怪那風不知趣,與我等何干?”

    說罷牆後傳來一片大笑,展獲聞言雙眉陡立,“啪”地一下拍案而起。慶忌勸道:“大夫勿惱,使家人過白府言明大夫身份,頑劣小子當知畏懼。”

    展獲吞了口惡氣,沉著臉喚過成府管事,讓他過府交涉,那管事也沒想到白府的下人變得如此大膽,領了吩咐便急急往白府去了。只過片刻,隔牆便傳來一陣慘呼聲,展獲與慶忌、孔丘相顧愕然,隨即便見成府管事和幾個家丁互相攙扶著,鼻青臉腫地趕了回來。

    成府管事跪伏于地,哭訴被白府粗野下人打了,氣請展大夫出面。展大夫氣得渾身發抖,孔丘一雙大眼也瞪了起來,兩位道德標兵摩拳擦掌,就要親自出頭去討個公道。

    慶忌見此情景不由心中一動,方才展大夫說那白家只是魯國商賈,明知隔壁是一位地位顯赫的大夫宴客,一個商賈的家人怎敢如此放肆?散播臭味倒也罷了,還把上門理論的人打成這般模樣,分明是有意挑釁,他們意欲何為?

    慶忌心中打了個轉兒,便沉住了氣,穩穩地坐在那裡道:“展大夫、孔先生,稍安勿躁。梁虎子,近前來!”

    左兵衛梁虎子唱諾一聲,自堂下大步而入,抱拳行以軍禮。慶忌目注梁虎子,淡淡地道:“你去,勿使俗人擾了大家興致。”

    梁虎子是原吳國的軍將,一直追隨慶忌,對他的心意最是瞭解。他抱拳行禮時目視慶忌,慶忌的眼神微微向他一凝,然後刷地一下垂下來盯向酒杯。梁虎子心中了然,把濃眉一挑,俯首稱諾,一步步倒退下堂,點齊二十名虎狼之兵,風一般出了大門。

    展獲這時才反應過來,不安地道:“公子遠來是客,招待不周,已是展某的罪過,再勞動你的兵將,展某豈不慚愧?”

    慶忌欠了欠身,笑吟吟地道:“大夫盛情款待,慶忌愧無以報。些許小事,慶忌代勞手足,便當是酬謝大夫隆情厚意吧。來來來,不要讓小人擾了酒興,展大夫請、孔先生請。”

    展獲、孔丘舉起杯應酬,雙耳卻豎了起來,傾聽隔壁動靜。

    梁虎子領了二十名兵丁,來到白府門前,把大門擂得山響,高聲喝道:“開門,開門!”

    裡邊有人陰惻惻地道:“成府的狗又來狂吠麼?要進門來,旁邊有門,莫要擂壞了我家大門,你可賠償不起。”

    梁虎子往旁邊一看,卻是門上開的一個狗洞,不由勃然大怒。他左右看看,瞧見旁邊門鬥下臥著一具壓場用的石滾,便走過去,握住石滾兩邊的凹洞,吸一口長氣,大喝一聲,把石滾舉了起來。

    這 石滾重量不下三百斤,尋常力士還真舉不起來,梁虎子素有蠻力,一身力氣只比慶忌略遜,這一聲大喝竟把石滾舉過了頭頂,身邊的士兵立時喝一聲彩。梁虎子滿臉 橫肉都抖了起來,舉著石滾一步步跨上臺階,到了門前狠狠向前一砸,山崩地裂般一聲巨響,那極結實的大門便裂了縫隙,擋門的橫槓繃起,刺猥般支出許多尖刺。

    梁虎子再一聲大吼,石滾向前狠狠又一砸,轟隆一聲巨響,大門便被砸開了,半扇大門連門軸都撞斷了,歪歪斜斜地矗在地上。

    梁虎子扔掉石滾,抬腿一踢,那半扇大門轟然倒地,撲起一天灰塵,待那灰塵慢慢消散,梁虎子已領著二十名兵丁闖進院中,手持長矛,怒目而視,厲聲大喝道:“誰是白府管事?”

    眼見他們如此威勢,扮作家人故意騷擾的幾個賊人心下微生怯意,其中一個大漢踏前一步,色厲內茬地喝道:“你這人好不知禮,怎麼砸爛我家大門?”

    梁虎子呸地一聲,一把扯住他衣襟,豹眼環睜地喝道:“我家主人好端端在堂上飲酒,偏生你們這些小人弄起漫天的臭味。成府管事與你理論,又被你等無端毆打。禮?啊呸!禮也是你這等下人講得麼?”

    “你是什麼人?”盜首李玄出現在堂口,冷冷打量著這個武士打扮、身材魁梧的大漢。

    梁虎子乜了他一眼,見他站姿神態,曉得這人才是正主,把手一推,那個與他理論的盜賊蹬蹬蹬退了幾步,幸被同夥一把攙住才沒坐到地上。

    梁虎子挺起胸膛道:“我乃吳人梁虎子,我家主人蒙魯國展大夫相邀,在成府中飲酒,白府家人何故再三騷擾,尋釁滋事?”

    李玄存心生事,聞言冷笑道:“這可怪了,我在自家院中站著,怎麼倒落了個向你尋釁滋事的罪名?你們吳人都是這般囂張蠻橫的麼?呸,你家主人算是什麼貨色?”

    梁虎子大怒:“我家主人身份貴重,豈是你這等小人可以耳聞的,說話給我小心些,否則莫怪本人無禮。”

    李玄大笑:“爾等蠻夷,知道什麼叫禮?藏頭露尾,不敢見人的東西罷了!”

    慶忌在堂上聽的清楚,雙眉不由一軒,隨即便聽隔壁院中叮噹作響,傳來兵器撞擊之聲,兩邊竟是已經交上了手。

    展大夫不安地抻著脖子張望,雖然什麼也看不見。如果慶忌的部下讓人給傷了,那他今天這臉可丟的大了。就在這時,只聽隔壁發一聲喊:“殺人了,殺人了!”然後便是一陣嘈雜狂呼的聲音。

    展大夫再也坐不住了,倏地一下站了起來,急道:“快,快去看個究竟。”

    他話音剛落,大門轟然打開,二十名甲士眾星捧月一般擁著梁虎子大步走了進來,梁虎子手中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大步上堂,按劍跪下,大聲奏道:“白府家人尋釁生事,辱我主上,梁虎子已將他斬殺劍下,現來覆命。”

    梁虎子此言一出,堂上堂下眾皆一驚。梁虎子重重一叩首,說道:“請主上與展大夫、孔先生放心飲酒,再無小人敢來騷擾了,卑下告退。”說罷起身向廳口倒退而去。

    慶忌提起酒壺來往盞中斟酒,頭也不抬地淡淡問道:“你手提人頭,要往哪裡去?”

