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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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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9 14:19:21
第三十三章 有無野心

    燭火下,奢飛虎眼睛盯著案上地圖上的西沙島。

    暨陽血戰之後,會盟的東海十三家不但傷亡慘重,士氣更是受到嚴重的打擊。

    此消彼漲,寧海鎮水師沒有給徹底打殘,士氣反而有所提升,特別顧悟塵聲望大增、地位穩定,寧海鎮六營水師統領蕭濤遠有意巴結顧悟塵,便是與林縛關係再惡劣,若是西沙島再被襲,軍山寨很可能不會再袖手旁觀。

    也就是說,他們短時間內將沒有把西沙島這顆釘子拔除掉的機會。

    西沙島在揚子江口內,與寧海鎮軍山寨齒唇相依,鎖揚子江之門戶。軍山寨或許還不足為慮,但是林縛的姿態異常的強勢跟積極,西沙島若給林縛完全控制,日後東海兵進出揚子江將十分痛苦。

    強攻西沙島,傷亡太大難以承受;不攻西沙島就進入揚子江,後路將受到威脅。受到別人的威脅也就罷,但是後路落在林縛手裡,哪裡能讓人安心?

    奢飛虎對秦子檀說道:「我看不管是嵊泗島,還是我這邊,要派人潛上西沙島,將情況摸清楚才能放心……」

    秦子檀蹙著眉頭,派人潛進去容易,西沙島周邊一百多里,林縛不可能派人守得嚴嚴實實,但是在當前情勢很難跟島民有深入的接觸,沒有接觸,光用眼睛是無法得到準確情報的。

    獄島裡使用的差役多為江寧本地人,林縛控制再嚴密,他們還多少能探聽到一些消息。西沙島卻像一團給黑霧籠罩的幽暗,沒有其他勢力滲透,西沙島與外界的聯繫,幾乎都給集雲社控制著,西沙島的流民又幾乎不跟外界接觸,旁人怎麼能探聽到消息?

    秦子檀心想眼下怕是只能從崇州縣官方渠道流出的消息裡去分析西沙島的情勢,但是林縛會老老實實的將西沙島一草一木都匯報給崇州縣地方知道嗎?秦子檀用腳趾頭去想也能知道林縛不可能是這麼老實的人。

    秦子檀沒有說情報搜集的事情,岔到別的話題上:「林縛將集雲衛勇都留在西沙島,但是直接控制西沙島鄉營的胡家讓人看不透……胡家本是崇州小族,林縛也只是在江中偶爾救下胡致誠,表面上看去他不能直接插手西沙島事務,必須用胡家來緩和跟崇州地方的緊張關係,但是胡家在崇州的影響不大,也沒有什麼資源,用李書義李家不是更合適?林縛對李氏算是有全族之恩。」

    「也許是胡家更容易控制……」宋佳說道,「再說,李氏的李書義也是崇州縣直接負責西沙島流民編戶的吏員。」

    「這才是讓人看不透的地方,」秦子檀說道,「林縛此人到底是有野心還沒有野心?」

    奢飛虎眉頭深蹙,秦子檀說的這個問題,也讓他想不透。

    林縛要有野心,他完全可以趁林家寄籬下於江寧之際掌握之。

    林縛本身就是林族子弟,在年輕一代中有很高的聲望,又有林夢得等林族重要人物相助。洪澤浦亂事裡,他也完全有機會坑林庭立一把,沒有林庭立的節制,在江寧的林族本家又都是孤兒寡母,將無人能跟他抗衡。掌握林族,掌握林傢俬兵,顧悟塵在編練東陽鄉勇之際,自然無法將他排斥在外。以他的手段、以林族的財力以及在東陽的人脈跟勢力,假以時日,東陽鄉勇自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屆時不管他本人的官職高低,都有資格待價而沽。

    相比之下,通過本身就沒有什麼根基跟資源的崇州小族胡家去控制西沙島流民以實現他的野心,是一條艱難數倍的道路。

    更何況,西沙島正當揚子江口,當東海兵從暨陽血戰失利中恢復過來,必對西沙島用兵。

    且不說下一場戰事的勝負如何,即使林縛有非常強烈的信心,在有更好選擇的情況,誰會將實現野心的根基扎到衝突最激烈的區域去?

    奢飛虎與秦子檀此前認為林縛不撤出西沙島,主要還是想抓住西沙島這個關鍵點,協助顧悟塵穩定江東局勢,也認為林縛的個人野心主要還是仕途上的進取。

    從林縛到江寧以來生的諸多事,雖然不排除有私心在內,但主要還是協助顧悟塵在江寧站穩腳跟、掌握主動。

    要是林縛不撤出西沙島沒有別的心思,用胡家、不用李家又無法解釋得通。

    宋佳看著燈下兩個男人愁眉苦臉的在那裡鑽牛角尖,伸了個懶腰站起來,說道:「林縛為什麼不能有一石二鳥的心思?難道你們就肯定日後能將西沙島順利攻下來?」

    「林縛要有野心,為什麼會放過控制林族的機會?」奢飛虎問道。

    「沒出息的男人才會一心想著窩裡鬥,」宋佳伸手掩著紅唇,打了哈吹,神態嬌美嫵媚,說道,「林族那麼點家底,林縛不放在眼裡也說不定;林族撤來江寧之際,林縛若趁火打劫、爭個頭破血流,結果就一定比現在好?我看你們男人都中了爭權奪勢、只會搞陰謀的毒了,又只會以己之小雞肚腸去揣測別人,眼睛不給蒙蔽才怪……不跟你們打岔了,你們頭疼去吧,我要睡覺去了,支撐不住了。哦,對了,後天刑部主事趙舒翰在河口竹堂講獄學,我要過去湊熱鬧,會不會有什麼不方便?」

    奢飛虎苦笑一下,如今李卓跟王學善都派人盯著這邊,他是不高興出門走動了,點點頭,說道:「你要去散散心便去吧。」看著妻子離開,他視線又回到地圖上。

    西沙島並無多少養民之地,安置一兩萬流民已經是勉強,又哪裡會有養兵的余財?

