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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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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22:52:02
正文 第13章 西沙島遇襲

    林縛他們進入揚子江水道,順風而行,西沙島給江口外圍的沙洲攔住,入夜後才看到西沙島方向的火光異常,林縛使船貼北岸,讓人上岸拉縴而行,加快行。

    一夜難眠,清晨時分,西沙島已經橫在眼前,觀音灘方向數柱黑煙直衝雲霄,林縛手抓住船頭的女牆護板,狠狠的捶打著護板,恨罵道:「這些多兵糧都用去餵狗,他娘的也知道吠叫幾聲!」

    軍山水寨就在近旁,寧海鎮一營精銳駐守其中,坐看盜襲觀音灘,叫林縛如何不恨?

    敖滄海不說什麼,臉陰沉著,只是示意武卒與流民壯勇做好登岸作戰的準備。

    林縛「噔噔噔」走下底船囚室,示意看守武卒離開,一腳將囚門踹開,惡狠狠的瞪著杜榮問道:「除你之外,奢家二公子還有什麼主事人在平江府?」

    杜榮手足給鎖上鐵鐐,有些不適應艙門猝然給打開的強光,抬手遮住額前,瞇眼看向氣急敗壞的林縛,疑惑的問道:「秦子檀派人襲擊西沙島了?」聲音相當的冷淡。

    「秦子檀!」林縛嘴裡嚼著這個名字,才知道梅溪湖口將杜榮劫下來,卻放跑了另一條大魚。

    他們從嘉杭府出海才兩天的時間,東海寇的主力斷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完成會戰從太湖撤出來襲擊西沙島,襲擊西沙島只可能是給奢家籠絡——準確說是給奢家二公子奢飛虎籠絡、聚集在太湖西山島寨的那一群太湖盜。

    聚眾太湖西山島的太湖盜人數有近千人,都是魚龍混雜的烏合之眾,實際的戰鬥力並不強,但是當東海寇主力追擊寧海鎮水師尋求會戰並破襲太湖沿岸府縣、寧海鎮水師消極避戰、地方駐軍及鄉勇疲於奔命、林縛為避開太湖戰事出海繞道鞭長莫及之際,秦子檀率太湖盜襲擊防守空虛的西沙島卻綽綽有餘。

    林縛等不及小船來接,大船近岸後,他就跳下船,趟過沒及胸口的淺水登上觀音灘。

    被掠襲後的觀音灘救災營地能給縱火的都已經成廢墟,已經建成有齊胸高的圍樓外牆多處坍塌,給燒得焦黑,從觀音灘往上,遺落的折戟斷刃箭矢觸目皆是,凝固的暗紅色血跡觸目驚心。

    林夢得半邊臉都是擦傷血疤,左胳膊拿白布吊在脖子上,胡致庸眉給燒去半片,沒有受什麼重傷,與趙青山站在築成才半截長的石壩上迎接林縛。

    林夢得嗟息歎道:「你快去見見傅先生吧,傅先生從昨天到現在都沒有醒過來,能不能撐過去,就看今天了……」

    林縛胸口如遭重鐘,眼前一陣黑,拿腰刀拄住石壩地,強作鎮定,問林夢得:「其他人傷亡情況如何?」

    「湖盜昨日午時來襲,約千餘眾從觀音灘強行登岸,」林夢得看著身後慘狀,痛心的說道,「其時,尚有五千人災民未能及時撤離,傅先生、周普率武衛與臨時組織起來的民勇六百餘人沿灘攔截,且戰且退,最後退入圍樓牆壘內據守。所幸趙虎、趙青山昨夜及時來援,湖盜才退去,只是牆壘裡還能拿著刀矛站起來已不足半數,確認無望救活者已經有九十四人,還有五六十人傷勢十分的嚴重。傅先生身上槍傷、箭傷無數,左臂齊肘被刀斫斷。武延清先生隨船過來,傷藥也用足,只是傅先生到這時還沒有醒過來。我們被圍牆壘之中,湖盜還分出部分人馬深襲島中,觀音灘解圍後,周普與趙虎率眾追擊,此時尚不知島上其他幾處的傷亡。」

    「你們帶了多少人過來,河口那邊做何處置?」林縛問趙青山。

    「接到報信知道西沙島有匪襲之憂後,七夫人使我率鄉勇與趙虎率武卒共二百人乘船趕來,」趙青山答道,「四日前顧大人擢升按察使的公文抵達江寧,顧大人此時在江寧……」

    有顧悟塵在江寧,河口自然無憂,再說李卓也不會任湖盜大股集結進入江寧境內;林縛深吸了一口氣,要去臨時看望傅青河,此時軍山水寨駛出六艘戰船往這邊過來。

    林縛冷眼看過去,毅然下令道:「箭警示,拒其登島;爾等做好迎戰準備,軍山水寨戰船敢接近灘岸一箭之內,即為敵侵,殺無論!」

    「林大人,魯莽不得!」李書義急道,「軍山水寨的官兵為寧海鎮所轄,西沙島終是軍山水寨江防治轄,實在沒有借口阻擋他們登島啊!」

    雖說軍山水寨坐觀西沙島遭盜襲而袖手旁觀實在可恨,但是林縛此時拒絕寧海鎮官兵登島,甚至不惜兵戎相見,認真細究起來,這個帽子扣起來就沒邊了。

    「什麼魯莽不得,湖盜襲島,軍山水寨近在咫尺,袖手旁觀,我焉知其未與湖盜狼狽勾結?拒絕其登島有什麼魯莽的?」林縛冷聲說道,不聽李書義勸阻,指使敖滄海、葛存信、寧則臣等人率眾重新登上「集雲一」、「集雲二」做好作戰準備!

    敖滄海、葛存信、寧則臣等人對袖手旁觀的軍山水寨官兵含恨在心,便是林縛下令他們主動迎擊趕來的軍山水寨戰船也會毫不猶豫,他們要麼是流匪出身,要麼是叛逃武將出身,要麼是流民出身,哪裡會顧及拒絕官兵登島的後果?大不了舉旗造反罷了。

    林夢得想勸林縛,想想也作罷,軍山水寨的官兵也確實可恨,再說軍山水寨的這支官兵都是蕭濤遠的親信,日後說不定就是西沙島的勁敵,此時有借口不用,日後更難阻止他們登上西沙島。

    李書義見林縛一意孤行、不聽勸阻,林縛這些部下也對軍山水寨的官兵懷恨在心不會勸阻林縛,回頭看了一眼駛來的六艘軍山水寨戰船,也不再勸說什麼,卻也沒有說要置身事外,跟著林縛往推毀的救災營地走去。

    滿地廢墟、觸目驚心,之前搭建的窩棚、營帳大部分都給燒燬,新築才齊胸高的圍屋外牆雖說坍塌了好幾道口子,但是整體未給摧毀,堪至有許多箭支就深插磚石裡。

    就是這道及時築起來才到胸口高的壘牆,才使駐守觀音灘的武卒與民勇六百餘人免遭給圍殲的厄運。

    臨時搭建的營帳都在圍壘之內,武延清帶著醫徒正給受傷武衛、民勇診治,看見林縛走過來,只是微歎的搖了搖頭,手下也沒有停下來耽擱時間跟林縛多寒暄什麼。

    「辛苦武先生了,」林縛蹲下來察看武延清正治療的傷者創口,與武延清寒暄了一句,又忍不住心裡的憤慨,站起來環視左右,說道,「一個月前,此島受風災,海潮回灌溺亡者兩萬餘,尚可說天災;今日滿目瘡痍,焉能再推到天災的頭上去?爾等記住,食民糧者不能護庇民生、死於民事,是為民賊!」

    自古以來清流之間只有「食君之祿、為君擔心」的說法,林縛有「食民糧、民賊」的想法,也難怪給清流所不容,他如此公開說出來,矛頭直指不作為的軍山水寨與地方官府,多少也犯忌諱。李書義聽到只當聽不到,也實在無法為軍山水寨跟崇州縣裡辯解什麼,甚至為自己也是崇州縣衙門裡的一員而慚愧。

    林縛忍痛先看過其他傷者,才進營帳去看斷臂失血、陷入昏迷中的傅青河,有一名醫徒在營帳裡專門看護。

    傅青河臉如貼金,沒有一點血色,眼窩深陷下去,下頷的白鬚彷彿冬季的枯草,沒有多少生機,讓人看了揪心,左臂齊肘部給截斷,斷臂就放在一旁。

    林縛手搭上斷臂,忍不住就流下淚水來,他兩世為人,最初相遇即為傅青河、蘇湄、小蠻三人,他視傅青河如師如父,雖說與傅青河也是聚少離多,感情之深卻非其他人能及,望著生死不知的傅青河,心想他應是李卓、陳芝虎一流的人物,然而一生坎坷,躺在這營帳裡生死不知,卻只是默默無聞的江湖角色。

    「老高昏迷前說過幾句話,他說他此番要是死了,有你在,也沒有什麼不放心了。」吳齊掀起帳簾子走進來說道。

    吳齊受傷也不輕,不放心觀音灘周邊的情勢,怕給奸細混進來,堅持負責偵哨之事,知道林縛回來,才返回營地,他肩上的傷口繃開正在往外滲血,武延清走進來朝著吳齊大脾氣:「你們不要命便罷了,你亂走動失血死了,老夫的名頭也給你壞了!」

    「此間有我在,烏鴉爺先治傷要緊。」林縛在傅青河身邊轉身坐正,讓吳齊跟武延清先去重新包紮傷口。

    吳齊、林夢得等人這才看清林縛臉上的淚痕,心裡堵著不知道要說什麼,在他們看來,林縛心志堅如磐石,年紀雖輕,卻是堪稱梟雄一流的人物,他日時勢使然,必非池中之物,只是梟雄者也難免會兒女情長。

    林夢得心想白沙縣劫案使林縛蛻變有如二人,其時傅青河與之交往最深,此外大概就是蘇湄、小蠻二女了,想到蘇湄極可能是林縛心頭的七寸要害,便想林縛今日落淚之事絕不能洩露出去,以免別人拿蘇湄要挾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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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鶴灘

    西沙島東南灘又稱鶴灘,這一片灘塗濕地區域水草豐茂、蝦螺繁衍,每年秋後丹頂鶴遷徒經崇州,會大群的棲息此地,崇州漁民遂稱此為鶴灘。

    今年的丹頂鶴還沒有開始南遷,鶴灘杳無鶴影,遭過颱風、海潮回灌大災後的倖存者遷往觀音灘,大量的水鳥又開始在這邊聚集、覓食。

    八人慌亂逃入鶴灘東端的蘆葦地,驚起一篷飛鳥亂飛,兩名弓箭手箭囊裡的箭羽已空,還有兩人在逃跑途中兵器都丟失了,望著蘆葦地外是茫茫江水,遠處江裡又有突擊舟戒備,聽著追擊的馬蹄聲不即不離的響在身後,這一夥人欲哭無淚,想要棄械投降,身後追兵卻根本不接受他們投降。

    三十餘追兵步騎混同圍截而來,先以箭攢射,將逃入蘆葦地裡的八名湖盜射得跟刺蝟一樣,又分出十人分兩組從左右接近,尚有餘息者脖子上抹一刀,居後的輔兵這時上前,趟水將八具屍體丟入江中。

    看著屍體給江水沖走,寧則臣才提勒韁繩,命令眾人隨他回觀音灘去。

    七月末觀音灘救災營地遭湖盜襲入,武衛及臨時組織起來的民勇戰死一百一十七人,傷殘兩百六十七人;往西沙島縱深進襲的湖盜人數雖少,但是燒殺捋掠無所不為,極盡破壞之能事,給西沙島流民遭成近兩千餘人的傷亡。

    趙虎、趙青山率眾從河口馳援,從側後擊觀音灘之湖盜,周普率守島武卒與民勇也奮起反擊,將湖盜擊退,大部分湖盜都橫穿整個西沙島,從南灘坐船逃離,但是西沙島上還殘留多股沒來得及撤離、也是造下最多殺孽的湖盜。

    林縛重新控制西沙島局勢之後,沒來得及從西沙島撤出的湖盜已經難有作為。大難過後眾人心裡的仇憤需要發洩,林縛斷然不接受這些殘存湖盜的投降,使寧則臣等人率民勇三百餘人分五隊搜索全島,對殘存湖盜予以堅決的清洗,也使西沙島上的民勇在鐵與血、火與淚的戰鬥中經受錘煉。

    寧則臣率眾返回觀音灘營地,看到營地裡有衙役與官兵模樣的人,隨手拉來人詢問,才知道崇州知縣陳坤上島來,寧則臣朝泥地裡啐了一口,罵道:「狗官!」使民勇歸營,與三五名扈從牽著馬交到馬營去。

    普通的騾馬也不算多少稀奇,崇州城裡甚至都不用十兩銀子就能買一頭。

    林縛在西沙島遇襲後,不再管崇州地方的意見,擅自正式在西沙島組編民勇,每隊民勇定額六十人,除兵甲弓箭外,還配給二十匹自行看護餵養。

    唯有寧則臣所牽的這種昂首額高近丈、體型龐大重達四五百斤、能駝起三百斤重物短程衝刺的良駿,整個西沙島也就四十多匹,珍貴得很,還都是林縛從江寧調過來的。

    觀音灘營地設有馬營,各隊民勇出任務歸來,要將這些良駿及時交還給馬營統一餵養看護。

    「寧則臣,寧則臣,大人喊你過來。」

    林則臣回過頭,見是林縛的護衛、臉上有一塊胎記的陳花臉,問道:「大人喊我有什麼事情?」

    「崇州來了好幾個官,海陵府司寇參軍也過來了,說了半天流民安置與民勇的事情,按照規矩,西沙島就算設鄉營,也歸崇州縣尉與海陵府司寇參軍管轄,找你過去,應該是說這個事……」陳花臉說道。