    梁虎子停下,頓首道:“卑下不敢以罪身侍奉主上,自去見本城牧守請罪受罰。”

    慶忌哈哈一笑,抬起眼來說道:“你忠心護主,本公子但知有功,何來罪過?把這人頭扔回白家去,告訴白氏家人,吳國慶忌在他院中狩獵,宰殺惡犬一隻,若要賠償,請來見我,慶忌自當候教!”

    慶忌說的輕描淡寫,展獲聽的臉色發白,堂下侍衛們連著成府家人卻是個個揚眉吐氣。

    慶忌說罷,向展獲一笑,說道:“展大夫,本公子的屬下性情暴烈,護主心切,讓展大夫見笑了。”

    展獲定了定神,忙道:“啊……啊……,白氏家人飛揚跋扈,辱及公子,自有取死之道,公子有此忠義屬下,展某很是……很是嘆服。”

    那時只有少數幾個中原國家明確制訂了法律,包括魯國在內的許多諸侯國雖然有土地、禮制等方面的明確規定,但是在刑法上並未行諸于文,國民不知道明確的法律條文,一旦發生案件,都是當地的公卿大夫們坐堂議事,討論個處罰結果出來,人為性隨意性很大。

    所 以象因為報仇雪恨、或者名聲很好的庶人殺人,眾百姓請願求情的,大夫們說放也就放掉了,貴族殺平民更是可以逍遙法外。公子慶忌是貴族,對方不過是商賈人家 的幾個家奴,身份卑微,以奴卑身份淩辱貴族,死了也就死了,既不會有官家追究,庶民更沒有什麼法律依據去抗議,該死不該死,有罪沒有罪,全是官家一張嘴而 已。

    慶忌哈哈大笑,說道:“慶忌本想在此好好休養幾日便返回衛國去,不想宵小再三為難,累得展大夫受窘,真是罪過。”

    他說到這兒,轉首外顧,大聲喝道:“冬苟,去府門前樹起本公子的名號來,吳國慶忌到了哪裡也是頂天立地一條好漢,我看還有何人膽敢滋擾生事!”

    右兵衛冬苟是從晉國趕來投奔他的武士,寫得一手好字,聞言大聲稱喏,快步走出去了。

    慶忌神色又一變,展顏舉杯,對展獲孔丘談笑自若地道:“來來來,宵小已去,我們放心飲酒。”

    成府管事見這位慶忌公子給他出了這麼一口惡氣,喜得手舞足蹈,連忙把熊貓似的雙眼使勁一瞪,向左右喝道:“還不奏樂、起舞?”

    兩旁驚呆了的樂師舞伎們被他一喝,恍如夢醒,立時笙簫齊鳴,翠袖飛舞,成府堂上立時又是一片歌舞昇平。

    展獲和孔丘相視苦笑,他們是真真的沒想到慶忌一個亡國公子,到了魯國不低調做人,居然還如此生猛,只好隨之舉杯應酬。

    展獲捧杯,這杯酒喝到一半,心中靈光一閃,突地醒悟過來:“哎呀,不對!我著了慶忌公子的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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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家國一理


宴罷,展獲與孔丘把臂回到房中,吩咐侍婢煮茶,兩人對面坐下,展獲搖頭苦笑。孔丘看了眼這位知交好友,明知故問地道:“展兄何故苦笑?”

    展獲歎道:“我小看了慶忌公子。”

    孔丘微微笑道:“此話怎講?”

    展獲沉思片刻,才緩緩道:“我早聽說慶忌乃吳國第一勇士,素受吳王僚的寵愛,在吳國公卿士子們中間也享有威名,只是……他畢竟未及弱冠之年,有一身武力,又有智慧,嘿,擁有這份心機……或許他真能成就大事也未可知?”

    孔丘目光一閃,打個哈哈道:“慶忌何來心機?我看他性情剛猛,行事不計後果,席上斬殺白府家人就是一例,如此行為,正是少年勇士本性呀。”

    展獲撚著鬍子,不悅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仲尼,我知你性情耿直,但並非一介不通世故的腐儒,你我相交莫逆,在我面前何必遮掩心事呢,慶忌公子所為,你看不出他的用意麼?”

    孔丘避而不答,反問道:“如此說來,展兄該是季孫大人所遣,並非出於故人之情才趕來漆城相迎的了?”

    展獲點了點頭,思忖片刻道:“仲尼,不瞞你說,慶忌遇刺,兵敗逃亡,假道魯國還衛的消息傳到都城後,當時都城上下並未在意,正因為此,才造成了現在有些措手不及。”

    “既然起初並不在意,為何突然改變主意?”

    “蓋因此後不久,陽虎向季孫大人獻了一計……”

    “陽虎?”孔丘一聽頓時沉下臉來。展獲是知道他和陽虎之間的那點過節的,不禁曬然一笑。

    說起陽虎與孔丘之間的過節,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時孔丘年輕,有點愛慕虛榮,或者也可以說成學業有成的年輕人喜歡在大眾面前表現自己,所以非常嚮往上流社會的生活。

    有 一次季孫氏大擺酒宴邀請各家貴族赴宴,孔丘雖然家道中落,不過也算是一個破落貴族,虎死不倒架兒,自覺也夠資格參加,便趕去赴宴。當時正是季氏家奴陽虎在 門口迎客,一瞧他那寒酸樣兒,便把他攔在了門外,孔丘不服,與他理論,反被陽虎當眾一番奚落,臊得孔丘滿面通紅地轉身走了。此事已是快20年前的舊事了, 不想他還記在心裡。

    展獲繼續道:“陽虎力勸季孫大人攘助慶忌,他說此舉一則可以傳播魯國仁義之名于諸侯之間;二則慶忌一旦複國,魯國與之有恩,總好過有闔閭這樣一個野心勃勃的強鄰,再者……”

    展大夫頓了頓,下面的理由涉及魯國三大權臣的內部矛盾,雖說他和孔丘是至交好友,畢竟此事涉及朝堂,而孔丘對季孫氏和陽虎素沒什麼好感,又是一介布衣,有些核心機密不便讓他知道。