    以崇州縣上報郡司的數據來看,西沙島流民兩經大劫與流散之後,剩餘人數不足萬人。

    這個數據跟他們之前掌握到的情報相比有些偏小了,但是以西沙島未經開的狀態來看,能在兩三年間將萬把人安置下來就已經非常不易了,林縛實在沒有隱瞞人丁的必要。

    奢家最鼎盛時,控民過兩百萬、養兵近十萬;林縛控制那麼點人口,養兵一千就是極限,就算有野心,野心又未免太小了一些,還真遠遠比不上控制林族得力呢。

    秦子檀手持燭台移到地圖上,忍不住往宋佳扶門將去的背影瞥了一眼;宋佳似有感覺的回頭望來,見秦子檀的眼神已經移到地圖上,嘴角掛著淺笑而去。

    散階擢升一級至從七品宣議郎,林縛本人沒有什麼感覺,在他看來大越朝風雨飄搖、大廈將傾,做大越朝的官實在沒有什麼前途。雖說散階提高,俸祿會有提高,但與職事官、與實際掌握的權力並不對等。

    這段時間來,林縛在河口除了養傷外,也不是特別的事情要做,閒暇時間多與趙舒翰、葛司虞等廝混在一起。

    請宴後,林縛照樣請趙舒翰、葛司虞到草堂喝茶,就著銅油燈討論書稿。

    葛福、葛司虞父子一直在編寫《將作經注》;趙舒翰對仕途徹底失望之後,在林縛建議跟資助下,開始著手編纂大百科全書式的恢弘巨著《匠典》。

    當世清流士大夫是以事生產為恥,視雜學匠術為奇淫巧術,但後世便是一名初中生也能說出「科技是第一生產力」、「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之類的話來。

    林縛認為大越朝難以避免滅亡的根源並非是外部強敵難克,而是國家財政處於崩潰的邊緣,難有良策挽回。

    最終還是歸結到「銀子」上來,林縛捻著書稿的紙頁,在燈下若有所思的走神。

    林縛有意將根基紮在西沙島,也不太擔心會引起別人的戒心跟警惕,主要在於西沙島地形開闊,無險可守,又位於東海寇入侵的最前沿,稍有野心的人都不會將目光放在西沙島。

    即使不考慮地形與勢力衝突的限制,西沙島周圍百里,折算面積約二十萬畝,大概只有一半土地能開墾為糧田,一年能產二十萬石糧食已經是極限了。

    奢家最鼎盛時差不多控制東閩郡過半數府縣,有過兩百萬民眾,當其動員兵力接近十萬人時,在財政上就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最終不得不接受招安龜縮回晉安府來休生養息。

    以西沙島如此有限的生產力,即使開好,養兩萬島民、組織鄉兵一千人就已經是極限了。

    林縛使林夢得、胡致庸嚴格控制西沙島新編戶流民的總戶數,最終上報兩千一百餘戶,丁口計九千八百餘人,崇州縣、海陵府地方以及江東宣撫使司對這一數據並沒有起疑心。他們也無法起疑心,畢竟以西沙島還處於未開狀況來說,能在兩三年之內將這九千八百餘人安頓下來,就已經是一件極為艱難的事情了。

    即使林縛此時不小心洩漏出他有意控制西沙島的野心,也許更多人只會嘲笑他輕狂自大、不識經濟。

    林縛卻是知道控制西沙島是大有可為的。

    生產模式的不同,決定了在同一片土地上能夠養活的人口基數及軍事組織能力的根本性差距。

    既然崇州縣良田畝產能達到五石以上,林縛也有信心將西沙島的貧瘠土地改造成畝產五石甚至更高的良田。

    獄島以圈養豬漚肥以供菜園,菜園所出就要比周邊良田高出一大截。

    比傳統的手工作坊更有效率、規模更大的手工工場作業,將能容納更多的剩餘人口,產生更多的剩餘財力。

    他在獄島採用六七人共同操作的大紡車紡棉紗,人均紡紗量相比較以往提高四倍有餘。

    之前林縛是拿獄島當成他的試驗田,現在有了西沙島,在獄島試驗可行的耕種以及生產組織模式,都可以拿去西沙島大力推行。

    不過林縛後世所掌握的知識跟當世的手工業生產工藝是嚴重脫節的。

    後世慣用螺栓固定、組裝物件,按照林縛的要求,獄島工匠也能做出合用的螺栓來,只是製作一枚螺栓需要一名熟練工匠晝夜不休的硬車七八天時間,代價高得驚人。

    林縛最終只是將那枚螺栓擺在書桌上當工藝品觀賞,絕口不再提螺栓的事情。

    以此為前提,林縛更迫切需要對當世的手工業生產工藝及技術有全面而透徹的瞭解,遂請趙舒翰編《匠典》。

    趙舒翰學問、見識卓於常人,另外江寧為帝國南都,人文繪萃、百匠咸集,給編纂《匠典》提供許多便利。

    林縛另外還想在河口通過公開弘揚雜學匠術的方式,來吸引更多的能工巧匠直接參與到《匠典》的編纂工作中來,並招攬一些工匠直接進入集雲社在河口開設的工場,以後再往西沙島輸送。

    林庭訓在生前做的一件有利林族的事情就辦義學,資助林族以及上林裡子弟讀書,目的很單純,就是為林記貨棧培養能識字、會算術的掌櫃、夥計,也有少數資質甚優的子弟是以科考為培養目標。

    顧氏沒落了十年,年輕一代幾乎沒有可用之人,林族的年輕子弟隨便拉一個就能獨擋一面。這也是顧悟塵不得不依重林族的關鍵原因。

    林族撤到河口之後,林縛就主動承擔起興辦義學的責任來,目的也很單純,除識字、算術外,又加了基礎雜學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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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河口祕情

    已入深秋,從朝天蕩吹來的江風寒意磣體。

    趕上秋糧上市,四鄉八里的田主、農戶大多數人家只保留一年家用米糧,其餘都就近運至集鎮販售,換來銀錢好繳納田賦丁稅及各種攤派,並換購鹽油醬茶等生活之必需,許多人家的鍋碗瓢盆也要拿到市集來找工匠補一補縫兒、缺口什麼的,好接著用。

    今年江寧秋糧豐收,糧價雖賤,盈餘仍豐過往年,狠狠心咬咬牙,扯一段布給家人年節前都添上一身新衣裳,也捨得幾枚銅子給跟著來趕集的小孩子買一包荷花葉包著的果食。

    官府也趁此時備漕,諸河幫拿著官府的公函及備漕銀到城郊市鎮收儲谷糧、裝船待行。

    東海寇退去有一個多月了,太湖沿岸諸府縣暫時恢復平靜,對秋漕影響不大。

    洪澤浦沿岸,特別是東陽府境內的上林渡米市不復存在之後,對秋漕的影響極大,東陽、濠州諸府只能將稅銀運至江寧來備漕。曲陽鎮米市近乎半廢,使得城南龍藏浦、上元縣米市格外的擁堵跟混亂。

    西河會原先只計劃三分之一的漕船到河口來備漕,孫敬軒看著情形不對,將西河會所有的漕船都到河口來備漕;只用了四天的時間,就將四萬石漕糧備足,兩百餘艘漕船停泊在秋冬季風平浪靜的朝天蕩裡,等待擇吉日發船。

    漕路會比往年擁堵許多,趕在前頭給堵住的可能性總是小一些。

    孫文婉與文珮到河口後,先帶了禮物去林景中宅子裡給林景中的父母請安,才回船上換了男裝再登岸逛街,為父兄們今年的秋漕之行置辦行頭。

    趕著今天河口的草市開市,四鄉八里以及城中湧來的村民遊客很多,仕女村婦也不在少數,但換了男裝總是方便些,不用擔心給那些登徒子無禮的盯住看或言行無狀,再說等會兒還要去竹堂聽趙舒翰講學,女兒身總不方便進去。