    「賊他娘。西沙島給海潮侵灌時,這些狗官在哪裡?西沙島給湖盜襲擊,這些狗官在哪裡?西沙島民勇只聽大人一人吩咐,這些狗官要見我做什麼?」寧則臣皺著眉頭問道。

    「大人讓你過去,你囉嗦個屁,進營帳不要愣頭愣腦的亂說話。」陳花臉笑罵道。

    「有這時間還不如多練一趟刀!」寧則臣不情不願的嘀咕著,跟陳花臉往林縛所住的營帳走去。

    **********

    陳坤年愈四旬,白面清瘦,頷下短鬚黑密,也算是儀表堂堂,有一股子讀書人的清儒氣度,他與海陵府司寇參軍吳梅久都是崇越三年的進士,有同年之誼,此時他與吳梅久並肩而坐,看著不過舉子出身、行為乖張的林縛坐在他們的對面,有一股子壓不住的邪氣要竄到心頭上來。

    營帳依軍帳設置,主座虛置,下面兩列坐席,陳坤、吳梅久以及崇州縣尉洪昌吉等地方官吏坐在一側,林縛獨自一人坐在另一側。要不是吳梅久勸他說「顧悟塵已經出任右都僉御史、江東按察使,有監察地方官吏之權,鐵了心要搞倒一個知縣,還是輕而易舉的,人在屋簷下,能低頭則低頭」,陳坤早就拂袖而去。

    帳簾子給人從外面掀開,外人也沒有規矩,不唱諾就直接進來,陳坤側臉看過去,見剛剛給林縛派出去找人的那名護衛身後是個瘦弱白淨的青年,心想他就是林縛選出來的民勇首領?還以為是什麼五大三粗的粗俗漢子呢。

    「陳知縣、吳參軍、洪縣尉,他便是我說的寧則臣,兄、侄死於風災,寡母死於寇患,西沙島設鄉營,胡致庸是崇州有名望的鄉紳,擔任指揮一職,我沒有意見;我另外推薦寧則臣擔任副指揮。他讀過幾年書,又知道一些帶兵操練的事情,我喊他過來給陳知縣、吳參軍、洪縣尉考校他能否稱職,」林縛又給寧則臣介紹陳坤、吳梅久、洪昌吉等人,「這三位是陳知縣、吳參軍、洪縣尉,你快給他們行禮……」

    寧則臣心裡不願意,也站在一旁的胡致庸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襟,他才不情不願的抱拳給陳坤、吳梅久、洪昌吉行禮,也不多說什麼。

    「都讀過什麼書?」陳坤側頭看向寧則臣,看他瘦弱白淨,跟尋常武夫不同,之前的牴觸情緒就淡了兩三分,也認真考校起來。

    **********

    西沙島遇襲後,軍山水寨官兵坐視不管、袖手旁觀,林縛返回西沙島之後,差點跟軍山水寨兵戎相見,又根本不跟地方打招呼,直接就給三百餘民勇發放刀矛、弓箭、鎧甲開始全島清匪。

    林縛這種行為已經極大的犯了忌諱,陳坤心頭火起,知道消息後立即將一紙狀紙派人遞到海陵府。

    流民本來就給地方視為大患,限制其活動範圍並進行嚴密的監視,待時機成熟之後,再分批遣回原籍,是地方處置流民的主要思路。特別是洪澤浦大亂後,雖然郡司都要地方好生安置流民,但是防範之心更甚,給流民接觸兵備自然給視為大患。

    在陳坤看來,從流民中挑選出來的民勇根本不可能忠於地方,林縛的行為簡直就是給西沙島流民手裡塞了一把尖刀,一旦西沙島流民生亂,禍害比普通流民更烈,崇州縣地方將難以抵擋。

    陳坤的狀紙遞到海陵府之後,並沒有掀起軒然大波,府司寇參軍吳梅久立即趕來崇州代表海陵府處置西沙島流民之事,也是要調解崇州地方與林縛之間的矛盾。

    陳坤自認為讀書人應有讀書人的心氣,怎能在強權面前低頭,輕易不肯接受吳梅久的調解。

    吳梅久質問他:「事情一旦鬧大,西沙島風災之責會不會給先追究?島上十二座墓園所埋都不是紙人。西沙島遇襲,官兵怠戰之責會不會給先追究?就算將狀紙遞到京城,最終還是落到楚黨手裡,如何處置,還不是楚黨一言決之?先撤了你的知縣之職,換上楚黨中人來擔任崇州知縣,這案子再發回崇州地方處置,你難道希望看到這樣的結果?」

    陳坤這才意識到林縛身為楚黨的先鋒寵將,已經不是他一個七品知縣能扳倒的了,不管林縛在地方怎麼亂來,只要不違背楚黨一系的利益,差不多能說已經控制中樞的楚黨都會想方設法的包庇他、縱容他。

    要是認真追究崇州縣地方救災不力的責任,顧悟塵的確能將他先從知縣的位子上掀下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陳坤見無法阻止西沙島設鄉營,但是也要極力的限制林縛在地方上的作為。

    這也是海陵府諸官吏與吳梅久的意思,與其硬著頭皮拚個頭破血流,還不如先順著他的意思,總之要積極的西沙島諸多事務抓到地方手裡,先將林縛這尊楚黨新神送回江寧去。等三五年過去,要把西沙島捏成圓的或者是捏成方的,還不是地方上一言決之?

    陳坤放下對抗的姿態,想召林縛到崇州縣裡一起商議西沙島流民處置之事,卻給林縛一句「東海寇未去,西沙島危如垂卵,不敢離開片刻」堵了差點腦中風,又是吳梅久忍心勸說,陳坤才肯屈尊到島上來見林縛,一起商議流民處置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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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裂痕

    林縛不可能直接將手伸到地方上來,流民或者說是災民安置只能以地方為主,在營帳裡吹鬍子瞪眼爭吵了半天,在寧則臣過來之前,就諸多處置事項都商議確定下來。

    西沙島及江中諸沙洲皆屬官田,陳坤所代表地方勢力只同意流民就地編戶,但是宅田地以租售形式供給,按戶給桑宅地兩畝,按丁給水旱田五畝,新編戶除田丁稅之外,還要額外將每年的收成拿到兩到三成來繳納田租。

    西沙島是新辟荒地,新編戶依制可免三年的田丁稅,陳坤卻咬死田租不可免。

    也難怪林縛脾氣越來越壞,聽陳坤咬死田租不免,忍不住拍桌子就要將桌上熱茶直接潑陳坤臉上去。

    崇州熟田肥沃,冬麥夏稻,一畝地年產麥稻能有五六百斤,一戶人家在崇州能有二十畝水田,已經算是小康之家了。

    西沙島自然災害嚴重,除夏季颱風洪水外,冬季江水低淺,海水回灌,幾乎每年都會形成鹹潮,使沿灘土地鹽鹼化現象嚴重,不利耕種,再加上西沙島是積沙成陸、土地貧瘠,又沒有任何水利設施,即使一年風調雨順,產量也要遠遠低於普通熟田。

    陳坤咬死田租不可免,說到底還是要將這些流民從崇州逼走。

    林縛眼下只求能讓兩萬餘災民在西沙島正式落戶,田租算足折銀一年也就兩三千兩銀子,還拖不垮集雲社。

    之所以爭吵,林縛也是要以此為條件,要挾崇州縣及海陵府地方答應胡致庸、胡喬逸父子等人從崇州東社胡家析族遷出,入西沙島以胡致庸為裡甲之首,答應使李書義代表崇州縣專權處置流民安置編戶等事務,答應三百員定額的鄉營編制,鄉勇首領皆從安置災民中選拔。

    李書義本是崇州縣的官吏、胡致庸本是崇州縣裡的士紳商戶,雖說這段時間來跟林縛走得親近,有舔楚黨屁股之嫌,但終究是地方上的人,吳梅久、陳坤他們也不擔心李書義、胡致庸會鐵心跟林縛擰成一股繩,心裡想此時誰都難免趨炎附勢,但是等楚黨失勢後,到時候想來李書義、胡致庸會知道做什麼選擇的。

    說到底,陳坤、吳梅久還是對流民最不放心,除編練諸事受縣尉節制外,還主動提起要胡致庸兼任指揮、直接控制鄉營,林縛自然也「勉為其難」的順勢答應下來。

    考校過寧則臣的才幹,特別是寧則臣瘦弱白淨的形象降低於他們的牴觸情緒,陳坤、吳梅久也同意寧則臣擔任西沙島鄉營副指揮,負責鄉勇編訓之事。

    諸多事議妥,還需要擬成文函上呈宣撫使司批准。

    ************

    東海寇又在太湖水域肆虐,陳坤、吳梅久等人都不敢在城外過夜,看著天色不早,就告辭離去,林縛送他們到營地外就止步,李書義、胡致庸卻要硬著頭皮送他們上船去。

    「你們二人要好自為之……」陳坤丟下這麼一句話就登上船,理也不理李書義、胡致庸二人。

    李書義一臉尷尬,就他本人意願,比起在縣裡勾心鬥角,沒有什麼實權跟作為,他更願意留在西沙島專權負責流民編戶安置之事,但是不可避免的,他因此就再也脫不開跟林縛的瓜葛,也避免不了給打上楚黨的標籤。

    楚黨勢大,趨炎附勢者或許會認為這是難得的機遇,但是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

    顧悟塵到江寧最主要的一項工作就是增加江東郡輸入燕京的漕糧供給,要從當前每年六十萬石漕糧提高到二百萬石的水平,分攤到崇州縣大約有三萬石的樣子。

    這是地方極力抵制的事情,但是江寧府尹王學善給顧悟塵抓住把柄,在夏漕之事軟了態度,其他府縣也沒能強硬起來,但是從骨子裡都是厭恨顧悟塵、張協楚黨一流的。

    漕糧負擔還能盡量往佃農、自耕農身上攤派,但是現在又有傳言說,張協為籌兵餉,有意在東南諸郡提高市稅、加征礦稅,這更是要了老命。

    東陽林族兼併土地也有兩萬多畝,但是每年田租收入折銀也不過四五千兩,林族能積累巨富,並私養五百餘鄉勇,依靠的是對地方商業的壟斷。上林裡草市的市稅收入,甚至絕大部分都落入林族等少數幾家的私囊中。

    東陽林族是如此,江寧曲家是如此,東南諸郡稍有些勢力的大族,莫不是如此。

    除此之外,市稅又是地方官府最主要的財源,也是地方官吏接受賄賂、中飽私囊最主要的財源。

    楚黨欲在東南諸郡提高市稅等諸多商業稅的徵收,可以說是直接侵害了東南諸郡鄉紳大族以及地方官僚勢力的利益。

    此事雖說還只是放出風聲,但是地方上都已經議論紛紛,視之如洪水猛獸。

    也是東南諸郡的世族官僚集團對楚黨非常的牴觸,楚黨雖然正得勢,顧悟塵在江寧也風光無限,陳坤、吳梅久等地方官員對顧悟塵以及林縛卻都避之如毒蠍,絕沒有投靠、討好的意願。

    胡致庸與李書義矛盾猶豫的心思絕不同,他見李書義愁眉苦臉,笑著說道:「日後島上諸事,還要多依仗李書辦了……」

    「胡先生說笑了,該是書義依仗胡先生才是。」李書義作揖說道。

    在李書義看來,崇州地方再反感楚黨、再反感林縛,但是依林縛之策在西沙島安置流民,對崇州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消除流民隱患是為一利,西沙島組建鄉營實為崇州抵禦東海寇侵入的南面屏障是為第二利……

    李書義心裡微微一歎,心想眼下也只有如此,做好這些事也無愧於心,哪裡管得了日後太多的事情?看到林縛與寧則臣、敖滄海等人站在營帳前,李書義與胡致庸快步趕過去。

    *************

    林縛站在營帳前,舉目四望,距湖盜襲島才過去六天,觀音灘到處都是觸目驚心的殘痕。李書義、胡致庸走過來,他指著不遠處的坡地,說道:「那處向陽坡地修一座墓園,此次以及日後所有為西沙島犧牲者都要葬入,碑上刻其名、事跡,使後人瞻仰追思。修這座墓園要用青磚跟石材,不要節省,入殮備棺材不得合葬,這件事與圍樓一起去做,不要拖延。要用多少銀子,你們先合計一下,報個數給我……」

    「嗯,我明日就找人來勘量。」胡致庸應道,時人重死事,即使不能歸葬故里,也沒有誰願意當個孤魂野鬼的,修墓祠供後人祭更是士子清流對身後事的理想期待,林縛用於犧牲民勇身上,雖說傳出去依舊會遭到清流的恥笑與排斥,但更能激勵西沙島民勇為守島而戰。

    林縛又說道:「流民安置差不多就這麼定下來了,不過這次犧牲的民勇以及積極抵抗湖盜而死的災民,其家人配田不按剛剛談定的條陳,要特殊照顧。胡家在觀音灘有三百畝熟田,集雲社出銀子買下來,再額外開墾積肥兩百畝熟田出來,給這些人家每戶多少分一些。直接給地契,免掉田租。另外,這部分田所攤的田丁稅銀,由鄉人共同來承擔比較合適……」

    「三百畝熟田算是胡家為守島事所捐,胡家理應為西沙島做些事情。」胡致庸說道,雖說觀音灘這三百畝熟田是胡家兩代人心血所在,也是胡家最後一點能拿出手的產業,但是林縛不計成本的為西沙島付出這麼多,他焉能沒有這點氣概?