    展 獲吞下後半句話,又道:“只是叔孫、孟孫兩家對此強烈反對,不贊成因為慶忌而結怨于吳,季孫大人雖是當朝執政,但是叔孫、孟孫與季孫三位一體,向來同進同 退。季孫大人不便撇開其他兩大世家獨斷專行,於是派遣為兄到漆城截住慶忌公子,暫在此小住,等候都城裡三位家主統一意見再說。”

    孔丘笑了笑,說道:“於是你以私誼迎他,朝中若決意用慶忌,便延請他去都城,如果不用慶忌,便可送其離國,這樣一來進可攻退可守,把主動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吳國方面也找不出魯國的不是來,可謂滴水不漏了。

    可惜慶忌公子似乎窺破了你的本意,他先發制人,趁白家騷擾之機斬人立威,樹旗揚名,看似魯莽,實則卻是一步好棋。他的名號一亮出去,你本來不是魯國行人(行人,外交大使),也變相的成了行人。

    吳國知道他在這裡,當然要行書討人,那時再送他走,在列國諸侯眼中,分明是我魯國怕了吳國,這就成了有傷國體的大事。朝中決定如何對待慶忌時,這一點是斷不能不予考慮的。”

    展獲苦笑道:“正是。”

    孔丘默然片刻,笑了笑道:“若不用慶忌,無魯國無害。若用慶忌,其中的利與害還很難說,但是欲求利,必有害,利害自來就是相生相連的,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展兄何必煩惱呢,這事還是交給執政大人去頭痛吧。”

    展獲苦笑道:“罷了,想也無用,我這便修書一封,令人馬上送至都城。仲尼,你且寬坐飲茶,咱們二人久別重逢,還有許多話說。”

    ◆◆◆◆◆◆◆◆◆◆◆◆◆◆◆◆◆◆◆◆◆◆◆◆◆

    慶忌回到自己居處,只在裡邊打了個轉兒,等展大夫一離開,便立即出來,先去探望自己的士卒。兩百兵丁已在左右房舍中住下,成府中家丁拿來米糧菜蔬,士卒們借灶煮飯,此時已吃過了飯,一見公子來了,紛紛起身相迎。

    慶忌探視一番,獨自回到庭中,左兵衛梁虎子便悄悄跟了出來。

    慶 忌站在園中花圃前,負手看著翩躚起舞的蝴蝶,梁虎子走到他背後兩步遠的地方停下,低聲說道:“主上,白府家人個個孔武有力,瞧來不像良善之輩,那個主使人 物身手靈巧、為人機警,若非早得主上示意,卑下猝下殺手,不會這樣順利取他性命。不有,他們所用的兵器,並非尋常人家護院所使,倒像是剪徑蟊賊慣用的利 器。”

    慶忌輕輕撫弄著一枚花瓣,冷笑道:“這就是了,我看他三番四次故意挑釁,就知其中有鬼,這戶人家……一定有問題。”

    梁虎子問道:“公子,會不會是以商賈之名行鼠竊剪徑之實的盜賊強梁?”

    慶忌反問道:“如果是這號人物,他又何必招惹我呢,激怒了展大夫,暴露了他們的行蹤,這麼做有什麼益處?”

    他沉吟片刻,笑笑道:“也許是有人不喜歡我留在魯國吧,算了,他們的用意且不去理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沉住了氣,以不變應萬變就是。”

    梁虎子眼睛一亮,興奮地道:“主上出口成章,這句子有力的很。”

    慶忌笑了一聲,又問:“我們現有控弦之士、持戈之士、盾牌手、劍士各幾人?”

    梁虎子回答道:“此次隨行公子的,均是挑的身強力壯、衣甲齊全的士卒,並非原來的軍伍配置,現在左右兵衛兩百人,共計箭手35人,戈手82人,盾手22人,劍士43人,長短戟士18人。”

    慶忌唔了一聲,說道:“你和冬苟商議一下,按排兩衛兵卒輪番戒備,晚上必布巡弋之士,以防萬一。”

    “諾!”

    “另外……,找幾個手眼靈活的,換上布衣常服,潛伏在白家莊院附近,探探他們的底細。”

    “諾!”

    慶忌兩指一撚,屈指一彈,那枚零落的花瓣便被他彈了出去,慶忌望著那瓣落花,說道:“去吧,今天行軍辛苦,就不要演武了。明日晨起恢復正常,聞雞起舞,風雨不輟!”

    梁虎子拱手而退,“悉索”的腳步聲消失,慶忌一拂袍袖,也向後庭走去。

    慶忌施施然行經一處側宅,見阿仇再仇兩兄弟和方才侍候他入浴的那兩個小侍女蹲在院子門鬥下正在聊天,便走過去,笑道:“你們在聊什麼?如今陽光正烈,怎麼不進去坐?”

    “公子!”阿仇兩兄弟和兩個侍女見他到了,連忙站起,阿仇見他要推開那院門兒,連忙攔住他道:“公子,這幢房子不吉利,公子是貴人,莫要進去。”

    慶忌一呆,奇道:“這房子如何不吉利了?”

    一個侍女怯怯地道:“慶忌公子,這幢房子確實不吉利,公子莫要進去衝撞了煞氣。”

    慶忌還記得方才入浴時隨口問過她的名字,好象叫做白妮,便笑道:“怎麼個不吉利法,白妮,你說給本公子聽聽。”

    阿仇見白妮吃吃難言,忙道:“公子,方才我聽白姑娘說過了,我說與公子聽。”

    阿仇一說出此宅主人成碧夫人的身份,慶忌心中便暗暗一笑,他早猜到展大人必是受了季孫意如的指使才來迎他,如今更加證實了這個猜測。

    原來,這幢宅子屬於成碧夫人,而成碧夫人是魯國大夫季孫子菲的夫人,季孫子菲則是季孫家族的重要人物,以此類推,展獲身後那只無形的手屬於誰自然也就一目了然了。

    這位季孫子菲大夫原本娶妻艾氏,如今的正室成碧夫人當初卻只是個侍妾。現在季孫子菲大夫已經病故,艾夫人更是早早過世了,執掌季孫子菲家大權的卻是當初一個小小的侍妾,這卻是誰也沒有想到的變化。

    阿仇他們身後的這處院落,就是艾氏當年自縊而死的地方。阿仇娓娓道來,引人入勝,慶忌倒沒想到這個猛張飛似的貼身侍衛還有一副好口才,而且如此喜歡八卦,這麼短的時間就把別人的家長里短打聽的清清楚楚。