    「我們先去貨棧,那邊總有些新奇的物件買。」文珮上岸後就自作主張道。

    「林景中未必就在貨棧裡,你著急跑過去做甚?」孫文婉戲謔的說道。

    「哪個要見他?」文珮羞紅著臉說道,拉著文婉及四名隨行的會眾往集雲社貨棧跑。

    河口的店舖主要集中在近四百步長的南北長街上,從江岸碼頭及堆場出來,第一家就是集雲社貨棧。

    貨棧門臉雖算不上大,但是裡間極深。為防江盜,集雲社貨棧院子皆是青磚高牆,牆基厚達三尺有餘,鋪宅倉房渾然一體,倉房另有夾道直通江岸碼頭。

    孫文婉與文珮走到貨棧,鋪子前收儲谷糧正熱鬧,停著好些騾馬車。她們沒看到林景中,卻看到林縛穿著青布袍子沒有什麼儀態的蹲在貨棧前的門簷下,拉了個村夫模樣的老農正說話,看他的樣子頗為閒適、無所事事。

    孫文婉正要拉文珮躲開,卻給眼睛尖的小蠻看見。

    「婉娘跟文珮姐姐過來了……」小蠻嬌聲呼道。

    孫文婉見林縛抬頭望來,只能硬著頭皮、不倫不類的給林縛斂身施禮:「見過林大人。」

    林縛的身份給孫文婉叫破,手搭在林縛肩上正吐唾沫星子說話的老農才知道眼前的青年是個「大人」,立時結結巴巴的連忙謝罪,拿起一邊挑糧的扁擔跟麻繩逃也似的走開。

    林縛站起來撣了撣衣襟,跟孫文婉、孫文珮堂姊妹點點頭,說道:「景中在碼頭上,過會兒就回來,你們稍坐片刻……」他知道孫氏姐妹對他殊無好感,沒有多寒暄什麼,便帶著小蠻先離開貨棧。

    林縛離開,孫文婉神情稍自然些,忍不住看了林縛離開的背影一眼,也未曾注意到斜對面停著一輛樣式普通的馬車,馬車的窗簾子掀開一角,有一雙嬌媚清離的眸子正盯著她這邊看,露出一角紅唇便如烈焰一般誘人。

    **********

    「無聊透頂死了,說是拉我來透透氣,你卻讓馬車在人家鋪子口停了半天,那渾球也走了,我們是不是也該走了?」奢明月忍不住要打哈欠,湊過臉看著車窗外長街,問道,「你到底在看什麼?」

    長街這邊停著十數裝滿米糧的騾馬車,有股子騾馬的腥騷氣撲鼻傳來,奢明月皺起眉頭來,不知道嫂子宋佳僥有興趣的看什麼東西,而且一看就是大半個時辰。

    外人都知道林縛趁著秋糧上市谷賤之時通過集雲社在河口收儲谷糧,卻不知道收儲規模。馬車在街邊停了這麼一會兒工夫,宋佳就看見差不多有上千袋米糧給搬進了集雲社貨棧的倉房。表面看上去林縛出現在貨棧有些無所事事,實際能看出他對貨棧收儲米糧一事十分的上心。

    林縛借用西河會的漕船將物資裝船運往西沙島多是在夜間,此外,集雲社在太湖沿岸諸府縣也安排有人手收儲米糧,外人絕難知道集雲社這段時間來收儲了多少米糧,又有多少米糧給運往西沙島,又有多少米糧囤積在集雲社的河口倉房裡。

    宋佳心裡盤算著這些事情,揣測林縛可能有的對西沙島部署,也沒有打算將這些事情跟奢明月細說,轉回身來,嬌柔的背貼著車廂壁而坐,笑著說道:「誰要看那渾球!要不是你哥死腦筋,這渾球哪有現在這麼讓人頭疼?」掀開車簾子吩咐車伕跑去將到成衣鋪子選衣裳打掩護的丫鬟喊回來。

    聽著車伕從車頭爬下去,俄而車簾子卻又給人從外面掀起來,宋佳以為是街上哪個輕狂的登徒子摸上馬車來,拿起護身的銀妝刀就捅過來,手腕一緊,銀妝刀就落在來人手裡。

    宋佳抬眼看著林縛似笑非笑的低頭鑽進來,便放棄掙扎,說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林大人。車廂裡就我們兩個女眷,林大人闖進來覺得合適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河口也不是什麼龍潭虎穴,但是少夫人跟奢小姐也隻身闖進來,我也沒有問少夫人跟奢小姐合不合適啊,」林縛放開宋佳滑如凝脂的手腕,將精緻卻鋒利異常的銀妝刀拿到眼前看了看,笑道,「好在我料到少夫人有這一招,不然貿失闖進來,白白的給捅了一刀,真是得不償失……」

    宋佳將小姑子奢明月的手輕握著,要她鎮定些,臻首微偏,清澈而明媚的眸子上盯著林縛看,莞爾一笑,風情流轉,說道:「河口便是龍潭虎穴,我也曉得林大人用當世少有的奇男子,斷不會欺負我們這些弱女子。今日刑部趙大人在竹堂講獄學,我等小女子想過來一睹趙大人的風采,又有什麼不合適?」

    林縛盯著宋佳豐腴絕美而白皙如玉的臉蛋看了須臾,笑道:「也沒有什麼不合適,我過來也是邀請少夫人與奢小姐到竹堂一行;沒想到恰合了少夫人的心意,那也就不算唐突佳人了。再說少夫人跟奢小姐蒞臨河口,我躲起來算哪門子事?」心想這女人為了方便窺視河口不驚動這邊,將隨行的護衛都留在籬牆南門外,也真是膽大;要不是馬車在貨棧前停留的時間偏長了,還真讓人難以察覺。

    宋佳聽見車伕給外面給制住、掙扎不得的聲音,傾過身子將車簾子掀開,見車前都是林縛的護衛,吩咐給制住的車伕道:「林大人邀請我們去竹堂聽趙舒翰大人講獄學,沒什麼大驚小怪的,你跟著過去就是……」心裡卻啐罵林縛:臭不要臉的,旁人處於他的位子上,跟奢家有天大的矛盾,總要顧忌名譽,他倒好,死皮賴臉的直接鑽進車廂裡來,還拿言語脅迫她們。

    林縛聞著宋佳近身傳來幽幽的體香,頭微微側開,掀開車簾子,讓小蠻也坐進馬車裡來,使護衛脅裹著馬車一起前往竹堂去。

    高祖開國,前朝大量遺民遷往東閩,以奢、宋等八家為首。雖說八家隨後也選擇歸順朝廷,但也開始八姓治東閩的時代。

    兩百餘年,朝廷雖在東閩設王藩,以晉安府為閩王王藩駐地,但是朝廷對宗室王藩防範由甚過外姓,使得奢、宋八姓有機會與當地土著融合併成為東閩地方勢力的中堅從未給削弱過。

    奢文莊十年前殺閩王舉反旗,掀起長達十年之久的宗王之亂,其他七姓也都給裹入其中,難道其餘七家都是心甘情願的跟著奢家一條道走到黑不成?