    在李書義面前,林縛也不多說什麼,再說胡致庸要在西沙島贏得人望,就需要胡家為西沙島安置流民做出貢獻,他又說道:「經過兩次大難,許多人家都支離破碎,夫妻父母子孫不相全。有些舊俗可以適當的改一改,當然,我們也不強迫,要是能主動合成一戶的,這邊要加以鼓勵,並給予一定的獎賞,具體怎麼辦,你們商議著拿主意……」

    李書義點點頭,他負責編戶安置,許多人家都只剩下孤寡一人,不並戶的話,會十分的麻煩。

    受林縛影響,李書義也變得務實勤干,西半島的流民安置點還有事情等著他去辦,看著天色還亮堂,心想這時候過去夜裡住那邊還能多瞭解一些情況,便告辭騎馬趕過去。

    吃過晚飯,林縛將胡致庸喊到他營帳裡,胡致庸過來,看到林夢得也在營帳裡。

    「沒有外人,都坐下說話,」林縛招呼胡致庸坐下,說道,「胡家將觀音灘三百畝熟地捐出來,怕是制糖作坊都經營不下去了吧?」

    「是無法維持下去了,」胡致庸也不矯情,老實說道,「關掉作坊,也能使大家的心思都放在這邊。」

    「你將胡家所欠的外債以及作坊都轉給集雲社,」林縛說道,「作坊不但不要關掉,還要擴大規模。觀音灘這邊需要你投入所有的精力,待這邊事情稍歇,讓二爺胡致誠負責作坊事。」

    事實上將西沙島的三百畝地捐出來,所欠的外債給胡家的壓力將很大,逢年過節要債的聚集家門也實在難看,林縛要將作坊跟胡家外債都攬過去,胡致庸除了點頭答應,還能做什麼?又心想:二弟進集雲社辦事更好,西沙島總是危險,胡家人分散一些,跟雞蛋不裝一隻籃子的道理一樣。

    「按察使司從平江府籌糧中撥出的那一部分銀子、米糧給西沙島救災備荒是明面上的,那些可以做帳給地方官府看。另外,我再撥兩萬兩銀子給你,圍樓建造不要惜工本,觀音灘水塢也要盡快建起來,水塢建成後才方便往島上大規模的輸送物資……」林縛繼續說道,「我此次在安吉縣從舒家截下兩萬多兩銀子,這也是他們欠西沙島的,便用於西沙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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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棋盤落子

    江寧,藏津橋南岸陳園與御前街隔著一曲清池,時值清秋八月,江寧暑氣未退,清池裡荷花吐蕊,淡淡幽香飄入宅中。

    陳園浮翠閣裡,李卓穿著青布衫,手裡捏著一枚棋子,遲遲未放到棋盤上去,看了看棋子,又看了看浮翠閣外的荷花池,猶豫了許久,還是將棋子丟入棋盒之中。

    「李帥猶豫什麼?」坐在李卓對面的中年人年近五旬,黑面虯鬚,身材高大,要不是他身穿儒衫、頭結文士巾,旁人還以為他是五大三粗的武將,他卻是江寧吏部左侍郎、江寧左都僉御史余心源,余心源瞇眼看著李卓,笑著道,「楚黨落子太快,李帥拙於應對?」

    余心源與李卓是同年考中的進士,又同時進入刑部任主事官,十年同僚,再到地方任職,交往頗深。李卓積宦到江西按察副使,後得陳信伯力薦出任江西按察使、東閩總督等要職,余心源卻因屬吳黨一派,與陳信伯關係不合,與陳西言等吳黨官員先後給踢到江寧來,他擔任江寧吏部左侍郎、江寧左都僉御史,已經有六年沒有挪窩了。

    李卓沒有回答余心源的問題,又從棋盒裡拿出另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上,說到另一件事上,問道:「陳西言下了一手臭棋,西溪學社也不呆了,換你來做吳黨魁首?」

    「你若是說西溪學社講學之事……」余心源輕笑道,「陳西言身體欠安,回鄉休養,我就勉為其難的代他暫時主持西溪學社。」

    高宗庭侍立一旁,視線落在棋子上。

    自大儒陳煌周在西溪學社講學以來,西溪學社就是淹留江寧的清流士子講學、清議的最重要聚集地,通過同年、同門、鄉黨諸多關聯,西溪學社將吳越大地及周邊區域的士子清流及地方世族子弟密切的聯繫在一起,世人稱之為吳黨,或又稱西溪黨。

    自陳煌周後,主持西溪學社講學之人,莫不是吳黨領袖、魁首,可以說在江東郡,吳黨魁首說話比宣撫使還管用。

    陳西言乃平江府暨陽縣人,太湖周圍千餘里,此時正給猖獗的東海寇攪得人抑馬翻,暨陽也不得安寧;陳西言此時回暨陽,自然不能安心休養。

    說到底還是受曲家通匪案牽連,陳西言聲望大跌,他若再不引身辭退,吳黨內部就會生出無法彌合的裂縫;余心源是給推出來力挽狂瀾的。

    曲家通匪案是陳西言下的一招大臭棋,也使皇上徹底死了對陳西言的期待。余心源相比陳西言,也許能力不會稍差,但是聲望資歷終是不足,曲家通匪案算是吳黨所受到的一次重挫。

    李卓漫不經心的跟余心源對弈坐談,高宗庭能看出他眉間始終鎖著憂慮。

    余心源也在暗中觀察李卓,也漫不經心的說道:「顧悟塵的門人在崇州用流民建鄉營,鄉人都以為這開了一個壞頭,對此事議論紛紛,李帥以為如何?」

    「啪!」李卓落子在些重,楸木棋盤傳出一聲清脆的響聲,李卓收來手,說道:「地方呈上來的條陳,宣撫使司抄了一份給我,流民也非生來就是流散之人,其西沙島聚集之民眾,多為中州籍人。普天之下、莫為王土,率土之濱、莫為王臣。崇州之民為王臣,中州之民又豈不是王臣?再者言,流民重土,使其在西沙島安居樂業,時日一久也就是崇州之民。再者,崇州在開國之前還是一片灘塗,崇州生息的百姓又有幾個不是從外地遷入的?我看這件事還是特殊對待的好……」怕余心源面子上不好看,李卓又加了一句,說道,「下不為例……」

    余心源心想李卓在江西任按察使時,流寇都招募到軍中任用親兵,也許他心裡對林縛在流民中置鄉營沒有什麼看法,但是不管怎麼說,林縛是楚黨顧氏門人,李卓在江寧毫無作為,與楚黨打壓關係極大,他對林縛在西沙島置鄉營持贊同態度,余心源還是有些意外。

    余心源又心想:在地方兵備上,按察使司的話語權最重,顧悟塵新出任江東按察使,此時也的確不便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看來此事也只能如此從權處置,」余心源說道,「此外燕京傳聞張協有意加征市稅以補國帑之不足,李帥覺得如何?」

    高宗庭站在一旁不吭聲,但是余心源什麼心思,他也能猜到一二:楚黨為補朝廷國帑不足加征市稅,必先在地方上試行,余心源是擔心江東郡會因為顧悟塵的關係首當其衝。

    高宗庭追隨李卓在東閩作戰數載,知道治兵之事以錢糧為先。

    劉安兒之亂延及東陽、淮安、維揚、濠州四府,奢家之禍只能說是稍解,東海寇會演烈到何等程度還未得知,北線東胡人的威脅日益嚴重,湖廣、江西今夏又是大災,民亂如星星之火,稍有鬆懈就成燎原之勢,多事之秋,國帑不足拿什麼去消除這麼大的隱患?

    加征加派搜刮小民,只會使民眾不堪其負而動亂不休,楚黨將廣開財源的對象從田丁稅加派轉移放到市稅頭上,也就是減輕小民的負擔,讓地方上的世家豪族多承擔一些,大思路是正確的。所謂「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為」,市稅增收觸及到世家大族以及地方上的根本利益,阻力之大也是難以想像的。

    高宗庭也看不到楚黨在中樞能有什麼作為,卻不知道督帥要如何回應余心源的問題。

    李卓雙手按在楸木棋盤兩邊,說道:「我多年來只關心兵事,對國帑補足之事,見解卻淺了,實在沒有什麼能拿出來獻醜的拙見……」

    李卓已經膩煩了朝廷黨爭卻苦於無力掙脫,眼下江東郡近半區域都彌生兵禍、匪患難解,他願為王驅,鞠躬盡粹、死而後己都在所不惜,只可恨中樞視他如猛虎鎖在江寧才安心,在他看來,余心源並非能力挽狂瀾之人,他剛在吳黨內部取替代陳西言,所謀取的也不過是要限制顧悟塵,進一步可以說是限制楚黨對江東及兩浙地區滲透跟控制。

    這一席不能算得上歡談如故,一盤棋下到還剩下殘局,余心源就告辭離去。

    送余心源去府門,李卓與高宗庭說道:「還剩下殘局,你陪我下完。」

    高宗庭陪李卓返回浮翠閣,說道:「不若收拾過重新下一局,今日也無緊急公務要處置?」

    「這落下的棋子哪裡能重新收拾回棋盒啊!」李卓歎道。

    高宗庭微微一怔,知道李卓是憂國事,恰如李卓所言,這天下要是能全部推翻重頭收拾就要容易多了,他便抓棋子在手裡把玩。

    「我擔心濠州方向,」李卓將棋子拿在手裡,也不落子,與追隨自己多年的高宗庭說道,「劉安兒部在洪澤浦蟄伏兩月有餘,如此緊急之時,長淮鎮軍連錢餉都發不足。雖然左尚榮時有捷報傳來,但是時間拖得越長我越擔心濠州方向。濠州若失,洪澤浦亂賊將與淮上、中州連成一片,今春所取得的清匪成果卻毀於一旦,淮上、中州等地因清匪而蟄伏或退入山林的馬賊、流寇將重新活躍,甚至可能擰成更緊密的勢力,中原腹地的形勢可能比以往還要嚴峻十倍……」

    「東海寇也不得不慮啊,」高宗庭說道,「此時我更希望寧海鎮吃一個大敗仗……」

    「你以為寧海水師大潰,朝廷就會用我?」李卓反問高宗庭,他看了高宗庭片刻,先搖起來頭,說道,「寧海水師若敗,只是進一步證明鎮軍已經糜爛不堪用,朝廷自然更不會拿江寧水師去冒險。顧悟塵在江東,會建言朝廷加大編練鄉勇的規模……我以為他這個思路還是可行的,關鍵是要找到合適的人。河口之戰,你親眼看過,林縛此人練兵才能如何?」

    「顧悟塵拿林縛當刀子使,未必會放心用他,說到底,林縛此人鋒芒太盛,」高宗庭說道,「河口事過,林縛在西沙島救災、到太湖籌糧,又參與太湖剿匪事,此時又擅自在西沙島組建鄉營,雖說暫時壓制下來,但是沒有一件事是按照規矩在落子……」

    「我們便是太按照規矩落子了……」李卓歎道,拿著棋子輕輕的敲擊著棋盤。

    高宗庭知道李卓有些後悔將兵權都交出去,他在江寧就彷彿給鎖進籠子的老虎,有再大的能耐,對江東郡此時面臨的危局也無能為力,再說楚黨也不可能給李卓增漲聲望的機會,微微一歎,說道:「林縛治兵應是上選,雖說此人很有野心,其根本也是安頓民生的,諸多事又暗中與奢家針鋒相對。可用是可用,但是他資歷太淺,我們若只是在暗中抬他,怕是起不了什麼作用。」

    「未必起不了作用,關鍵看怎麼抬了,」李卓說道,「顧悟塵如今當上按察使,你說他會忍多久,才會正式奏請在江東開牢城?」

    「牢城?」高宗庭眼睛一亮,笑著說,「薑還是老的辣,我確實沒有想到可以劍走偏鋒、兵出險招。」

    林縛出任金川獄島司獄一職,顧悟塵若開牢城,牢城主官也非林縛莫屬。

    李卓微微一笑,又說道:「此策可行,也只能使東面稍安,也要林縛此人確實可用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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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釣魚作戰

    從七月下旬進入太湖流域的東海寇對沿岸府縣燒殺捋掠一直持續到八月中旬,大部分的海盜船到這時候都裝滿了搶掠來金銀珠寶以及女人,陸續從太湖流域撤出。

    西沙島西南灘的蘆葦叢裡,林縛拄刀而立,眼睛盯著島南端的江面,又有兩艘海鰍子船從遠處駛來,更遠處碧水橫天,幾點淡淡的影子像是船舶,但與那兩艘海鰍子船相隔甚遠。

    「放餌船出去!」林縛揮手下令道。

    身後護衛拉過韁繩翻身上馬,沿著一條新踩出來的泥路往北馳去傳達林縛的命令。

    不多會兒,從西南灘西側的河汊子口揚帆駛出一艘大烏篷船往南岸行去。

    沒有哪個海盜會嫌搶得太多而放過游到眼前的大魚,烏篷船吃水很深,不論是貨船還是渡客船,都值得一搶。兩艘海鰍子船發現烏篷船之後,隨即在江心就調整風帆改變航向,逕直朝烏篷船駛來。

    大烏篷船看到海鰍子船來意不善,自然是調轉船頭往回逃。海鰍子船哪裡肯輕易讓肥羊從眼皮子底下溜走?緊追而來,看到河汊子口也不停頓,逕直往裡沖。

    一般說來,海鰍子船的吃水要比大烏篷船淺,載滿貨物的大烏篷船能通過的河道,海鰍子船自然是毫不猶豫的往前衝,但是追進河巷子四五里遠,划槳搖櫓前行額外吃力時,才發覺船底觸河床隔淺了。這股海盜想要調轉船頭離開來,才發覺剛才進來的河汊子口方向出現五六支高桅來,海鰍子船上的東海寇就算是傻子敢知道掉陷阱裡來。

    西沙島的河流都是天然形成,河道都淺,空船的東陽號在淺水河道裡前行很慢,兩邊岸上都用百餘壯勇赤膊拉縴拖著大船前行。

    移到船上來的林縛也不焦急,駐刀站在甲板上,看著前方的海鰍子船越來越近,傅青河臉色蒼白的站在林縛的身邊,穿著輕甲布衫,左臂長袖自肘部下空蕩蕩的虛無一物。

    傅青河斷臂、身上負傷多處,失血過多而危在旦夕,在武延清都認為回天無力之際,林縛只能冒險給他進行輸血。

    當世也不是沒有輸血術,只是異常的原始跟簡陋,甚至還有很大的傳奇色彩在內。

    東胡就有剖開馬腹皮肉將受傷失血嚴重的將領裹入其中救活的記載,林縛推測這是將馬血從創口壓入人體進行輸血治療在起作用,算是最原始的輸血術了。

    當然,這樣都能救活人也是祖墳冒青煙的奇跡。

    林縛給傅青河做了輸血手術要更接近後世,難度倒是不大,用潔淨的鵝毛管將施血者的動脈與傷者靜脈相連就可以做最簡易的輸血手術。

    最關鍵是血型無法鑒定,在現有條件下,也很難準確觀察兩種血型能否相融,這種情況下的進行輸血,特別是傅青河的傷勢這麼嚴重,一旦出現排斥反應,只會加速死亡,這已經跟賭命沒有多大區別了。但是林縛沒有其他選擇,總比剖開馬腹將人裹進去強些,傅青河也幸運之人,硬是熬了過來。