    季 孫子菲這位元配夫人艾氏,說起來還真是非常了得,季孫子菲雖是季孫氏的重要族人,且在魯國擔任重要公職,但是家中並不十分富有,這位艾氏卻是理財能手,在 她打理之下,子菲家的財產象滾雪團一般迅速壯大,幾年功夫就買下二十幾處大田莊,又經營布匹、食鹽生意,牟利巨豐,成為魯國屈指可數的大富豪。

    可是這位艾氏夫人只有一點不好,就是善妒。子菲買回來的妾侍不是被她藉故貶成了家奴,就是尋個由頭打將出去,偏偏季孫子菲這人又是個極風流的人物,艾氏越是阻止,他越是樂此不疲,兩夫妻就這麼較上了勁。

    這位艾氏夫人的一生雖然短暫,卻是光輝的戰鬥的一生,剛嫁過來時一路披荊斬棘,為夫家賺取了巨額財富。剩下幾年,又全部用在丈夫後宮的戰鬥之中,起初倒也戰果顯著。

    只是憐兒妹妹被趕走了,珍兒妹妹又進門來,珍兒妹妹被趕走了,豆兒妹妹又進門來。艾氏夫人一位女中豪傑,就此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們做鬥爭的無聊事裡去了。

    可惜,在男人心中,女人在廳堂上再如何精明能幹,也及不上狐狸精在臥榻上的玉體橫陳媚眼如絲,艾夫人越是厲害,季孫子菲越是立志要找一個真正可以讓他逍遙快活的溫柔鄉。

    終於,艾氏夫人遇到了她夙命中的對手,就是如今的成碧夫人。這女人美麗也還罷了,偏偏生就的一副溫柔似水、純情可愛的模樣,季孫子菲迎她過門是妾侍的身份,她卻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奴婢,布衣釵裙,清湯掛麵,每日做些灑掃整理的奴婢事情。

    她不但常常規勸主人宿在夫人房中,而且循規蹈矩,絕不做一點恃寵而嬌的事情。艾氏夫人也不知是不是鬥得實在是太累了,加上自己當時又有了身孕,女人懷了孩子,那心就慈悲了些,看這小女子倒還乖巧,便容忍了她的存在。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前前後後一年有半的時間,這麼長時間偌大家業總不能沒有人打理,子菲家的大權便慢慢轉移到了這位看起來柔弱無辜的侍妾手中。她倒也一日三省,大事小情都來向夫人請示彙報,暗暗卻結納籠絡闔府上下所有的管事。

    等到艾氏夫人明白過來時,成碧羽翼已成,已不是她想處置便處置的了。此時成碧夫人也有了身孕,在此期間,艾氏夫人漸漸將大權回收,終也不過是分庭抗禮的局面。等到成碧夫人誕下一子,艾氏夫人大勢便去。她生的是女兒,成碧夫人母憑子貴,反倒壓到了她的頭上。

    艾氏夫人性情剛烈,哪受得了這般結果,成碧夫人再明裡恭恭敬敬,暗裡下絆子捅軟刀,落在別人眼裡反倒是她這大婦容不下人。艾氏夫人又氣又恨,三尺縞素往房梁上一搭,便了結了自己的性命,辛辛苦苦掙下的偌大家業都拱手送給了成碧夫人。

    這幢房子一來是死了人,不吉利,後來每逢她的祭日房中又時常傳出些莫名其妙的動靜,所以一開始還用來存放東西,後來乾脆棄置不用,就此成了凶宅,再無人敢進去了。

    阿仇說完,憤憤不平地道:“公子,今天就是艾夫人的祭日,大凶之日,公子是貴人,所以小人不敢讓您靠近。嗨,今天住在這兒,卑下心中還頗為感謝這位成碧夫人的,想不到她卻是一副蛇蠍心腸,活活逼死了人家!”

    白妮和另一個婢女聽了臉上有些不安,她們都是下人,把心中一些不平事說給其他的下人聽倒也不妨,但是慶忌可是上流人物,萬一見到成碧夫人,把這番話說給她聽,自己可就不妙了。

    慶 忌見她們不安的樣子,笑笑道:“阿仇,這話說的不對,也談不上誰對誰錯,那位成碧夫人是季孫大人要過的女人,一旦被趕出去,其他的公卿大夫不便收留,還不 是身處困厄,求救無門?為生存苦苦掙扎,不用些手段還不是任人魚肉麼?都是想讓自己過的好一點而已,唉!說起來這位艾氏夫人的心胸也嫌狹窄了些。”

    他這句話出口,院中那間房裡突然傳出一聲憤怒的低斥,斥聲稍縱即逝,慶忌全未聽到。白妮隱約聽到房中有點動靜,她素來信鬼神的,不覺有點害怕,忙向前靠靠,站到慶忌和阿仇再仇三個大男人中間,這才安心了些。

    慶忌渾然不覺,說道:“而且,這位艾夫人用錯了馭夫的法子,她以為為了夫家辛苦打拼,勞苦功高,殊不知季孫大人自幼生在豪門,財物多一些、少一些,他又哪裡明白其中的可貴?”

    說到這裡,他對白妮和另一個侍女笑道:“你們可要學著點兒,艾夫人、成碧夫人的事就是你們的前車之鑒,以後嫁了人,安心做個好妻子就成了,千萬不要自己打拼成了黃臉婆,丈夫的心卻被別的女子勾了去,到頭來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白妮和那個侍女羞紅了臉蛋,白妮臉蛋白晰,這一紅,鼻尖上的幾粒小雀斑都明顯起來。她垂下頭,羞澀地道:“公子說的是,白妮……甚擅庖廚之藝呢。”

    慶忌見這小姑娘害羞的模樣十分有趣,不由大笑起來:“不對不對,通向心的捷徑從來不是胃,埋頭當大廚可不是好辦法,還是學學歌舞之道吧,臉蛋和身材才是女人的硬道理。”

    白妮眨眨眼,奇怪地道:“公子,什麼叫硬道理?”

    “硬道理就是……比有道理還要有道理。”

    白妮使勁點頭,阿仇兄弟倆則一臉崇拜地看著他,敬佩的五體投地:“公子英明!”

    慶忌一笑,展袖向臥居走去,心想:“一家一國,都少不了權謀之道的經營。艾氏夫人雖然強項,還不是被成碧夫人取而代之?春秋天下,因一戲言而立國者有之,如 晉。仗一刺客而立國者有之,如吳。我也不可僅僅依賴一身武勇,以正合,以奇勝,闔閭之位,要取而代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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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17章 盜謀

慶忌已經走開,做事總比大哥慢上一步的再仇才大拍馬屁,高聲說道︰“應該是公子聖明。”

    阿仇白了他一眼,不屑地道︰“怎麼是聖明了?”