    ********

    「林大人怎麼突然爬上那輛馬車?」文珮疑惑的盯著街斜對面的馬車,那幾個普通人打扮的漢子簇擁著馬車往後街方向過去,他們明顯是林縛的護衛。

    「也許是遇見熟人了吧,」孫文婉也在猜測馬車坐著會是誰,想到馬車是去竹堂,想過去看究竟,也不等林景中回來,便跟文珮說道,「我們去竹堂吧,林景中待會兒多半也會去竹堂,你不怕今天見不著他。」

    「哪個要見他?」文珮死不承認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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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螳臂之言

    車到竹堂西苑停下,林縛與小蠻下馬車來,將宋佳隨身攜帶的銀妝刀也拿了下來,對車裡佳人說道:「竹堂乃講學之所,攜刀不祥,內有專門辟來給女眷旁聽的靜室與大堂隔開,請少夫人、奢小姐無需拘束。若是可以,還要請少夫人代林某捎句話給奢家……」

    宋佳也沒有給因為給林縛脅迫過來而生氣,安靜的坐在那裡聽林縛會有什麼話要說給奢家聽。

    「自古有言:能除民害為百姓所歸者,是為民主也。奢家雖有異志,但是殘暴不仁,為一己之私欲而侵害天下、戮害民生,想使天下歸心,異想天開也。奢家勢大,又有棄陸走海之奇謀,乍看有席捲不可擋之大勢,然林縛不才,力弱如螳臂、狂念欲阻車……少夫人將這話捎給奢家便可。」

    宋佳掀開車簾子,看著林縛離開的背影;奢明月小臉側過來看出去,這才鬆了一口氣,不屑的說道:「他這是什麼話,是要與我們奢家誓不兩立嗎?」

    給卸去兵器的車伕與丫鬟給脅裹著一起跟來,站在馬車旁駭得面無血色,宋佳低聲訓斥道:「回去誰敢亂說話,仔細舌頭給割下來!」車伕與丫鬟忙不迭的點頭,不敢稍有半點違擰少夫人的意思,少夫人與小姐給豬倌強逼同乘一車,事情給少侯爺知道,指不定拿他們這些下人發脾氣。

    宋佳心間輕歎,心想林縛在西沙島部署當真是要跟奢家作對到底了,心想當初就算是以明月的婚事來招攬他,多半也不能成吧?心裡好像放下個心事來,纖白雙手疊放在膝上,與小姑子奢明月笑道:「敢說大話的男人,總是比唯唯諾諾之人要可愛一些……」抬頭看了看前面的布簾子,寫著「女室」的字樣,心想河口勢力還小,精兵也才三五百人,不成什麼規模,林縛也是依附於顧悟塵,只是隱隱透出來的那些氣度,卻有少人能及,不知道爹爹看到林縛會如何評價他?

    *********

    孫文婉與文珮心裡奇怪林縛突然鑽進停在街邊的馬車裡,跟在馬車後面走過來,恰在月門外聽到林縛對車廂裡的宋佳、奢明月說出那番表明立場的話,一時愣住,等到林縛與穿了男裝扮成清秀小廝模樣的小蠻從裡間走出來,才慌不及的稍退半步斂身施禮。

    林縛見是孫文婉、孫文珮堂姊妹站在月門外,頷首示意,沒有說什麼就離開了。

    孫文婉看著林縛離去的背影,嘴裡細嚼林縛對奢家姑嫂所說的那句話:力弱如螳臂、狂念欲阻車,心裡有莫名的感觸。

    孫文婉細想以林縛入江寧近一年來的行徑,說他時時刻刻是妄圖拿螳臂擋車的狂夫也不為過,與藩家斗、與王學善鬥、與曲家斗、與東海寇鬥,哪一回不是以弱凌強、拿螳臂在擋車?自己也與旁人一樣將他當成為博上位、為獲得楚黨歡心而不惜豪賭、逞兇冒險的狂夫,卻從未去想他心間藏著「除民害為百姓所歸」的宏願。

    如今他不顧一切的將手中所有資源都往西沙島輸送,也是想擋下有一方諸侯奢家在背後支撐的東海寇啊!

    想到自己在河口之戰時勸父親以西河會基業為念臨陣脫身,孫文婉臉有些發燙,心想若林縛事事都自私自利、不顧大局,便不會在西沙島救災安置流民,便不會在暨陽浴血而戰擊退東海寇,屆時江東大亂,西河會還怎麼能獨善其身?

    孫文婉心裡又是慚愧又是後悔,就像做錯事的小女孩子,看著林縛離去的背影,什麼事情都做不了。

    「咦,林大人該不會懷疑我們是故意跟過來偷聽吧?」孫文珮見婉娘若有所思,以為她是擔心這個,「他也真是的,馬車裡還是女眷,他怎麼就鑽進別人的馬車裡,好像不是溫雅君子所為呢?」

    「也許他從來都不屑做什麼正人君子吧……」孫文婉回過神來,幽幽的說道。

    雖說竹堂辟有專門的女室,不過孫文婉與文珮都女扮男裝,不想坐到與大堂隔開的女室裡聽講,便繞過花葉殘敗的荷花池到大堂裡去。

    ***********

    林縛沒有去講學的大堂,還有些時間,他先帶著小蠻去東閩。

    他將竹堂東苑闢為收藏整理資料、書籍並編纂《匠典》、《將作經注》的專門場合,江寧工部主事、龍江船場副監葛司虞今日特地沒有去官署當值,看見林縛走進來,拉住他說道:「西溪學社來了許多士子,奉旨回鄉完婚的陳明轍也在其中,怕是來砸場子的……」

    「他們要是敢胡鬧,我將他們轟出去就是,要論捋袖子幹架,我還怕他們不成?」林縛將袖管捲起來,笑道,「要是比論學問,又有什麼好讓舒翰擔心的?」

    長孫庚、趙勤民、顧嗣元、張玉伯、柳西林等人都聚到這裡,都大笑起來。

    趙舒翰也不太擔心,只笑著說道:「術業有專攻,聖人還言『三人行必有我師焉』,誰敢誇海口說腹中學問包羅萬象?再說他們針對我的可能性少,針對你的可能性大,要頭疼,也該是你頭疼。」

    林縛笑了笑,說道:「那就更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我不喜歡跟別人辯理,不動嘴皮子,便是西溪學社傾巢而出,又能奈我何?」

    這時候有個青衣小廝走進來與趙勤民貼耳說話,林縛見趙勤民臉色變得難看,問道:「有什麼事情?」

    趙勤民尷尬說道:「馬維漢與高宗庭也一同過來……」

    馬維漢乃江寧府尹王學善的僚席,趙勤民曾與他共伺一主,在此間遇到難免會尷尬。在顧悟塵出任按察使、穩固在江東地位之後,趙勤民的生命威脅就得到消除,王學善再蠢也不可能在此時做出激怒顧悟塵的舉動來。

    馬維漢、高宗庭兩人都是舉子出身,但是他們與林縛一樣,誰也不會將他們當成微不足道的小卒來看待,許多時候、許多場合,馬維漢、高宗庭就代表了他們身後的王學善、李卓。也許陳明轍是代表余心源或陳西言而來,但是陳明轍本人就是名動天下的狀元郎,隱然為西溪學社青年一代的領袖人物。