    林縛怕在血型無法準確鑒定的情況下,輸血術流傳出去會給當世郎中濫用、誤用,也只讓武延清看到他救治傅青河的過程。

    當世的醫學對人體解剖研究很不透徹,對血液的認識更是簡陋得很,林縛露出這一手,自然令武延清歎為觀止。

    以武延清一輩子的從醫經歷,也實難想像重傷垂死者可以這麼救治。

    當世的醫學理論就很重視精血那一套,林縛給武延清解釋血液的重要性,許多重症都能通過輸血來緩解甚至治癒,武延清倒是不難理解這個,但是人體裡的血液循環系統,卻跟當世醫學理論不合,林縛便秘密拿來一具新死的海盜屍體解剖給武延清看,算是強行給當世醫學補上解剖學一課。

    當世解剖屍體有違倫常,即使在敵人屍體上解剖類似於比處死更嚴厲的懲罰,事情傳揚出去,林縛也難逃殘暴的指責。

    事後,林縛還是讓人將那具屍體秘密處置掉;移風易俗之事,要從長計較。

    傅青河甦醒過來有十多天了,恢復了些氣力,就無法安心躺在營帳裡養傷,雖說還無力走動多遠,林縛誘殲海盜,他便出來透透氣,此時陪林縛站在東陽號尾艙頂甲板,冷靜的看著越來越接近的海鰍子船。

    敖滄海大聲吆喝著,指揮甲板上的武衛做好作戰準備。

    秦子檀率湖盜襲島,使當時留守西沙島的集雲武衛一次性減員超過五十人。事後,林縛從西沙島災民撿選五十壯勇編入集雲武衛,這船上相當一部分武衛都是新卒,沒經歷過幾次戰事,武勇雖足,但是臨陣難免有些慌手慌腳,敖滄海自然要多花些力氣訓導。

    趙虎率武卒、寧則臣率鄉營民勇已經列陣兩岸,封鎖住這股東海寇棄船逃跑的路線,等著東陽號接近就一起發動攻擊。

    這股東海寇在太湖流域流竄半個多月,在他們的強襲下,地方上零散的防衛力量都給摧枯拉朽的擊潰或徹底的摧毀,幾乎沒有遇到幾次堅決的抵抗。他們此時陷入合圍也不是十分的驚慌,先拿竹篙子撐出隔淺水域,在他們看來,只能衝過東陽號與「集雲一」兩艘船的封堵,就能順利突圍,海盜多持刀,但也有少數人持鉤槍、盾牌、弓箭,氣勢洶洶的站在甲板上,等著接舷而戰,迎擊他們的卻是從三面密集射來箭羽,近距離的床弩攢射更是一場災難。

    林縛等兩艘海鰍子船甲板上的百餘名海寇都給弓弩覆蓋打殘之後,才接舷使武衛登船作戰,將這股海寇徹底消失掉。

    敖滄海也要登船去,林縛伸手攔住他,說道:「你代我在船上指揮即可……」

    戰事艱難時,林縛甚至都要身先士卒鼓舞士氣,殺出新局面,但是日常戰鬥,就不能讓敖滄海等人繼續拼在第一線。

    林縛怕傅青河身體吃不消,先與他回船艙休息,這場戰鬥翻不了局,沒有必要緊盯著看。

    過了約半個時辰,外面的打鬥聲便徹底停息,敖滄海走進來,說道:「捉了二十幾個活口,正在審訊;兩艘船除財貨外,還有二十幾個年輕女人,要怎麼處置?」

    「活口審訊過就送崇州縣衙去,不要提誘殲事,只說過路海盜襲島;那些個年輕女子還是依老辦法先安頓下來,問清楚住址後,不要聲張的派人給她們家人捎信過去……」林縛說道。

    敖滄海點點頭,走出去處置這些事情。

    這些年輕的女子給海盜俘獲後是無法保住身子清白的,當世又猶重此事,一旦宣揚出去,簡直是把這些女人往死路上逼。

    不過即使派人給她們家人送信,家人不相認的也是居多。這六七天來,西沙島這邊一共誘殲八艘過境的海盜船,幾乎每艘船上都有俘獲的年輕女子。最早的一批被搶年輕女人共十二人,只有四人給接走,其他的家人都不相認。

    林縛挑選些手腳伶俐的給武延清送去當助手幫著照顧受重傷的士卒,其他年輕女人也都留在營地裡做些輕鬆的雜役活。

    傅青河搖頭苦笑,他也同情這些年輕女孩子的命運,說道:「人窮了都吃不飽飯、討不到老婆的窮光蛋哪裡會在乎這些?武衛裡大多都是光棍漢,你不如訂個規矩,為卒多少年,或立功多少,許退出集雲武衛,這邊幫他們安家置地並搓合婚配,讓武衛們多些盼頭。」

    兄弟共妻、甚至典妻之事在當世貧苦民眾裡也時常發生,貧窮人的確不會特別在乎這個,再說這些年輕女子也確實可憐。

    「也應該如此,」林縛點點頭,說道,「在江寧河口,我們找不到能扎根的地方,但是在西沙島可以。日後集雲武衛我會多從西沙島選人,甚至要盡可能將原林家鄉勇替換掉,替換出來的人也盡可能留在西沙島上安置。這樣才能將根越來越深的紮在西沙島上,條件合適的,自然要讓他們在這裡成家立業……」

    傅青河點點頭,他知道林縛思路很清楚,西沙島的面積要比長山島大二三十倍,要培植自己的勢力,西沙島比長山島更合適。

    西沙島上都是新編戶的流民,即使原先有成規模的勢力集團,也在幾次大難中給徹底的打散掉,他們越是給崇州地方排斥,越是會緊密的聚集在林縛的身邊。

    治世時,權貴者視平民賤如狗;亂世時,還有比這更堅實的依靠嗎?

    林縛眼下要做的,就是將根系深厚的紮在西沙島上,使血脈與西沙島緊密相連。

    觀音灘這樣的惡戰,誰知道以後還會經歷多少次?林縛要將集雲武衛打造成真正的精銳,傷亡率在相當長的時間裡都很難降下來。

    觀音灘一戰,集雲武衛死二十七人,再加上重傷者,超過五十人。

    戰死者,林縛只能補償他們的家人。

    由於當世的救治條件有限,重殘者很難存活,像傅青河斷臂能活下來的,已經是異常幸運。能活下來的傷者養好傷差不多都能重新返回集雲武衛拿起武器作戰。

    不過林縛不惜暫時降低集雲武力的戰力,也決定將到崇州後的重傷武衛都留在西沙島上,等他們陸續養好傷都編入西沙島鄉營,另外從西沙島募選壯勇編入集雲武衛補充不足。

    這麼做不僅能快速提高西沙島鄉營的訓練水平與戰力,另一方面也是快速將根系扎入西沙島的重要途徑,只是依賴胡家,工作就太單薄了。

    這時候、敖滄海、趙虎、寧則臣他們處理海盜事,一起上船來見林縛。

    「這夥人都是明州府的,看到東海寇在太湖裡扎騰得天翻地覆,官兵也無力清剿,才混進來渾水摸魚,」敖滄海說道,「這些狗娘養的,比真海盜還要可恨,而且這些人定然不少……」

    林縛蹙著眉頭,手指輕敲著桌子考慮問題,側過頭跟傅青河說道:「最初襲擊安吉縣的東海寇有千餘人、十二艘船,那應該是受奢家直接控制的東海寇勢力,只是未豎旗號,不知道晉安侯世子在不在其中?」

    「東閩十年戰,奢飛熊遇戰必居前,堪稱智勇雙全,」傅青河說道,「他們要在太湖搞出這麼大的動靜,奢飛熊多半不會縮在哪座島上遙控戰事……」

    「現在能清楚的,在嵊泗諸島會盟的東海寇勢力有十三家,」林縛思考著說道,「十三家會盟的盟首東海鷂袁庭棟自然是奢家部屬無疑,就算袁庭棟是奢飛熊本人,也不會叫人覺得意外……」

    趙虎微微一笑,外人誰又能知道東海狐譚縱就是坐在這裡的林縛呢?

    「除東海鷂這股東海寇外,怕是還有其他東海寇是受奢家直接控制的,」傅青河說道,「不過也不會太多,棄陸走海是奢家新採取的策略,之前陸地戰事吃緊時,奢家財力也岌岌可危,我想受奢家直接控制也就兩三家東海寇勢力。要將這幾家甄別出來,只要首先打擊這幾家勢力,才能削弱奢家對東海寇的影響,至少能最大程度拖延奢家整合東海寇的時間。」

    「要做到這點,現階段依靠西沙島力有未逮,」林縛無奈的說道,「就算有足夠的戰力調動,也很難在東海寇退潮似的撤出海之際捕捉到大的戰機……」

    東海寇侵入太湖到後期,相繼湧入洗掠府縣的東海寇不下兩萬人、數百艘船。要是這些東海寇都是受奢家直接控制的,奢家早就除與李卓對峙外開闢第二條戰線了。

    實際上,林縛在西沙島設餌釣魚誘殲小股的過境海盜,也進一步摸清楚了一些東海寇內部的情況,此次到嵊泗諸島會盟的十三家東海寇勢力人數也有限,加起來只有四千餘人。

    不過能給西沙島誘殲的也是不知道西沙島情況的外圍東海寇勢力或者根本就是這一批渾水摸魚者,從他們嘴裡掏出來的情況也有限;林縛現在只初步判斷出前期真正受奢家控制的很可能就是第一批奔襲安吉縣那千餘精銳。

    就算這千餘人,林縛也沒有能力與之會戰。

    更何況東海寇在太湖流寇折騰得天翻地覆,在這個過程中,會盟的十三家東海寇勢力之間也勢力聯繫得更緊密,奢家對東海寇的控制力得到進一步加強,要是沒有有效的遏制,連外圍的東海寇勢力都給奢家控制住,局勢只會對江東郡地方越來越不利。

    「這兩天,我回江寧一趟,與顧悟塵見一面,看他如何處置,」林縛說道,「這邊事了,我們先回觀音灘吧。」

    除了二十多個活口,解救了二十多個年輕女子外,二十多個活口會交給崇州縣處置,但是兩艘海鰍子船以及船上這股海盜從太湖沿岸府縣搶掠來的財貨,林縛自然毫不客氣的截留下來,用於西沙島的建設。

    這幾天來,林縛利用這種設餌釣魚式的銹戰法子,陸續截下八艘滿載而歸的海盜船。

    會盟的十三家東海寇是與寧海鎮水師會戰,打擊沿岸駐軍為主要目的,對地方搶掠破壞的程度反而不及外圍東海寇勢力及其他渾水摸魚者。

    林縛他們截下的八艘海盜船都滿載劫掠財貨,多為金銀銅器,甚至還有一樽重達兩萬多斤的銅佛。也不知道這些散寇游勇是怎麼將銅佛裝上船,便是將這樽銅佛熔掉鑄銅錢折銀就值四千餘兩。

    八艘海盜船所載財貨折銀差不多能有八九萬兩,環太湖四府之富庶,從中可見一斑。

    環太湖沿岸諸府縣遭此番大劫,人員傷亡且不計,財貨損失折銀至少達到數百萬兩的水平。

    除奢家直接控制的東海寇勢力能得到加強外,奢家在背後給其他海盜提供各種支持,這些海盜所劫掠的財貨自然也會通過發洩性的消費、購買船隻、兵器、戰具或者銷贓等種種途徑流入奢家手裡。

    此漲彼消,奢家暗蓄實力,東南諸郡卻給嚴重削弱,奢家棄陸走海之計果然毒辣,但是奢家當一地之雄容易,想爭天下卻難。

    要是有選擇,江東兩浙的地方勢力有多少會願意投靠奢家?

    林縛返回觀音灘,江寧捎信過來,說顧悟塵這兩天就會直接到崇州視察,也可能要渡江去平江府視察寇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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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長亭相迎

    林縛本打算回江寧一趟,既然顧悟塵要到崇州再好不過,他這段時間也不放心離開西沙島。

    剛出任江東按察使、左都僉御史的顧悟塵於二十三日抵達崇州縣,監察地方兵備、吏治、糧道諸務,隨行的除了按察僉事肖玄疇等按察使司官員外,還有宣撫使司及提督府的官員與武官。

    林縛換了一身嶄新的青衣團領官袍,他對崇州地方的治安不放心,他帶著敖滄海及集雲武衛數十人,乘船登岸又換馬到崇州縣城西門外的長亭迎接。

    時維崇越九年仲秋季,天高氣爽,從東南方向吹來的微風裡帶著些微海藻的腥氣,艷陽照在身上也不覺得炎熱。

    林縛就坐在馬上,靜息養神,身後敖滄海等四十餘人都披甲按刀,端直腰背騎坐在馬上。除了胯下良駿偶爾打一兩聲響鼻、甩一甩馬尾股外,他們這邊幾乎沒有什麼動靜,透出金戈殺伐之氣。

    除了林縛一行人外,崇州知縣陳坤與縣裡官吏及鄉紳代表,亦在長亭伸長了脖子等候顧悟塵的車駕過來。

    陳坤拿寬大的袍袖擦了擦額頭滲出的細汗,他瞥眼看向林縛,見他穿著官袍,腰間繫著飾有青玉的寬腰帶,也算是英武清峻、相貌不凡,只是不倫不類的又繫了一把腰刀,讓人看了直皺眉頭。

    縣戶房書辦李書義崇州縣迎接的隊伍當中,手裡籠在袖子裡,給太陽曬了身子發燙、昏昏欲睡,心想著顧悟塵趕緊過來,他們應付過差事可以早回縣裡去休息。他的堂兄,也是東社李家的家主李書堂悄悄的挪到他身邊來,拿肘部頂了頂他的後背,小聲的問:「胡致庸怎麼沒過來?」