    再仇自作聰明地道︰“比英明還要英明,就是聖明。”

    白妮點頭笑道︰“再仇哥哥說的才是硬道理。”

    慶忌遠遠聽見,不禁啞然失笑。

    再仇得到女人贊許,心中十分得意,便向兩個女孩吹噓道︰“怎麼樣,我說我家公子待下人很和氣吧?”

    白妮嘆道︰“何止待人和氣,慶忌公子俊秀風流的人品,也是白妮頭一次得見呢子。尤其方才他在堂上,談笑殺人,淡定自若,真是……真是……”

    說到這兒,她的臉蛋不禁有些暈紅,心跳的也有些快。當今亂世,民風崇拜強勢威武的男子,後世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這時候基本沒有什麼市場。在白妮眼中,論才能,慶忌跑能及走獸,躍能捉飛鳥,一矛在手,萬人難敵,正是英雄中的大英雄,可以稱得上是硬英雄。論長相,他細腰乍背,身材健美,面如冠玉,唇紅齒白,是標準的小白臉,如今稱得上是硬白臉。

    這樣的條件,再加上高貴的身世,簡直是一出手就擲個豹子,通吃列國美女,可以算得上春秋時代的少女殺手兼師奶殺手了,白妮怎能不為之春心萌動?只是她也知道彼此身份懸殊,對人家只能心中遐思而已。

    阿仇哈哈笑道︰“我家公子是萬人敵,殺個把人算得了什麼?不說武的,我家公子的文才那也是常人所難及,那個……那個出口成章呢。昨日我家公子見到一位漂亮姑娘,就吟過一首詩,什麼……什麼野草兮,有美人兮,路上偶遇兮,心歡喜兮……”

    白妮旁邊那個一直文文靜靜的侍婢噗哧一聲笑了,說道︰“不會兮就不要亂兮,人家被你兮得一身雞皮疙瘩兮。”

    阿仇橫了她一眼,得意洋洋地道︰“不要眼饞我家公子兮,你配我倒正合適兮……”

    那侍婢佯羞,兩對男女打打鬧鬧地跑開了,院門前頓時寂靜下來。

    小院房間里,一個少女站在窗前,窗欞上破了一個洞,一縷光線射進來,映在她的胸前。從破洞望出去,可以看到院子里長滿的荒草,在微風中微微抖動。

    癡癡半晌,那少女淒淒切切地低吟道︰“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無令人……”

    兩行晶瑩的淚珠從她臉上滑落,滴在她的胸前,少女忽然低頭飲泣,淚不能言……

    ◆◆◆◆◆◆◆◆◆◆◆◆◆◆◆◆◆◆◆◆◆◆◆◆◆

    一大清早,慶忌的士卒便集合起來演練武藝。此時天色微明,正是春睡遲遲的時候,展大夫和孔丘兩位老友昨夜秉燭夜談,睡的本來就晚,被人突然吵醒不禁有些惱怒。

    這位展大夫也不講究,披著條被單子就跑出來了,他本就是不拘小節的人物,要不然當初也不會為了怕一個陌生少女凍死就把人家抱在懷里取暖了。

    孔丘怕他又要和人吵鬧,慌得光著兩條毛腿也追了出來,兩人跑到堂前一看,只見慶忌頂盔掛甲,手執一柄長矛,雄糾糾氣昂昂正在觀看士卒布陣、行列、演武。兩位老夫子不由怔了一怔,先是對視一眼,互相搖了搖頭,然後跑回房間把被子往腦袋上一捂,繼續大睡起來。

    其實倒不是這兩位過于嗜睡,而是因為那時候的人普遍沒有這麼早起的。當時的普通人家都是一日兩餐,貴族有條件一日三餐,不過全民都是兩餐,他們起床的時間自然也押後了了,這樣一來第三餐的時間基本上就是夜宵了。

    慶忌的兩百兵丁在院中演練行伍,齊聲呼喝,聲勢比起昨天白府的騷擾猶勝十倍,可是白府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倒是任府這邊的家人隔著牆發了幾句牢騷,隨即便被管事制止了。

    開玩笑,人家門口豎著大旗呢,“吳國慶忌!”就這四個字足夠了,昨日白府家人辱及慶忌公子,慶忌公子的屬下力士當即以石 破門而入,梟其首領,如此雷霆手段現如今整個漆城誰不知曉?可別痛快了一張破嘴,惹了煞星登門,那時難受的可就是腦袋了。

    再說白府之中,悶不作聲的展跖正在懊惱。他昨日吃了個啞巴虧,難受到半宿才睡,此時睡的正香,旁邊院子里忽地殺聲震天,一下子把他驚醒了。展跖側耳聽聽動靜,又讓人跑出去打聽,這才知道是慶忌在府中練兵,弄明白經過時,已是倦意全消。

    昨天成府的人居然登堂入室,斬殺了他的手下,當時真是讓他目瞪口呆。以他對大哥了解,只要多騷擾幾次,大哥是一定會把客人遷往他處的,當然,事後少不了要尋此宅主人白子陵的晦氣,那就與他無關了。可是沒想到大哥居然派人登門殺人,完全不象他平時的作風啊。

    他正莫名其妙的功夫,成府門前一桿大旗豎了起來,上書四個墨跡淋灕的大字“吳國慶忌”。展跖這才明白“踩盤子”的功夫做得不仔細,如今一腳踢到鐵板上,踫到吳國第一猛人了。

    想想慶忌在路上壞了自己屬下的生意,現在又斬殺自己手下,新仇舊恨,展跖真是恨從心起,可是大哥也住在成府,漫說他此刻的實力不足以與慶忌決戰,就算有那樣的實力,也不能不顧及同胞大哥的安危,再說也不能武力沖突,讓任家提高警覺,那批武器與他可有大用呢。思前想後,一向詭計多端的展跖竟然沒了主意。

    此刻被慶忌吵醒,展跖睡意全無,趴在被窩里思索著對策,一邊下意識地捻著胡須,等他數到四十多根的時候,忽然想到一個辦法。展跖立即披衣起來,喚來一個盜伙,附耳向他面授機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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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2 06:04:33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tiger18351 於 2012-2-25 16:05 編輯