    林縛說道:「今日是趙大人主講,我們就不要喧賓奪主了,嗣元可與趙大人出去一趟……」便是他再與高宗庭惺惺相惜,也不能在這種場合與他太親近,免得傳遞錯誤信號給別人。

    顧嗣元朝林縛、趙勤民、張玉伯等人拱拱手,與趙舒翰走了出去。

    林縛瞥了顧嗣元離去的背影一眼,便拉葛司虞到一旁問造船事務。

    他們這邊態度再冷淡,馬維漢、高宗庭過來,也要派人應酬一二。趙舒翰是今日講學之人當然要出面,林縛讓顧嗣元一同去應酬,也是表個姿態,承認顧嗣元在顧系裡的少主地位,讓他去代表河口。從暨陽歸來後,顧嗣元要變得務實許多,整個人的姿態也變得平和許多,很少有居高臨下、咄咄逼人的言行;換作他日,他不大可能出席今日的場合,也許他內心對雜學匠術還是不以為然的態度。

    林縛也知道彼此的隔閡很難消弭,特別是他有他的矢志不移的目標,此時道合而相謀,待他日道不合呢?就顧悟塵此時的目標,還是念著位極人臣的相位,無法跳出黨爭的樊籠,也無魄力起用其他派系的青年官員。

    趙勤民見林縛這麼安排,也只是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

    顧悟塵此時將主要心思都用在東陽鄉勇上,只是東陽鄉勇的事務不讓林縛插手,也就不便阻攔他將大量資源都輸往西沙島。不管怎麼說,那些流民在西沙島扎根安頓下來,西沙島鄉營實力得到加強,總有利於東線的形勢,畢竟地方編練鄉勇是顧悟塵一手推動的事情,所以顧悟塵也不催促林縛將他的人手從西沙島調回來。

    趙勤民在河口這麼多日子,也看不透林縛隱藏了多少實力,想來顧悟塵也是如此。對於讓人看不透底細、在河口、暨陽諸戰中展露出如此鋒芒的部下,任是誰都不敢放手使用的。

    小廝進來稟報說趙舒翰、顧嗣元陪同馬維漢、高宗庭等人直接去了西苑,林縛也便與趙勤民等人穿過走廊往講堂進去。

    趙醉鬼兒率諸匠造竹堂,佔地兩畝有餘的竹堂渾然一體,環以長廊,雖說分隔成東西苑,實際上還是一座單體竹建築,十分的壯觀。講學之地是十六步見方的軒堂,除四壁以及屋頂的梁架外,這麼大的房間連根支撐柱都沒有用,可見趙醉鬼兒用竹之巧。

    軒堂裡已經聚集前來聽講學的百餘人,販夫走卒、書生小吏,混雜得很,林縛他們走將過來,門口一陣喧嘩,有些尖著聲音朝另一處通道大聲問:「蘇湄姑娘等會兒可會一展歌喉?」卻是蘇湄過來從那處過道往女室過去。

    林縛感覺似有眼睛盯著他看,轉過頭去,陳明轍等七八名西溪士子正圍聚在軒堂角落裡看著他。除陳明轍外,還有二人林縛也認識,都是去年鄉試一起中第的舉子,只是他們去燕京參加會試落第,回江寧後也視林縛為異類,沒有過接觸。

    雖說他們眼神不善,林縛也還抱拳而笑,告訴他們:來砸場子,儘管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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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歪理邪言

    趙舒翰講學之時,雖有討論,都還是獄學範圍之內。

    趙舒翰在獄學上侵淫最久,又將林縛治獄的理想融入其中,與當世諸多理念已經有許多不同之處。雖然有人當場提出詰問,趙舒都能旁徵博引的將道理深入淺出的說透,別人即使無法全盤接受他的觀點,也沒有胡攪蠻纏之事發生。

    林縛抱胸站在台下傾聽趙舒翰講學,心裡想後世有許多先進的理念並非能強行灌輸給世人,過於超前的拔苗助長不但無利,反而有害,唯有經趙舒翰這樣的有學之士找到適合的楔入點,進行融合、改造,才能有更大的影響力。雜學如此,匠術也是如此,需找到與當世手工業生產工藝技術水準能對接的楔入點才行。

    趙舒翰要在竹堂講學三天,今日才是第一天.午時將要休息時,來砸場子的人終是按捺不住,只是如趙舒翰所料的,他們將矛頭直接朝向林縛。

    與陳明轍一起過來的那七八名西溪士子中一個身材稍矮、門牙有些外突的青年在趙舒翰將要結束上午講學之時,走到楸木高台的講席前,轉身徑直朝林縛朗聲說道:「趙大人治獄之學問,小生已有領教,但有疑問想請教林大人……」這一番話,將軒堂裡聽講學的百餘人目光都轉移到林縛身上。

    張玉伯湊頭悄聲告訴林縛,此人是陳西言是在西溪學社的高徒,崇觀二年江東鄉試第二名,只因言語無狀,質疑當時鄉試主考官評卷有失公平,給捋奪了功名,無法參加會試,也一直未能入仕,奢望陳西言能拜相替他恢復功名、掃平入仕的道路,曲家通匪案打碎他的念頭,想來對河口仇視不淺。

    林縛抱胸看著台前的暴牙青年,說道:「但請講來。」他打碎陳西言拜相的希望,也是一手打碎西溪學社學子諸人心裡的夢,給痛恨也是當然。

    「林大人以撮爾小吏欲在河口興雜學,其志高遠,我等西溪學子也望塵莫及,」暴牙青年明捧暗譏,侃侃而道,「林大人在河口講學、印書、於童子中授雜學匠術,諸策齊施,也真是讓人眼花繚亂。趙大人治獄學問之精湛,我等歎服,只是我偶爾得到河口傳授童子的《雜學基礎》一冊,乃林大人領銜編著,有疑問便想當面請教林大人……」

    林縛抱胸而立,也不吭聲,要他將話一起說完。

    暴牙青年見林縛姿態如此孤傲,心間暗恨,從懷裡掏出一本薄冊子來,正是林縛在河口興義學傳授童子的《雜學基礎》,他翻開來,說道:「書中有言:兩點間,線直者短……學生百思不得其解,當面請教林大人,林大人如何斷言:兩點間直線最短?」他眼睛盯著林縛,又加了一句,「聖人言:理不辯而斷言,是為歪理邪言……」

    「兩點間直線最短」是後世初中生就會學習的定理,這一點也給當世的匠人普遍認同,林縛便將其編入《雜學基礎》,但是他肚子裡的數理化知識也就高中畢業水平,多半還還給老師了,又怎麼會用當世能理解的方式證明這條定理?這暴牙青年話也說得相當重,「理不辯而斷是為歪理邪言」,這是要給雜學定性,想從根本上抹殺他在河口興雜學的努力。