    「島上連條好路都沒有走;胡致庸夜裡崴了腳,走路都用枴杖呢,就沒有過來,」李書義小聲回道,「你找他有事情要說?」

    「沒有別的事情,就是問一問,」李書堂抿了抿有些乾裂的嘴唇,問道,「按察使顧悟塵過來,林大人這趟是不是就要跟他回江寧去?」

    「林大人只是暫時以籌糧使的名義在崇州協助救災,總歸是要回江寧的,會不會這趟就走,我也不清楚。」李書義說道。

    「唉,」李書堂輕輕一歎,說道,「林大人名聲不好聽,但比陳麻子頂用,之前大家都跟著陳麻子罵他,這兩日知道人家的好處了。陳麻子這次拉人在顧悟塵面前告他的狀,不過沒有幾人答理陳麻子……」

    知縣陳坤臉上有幾粒白麻點,私下裡大家都喚他陳麻子,李書義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林縛言行乖張,為人又囂張跋扈,在他來崇州之前,地方鄉紳之間就傳聞他的惡行。

    林縛不經過地方就擅自在西沙島救災,安頓流民,更是將他不守規矩、囂張跋扈的性子暴露出來。

    不管西沙島多荒涼、多貧瘠、自然災害多頻繁惡劣,地方上總是不願意看到西沙島給外地人佔去的。

    不用陳坤鼓動,地方上特別是本來有希望染指西沙島土地的一些大族都在背地裡戳著林縛背脊罵。

    東社李氏家族本來也想到西沙島拿一塊地開墾,如此泡了水湯,對林縛的意見自然也是極大。李書義夾在當中也兩頭不是人,矛盾最激烈的時候,李家的家主李書堂甚至直接派人來找他,要他摞挑子離開西沙島。

    事情的轉機也很簡單。

    如今東海寇正陸續從太湖流域撤出,揚子江是東海盜主要撤離水路之一。

    對那些在太湖沿岸諸府縣收穫不大或者說貪慾沒有滿足的海盜,揚子江北岸防守空虛的諸縣則是這些海盜繼續狩獵的好場所,每天都有好幾股海盜登岸襲掠,使得海陵府沿江地區的情形頓時危急起來,崇州縣更是首當其衝。

    前日夜裡,有一股海盜從九龍圩登岸襲掠東社,縣裡接到報信後是緊閉城門,軍山水寨也是一兵不派。給李書堂派出來求援的人想到侄少爺李書義在西沙島,硬著頭皮到西沙島求救,最終是西沙島派兵趕在李家大宅給攻陷前趕到將那股海盜擊退。

    到這時,崇州縣民及鄉紳才知道近十天來,不計算給擊退、擊潰的,直接給林縛擊斃以及俘獲扭送到崇州縣大牢關押的海盜就超過四百人。

    很難想像,要是讓這些海盜都滲透到崇州縣來,不知道會給地方造成多大的禍害。

    太湖沿岸諸府縣這趟給摧殘得這麼慘;到這時,除到頑固不化者還堅持己見,其他人都要開始念著林縛的好了。

    雖說西沙島給流民佔去是很不情願的一件事,但是事情從另一方面想,西沙島以及西沙島上的流民實際形成崇州南面的一道屏障。

    為迎接顧悟塵,也是好些天沒有回家,李書義昨天回了東社老家。

    李書堂將他請過去說話,商議著要怎麼報答林縛的全族之恩才合適,也從他口裡聽到林縛太湖籌糧一行的許多見聞。

    由於之前的偏見與敵視,林縛在梅溪湖擊潰海盜一支主力並破襲勾通海盜的舒家寨、收復安吉縣城諸事不可能在崇州鄉紳間流傳,李書堂昨夜與李書義談了許久,臨最後才說了一句:「跋扈是跋扈了些,只是這種世道,唯有這麼強勢的官員,才是地方之福啊!」

    大家心裡都很清楚,這些東海寇還只是暫時退去,等他們將搶掠來的財貨揮霍一空,很快就會再次聚集襲來。李書義也很憂慮,擔心林縛離開之後,崇州縣地方的安危還能不能依賴陳坤這些官員?

    李書義看了一眼不遠處坐在馬背上等候的林縛,林縛身後四十餘護衛武卒都彪勇健銳,透著殺伐之氣,令人不敢接近;陳坤為迎接顧悟塵的到來,在長亭前後布了百餘名刀弓兵戒備,但是縣裡的刀弓手跟林縛身後的護衛武卒,真是天差地別,李書義心裡想林縛隨便派三五人過來,就能將這些刀弓手殺得屁滾尿流。

    李書義又側過頭看了知縣陳坤的後腦勺,心想他這時還千方百計的要將林縛及早從崇州趕走,縣裡鄉紳還繼續附和他,真就是瞎了眼。

    遠處飛塵揚起,大家都精神振作起來,知道顧悟塵的車駕來了。

    李書義雖然知道都沒有跟顧悟塵說話的機會,還是認真的整理衣襟。

    「情況不對,你看林大人那邊!」李書堂忙拉李書義的手,讓他看林縛那邊。

    林縛與陳坤屬於那種撕破臉的不合,過來後連簡單的寒暄都沒有,就直接帶著部屬在長亭下的田地裡等候顧悟塵車駕趕來。李書義側頭看去,就看見林縛身後的護衛武卒一起撥轉馬頭、策馬上了官道,散開來將林縛保護在核心,還有數騎迎著飛塵揚起奔去。

    「李書義!」

    李書義看見林縛策馬朝這邊過來大聲喊他,他忙擠出人群,回應道:「林大人,前面發生什麼事情?」

    「車隊緩行不可能揚起這麼大飛塵,我派了偵騎前去察看!」林縛提溜著韁繩,朝李書義大聲說道,「你們做好敵襲準備!」

    軍山水寨平時消極備戰,但是在按察使顧悟塵到地方來監察兵備之時,軍山水寨卻不敢懈怠,戰船早早就沿江放了警戒,再說顧悟塵過來,護衛必然也是森嚴,所以崇州縣的官紳才敢出城到長亭來迎接顧悟塵,哪裡會想到會強賊趁著這空當襲來?

    林縛不管長亭裡的官紳慌作一團,他坐在馬背上皺眉眺望遠去。

    要是此番襲擾太湖沿岸諸府縣的東海寇都是分散的、無組織的,自然不可能繞過軍山水寨的警戒登岸來襲擊在長亭迎接顧悟塵的崇州官紳,畢竟對他們來說無利可圖,但是背後有奢家在搞鬼,情況就迥然不同。

    「林大人,果真是敵寇來襲?」陳坤也駭得面無血色,硬著頭皮走到林縛的馬下,抬頭倉皇問道。

    「恐怕是如此,」林縛說道,提著馬眺望四周地形,長亭周邊數里方圓空空蕩蕩除了些農家院子外,再沒有其他遮閉物,喊縣尉洪昌吉,指著官道南側兩百步遠的一座院子,說道,「敵人來勢洶洶,人數不會太少,我給你們爭取一炷香的時間,你與陳知縣率諸官紳及刀弓手退到那座院子裡做好防守準備,」又提溜馬頭,朝向李書義,說道,「我派兩人護送你回城裡報信,通知城裡緊閉城門嚴防海盜破城……」

    李書義剛說了一聲好,林縛身後就馳出來兩騎,其中一人彎腰將李書義攔腰抱上馬背,放開馬蹄往縣城方向趕去示警。

    陳坤想讓林縛派人護送他回城,話到嘴裡,看到林縛冷峻的目光,愣是沒有說出口,見林縛鎮定自若,威風凜凜,既是自卑又是妒恨。

    洪昌吉是去年崇州童子劫案後給調來崇州擔縣尉的,為人有些膽識,見知縣陳坤驚惶失措,這緊急關頭,等不得他冷靜下來拿主意,吆喝著縣衙役及刀弓手簇擁著驚慌一團的諸官紳往南邊的農家院子逃去,只使兩名刀弓手攙著陳坤一起往南逃。

    這會兒,剛才給林縛派出來的幾名哨騎在前方都吹響哨音發出警訊,一騎往回奔來報告敵情,其他幾人都分別取出弓箭,往官道兩側的田野散開。

    林縛調轉馬頭與散開官道兩側的敖滄海等人匯合,說道:「按察使車隊不會太遠,沿江都有駐軍戒備,這股強賊潛入崇州境內是想打時間差搞突擊,我們只要遲滯他們半個時辰就足矣……」

    「崇州官紳都在這裡,要是給奢家突擊屠殺了乾淨,這上上下下的顏面都難看了……」敖滄海說道,他在馬背上也能用強步弓,將弓取下拿在手裡,勒馬緊跟在林縛的身邊,諸武卒簇擁著他與林縛往官道外的田地散開。

    所幸時至八月下旬,田里水稻都已經開始抽穗,沒有積水,不然就只能在官道上強行攔截奔襲敵寇了。

    「奢家是想將江東郡的兵力往東邊引,東海寇在太湖裡攪騰也是這目標,」林縛在馬背上大聲說道,「此聲東擊西之策也,我看今後一段時間最危險的還是濠州方向!一旦讓劉安兒在濠州取得大的突破,從濠州往西一直到淮上、往北一直到中州等地的形勢都會崩壞,屆時,江東郡的兵力又必然給吸到西邊去,疲於奔命。若是江東郡提督府下轄的軍鎮給打殘,就算將李卓這頭老虎放出來,也難有大作為啊!這便奢家打的好主意,背後替奢家謀劃這一切的是個狠角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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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聲東擊西

    很快,林縛率武卒散於官道的南側田野,迎敵而去,很快他們便與襲敵打了照面。

    來敵有百餘騎,皆健勇,為首者林縛看著眼熟,記得白沙縣劫案時此人曾站在杜榮的身邊。

    這百餘騎是奢家直接派出來的精銳戰力,林縛對此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崇州縣為迎接顧悟塵前來,駐軍沿江布下警戒,也通知縣城以西的鄉營加強防守,縣裡還派出一些衙役、弓刀手到各鄉里清查有無可疑人物,崇州境內今日的警網已經能算相當密集了。

    這百餘騎能穿過警戒網潛行接近,其反偵察的能力非同一般,自然不會是普通的東海寇,再說普通的東海寇也不可能冒這麼大的風險潛入境來搞突襲。

    林縛也不與對方力戰,四十餘騎沿官道南側散開,拿弓弩對射,迅速繞到敵側後再上了官道。敵人大股來追,林縛他們就策馬沿官道往西奔逃,敵人一旦想全力去追殺已經避入農家院落的崇州官紳,林縛則掉頭嘶咬他們的尾巴。

    如此反反覆覆的糾纏,直到楊樸、馬朝護送顧悟塵的車駕趕來,這股敵騎才在合圍形成之前往東突圍而去。

    陳坤等崇州縣紳給突如其來的敵襲搞得灰眉土臉,完全沒有午前的光鮮,看著敵騎逃走,寧海鎮在崇州的駐軍也分出兵馬去追,他們才從土院子裡走出來迎接顧悟塵,狼狽不堪。

    顧悟塵下車來與崇州官紳寒暄,好言安慰他們,讓他們收掠安心。

    前日江寧來人報信時沒有說趙勤民會隨行到崇州來,林縛看到趙勤民與顧嗣元同時從一輛馬車裡鑽下來,頗為意外,心裡想:「顧悟塵已經決定讓趙勤民參與到按察使司內部的決策上來了吧?」

    趙勤民看到林縛,作揖寒暄十分的客氣跟熱情,他很清楚林縛此時對顧悟塵的作用。

    林縛趕在東海寇大規模湧入太湖流域之前為東陽編練鄉勇籌集到大量的錢糧,這不是隨隨便便誰都能做到的。趙勤民還有些自知之明,讓他在幕後出主意可以,這種衝鋒陷陣的活兒遠不如林縛幹得利索;再說現在想將林縛拉攏過去的高位者也不在少數,顧悟塵哪裡會鬆手?

    顧嗣元相比上回相見要成熟一些,至少看到林縛不再板著臉,跟林縛的話語依舊不多。因為他是顧悟塵的兒子,崇州官紳圍著顧悟塵的同時,自然也將更多的心思放在他身上,顧嗣元很快便跟崇州官紳打成一片,將林縛丟在一旁。

    顧嗣元徹底放棄走科舉入仕的路子,顧悟塵升任正三品按察使之後,他就襲門蔭得了個征事郎的散階,與林縛同居正八品,只是襲門蔭需見習吏事一定年限後才能獲實職,顧悟塵就將他留在身邊當書辦增長閱歷。

    林縛使敖滄海率武卒沿官道散開進行警戒,他與楊樸留在後面。楊樸跟他說起一路趕過來的情形:「我們清晨從海陵城出發,沿途都遇到騷擾,好幾段路都給人在夜裡挖開,派人過來送信,想來送信者在路上都給截殺了。大人擔心崇州這邊遇襲,我們在路上沒有敢耽擱,沒想到這邊真是遇襲了,」楊樸又問林縛,「你在崇州,也去過湖州安吉,南邊的情形如何?」

    「我給大人信中都已經細說了,楊叔也應該有看到,情勢只會比我信中所寫更壞,不會更好。前些天,我在江上截住幾艘海盜船,你猜他們搶什麼東西出海?」

    「什麼東西?」楊樸搖頭問道。

    「銅佛,粗估算有兩萬五六千斤,」林縛說道,「海盜能從容將如此沉重的銅佛從容裝上船,可見南邊的情形惡劣到什麼程度了?」

    「……」楊樸皺著眉頭,情況要真是如此,怕是平江府等地的地方防衛體系已經摧毀得差不多了。

    林縛說道:「現在東陽那邊看上去平靜,不過我擔心他們在玩聲東擊西之計,等會兒進城坐下來,我還要跟大人、跟你們詳談……」

    顧悟塵一行人及隨行的護衛以及海陵府的護送隊伍都安置城中驛館以及驛館周邊徵用的民宅裡。

    條件相對簡陋,崇州縣地方對顧悟塵的到來實際上也是冷淡,但是顧悟塵畢竟是郡司的長官,地方官紳又無法不在表面上做出十分的熱情來。

    顧悟塵進城先實地檢視過城中的防務,就直接到驛館將知縣、主簿、縣尉以及寧海鎮在崇州的駐軍校尉等文武官吏召集起來質詢縣裡匪患、吏治、兵備、漕糧諸事,一直到深夜才將這些人放走。