正文 第018章 對舞

成府里,前庭、中庭被兩百名練武的兵丁完全佔去,慶忌提矛看了一陣,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回了後宅,貼身侍衛阿仇兄弟緊隨其後。

    成碧夫人府地處魯地,園林比不得江南景致,但是這後庭中掘地為池,引來活水,水中累石為山,植上花樹藤蘿,倒也頗見幾分景色。此時已是四月天氣,春風習習,吹皺一池春水,泛起清晨紅日光暉,波光瀲灩。

    一架小橋凌架水上,水中央有一個木制的平台,四周有及膝高的短圍欄。這里人家遍植杏樹,此時正是杏花凋零的季節,白色的杏花漫天飛舞,落在台上水中,恍如下了一場小雪。

    慶忌走到平台上,握矛佇立,閉目回想了一番慶忌使矛的心得,然後抖手一揮,提矛在手,練起了武藝。他手中的矛是青銅戰矛,矛頭長一尺有余,矛刃鋒利無比,矛身上有斜飾的菱紋,上邊以錯金法鑄的有兩行鳥篆小字“公子慶忌,自制用兵!”

    矛尖鋒寒尖利,令人不敢逼視,在慶忌的手中,這桿戰矛騰躍如飛,宛若蛟龍。作為兵器,矛的桿都是采用上等硬木制作,與後世大槍的白蠟桿不同,缺了韌性,抖不出槍花,但招式直來直去,大開大闔,另有一種古樸聲色。

    這桿長矛在慶忌的手中舞動,青銅矛纂上的紅纓突突亂顫,更是懾人心魄。矛纂上束以紅纓,倒不是為了好看,矛尖刺入人體後,血液外湧,矛纂上束有紅纓,就能把血液引落下去,若是流到矛桿上手滑,就不好把握了,所以實戰中少有不束紅纓的。

    由于記憶的融合問題,一開始他使這矛動作還有些遲滯,漸漸的動作卻越來越流暢,一桿矛虎虎生風,雖然怕繃裂傷口,不敢使足十分力氣,那威勢已然極其駭人。

    不知何時,任若惜出現在任家後院的亭台上,那是一方高台,台為方形,以土築壘,其上建有一個四角上彎如月的小亭。一陣風來,鼓滿了她的大袖,滿院杏花飛舞,在她身周翩躚不已。

    她靜靜地立在那兒,手中拄著一桿長矛,一雙妙目緊緊盯著慶忌的一舉一動。成府門口豎起“吳國慶忌”那桿大旗時,消息就在漆城傳開了。她現在看到亭上獨舞的這個武士,自然猜到他十有八九就是那個差點兒與自己結下夫妻之緣的慶忌。因為錯肩而過的一場緣份,所以此時見到了他,若惜的心中有些奇妙的感覺。

    忽然,鋒芒一斂,慶忌單手持矛,斜舉向空,整個人便象一桿長矛般直挺挺地立在那兒。這一番運動,他渾身氣血行開,血脈卉奔,腦子一片空明,方才使過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在他心里清晰地流淌著。他知道,慶忌本人使矛的技藝心得,此刻已真正被他掌握。

    仗矛立于亭中,四周如畫的風景里草木隨風輕搖慢曳,天地之間仿佛已只有他一人定定地站在那兒,宛如天地之間的主宰,慶忌心中不禁油然升起一腔沖宵的豪氣︰醒臥殺人劍,醉臥美人膝,大丈夫當如是也!

    一個藉藉無名的小人物向往的人生終極目標,不外乎是財帛美女的享受。可是當他站在一個更高的起點上時,心胸志向和目標自然也就更加遠大。這是一種從量變到質變的自然結果,于慶忌來說,此刻就是這樣。

    換一種身份,他不會有這樣的雄心。劉邦剛開始造反的時候肯定沒想過他要奪天下,也不會想到將來當皇帝的那個人就是他。欲望和野心是當他的勢力達到了一定程度,帝王之位不再遙不可及的時候才開始萌生的。

    史書為了增加君權神授的傳奇性,才會編出一個小小的交通站兼派出所所長說出“大丈夫當如此也”的很有野心很有氣魄的話,好象他確實生下來就該是王者一樣。可那時候他還沒當皇帝呢,哪有起居官跟在屁股後面記錄他說的這句話?這句話要不是他當了皇帝之後編給史官聽的,就是史官拍他的馬屁幫他編的。

    還是朱元璋實在,當了皇帝之後跟大臣們用鳳陽腔拉呱兒的時候自己就坦白︰“我當初把腦袋別在褲腰袋上造反的時候,可壓根沒想過會有一天當了皇帝啊。”

    席斌就是這樣,他通過慶忌獲得了新生,也繼承了他的責任和義務,但是領著殘兵敗將,自己奄奄一息時的他只是為了求生本能地堅持著慶忌走過的路,因為他深知若不如此,追隨他的人就會失去希望和目標,必然一散了之,落了毛的鳳凰會是什麼下場可想而知。

    在本心里,他原來是有著一種逃避的念頭的,並不想走上謀國奪位的征伐之路,可是人都是有野心的,當他漸漸痊愈了身子,又接觸了魯國的大臣,清醒地認識到他只能走上這條不歸路,他的身份是有可能成為一國之君,只要他能奮起斗志,打敗闔閭,這一切就唾手可得時,野心自然而然也就萌生了。

    不是麼,退是死路一條,而進呢?無論是想富貴榮華,楚姬舞于前,燕女歌于後,越艷鼓瑟于左,齊嬌泛箏于右,懷里抱著吳娃,腿上臥著秦娥……,過那倚紅偎翠香艷無比的生活,還是九合天下、一匡諸侯,稱霸于春秋,甚或通過他掌握的歷史發展的先進和正確的政治選擇,壯大吳國,搶先于秦國成為最有可能一統中原的強大國家,那都不再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慶忌浮想翩翩地站了許久,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收回了手中的長矛。轉身間,象是心有靈犀一般,他的目光突然一下子定在任家後園中的那座亭台上。

    亭檐翹起如鉤,襯著湛藍的天空白雲,宛如天上宮闕。一個美麗的女子娉娉婷婷地站在閣上,正持矛望向自己,天空澄碧,伊人穹然如在天際。那種驚人的美麗,讓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好美的風采,想不到自己竟有如此芳鄰,她是誰家女子?