    「河口義學乃微薄之事,你卻要拿聖人言扣好大的一頂帽子給我,」林縛冷冷一哼,放下手來,鋒芒畢露的看著暴牙青年,說道,「我宅中養有幾頭惡犬,世人稱為黑山犬,我倒有一個疑問想反過來問你:我往前頭丟一根肉骨頭,你猜黑山犬是繞著圈子去叨肉骨頭還是直接奔過去叨肉骨頭?」

    「當然是直接奔過去叨肉骨頭……」暴牙青年說道。

    「『兩點間直線最短』,便是連我家黑山犬都明白的淺薄道理,你又有什麼疑惑的?」林縛不屑說道。

    「……」暴牙青年哪裡想到林縛如此伶牙俐齒的譏諷他連畜牲都不如,滿臉臊紅,聽著軒堂裡哄笑如浪,隔壁女室也傳來鶯鶯笑聲,哪有勇氣還敢站在台前,甩著袖子就鑽進人群,往軒堂外走去。

    「自取其辱的跳樑小丑,」林縛跟笑得開心的張玉伯等人哂然一笑,也不看陳明轍等人有什麼反應,招呼趙舒翰過來,說道,「趙大人講學真是精彩,河口菜餚仍是小藩樓最佳,我們去那裡給趙大人慶功,」又朝馬維漢、高宗庭等人作揖行禮道,「馬先生、高先生也請一起去飲一杯水酒……」

    暗地裡操刀子對捅,表面上還是要和氣一團,身為江寧府尹王學善的幕席,馬維漢與高宗庭一起朝林縛作揖說道:「恭敬不如從命,席間恰好能向林大人、趙大人請教學問。」

    「我的學問實在有限,實在不便拿出來獻醜;趙大人的學問才是精彩。」林縛笑道,他知道馬維漢這等人物不會沉不住氣做這麼無意義的挑釁之事。

    「我講學哪有你最後那一下點晴之筆來得精彩……」趙舒翰哈哈大笑,與林縛他們相攜走出軒堂。

    馬維漢也不得不承認林縛才思敏捷得很,西溪學社以辯義析經百著稱,窮究意理是他們的擅長,剛才那番刁難旁人還真是難以應付,卻給林縛三言兩語、揚長避短的給反擊得落花流水。

    高宗庭倒是沉默,他清楚的知道林縛對江東形勢的重要性遠非那些只會耍嘴皮的士子書生能比。

    陳明轍乃平江府首族陳氏之子,陳家受東海寇威脅甚大,林縛公然與奢家、與東海寇對立的姿態,對陳家是有利的;陳明轍若是識大體之人,即使黨爭仇怨不能徹底放下,也應該暫時隱忍,更不該有上門挑釁的舉動。

    也難怪陳西言會千方百計的要陳明轍回來,以他不識世情的性子,留在燕京便是有當今聖上關照著,也會給楚黨欺負得不成人樣。

    *********

    林縛他們走出軒堂,女室那邊女賓也陸續從隔廂出來,都低眉垂首的站在一旁,等林縛他們先過去。

    林縛看見蘇湄與陳青青也攜手出來,作揖說道:「蘇姑娘、陳姑娘今日也來竹堂了啊,不嫌林縛失禮,敢請到小藩樓相聚……」

    「林大人剛才真是伶牙俐齒,我要是敢不去,還不知道林大人在背後拿什麼話編排我呢。」陳青青欣然答應下來。

    樂戶女人雖然身屬賤籍,卻也有與男子同席而坐的機會,林縛公然相約,不算失禮,蘇湄也只是嫣然一笑,也算是應允下來。

    西溪士子看著林縛搶先將蘇湄約走,慫恿陳明轍一起也前往小藩樓就餐。

    **********

    小藩樓不能跟城中藩樓相比,雅致幽靜的廂院規模有限。

    也許是藩樓有意安排,林縛事先派人來預訂了幾桌酒席,卻與陳明轍等西溪士子給安排在同一座廂院裡。

    廂院中央是一方六七步見方的清池,綴以湖石,數十條錦鯉游曳其間,深秋的午時陽光灑上去,波光鱗色鮮麗。

    林縛不理會跟在他們之後走進廂院來的陳明轍等人,邀請高宗庭、馬維漢、趙勤民、張玉伯、柳西林、趙舒翰、葛司虞、顧嗣元等人以及蘇湄、陳青青二女進入廂院子裡的小閣子雅間就座;各人的扈從都留在外間就餐或護衛,林縛只讓小蠻進來伺候。

    陳明轍他們走進對面的的小閣子雅間,隔著院子中間的魚池,雅間的雕花門窗都敞開著,彼此間能相互看清臉上的神情。

    藩樓之主藩鼎笑得跟隻老狐狸似的鞠著微胖的身子站在雅間門口親自伺候,等著林縛確定中午的菜單跟酒水,彷彿完全忘掉林縛曾綁架其子藩知美給小蠻贖身的怨恨。

    也許林縛今日宴請的主賓趙舒翰在江寧城裡算不什麼角色,不說林縛了,但是江寧城裡又有幾人不知道馬維庭、高宗庭都是能代表王學善、李卓說話的重要角色?

    林縛是河口真正的地頭蛇,如今小藩樓是開在他的地盤上,藩鼎也知道收斂姿態,最關鍵是顧悟塵此時已經在江東站穩了腳跟,再也不是先前除了「楚黨新貴」光環之外另無長物的外來戶。

    城東尉、秣陵縣以及東陽鄉勇都成為顧悟塵一手控制的強大勢力;暨陽血戰不僅使顧悟塵聲望大漲,顧悟塵更是直接從暨陽民勇裡招募人手補充傷亡慘重的緝騎,可以說是直接將這一部分緝騎變成為顧家的私兵。

    這些遠遠要比按察使的頭銜或者說官職要實在、要霸道,也只有掌握這些,顧家才能算是江寧權力格局中的豪門。

    先前,趙勤民背叛王學善投靠顧悟塵,王學善將趙勤民剮了吃肉的心思都有,如今王學善的心腹親信馬維漢跟趙勤民側身親切交談,就像一點事情都沒發生過的親密老友,藩鼎知道這一切變化都是因為顧悟塵有一個強悍得讓別人眼饞、嫉恨的臂膀。

    藩鼎瞇起眼睛看著林縛,其他家要想壓制顧悟塵,或者說不想給顧悟塵欺負到頭來,即使都不想大傷和氣用雷霆手段,將這麼一號人物從顧悟塵身邊支走也是必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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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體用之議

    林縛等人在小藩樓的小閣子雅間裡用餐,飲酒至酣熱時,永昌侯世子元錦秋不請而至。

    元錦秋徑直走將進來,朝著席間眾人作揖施禮:「聽說諸位大人在此間飲酒,趕過來叨擾一杯美酒,不會覺得錦秋唐突吧?」

    眾人都站起來給元錦秋還禮;林縛還是初次見元錦秋,見他比其弟元錦生相貌相肖,只是要年長四五歲,約二十四五歲,唇上留有修剪得精緻的短髭,兩眼清明有神,看他外表,很難想像世人對他的評價會那麼不友好,而其弟元錦生倒像個道德標兵。