    到八月下旬,天氣就陡涼起來,夜裡在庭院裡穿單層布衫已經扛不住寒意,林縛穿著夾衫,與顧悟塵、趙勤民坐在驛館狹小的院子裡說話,楊樸、顧嗣元侍立在一旁。

    談到寧海鎮水師以及鎮軍這次在平江府等地的糟糕表現,顧悟塵也是搖頭不止,說道:「鎮軍已不足待,但是此時也無兵可調。左尚榮提督以為西線已經安穩,蜷縮於泗州、石樑等小城的劉安兒雖號稱有二十萬之眾,但烏合之眾難有大作為,東海寇如此猖狂,東線諸府對朝廷又尤其重要,鹽稅更不容有失,應加強東線戰備。」

    「不行,」林縛搖了搖頭說道,「我在路上跟楊叔說過,這可能是奢家的聲東擊西之策。」

    「哦,」顧悟塵問道,「你如何有此判斷?」

    「我在西沙島觀察十數日,又捉了一些俘虜……」林縛說道。

    「哪只是捉到一些?」顧悟塵笑道,「寧海鎮那麼多將領給東海寇牽著鼻子走,疲於奔命,也沒有見哪一支人馬斃敵俘敵超過四百人。」

    「我這也是討了巧。正是從這些俘虜身上,我判斷奢家直接控制的東海寇還很有限,本來想回江寧跟大人面稟此事,」林縛說道,「在暴風季之前,在嵊泗諸島會盟的東海寇只有十三家,約四千餘眾,這也是此番襲擊太湖的東海寇骨幹,其中受奢家直接控制只有千餘人。這本應該以寧海鎮水師六營官兵備之足矣,最終釀成此禍、使東海寇得手的主要原因,在於平江、嘉杭等沿海諸府沒有形成一個完整的對外的防禦體系。前期當千餘東海寇奔襲安吉縣裡,嘉杭、湖州、平江等外圍的諸府駐軍都給調動到內線來,使本來就零散的防線完全洞開;中期,寧海鎮水師又消極避戰,在寧海鎮水師戰船折損近半之時,殲滅東海寇又寥寥無幾,使得東海寇日益猖狂,以致後期明州、嘉杭、平江等沿海府縣的強豪也扮成東海寇進入太湖洗掠……」

    「……」顧悟塵點點頭,說道,「你看得很透徹,你不贊同加強東線的兵備,但是東線已經成爛攤子,你覺得應該如何做才好?」

    「在短時間裡,沿海諸府應集中優勢兵力聯合鄉勇扼守其境內東海寇進入的主要水道。有了防備,特別是寧海鎮水師還保持完整建制之時,平江府、嘉杭府境內的東江等水道狹窄,容易封鎖,關鍵是揚子江與浙江(錢塘江)口子,這也不是抽調鎮軍能解決的問題。上奏朝廷,應從江寧水營抽調一部兵力加強寧海鎮水師力量,要是能將寧海鎮水師六營統領蕭濤遠這人調整,換一個知水戰的大將過來,東線短期是則無憂……」林縛說道。

    趙勤民坐在桌旁只覺得汗顏,他對軍略也有些見解,但在林縛面前,他竟是一點都找不到插話的機會。

    「你說的在理,只是做起來不那麼容易。鎮軍體系,外人很難插手,」顧悟塵歎道,「這麼說,你仍擔心西線?」

    「是的,」林縛點點頭道,「劉安兒部再是烏合之眾,也有二十萬之眾,再說劉安兒坐擁二十萬烏合之眾,也不會甘願給困在泗州、石樑等狹地,一旦西線好不容易初步穩固下來的防線給削弱,劉安兒異動甚至組織大會戰的可能性相當大。」

    「我也覺得洪澤浦亂賊安靜得過分,」顧悟塵說道,「長淮鎮軍是西線戰事的主力,左尚榮提督在濠州捷報頻傳,但一直都沒有決定性的戰果。東陽鄉軍也不知道幾時才能練成,也不知道洪澤浦亂賊能不能給我們這個時間……」

    江東兩處大亂,現有兵力就捉襟見肘,顧悟塵十分期待編練鄉勇能出成果,不僅能安定江東局勢,也將在他的政績上添上光輝一筆。

    「若想贏得更多時間,東陽鄉勇可進入石樑縣積極牽制洪澤浦亂賊,拖延洪澤浦亂賊在濠州方向組織會戰的可能,」林縛說道,「訓戰訓戰,以戰訓兵方出精銳……」

    顧悟塵沒有問林縛為何判斷劉安兒部會戰的方向在濠州。

    雖說提督左尚榮在濠州集中的長淮鎮官兵多達一萬五千餘人,兵力要遠遠超過東陽、維揚、淮安三個方向,但是劉安兒只有打下濠州、打通去淮上、中州的通道,洪澤浦的棋局才能走活。

    當然了,劉安兒打下維揚、海陵兩府,打通出海通道,從海上獲得奢家的支持也能將棋局走活。但是不要說等劉安兒打下海陵府了,只要維揚府受到嚴重的威脅,漕糧有完全斷絕之憂,楚黨也會被迫起用李卓。

    洪澤浦漕路一斷,維揚府境的漕路就額外的重要,就算知道維揚府知府董原是李卓的門下故吏,掌握中樞的楚黨還是給維揚府三千員編練鄉勇名額,寧海鎮也有近五千官兵駐守在維揚府。

    情況也相當的明顯,要是在江東郡內部抽調兵力加強東線,最大的可能是抽調濠州方向的長淮鎮軍,那真是異常危險的事情。

    「以戰訓兵啊……」顧悟塵手指敲著桌子沉吟,又問林縛,「林濟遠、陳壽巖兩人,你說誰堪重任?」

    「都沒有經歷過大戰,很難說誰堪重任、誰不堪重任,」林縛說道,「使他們交替領兵往石樑縣方向襲擾,使林庭立坐鎮東陽,如此安排稍穩妥些……」

    顧悟塵只恨顧家沒落了十載,年輕一代子弟裡沒有可用之人,心想林庭訓在東陽作威作福這些年,將東陽境內的其他幾家壓得喘不過氣來,也不是沒有緣由的,林家隨便調出一人就能獨擋一面。也幸虧上林裡給攻佔,給林家挫受前所未有大挫,無論是林庭立還是林家長子林續文都要政治上依賴於他,又同為東陽鄉黨,所以顧悟塵也能放心的用林家中人。顧悟塵此次還是在新編練的四千東陽鄉勇裡編入許多顧家以及湖塘子弟,即使訓戰以練精兵是以高傷亡率為代價,為了能使顧家及湖塘子弟能迅速成長起來,殘酷也是必須要做到的。

    「怕也只如此,」顧悟塵點了點頭,「我這就給林庭立寫信,讓他在東陽主動襲擾石樑之亂寇,兵不訓戰不能精,這話是一點都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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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散兵游勇

    月色大好,紫琅山體給夜靄籠罩,如浴華衣,秦子檀與太湖盜首領程益群趁夜色扮成尋常香客坐漁船到紫琅山,在僧眾的接引下,登上紫琅山巔。

    推門將要邁進山巔禪院,就聽見裡間有一人說道:「若能在崇州刺殺顧悟塵,江東郡迫於楚黨,必將西線兵力東移……」

    秦子檀推門進去,怕是誰也想不到晉安侯世子奢飛熊一襲青衫,正風度頗佳的站在禪院裡一塊山石上極目遠眺。

    秦子檀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西沙島的輪廓清楚的浮在波光粼粼的江水裡,甚至能陷約看到營火映照下忙碌的人影子。

    「大公子,慈海法師……」秦子檀給奢飛熊以及奢飛熊身側的中年僧人行禮道。

    站在奢飛熊身邊的中年僧人頷下無須,紅彤彤的圓臉,身材異常的壯碩,他是廣教寺的住持慈海,看他眼觀鼻、鼻觀心、寶相莊嚴,實難想像他剛才嘴裡在說刺殺顧悟塵之事。

    「子檀與程當家過來了,一路上還辛苦?」奢飛熊穿著儒衫,少了許多統兵征戰時的殺伐之氣,倒也溫文爾雅。

    「大公子怎能冒險來崇州?」秦子檀事前也不知道大公子在寺裡,問道。

    「顧悟塵突然巡視地方到崇州,不過來,如何觀察崇州之形勢?」奢飛熊渾不在意的說道。

    「慈海法師建議要在崇州刺殺顧悟塵?」秦子檀問了一句,又說道:「能刺殺顧悟塵是好的,只是此事不易啊,不可輕為啊。」

    秦子檀知道顧悟塵多半會登西沙島,但是以軍山水寨的寧海鎮水師兵力加上顧悟塵隨行的護衛以及林縛在西沙島的集雲衛勇及鄉營私兵,差不多有一千五六百人,若是十三家東海寇都能聽大公子調遣,將顧悟塵圍殺於西沙島還有一線可能。

    秦子檀也剛剛才知道大公子今日派精銳潛伏進崇州襲殺崇州官紳之事,他若是早知道肯定會勸阻,有林縛在場,哪裡可能會輕易得手?事實也證明起不了什麼大作用,只白白折損了十多個好手。

    「也只是隨口一說,的確不容易,」奢飛熊說道,在崇州刺殺顧悟塵便是要用最小的代價進一步打亂江東郡的軍事部署,要是付出代價太大,智者自然不為,又笑道,「顧悟塵新出任按察使,銳氣正足,按察使司又有監軍之權,我想寧海鎮諸將大概也要避他的鋒芒……」

    秦子檀見大公子打了退堂鼓,便不再糾纏這事,他蹙著眉頭,心裡想聲東擊西之策未必就能奏效,說道:「顧悟塵此次突然到崇州來巡視,怕是會大力推動地方編練鄉勇,崇州行後,他應渡江去平江。陳西言給他趕回暨陽,他渡江後第一站應會去暨陽,恰可以奚落一下陳西言。大公子不以顧悟塵為目標,的確可以利用顧悟塵此行成事。」

    「蕭濤遠龜縮在暨陽不出,我們的確也奈何不了他,」奢飛熊笑道,「我想他大概也不會想給新上任的按察使大人當頭棒喝吧。看來我們要加緊從太湖撤出啊,留一些散兵游勇就可以了……」

    「吃幾次敗仗也可以的,」秦子檀笑道,接下來沉默沒有多說什麼,大公子屢立奇功,對二公子總不能算什麼好事,又說道:「除寧海鎮在暨陽的營寨外,西沙島也是顆大釘子,若有機會,大公子還是及時拔除的好……」

    「子檀還是擔憂林縛此子?」奢飛熊眼神轉向南面,隔岸相望就是觀音灘,能看得見觀音灘的兩座圍樓外牆,說道,「西沙島的抵抗意志,子檀你們也試過,此時強攻,代價太大,林縛總不可能一直都留在西沙島,而地方對流民警惕、排斥之心不會消弭。此時是釘子,加以時日,這顆釘子也不是你所憂慮這般讓人頭疼……」

    秦子檀聽大公子的意思還是沒有將西沙島封鎖揚子江口的威脅放在眼裡,他也無法勸說什麼。

    上回秦子檀趁林縛出海繞道之際,與程益群率奢家精銳及湖盜千餘眾奔襲西沙島,想要將這顆釘子拔掉,即將得手之時給林縛從江寧遠調而來的援兵從背後偷襲,功虧一簣,損失也不小。

    也正是如此,秦子檀才擔憂時間拖久了,西沙島這顆釘子將更難拔除,他們日後進出揚子江將會受到嚴重的限制。

    雖說林縛親率的精銳有四百餘人、西沙島流民新組建的鄉營也有三百餘人,戰力不容小窺,但是十三家東海寇縱橫太湖月餘未遇敵手,士氣正盛,大公子化身東海鷂袁庭棟的威望也臻至巔峰,率群寇從暨陽湖進揚子江,順勢強攻西沙島,破襲軍山水寨再破崇州,即使要付出較大的代價,也是值得的。

    秦子檀抬頭見大公子眉宇微隆,知道這是他主意已定、不容別人勸說的神態,他心裡微微一歎,心知話說多了反而讓大家都不開心,沉吟片刻,說道:「此間事了,我便回江寧去。」

    「也行,」奢飛熊點點頭,又跟秦子檀身後的程益群說道,「太湖沿岸諸府經過此番破壞,江東郡首要是防海,太湖內線壓力不會大,寧海鎮短期不可能對太湖有清剿之舉措,程當家若覺得壓力還是大,嵊泗諸島有你一席之地……」

    秦子檀眉頭聳了聳,對大公子拉攏程益群有所不滿,也沒有說什麼;這種事還輪不到他插嘴。

    顧悟塵在仕途資歷不算深,流放軍中數載浪費了大把的光陰。得益於楚黨得勢重回帝京,從此扶搖直上到正三品按察使,顧悟塵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時間。

    顧悟塵短期內還想在仕途上有進一步的發展,甚至坐上天下人臣皆仰望的相位,不獻奇策、不立奇功則不成。

    正值多事之秋,國事唯艱,也正是文臣武將立功進爵、青史留名之時,顧悟塵也有勃勃雄心。在東海寇還沒有完全從太湖流域撤出之時,他就帶著四百餘護衛檢視地方,自然比龜縮於江寧的宣撫使王添有著更多的銳氣與進取雄心。

    顧悟塵確實想推動沿海諸府縣編練鄉勇以備寇患,除了這是當下可行之策外,按察使司有監察地方兵備之職責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李卓最初也是以江西按察使監領江西諸府縣馬步兵及鄉勇進東閩征戰,進而掌握東閩軍政大權的。如此鮮明的前車之鑒,顧悟塵不可能看不到。

    二十四日、二十五日、二十六日連續三天,按察使顧悟塵不顧崇州縣鄉野隨時有可能給東海寇登岸攏擾的情況,馬不停蹄的檢視東社、馬塘、皋城、余西等地的鄉營。

    崇州立縣時間不長,原屬淮南鹽場,縣東數以百萬畝計的灘塗都還是淮南鹽鐵司所屬的鹽場、草場,境內沒有勳貴大族,但是走私鹽發家者不在少數,隨後買田建宅遂成大族,私養鄉兵者也不在少數。