    任若惜靜靜地看了他半晌,突然振臂一揚,長矛騰空而起,原本握在矛纂下的手便滑到了矛柄上,她雙手持矛身隨步轉,掌中一桿長矛如靈蛇吐信,開始演練武藝,一式式地施展開來,矛法之精妙竟然不在他之下。

    慶忌看了半晌,總有些奇怪的感覺,看了半晌他突然驚咦一聲,一下子醒悟過來。這個陌生的美麗女子所使的矛法每招每式竟是專門針對他方才所使的矛法。有些對應的招式可能記的不是那麼清楚了,但是大多數招法能明顯看出,正是在破解他方才所施展的功夫。

    慶忌好勝之心頓時升起,又看片刻,他也展開身段,再度持矛,與那女子隔空對練起來。兩個人隔著七八丈距離,卻象對面實戰一樣,你來我往,格架劈刺,掃搖纏振,戰的十分激烈。

    若論武藝,繼承了慶忌記憶的席斌當然在任若惜之上,但是對一門技藝的徹底融合需要時間,腦子里能記的住是一會事,能迅速把它付諸實踐是另一回事。何況任若惜招法精妙,要找出對方的破綻,攻敵之必救,那就更不容易。最重要的是,任若惜是女人,而且還是一個漂亮女人,男人敗給女人已是罪無可恕,敗給一個漂亮女人更是天地不容,這一來慶忌的心理壓力就重了。

    而任若惜就沒有這種心理壓力,對面的是吳國第一勇士,能與他對戰,雖敗猶榮,任若惜心中不在意勝敗,出招自然就更加靈動瀟灑,反而發揮出了十二分的實力,慶忌心中緊張,片刻的功夫,出的汗竟然比方才獨自演練還要多。

    不過這一戰對慶忌還是大為有利的,通過這種近乎實戰的對練,他使矛越來越有心得,情緒慢慢沉浸其中,不再計較一招一式的得失,手中一桿矛使出的招式拙而不工、迅捷狠辣,仿佛眼前正有一個無形的敵人,那桿長矛挑扎刺攔揮灑如風,每一招每一式都緊緊逼向對方的要害。

    雙方纏斗了三十多個回合,慶忌又刺一矛,腳下步伐一擰,使了一招類似回馬槍的招法,同時墊步躍起,筆直一槍向高台之上的任若惜刺去。這一矛無論角度與速度,手法或步法,都在此看似簡單卻矯若游龍的一矛中顯示了出來。

    最精采處是他借腰腿扭動之力發勁,借助了腰力和腿力,使這一下猛刺匯聚了全身的氣力,迅若閃電,事前又不見警兆,頃刻間矛鋒仿佛便刺到了她的胸前,受矛風所激,慶忌身邊的杏花颯然蕩開,飄出好遠。

    這還是他的傷口尚未長好,使力不敢過于迅猛,即便如此,光看這分威勢,兩人如果真的當面作戰,象任若惜這樣嬌嬌弱弱的身段,有三個也都被這一矛刺個對穿了。

    面對這樣的速度和力道,任若惜如果真的正與他對戰,那是萬萬不及避開的,此時唯一的破解之道就是橫起矛桿把慶忌刺來的這一矛磕開,但是以這一矛的速度和力道,她一個女子磕得開嗎?

    任若惜緩緩收勢,把矛一頓,微微側頭,俏生生地看他,那雙妙目睨著他,臉上似乎有著不甘,還有些小女孩被人欺負的不忿,飛舞的杏花飄落在她的鬢邊肩上,她也不去拂一下。

    慶忌哈哈一笑,把手腕一抖,使了個漂亮的收手勢,然後振臂一揚,將青銅戰矛擲給了阿仇。

    “和她斗的什麼招式,早該用這一力降十惠的狠招了。像她這種嬌怯怯的女子只好去紙上談兵,真的戰場對陣,怕不被我一矛就挑在尖上了?不過這丫頭真挺漂亮的,如果有機會,我倒不介意俘虜了她,在另一戰場上用我的‘長矛’與她大戰三百回合,哈哈……

    慶忌心里轉著不可告人的淫蕩念頭,臉上卻是目不斜視,一副矜持守禮的君子模樣。他從再仇手中接過毛巾,慢條廝理地拭去臉上汗水,再把眼角微微一掃,去瞧那漂亮女子時,只見隔牆高台上人去亭空,美人兒已然芳蹤杳杳,唯有一天杏花飛舞……

    “嘖!女人吶,就這樣,真是輸不起!”慶忌懊惱地想︰“我該讓讓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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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2 06:04:57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tiger18351 於 2012-2-25 16:05 編輯

第019章 出遊


見那女子已經走掉,慶忌不免意興索然。看看時辰差不多了,便回到居處,脫去盔甲,穿著襦袴重新洗了把臉,侍女白妮隨即遞上了用水浸過的柳柳枝。

    慶忌一見這種簡陋的上古牙刷,便想起了自己的“偉大發明”,他連忙問道:“白妮,這城中哪個匠人手藝靈巧,做的東西比較精緻的?”

    白妮嫣然道:“這城中心靈手巧的匠人不少,但不知公子要做什麼東西呢?”

    慶忌把自己手繪的那張圖翻出來,向她解說一番,又怕她照圖畫樣,弄得真的那麼巨大,那時只好給河馬刷牙了,又特意說明了具體的長短大小。白妮一聽就懂,歡喜 地道:“這東西是公子想出來的麼?人人都使楊柳枝潔齒,想不到卻可以用這樣的東西,太好了,奴婢這就找匠人去做。”

    白妮說完捧著那張獸皮歡天喜地的奔出去了,慶忌想起方才與他對戰的那個女孩,轉首又問另一個叫夷薇的侍婢:“對了,成府右邊那戶人家住的是什麼人?”