    林縛對道德標兵元錦生素無好感,看著元錦秋不拘禮的徑直闖進來要酒喝,作揖笑道:「世子說笑了,若曉得一杯美酒就能輕易將世子邀來,林縛早就登門相邀了……」

    蘇湄站起來,讓小廝將杯盞撤走,換了一副碗筷上來。她與陳青青之間,陳青青是客,她在小藩樓算是半個地主,以另一層心思,今日是林縛在此宴客,也該是她將座位讓給不請而來的元錦秋,她便與小蠻站在一旁執著酒壺,親自給眾人伺酒。

    「單是美酒自然是不夠,」元錦秋笑道,「還有趙大人精彩的講學跟林大人的黑山犬之論……鑒於我有給西溪學社轟出來的悲慘記憶,今日未敢親自去學堂攪局,不過趙大人之講學以及林大人的妙語,我都讓人抄錄在冊。剛剛讀來,實在精彩,才忍不住過來叨擾一二啊……」元錦秋從袖子裡拿出一疊草稿,甩了甩,給在座眾人看。

    藩鼎此時走進來,林縛瞅著他眉頭不經意的一蹙,想來永昌侯府內部的人對這個放蕩形骸、整日宿於妓館不歸侯府的世子也無好感,不理會藩鼎,只笑著跟元錦秋說道:「不知道世子對雜學匠術此等微末之學術感興趣……」

    「現如今盜匪叢生,錦秋一直很是困惑,不知是教化無力還是倉廩不實?」元錦秋問道,「雜學匠術雖給世人視如微末之技,卻非不是一個途途。」

    「世子有此疑問令明轍大惑,」陳明轍出現在門口,逕直接過元錦秋的話,「假使流民知教化,守故土耕種不棄、知長幼倫序,何來盜匪如雜草蔓生?」

    陳明轍仍當今皇上親點的狀元,算是天子門生,又是正七品宣德郎的散官,他突然接過話去,以元錦秋永昌侯世子的身份也不能說他無禮。看著馬維漢、高宗庭都站起來作揖相迎,林縛心裡不願,也不會表現太無禮,站起來拱手笑道:「狀元郎也想過來叨擾一杯水酒?」

    「林大人覺得我所言如何?」陳明轍咄咄逼人的看著林縛,說道,「不過以林大人在江寧所傳的名聲,多半也不會認同我輩之言的。」

    「宣德郎乃今科狀元,聖上都認可你天下文章第一,你說什麼便是什麼,別人哪裡能反駁得了?」林縛輕笑一聲,也不再理會陳明轍,便坐了下來。

    陳明轍見林縛擺出一副懶得跟他說話的姿態,令自視清高的他難以忍受,臉色陰鬱,眼睛瞥過站在林縛身旁執壺的蘇湄,沒有吭聲。他身後人卻按捺不住,暴牙青年在竹堂受到挫折,沒有膽氣再竄到前頭來,一個黑臉膛的書生從門口擠進來,衝著林縛說道:「客人臨門,宣義郎逕自坐下,未免太失禮了……」

    「不妨用你們三寸不爛之舌說得我守禮便是,且看是你們舌頭爛掉,還是我屁股抬起來,」林縛冷笑一聲,極用譏笑之能事,說話也是惡毒,再也不看門口西溪諸人,轉頭與元錦秋笑道,「我還在想世子因何給西溪學社轟出來,此時略知一二了。先賢有言: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先有『倉廩足、衣食足』的前提,才可談教化,使知禮節、榮辱。這種道理雖說簡單得很,但是不知稼穡、不識五穀者焉能知之?中州大饑時,饑民易子而食,難道僅僅用一句『人心不古、世道沉淪』就說通的?西溪諸子,好談虛言、空究義理,學問再大,對當前艱難之國事、緊急之世務有幾分助益?」

    林縛這些話極不客氣,陳明轍等人臉色難看之極,要不是林縛身佩腰刀,河口、暨陽諸戰,又使他的武勇之名傳開,不然他們早就捋起袖子衝進來跟林縛幹架了。

    元錦秋大呼痛快,覺得陳明轍等人站在這裡甚是礙眼,吩咐藩鼎道:「這些人不請自來,甚是礙眼,將他們轟將出去。」想一報當初給從西溪學社轟出來的仇。

    藩鼎瞇笑著眼睛,嘴裡說道:「和氣為貴,治學之爭,是鼎盛氣象,大家都不要因此傷了肝火。」

    元錦秋見使喚不動藩鼎,也習以為常,從蘇湄那裡接過酒壺,給林縛斟酒道:「這是錦秋有生以來聽到最痛快的一番話,你且坐好,請讓我敬你三杯酒,就為這番痛快之言。」

    林縛也是痛快的將酒杯推到前面,讓元錦秋斟酒,心裡想永昌侯元歸政正值壯年,元錦秋與其父關係惡劣,也使得侯府上下不把這個世子當回事。但元錦秋與元歸政因何關係惡劣,卻不是外人能知道的。

    元錦秋雖說放蕩形骸,甚至跟長輩沐國公爭寵名妓陳青青,成為江寧城裡的大笑柄,他身上卻非紈褲氣,說起來,他雖尊為永昌侯世子,言行甚至還不如平民自由,放蕩形骸也許是他所能表現出來的反抗意志。

    陳明轍等人給氣得不成樣子,罵了又不過,打又打不過,負氣甩袖而走。馬維漢、高宗庭等人依舊十分守禮的站在那裡恭送陳明轍等人離開,當然不會因為林縛請他們吃這頓飯,與陳明轍等人關係搞惡劣。

    說起來馬維漢、高宗庭等人還覺得林縛這番話說得痛快之極,也極合他們的心思。

    馬維漢、高宗庭都是讀書人,但是在科考道路並不成功,才走幕賓這條路。雖說也給王學善、李卓薦了功名,散階也有六七品,但與門蔭跟科考相比,「推舉」不是正途,多少有給科考出身或門蔭出身的正途所看不起。

    出於這種身份,馬維漢、高宗庭對西溪學社所推崇的那一套空談虛言的理儒之學天然排斥,再說他們在理儒上的學問也是弱項,恰恰是他們的務實精神、過人的能力與才幹,才使他們受王學善、李卓器重。林縛這番話說得他們心有慼慼焉,只是此時各為其主,自然也不會表現出惺惺相惜的姿態來。

    趙舒翰、張玉伯、葛司虞等與林縛交往很深的官員,當然清楚林縛說這番話才是他在河口興雜學匠術的宗旨,他在河口不讀詩書、不吟風誦月、附庸風雅,卻對養豬菜園等農事、造屋打鐵等匠活、紗紡繡織等女紅十分上心,說起來是有著視「倉廩實、衣食足」為根本的大胸懷。

    陳青青不經意的窺了蘇湄一眼,見她心思都放在林縛身上,對離去的陳明轍未曾看一眼,心裡輕輕一笑。

    元錦秋入座,這邊要重新灑酒,這時候敖滄海走進來,遞給林縛一封公函。林縛看了一眼,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將公函遞給身邊的張玉伯,張玉伯看了也是神色大變,將公函依次遞給趙勤民、高宗庭、馬維漢傳閱。

    陳青青見他們臉色都是大變,忍不住替元錦秋問了一句:「發生何事,讓諸位驚惶如廝?」

    元錦秋雖貴為永昌侯世子,卻不得與聞國事。

    「數萬東虜破宣化邊牆,橫穿山口,進逼燕京,燕京告急!」林縛說道。

    在座諸人一齊變了臉色,陳塘驛大敗後,朝庭好不容易在燕山北麓的薊北、宣化、大同等鎮重新部署超過二十萬大軍,本以為防線堅固,哪裡想到會如此輕易讓東胡騎兵穿插進逼燕京?