    若計算崇州縣境內的兵力,差不多有四五千人,絕不能算少。

    這麼多兵力,分別是各傢俬養的鄉勇、縣卒、鹽鐵司的丁卒以及寧海鎮在崇州的駐軍。兵力雖多,但是互不統屬,有時起了摩擦相互間甚至還兵戎相見,訓練水平不一,普遍較為低下,遇到匪患也都各自為陣、保存實力為先。

    這種情況下,即使有四五百海盜登岸,崇州縣也難建立起有效的防禦。

    幾日來,林縛也與崇州知縣陳坤陪同顧悟塵巡視各處,看到崇州縣破綻百出的防禦體系也是揪心得很。

    海盜成患會日益嚴重,除沿海各寨要加強防範之外,海寇入侵各河汊口增設烽火高台外,縣中也需編練一支精卒才行。他雖然與陳坤有隙,但是不願看到崇州給東海寇屠戮,再說新調任的縣尉洪昌吉還是有膽識之人。

    海盜成患,崇州編練鄉勇成當務之急,郡司及朝廷都不會再設置障礙,但是錢餉卻需地方自籌。

    顧悟塵與海陵府及崇州縣地方官員商量,地方官紳捐獻一部分,府縣自籌一部分,郡司撥給一部分,總之要崇州縣在年前募集編練出一支千人的鄉勇隊伍來。

    江南沿海諸府中,平江府屬江東郡,南面的嘉杭府(今嘉興、杭州)、明州等府縣屬兩浙。檢視過崇州縣防務後,二十八日林縛又陪同顧悟塵渡江去平江府巡視地方兵備,第一站去的就是暨陽縣。

    曲家通匪案後,陳西言上請罪折,後辭去西溪學社的講學諸務,回到暨陽湖隱居。陳西言雖說聲望大跌,但在暨陽湖官紳裡的威望仍高。

    林縛陪同顧悟塵從西沙島對岸的虞山登岸,走陸路先前往暨陽。到暨陽縣近郊的長亭,迎接的暨陽官紳才寥寥十數人,除了縣裡的官吏外,地方的鄉紳幾乎就沒有出面迎接顧悟塵。

    「水師將領呢,怎麼一個人都沒有過來?」林縛看著暨陽縣迎接的隊伍沒有寧海鎮水師的將領,十分的疑惑,他也顧不及有違規矩,逕直問出城來迎接的暨陽知縣孟心史。

    寧海鎮水帥的主駐營在暨陽城北的暨陽湖北岸,控扼揚子江進太湖的東萊河水道。按察使司對鎮軍有監軍的職權,即使顧悟塵到寧海鎮防區,寧海鎮的將領不需要遠到崇州去見他,但是顧悟塵都到寧海鎮水師主駐營區了,寧海鎮水師將領都避而不見,就太不識抬舉了。

    孟心史雖然厭煩林縛不懂規矩,但是林縛好歹也是正八品的征事郎,又是顧悟塵的心腹親信,他也看出顧悟塵為水帥將領的避而不見臉上有所不悅,忙解釋道:「蕭濤遠將軍不是避見顧大人,實則是暨陽南又有匪訊傳來,蕭將軍與諸將率水師戰船都出戰去了……」

    「什麼時候的事情?」林縛緊問道。

    「就是今日,我接到水師的通報也才過去半天時間!」孟心史說道。

    「不好,」林縛心裡痛罵蕭濤遠這個笨蛋,當了這麼久的縮頭烏龜,竟然在最後一刻給奢飛熊騙倒傾巢而出,忙跟顧悟塵解釋說道,「蕭將軍多半以為滯留不去的為東海寇殘部,實情絕不可能如此!」

    顧悟塵瞬時也想明白為何不好。

    兩個月以來,東海寇肆虐太湖沿岸,蕭濤遠及諸水師將領都消極避戰,今日積極出戰,多半是為他以新任按察使的身份親至暨陽縣的壓力所致;顧悟塵雖然不能將蕭濤遠從寧海鎮六營水師統領的位子調走,但的確也有當面訓斥蕭濤遠避戰的打算。

    十數日來,東海寇陸續從太湖流域撤出,滯留太湖不去的東海寇已經不多,貌似都是些散兵游勇。

    蕭濤遠此時出戰,是想撿這些散兵游勇的便宜,既可以避開顧悟塵,又彌補他之前消極避戰的責任。

    顧悟塵早就肯定東海寇背後有奢家在支持,此時滯留太湖不去的東海寇又怎麼可能是殘部?

    顧悟塵忙將腰間牙牌摘下,遞給楊樸,說道:「你拿我牙牌過去,追上要蕭濤遠,要他小心為上……」

    「還是我過去吧,我對暨陽情況熟一些。」林縛主動請纓道,他恨不得蕭濤遠早死去,但蕭濤遠麾下的水師戰船卻是沿海諸府此時最大的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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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22:57:26
第二十一章 敵戰奇謀

    林縛拿著顧悟塵的金質牙牌,率敖滄海及護衛武卒四十餘人騎馬從暨陽縣城往南追出六十餘里,看到太湖北濱廣袤無垠的粼粼波光,也看到敵我雙方近百艘戰船在湖面上廝殺成一團。

    「蕭濤遠這龜孫子龜縮了近兩個月,竟在最後關頭給奢飛熊從老窩騙了出來!」敖滄海下了馬,將頭盔摘下來,與林縛站在湖堤上觀察就在千餘步外的戰場,恨恨的說道。

    斜陽正將金黃色的光輝注入湖中,那粼粼的波光閃耀著金黃色的光芒,湖水裡滲入的血色也格外的yan麗。

    林縛恨不得蕭濤遠早死,但是這湖裡與東海寇激戰的寧海鎮水師主力則是沿海諸府此時最大的憑仗,要是寧海鎮水師此戰損失過於慘重,江東郡除江寧水營外,將沒有在水面上壓制東海寇的戰力了。

    洪澤浦劉安兒部又是以漁民舉事為核心,水上戰力較強,林縛一直建議顧悟塵要郡裡警惕奢家的聲東擊西之策,但是寧海鎮水師此戰若失利,即使知道奢家有聲東擊西之意,還是要從西線抽調兵力來彌補東部沿海府縣防禦之不足。

    林縛在暨陽縣時還穿著官袍,此時已經官袍脫去,貼布衫穿了青甲,他讓人拿來筆墨,依著馬鞍,將寧海鎮水師與東海鎮已然接戰之事實在紙上寫明,派人趕回暨陽,要顧悟塵與暨陽縣做要防禦準備,一旦水師潰敗,這部東海寇很可能會趁勢攻打暨陽縣城。

    「濠州方向若如大人所料那般再失一局,江東局勢怕是要靡爛了……」敖滄海皺眉看著遠處戰場,憂心的說道。

    林縛長歎了一聲,奢家眾志成誠,奇謀迭出,江東一府二司與下面的諸府縣矛盾重重、互相牽制。此漲彼消,又如何能敵?他要現實的考慮寧海鎮水師此番若慘敗,對長山島、西沙島的部署會產生多大的嚴重影響?

    寧海鎮水師做慣了縮頭烏龜,但是主力未損,對東海寇始終是威脅,東海寇也不敢出全力攻打一城一地,眼下林縛就要考慮西沙島有可能會面臨數千甚至更多東海寇直接登島威脅的局面了。

    看著寧海鎮水師戰船漸漸抵擋不住有後撤進東萊河之意,林縛與敖滄海及諸武卒也都上馬撤往遠方,東海寇所乘坐的海鰍子船並沒有因為夜色即將來臨而放緩攻擊的節奏,往水師船陣裡橫衝直撞。

    夕陽沉入地平線,數十艘戰船給縱火燒起,熊熊大火將東萊河口的水面映照得通明如晝,那些在火光裡掙扎而瘋狂的身影以及嘶喊,就彷彿是湖面上最真實的幻影。

    入夜後半個時間,水師戰船就告潰敗,蕭濤遠的指揮樓船最先撤出戰場北逃,其水師戰船也都毫無章法的逃竄,兩艘大翼船甚至在河口因爭水道猛烈的撞在一起來,一艘船給掀翻,一艘船頭撞碎,水湧入船艙,使得後面的水師戰船更是混亂。

    林縛見寧海鎮水師敗局難以挽回,與敖滄海及諸武卒上馬往暨陽縣而去,跟顧悟塵匯合。

    *********

    趕回暨陽,林縛登上縣城南城門樓去顧悟塵。

    顧悟塵與暨陽縣官員以及駐軍將領都在城門樓上,眼睛緊盯著東南方向。

    在暨陽知縣孟心史的身邊站著一名青衫老者,林縛雖然未曾跟陳西言照過面,但看顧悟塵與他隔得遠遠的、繃著臉視若不見,林縛也知道這青衫老者就是在曲家通匪案後回暨陽隱居的陳西言。

    寧海鎮水師中了東海寇的圈套,若是水師給擊敗,這方圓百里沒有一處地方比暨陽縣城更安全。林縛讓人捎信回來,縣城附近的民眾得到消息的都逃到城裡來,陳西言出現在城門樓上,一點都不意外。

    鄉野裡的夜晚漆黑如墨,只有東萊河進太湖的河口延伸進來有大片的火光,不用林縛解釋什麼,顧悟塵他們也知道是什麼結局了。

    林縛將牙牌還給顧悟塵,說道:「水師潰敗,唯有從東萊河逃入揚子江,才能避免給全殲的厄運;無水師威脅側後,東海寇湧入暨陽湖必攻縣城……」

    「你當真能如此肯定?」陳西言早看到林縛登上城門樓來,聽到他如此斷言,忍不住插了一句話。

    林縛沒有理會陳西言,眼睛看著顧悟塵,等他做決定。

    陳西言氣得身子微微顫抖,他身為吳黨魁首,曾官居戶部尚書高位,竟給一個無禮猖狂的豎子後生晾在一旁不搭理,他何曾受過這樣的氣?跺腳轉臉看向城外,他知道此時也無法跟林縛這種小人物一般見識。

    顧悟塵皺著眉頭,他對陳西言的反應也視而未見,林縛在此前的信報裡提到太湖北湖區東海寇的規模有三四千人,寧海鎮水師若想保住戰船,只能北逃進揚子江,不能棄船進暨陽城,能在救援暨陽的援兵都在百里之外。

    「還有多久東海寇會到暨陽城外?」孟心史也顧不上照顧老尚書陳西言的顏面,走過來問林縛,這城門樓上知兵事的人不多,林縛又剛從前方歸來,這些問題他只能跟林縛詢問。

    「水師已無有組織抵抗跟拖延,差不多再有一個時辰,東海寇就會湧入暨陽湖……」林縛說道,「進入暨陽湖後,還能拖延多久會登岸,就難判斷了,關鍵要看多少水師船誤入暨陽湖了……」

    孟心史見寧海鎮水師給林縛說得如此不堪,也無法評述什麼,水師給打得大敗,就是眼睜睜發生眼前的事實,他望向顧悟塵,說道:「顧大人,此間以你為尊,如何守住暨陽,還要顧大人你來拿主意。」

    寧海鎮水師給東海寇殺得大潰,即使回暨陽也是亂兵。暨陽除了百餘刀弓手、陳西言帶來協防的兩百餘陳傢俬兵外,最主要的力量就是隨顧悟塵而來暨陽的四百餘緝騎,孟心史這時候就擔心顧悟塵會帶著緝騎遠遁。

    面臨洶湧而來的三千餘東海寇,暨陽僅憑借兩三百雜兵以及臨時組織起來的民勇想守到援軍趕來,難度極大。

    顧悟塵笑了笑,說道:「陳尚書在此間,哪裡輪到我發號司令。」

    顧悟塵這時候自然不能棄暨陽而去,除非他不想在仕途上混了,再說這麼多人手以及臨時組織起來的民勇他也有把握守住暨陽。

    陳西言知道這時候也不是爭意氣的時候,語氣僵硬的說客氣話:「顧大人客氣了,暨陽能否守住,全在顧大人了。」

    顧悟塵就等孟心史、陳西言說這些話,不然在陳西言面前,他還真不方便將暨陽縣的防務接過來,他問林縛:「你覺得暨陽要怎麼守?」

    「暨陽不能死守,」林縛說道,「我請大人將四百緝騎交給我統領,我率緝騎移駐城外待東海寇前來……」

    「出城太凶險,守住暨陽城才是要緊,有顧大人與陳尚書在,不管是死守還是活守,暨陽城都能無憂。」孟心史心裡一驚,就算林縛不耍滑頭藉機逃跑,要是顧悟塵這四百護衛在城外給東海寇擊潰,暨陽最大的依仗就沒有了,他忙勸阻想打消林縛出城的主意。

    林縛微嘬著嘴,等顧悟塵決定,就是因為顧悟塵與陳西言在暨陽城裡,他更要領部分步馬移駐城外。

    「……」陳西言聽到林縛要帶兵出城,轉過頭來看他,見他目光堅決,神色從容,不像是假言請托,嘴巴翕合張了片晌,想要說什麼,總之是沒有說出口。

    陳西言總是比孟心史多些見識,他知道憑借這麼多兵力死守暨陽縣城是比較穩妥,但是東海寇見暨陽縣城難攻,只要少許兵力將縣城四門一堵,就可以分兵放肆的洗掠暨陽縣鄉野了,屆時暨陽縣將遭到前所未有的浩劫。陳西方雖對顧悟塵、林縛恨之入骨,但也絕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家鄉給海盜放肆的糟蹋。

    林縛帶兵移駐到城外雖然是異常的凶險,但也能有效防止東海寇分兵洗掠鄉野;只要林縛率部不給東海寇消滅,暨陽縣城也不會有多大的壓力。

    陳西言知道林縛說到底還是替他的主子顧悟塵分憂,要是顧悟塵在暨陽,擁有重兵還坐看暨陽鄉野給東海寇洗掠糟蹋得不成樣子,總是他仕途上無法抹去的污點,但林縛冒這麼大的凶險,終究是對暨陽有大功。陳西言此時也覺得之前說林縛為「豬倌兒」過度了。