    夷薇答道:“是一戶姓任的人家,據說也是大商賈,家財巨萬,不過平時家裡人都不在這裡住的。”慶忌哦了一聲,見從她嘴裡也問不到什麼旁的消息,便住了口。他硬著頭皮用楊柳枝刷了牙,重新著裝打扮完畢,便施施然地到了前廳。

    此時展大夫和孔丘已經起床,兩人正在院中榆樹下悠哉悠哉地做著“廣播體操”。伸展運動一二三四、抱膝運動一二三四,見到他來了,和他微笑著打了聲招呼,兩位夫子又繼續做了幾個動作才停下。

    他們練的這是“導引”術,到了漢代華陀整理優化之後,就成了“五禽戲”。春秋時期,這是民間很普通的一種健身方法,並不罕見。待二人練完了,三人在樹下談笑一陣,管事趕來告知膳食已經備好,三人便回到廳中。

    用過膳食,展大夫對慶忌道:“據展某所知,白府並無人去向本地牧守告舉公子,不過我既然在這裡,不去知會一聲未免有些失禮,展某一會就去走一遭。公子可在府中休息,如果覺得氣悶,就到附近走走,出門向左,到盡頭處便是墟市。”

    慶忌點頭應是,孔丘問過本地牧守的名字,竟然也是舊相識,不禁大喜,便與展大夫連袂而去。二人走後,慶忌想想自己自到了這時代,還真的沒有仔細瞧過一幢城池,便帶了幾名侍衛出了成府,沿著柳樹下的林蔭小道緩緩而行,觀賞著漆城風貌。

    漆城所有的重要建築都集中在這一帶,倉廩,府庫,官卿大夫的邸第均建於此處。漆城多商賈,富庶人家的樓臺亭榭、都城豪貴的離園別墅星羅棋佈,把這片地方點綴的美不勝收。

    一條長街快走到頭的時候,便看到了民居、墟市、旅館、店鋪,居民也多了起來,慶忌看到一家售賣兵器的店鋪,信步走進去一看,長短兵器琳琅滿目,不過牆上掛著最多的卻是一尺長短的削(小刀)。

    慶 忌隨手從牆上取下一柄削來,拔出鞘來一看,這柄刀採用的材質是鐵,刀刃鋒寒,十分犀利,刀鞘上還飾著古樸優美的花紋。春秋時代,鄭國的銅刀、宋國的斤 (斧)、魯國的削(小刀)、吳越的劍並稱於世,是品質最好的武器。慶忌以指肚試了試刀鋒的銳利,心下十分滿意,便把這柄削買下來,隨手揣到了懷中。

    又行片刻,忽又看到路旁一個獵戶正在售賣獸皮,他的攤子上有幾隻雪貂皮,其白如雪,毛色極佳,慶忌本已走了過去,心中萌起一個念頭,腳下一頓,便又折了回來。

    他想,成碧夫人與魯國名流交遊廣闊,又有季孫氏做後臺,自己想在魯國權宦間活動,這女人正是一個極佳的晉身之階。她家資巨萬,什麼稀罕東西只怕都早就見過 了,漫說自己現在是逃亡之身,沒有什麼貴重之物,縱然有,怕也不放在她眼裡,這禮物就要取個巧妙之處了,在這貂裘上動動腦筋,或有大用。

    慶忌折回攤旁,蹲下來輕輕撫摸貂皮,貂毛柔軟,觸手生溫,慶忌雙眉不由一挑。那獵戶察顏觀色,見這位公子似乎有意買他的貨物,連忙迎上來極盡吹噓這雪貂毛色如何優秀,又講雪貂機警如何難獵,看不出如此彪悍的一條大漢說起話來竟是滔滔不絕。

    慶忌聽這古人招攬生意的法子倒也有趣,不禁哈哈一笑,便把幾條雪貂皮都買了下來讓侍衛抱在懷裡。慶忌一轉身,正瞧見一位貴介公子騎著匹棗紅馬從面前經過,不由得便是一怔。

    那 位公子身著縉袍紳帶,年紀約三旬上下,前邊一個臣妾(奴隸)牽著馬韁,慢悠悠走在鬧市之中。這個人倒沒有什麼出奇,慶忌注意的是他騎的馬,那位公子坐在馬 背上,屁股底下墊的是葛布褥子,兩側還有耳朵狀的東西垂下來,免得磨破了大腿,馬背上既沒有馬鞍,也沒有馬鐙。

    此時世上尚無馬鞍馬鐙,繼承了慶忌記憶的他本來是應該知道的,只是一開始他氣息奄奄半死不活,傷勢稍好後又思謀今後的發展,身邊一直沒有馬匹可用,也就沒有想到這方面的東西,此時見到了才突然想起來。

    慶忌一邊想一邊追著那馬走了下去,跟出去十多步,剛剛熱呼起來的心就又冷了下去。吳越以舟為車,以楫為馬,就算研究出馬鞍馬鐙有什麼用呢?還不是給他人做嫁衣裳。

    且不說吳越,就是整個周天下,大部分地區現在也是農耕社會,產馬的地方不多。馬鞍馬鐙這東西沒什麼技術含量,一看到就能造出來,如今北狄、西羌、犬戎這些遊牧民族之所以為禍還不是太厲害,就是因為世上還沒有馬鞍馬鐙,騎士的雙手還不能解放出來。

    現在中原國家戰鬥器械還比較原始、城防設施更是落後,一旦發明了馬鞍馬鐙,馬上民族就會立即變成一群惡狼,提前數百年成為中原的大患,而且為禍之烈恐怕更勝後世。除非自己能占了產良馬的地方先,否則這點本事還是藏拙的好。

    慶 忌想到這裡,便怏怏地站住了腳步,此時,旁邊是一個門臉不大的鋪子,門口黑漆漆的牌子上寫著“白羊奚舍”四個字。門口一個小泥爐子,底下生著火,上邊放了 一口黑粗陶的盆子,裡邊煮著狗肉,沸湯滾肉,香氣撲鼻。一條袒胸大漢,裸著茂密的胸毛,一手提著酒甕,一手拿筷子叉肉,吃的極香。

    慶忌瞟了他一眼,正想舉步走過去,一個男人從光線昏暗的屋子裡竄了出來。這人二十出頭,細腰長腿,身材削瘦,光著上身,相貌倒還清秀,亮眼長眉,鼻子挺直,只是臉上有些血跡。

    他手裡提著一柄吞口磨得發亮,鞘已皸裂破舊的長劍,悻悻地罵道:“豈有此理,馬上還錢與我。拿個病怏怏的女人誆我,還說是處子之身,我櫻桃是那麼好騙的麼?”

    “嗯?”門口喝酒的大漢騰地一下跳了起來,一把攔住他的去路,大吼道:“什麼意思?想白玩不給錢麼?”

    屋裡緊接著又沖出一個胖子,叫道:“櫻桃,我們白羊奚舍可不是好欺負的,奚夷娘是我們這裡新來的女子,你開了苞想賴帳不成?大家看呐,我天尚可有半句虛言,你們看這落紅片片……”,胖子抖著手裡一件沾了血跡的衣服,向圍攏上來的看客炫耀。

    櫻桃慷慨激昂地罵道:“去你媽的落紅片片,當我是白癡啊!落紅有這麼多,血崩了不成?再說,落紅還落我一臉?你***,老子用舌頭開的苞啊?有病還出來做,噴了老子一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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