    「你可有把握?」顧悟塵神色凝重的問林縛。

    「依城而戰,並非獨立無援。雖說沒有十全把握之事,但是暨陽絕不能成為累及江東全局的危子!」林縛說道。

    顧悟塵與林縛在崇州詳細推演過江東局勢,知道林縛說這話的意思。

    林縛率兵移駐城外,不僅僅要避免暨陽鄉野給東海寇洗掠,更重要的原因,他們若是只顧全自己的周全死守暨陽縣城,平江府內的駐軍必定因承擔不起顧悟塵與陳西言在暨陽被殺的責任而倉促來救,給東海寇逐一擊潰的可能性相當大,蟄伏多時的劉安兒部也極可能會在洪澤浦順勢而動,屆時江東的局勢很可能會全局崩潰,難以收拾。

    以一人之安危而累全局之崩潰,顧悟塵的仕途也算是到盡頭了。

    「那就拜託你了!」顧悟塵按了按林縛的肩膀,看了看身邊的嗣元、趙勤民、楊樸等人,此危急之時,真正能挑重任的也就林縛一人了。

    江東局勢崩壞,實力尚弱、根基不深的長山島、西山島是根本無法獨存的,領兵出城作戰的風險再大,林縛也要承擔起來。他輕笑了一聲,說道:「還要麻煩大人、楊叔跟下面人訓誡幾句話,免得他們出城後不聽話,到了城外,要是哪個手軟、腳軟,我手裡的刀子可不會軟。」

    「我跟你出去。」楊樸平靜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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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暨陽堅壁

    縣城在暨陽湖南,西北角有溝渠將暨陽湖與護城河相連,溝渠上有石拱橋,東海寇所乘海鰍子船上皆是五六丈的高船桅,無法從石拱橋洞裡穿過,只能在石橋北、暨陽湖西南河灘登岸。這裡有一片平地,可以往暨陽城北門推進。

    林縛牽著韁繩讓給籠住嘴的馬頭貼近自己,遠處寧海駐營方向已經燒起大火,倉惶間誤逃入暨陽湖的幾艘水師戰船給封住湖口子,在狹長的暨陽湖面上艱難的躲避給海盜船咬住。

    「寧海鎮的那幾艘船留在湖裡對我們有利,不能讓東海寇給滅了,我們這邊可以動起手來了。」林縛將朱紅頭盔戴好,與稍遠處的敖滄海打過手勢,便翻身上馬。

    敖滄海率四十餘武卒先往暨陽湖西南河灘登岸的東海寇奔襲而去,雖有夜色掩護,但是馬蹄奔趹起來如鼓槌子擊地,聽得人心砰砰直響、熱血沸騰。

    百餘多東海寇在上岸後利用拒馬、木槍在登岸灘地的湖堤外圍迅速設置障礙做出簡單的防禦,一切顯得訓練有素,這時候聽見騎兵來襲,更多的東海寇從灘地搶上岸來,加強外圍的防守,只待看清楚夜色裡閃出模糊的人影,這邊「撲撲撲」的弓箭繃弦之聲頻頻響起。

    箭簇撞擊鐵甲以及鑽入肉裡、戰馬長嘶的聲音相繼傳來,暗中也有數十支無羽弩箭射攢射而來,再有幾息短促時間,湖堤上的東海寇才來得及抽出第二箭搭到弓弦上,閃爍著寒光的橫刀以及噴著熱氣的馬頭就像突然從模糊夜裡明亮起來似的出現在眼前。

    簡易的障礙擋不住連馬帶人帶兵五六百斤的高速衝擊,當前的簡陋防禦陣在接觸的瞬間就給撕裂,東海寇給沖得人抑馬翻,領頭的海盜大聲吆喝:「刺矛,誰他娘拿矛的快到前面來,一根不夠,四個人一組,有盾牌子的負在背上往後退著頂,拿大刀的從兩邊上……」想要將混亂的局面控制下,防止騎兵往縱深裡突。

    雖然河灘地的東海寇陣形更混亂,但是敖滄海深知自己身後這些武卒都是得來不易的精銳,不能陷入河灘地裡死戰給白白消耗掉了。他率諸武卒並不纏戰,也不衝擊河灘地裡的東海寇,見把登岸河灘外圍的防禦陣形沖潰,他便手抓住韁繩,拿長槊將當前的兩個東海寇打得腦漿迸流,提溜著韁繩率諸武卒錯過湖堤的邊緣,從空檔裡斜穿過去;待稍遠一些再折返拿弓箭掠射湖堤上混亂中的東海寇。

    先登岸的東海寇都是精銳,但是對敖滄海這路精騎的擾襲也沒有什麼有效的辦法,只能使先登岸的人結陣往外突,並以一路精銳步卒拿大盾掩護往縱深裡的穿插,限制敖滄海這路精騎的活動空間。只要大規模的東海寇在湖堤外的空場地站穩腳跟,三四十精騎的擾襲不是什麼大威脅。

    看著登岸的東海寇差不多有五六百人,林縛給楊樸打了個手勢,撥出佩刀,將刀鞘遠遠扔開,回頭跟身後諸緝騎將卒說道:「頭陣需挫敵寇銳氣,暨陽城才得保,爾等撥出利刃,隨我殺敵去……」夾緊馬腹,沿著湖堤往灘地襲殺過去。

    隨林縛來暨陽的武卒都有長兵器,馬都是體重超四百斤的優等戰馬,可以說是武衛中戰力最強的一撥人。

    顧悟塵的護衛緝騎雖然給楊樸調教近一年時間,又多少經歷了一些零星戰鬥,不再一無是處,但終究底子弱,又出於儀仗的要求,隨身所佩都是長才三尺的直腰刀,缺乏長兵器,胯下馬匹也都尋常。林縛只能使敖滄海率領武卒反覆擾襲將登岸東海寇的陣形拉散,將其側面的防禦拉開空檔來,他才與楊樸率領四百餘緝騎從側面掩襲……

    *************

    陳西言與顧悟塵及暨陽縣官吏站在北城門樓上觀看遠處的激戰。

    看到林縛將帶出去的騎兵分成三撥,先以小股游騎不斷的擾襲迷惑東海寇,等將登岸的東海寇陣形拉開,才親率緝騎主力勢如雷霆的驟然壓上去,頓時將最先在河灘城登岸的東海寇陣列撕裂得粉碎,陳西言這才明白為何曲家勾結的千餘湖盜在河口一戰中會那麼輕易的給擊潰。

    林縛一騎當先刺穿敵陣,不待距離拉開,便大聲吆喝著使緝騎下馬來。之前有過詳細的戰術交待,楊樸與眾緝騎皆棄馬步戰,只留少數人約束馬匹牽往遠處。敖滄海率披甲武卒就近下馬,返身廝殺。

    之前是將登岸的東海寇陣形拉散,以便緝騎突沖;此時則要將登岸的東海寇往狹窄的河灘地壓制,使其混亂的陣形越發混亂,得不到調整的機會,也使後續的東海寇無法登岸支援。

    看著河灘上營火照耀下、交錯而廝殺的密集人影,奢飛熊一臉嚴峻,他未料到暨陽城會分兵城外,趁這邊半渡之時,將河灘殺得一片混亂。

    最先登岸的那一波人有半數是奢飛熊直接從晉安帶出來的奢家精銳,但是在暨陽守軍如此凌厲而毫不拖延的穿插及折身圍殺下,一旦給打亂陣腳,無力組織有力的反擊,陷入各自為戰的困境,即使再精銳的戰力也難有大作為。

    看著一張張熟悉的臉孔在火光映照下扭曲著給暨陽守軍圍殺,奢飛熊眼皮顫抖,卻又無良策,一面使船將河灘上的人馬盡可能都接上船,解輕河灘地的擁擠程度,一面使船上弓箭手往暨陽守軍陣尾拋射箭羽,一面派遣精銳從其他地方搶灘登岸,從側面支援,減輕河灘地的壓力。

    敖滄海率諸武卒往林縛靠攏,林縛帶著他們往河灘縱深裡廝殺,直殺到水邊,給一陣急箭射退。林縛身上連中數箭,箭穿不透他身上的鎧甲,襟甲遮不到的小腿卻冷不防中了兩箭,箭頭鑽進肉裡也不覺得疼,他將刀咬在嘴裡,彎腰將箭桿子折斷,給諸武卒簇擁著再往橫側裡穿插廝殺。

    林縛能肯定眼前皆是東海寇在嵊泗諸島會盟十三家裡的骨幹,甚至能肯定最先搶灘登岸的必有奢家直接控制的精銳在內,頭陣挫其銳氣,不僅能贏得更多的時間,盡可能多殺傷敵寇,也能為將來的長山島、西沙島減輕壓力。直到越來越的東海寇從側翼搶灘登岸,楊樸率諸緝騎在兩翼承受壓力漸大、漸感不支時,林縛才率眾徐徐往暨陽北城退去,依城挨著護城河結陣休息。

    登岸的東海寇給打亂的陣腳,傷亡慘重,自然不敢倉促逼到城下來追擊,只是沿湖堤外圍構造更緊密的防禦,也將分散於暨陽湖別處的人馬都聚集這邊來,打算全力對付北門之暨陽守軍。

    林縛坐在泥堤,使隨軍郎中將留在他小腿裡的兩支箭頭拿鐵鉗子生拔出來,初時沒有感覺,此時痛得直吸氣。

    楊樸坐在林縛身邊的泥地上,他雖然沒有受什麼重傷,但是體力透支得厲害,渾身上下都汗透,衝殺時不覺得什麼,退下來休息,就覺得歲月真是不饒人。年紀一接近五十,武藝再高強,體力還是退得厲害。

    楊樸沒想到林縛身邊四五十個護衛武卒還有專門的醫官帶著,看著林縛將醫官打發走給其他受傷的人治療去,他挨近些,問道:「接下來怎麼打?」

    「天亮之前,東海寇不會輕易妄動。天亮之後,他們努力會將我們從北城與暨陽湖的狹長區域驅趕出去,」林縛給小腿上銅錢大的傷口澆了半瓶藥粉,拿繃帶綁結實,招呼敖滄海以及緝騎裡的副尉、小校等中低級武官也一起過來坐下說話,說道,「接下來會是惡戰,我們不能退出東邊的石橋外,在北城與暨陽湖之間的狹長地帶,騎兵能發揮的優勢很有限……」

    楊樸抬頭看了看東邊不遠處石橋的暗影,一旦他們給逐到石橋以東,東海寇只需要少許的兵力在狹窄的石橋上建設防禦,並在橋下拿戰船封鎖,就能將他們擋在北城門區域之外,屆時東海寇將可以不受干擾的攻擊暨陽城北門。

    要在石橋以西、暨陽湖以南、北門以北的狹窄區域與數倍於己的東海寇周旋,當真是要打一場惡戰,也幸虧頭戰打了如此順暢,使並無大戰、惡戰經驗的緝騎隊伍的士氣都給激發出來。

    士氣有時候很虛,有時候又很實在,楊樸知道這些緝騎是什麼底子,東海寇裡混有奢家的老卒,要是捉對廝殺,緝騎裡難有人是奢家老卒的對手,但是一旦為首者能身先士卒、奮勇殺敵,便軟弱如綿羊者也能激出幾分渾不在意生死的凶悍性子來。楊樸年紀大了,體力透支得厲害,一般說來二三十的青年如此劇烈的廝殺,體力也不應該剩下多少,然後諸緝騎環立左右結陣,精神抖擻,面對不斷從河灘時登岸結陣的數倍於己的東海寇並無懼意。

    林縛與楊樸、敖滄海討論接下來的戰術以及周邊地形的防守要點,緝騎少有長兵器,在馬上作戰優勢不大,再說地域太狹窄,沒有精湛的騎術與默契的配合,騎兵對戰步卒受到的限制太多,林縛使三分之二的緝騎都下馬做步戰的準備,雖說從暨陽湖拿來的弓多為軟弓,所幸眾人皆披甲在身,士氣可用,未必不能堅持到援軍趕來。

    ***************

    「林司獄當真是顧大人座前的一員虎將啊……」暨陽知縣孟心史看著林縛率武卒、緝騎在晦暗不明的夜色裡將差不多人數的登岸海盜殺了落花流水,緊張得手心都捏出汗來,他甚至都忘記了林縛也是文臣的身份。這北城門樓子上的守軍也看得勢血沸騰,恨不得打開城門,跟著林縛一道廝殺個痛快。

    顧悟塵笑了笑,沒有說什麼,他看出東海寇毫無退意,一旦失去掩襲的突然性,接下來的戰鬥就要比剛才艱難十倍、百倍。

    陳西言不吭聲,心裡卻也不得不承認林縛的悍勇以及帶兵作戰的卓越能力,心想此人以心計、以經世致用的才能論,也要遠遠超過常人,當真是智勇雙全、允文允武,顧悟塵偏能撈到這樣的寶貝。

    他心裡一邊盼望著林縛給東海寇擊殺於城下,一面又擔心林縛若給擊殺了,此時暨陽將失去最堅固的一道屏障,心思也是矛盾得很。

    東海寇在湖堤外站穩腳跟之後,不急著攻擊依城結陣的緝騎,而是先將河灘上的傷亡者抬上船,有序的收拾戰場,做攻擊前的準備。

    不用顧悟塵吩咐,暨陽北城城門樓子上有專門的人員在計數,好日後給林縛及諸緝騎請功。林縛剛才一番掩襲以及隨後堅決的壓制圍殺,將最先一批登岸的東海寇完全打殘,給抬著上船的東海寇傷亡者竟達三百餘人,也難怪東海寇不敢再趁夜色發動搶攻。

    城門樓子這邊,也拿繩索繫著大竹籃子放下去,城下拿長鉤槍將竹籃子拉到護城河邊,將重傷者置入其中,讓城上守軍將重傷者拉回城去救治。

    這樣一直僵持到天濛濛亮,集結於暨陽湖西南灘的東海寇完全看清暨陽城的防守形勢。在晨光裡,一撥撥東海寇陸續從湖堤陣地走出,利用人數上的優勢,分批控制周邊的有利地形,限制城下守軍的活動區域,就開始對這批昨夜給他們造成慘重傷亡的城下守軍發動強攻,誓要將這些人消滅掉重拾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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