    「為防止江寧議論紛擾,此事暫不可與外人知。」林縛說道,又與高宗庭、馬維漢說道,「諸位大人都應該聚到守備將軍府,我們直接過去聽候消息吧……」

    大家彼此時舊怨難消,但是燕京告急之事急迫,江寧、江東郡乃至江寧部院有什麼舉措,還是要同舟共濟。大船都要翻了,他們這些在船上的人爭來斗去又有什麼意義?

    趙舒翰、葛司虞以及元錦秋等人無法參與實際軍政事務,只能在河口乾等消息;林縛、趙勤民、高宗庭、馬維漢等人離去之後,他們在小閣子雅間裡喝酒也無趣,過了片刻便一起去竹堂。

    陳明轍等人坐在小閣子雅間裡,看到林縛他們先匆匆離去,隨後又見元錦秋、趙舒翰等人無心再留下來飲酒,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看到蘇湄與陳青青跟隨在眾人後也離開廂院,這邊有人走到雅間招呼道:「蘇姑娘,請來相聚飲一杯水酒……」

    「妾身今日有所不適,不便飲酒,改日給諸位謝罪。」蘇湄斂身施了一禮,沒有耽擱,就離開小藩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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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勤王之議

    林縛與趙勤民、馬維漢、高宗庭等人沒有在河口耽擱,迅速趕到李卓的江寧守備將軍府。

    李卓在江寧受到很大的限制,甚至手腳伸不出江寧府去,但他身為東南地方首臣,國難當頭,諸人又不得不聚集到他的府上來緊急磋商。

    林縛他們從城外趕過來,江東宣撫使王添、江寧府尹王學善以及江寧六部及諸院寺長官等人的車駕都已經停在守備將軍府前,匆忙趕到議事的廂院,數十名官佐、武將都焦慮不安的聚在院子裡。他們看著林縛、馬維漢、高宗庭等人進來,都擁過來:「高先生、馬先生過來了……」招呼高宗庭、馬維漢者多,招呼林縛、趙勤民者少。

    「督帥跟諸位大大在裡間議事?」高宗庭問道。

    「進去有一炷香的事情了,」一名年紀老朽、資格頗老的官員捋著長鬚,問高宗庭,「高先生,你說江東該由誰統軍前往燕京勤王?」

    林縛站在一旁,沒有吭聲,江東形勢危惡,哪有兵力抽出去勤王?

    燕京周邊兵力倒是不缺,除了大同、宣化、薊北二十萬重兵之外,燕京城裡就有八鎮近十萬禁軍,河北諸鎮有四余萬鎮軍,相對較近的山東、晉中駐兵加起來也接近八萬。

    怕就怕都慌了手腳,給破邊入襲的東虜逐一擊破。

    哪是燕京發出勤王詔,這邊不應也不對;秋後算帳的後果,誰也承擔不下來。

    高宗庭一時也理不出頭緒來,他徑直走進諸位大人議事的明堂。過了片刻,就有護衛出來召馬維漢、林縛進去旁聽議事。

    這滿院子裡,參政、參議、僉事以及江寧部院中品級更高的侍郎、侍中、寺監、院卿、少監、少卿們都沒有資格進明堂旁聽議事,馬維漢是王學善身邊的老人,又一向以多謀善斷著稱,將他召進去旁聽議事,也覺得有什麼,偏偏林縛這麼一個近年崛起的愣頭青年也給召進去,大家都側目相視,臉上各種表情都有,大多數還是帶有疑惑與不屑:他有資格嗎?

    趙勤民心裡清楚,不管怎麼說,在現階段,林縛是顧系門人第一人的地位是無法動搖的。今日顧悟塵若不讓他進去明堂旁聽議事而將林縛留在院中,怕是等不到明天就會有人過來招攬林縛。

    林縛也顧不得旁人怎麼想,與馬維漢走進去。明堂裡坐著十多人,除江東宣撫使王添、按察使顧悟塵、江寧府尹王學善、江寧守備李卓外,其他人包括江寧六部尚書、江寧左右都御史雖說實權有限,但是在勤不勤王的問題,卻有著不弱於府司的話語權。提督左尚榮在濠州督戰,代表左尚榮列席的是提督府一名老參議官。

    林縛與馬維漢進來給諸位大人行過禮,各自站到顧悟塵、王學善的身後,他們能進來旁聽,已經是莫大的榮耀,就不用再奢望有椅子坐了,隨口插話更是忌諱。

    在勤不勤王的問題上,郡司包括提督府、宣撫使司、按察使司、江寧府以及守備將軍府都是務實的,他們都清楚江東當前的形勢,抽調兵力,將使江東形勢陷入崩潰的邊緣;然而江寧六部及江寧都察院則堅持派兵勤王,口號也是喊得震天響:「天子有危,臣民焉能自顧而不援之?」

    無論是李卓、王添、王學善還是顧悟塵,即使都不想不願派兵勤王,也不能說出口來。誰會將這麼大的把柄留給政敵?

    議題就轉變成如何在不影響、惡化江東形勢的局面下派出勤王大軍。

    江寧六部及江寧都察院堅持派兵勤王,就由他們來擬勤王策,郡司這邊有條件就滿足、無條件就駁斥。只是江寧六部及江寧都察院平時都不接觸江東郡的具體政務,對江東郡最基本的軍事部署都不清楚,哪裡能提出具體的勤王策?提出十數條,都給王添、王學善、顧悟塵以及提督府的代表反駁掉。

    「江寧守備軍有三萬眾,督帥可率兩萬大軍代表江東援救京師。」江寧吏部尚書缺空缺,以左侍郎余心源為首,他看出郡司對派兵勤王一事的牴觸態度,直接將包袱丟給李卓。

    「不行,」顧悟塵徑直反對,說道,「李帥乃江東定海神針,有李帥在,劉賊不敢南寇。若李帥率兩萬軍走,江寧防務空虛,東陽鄉勇又不足以備劉賊,劉賊大舉南侵,該當如何?」

    江寧為東陽堅定後備,有李卓在江寧,東陽才沒有承受多少來自洪澤浦的壓力。劉安兒擁兵二十萬烏合之眾,也不容太小視,一旦江寧防務空虛,東陽將瀕臨大禍。

    這涉及到顧悟塵在江東的根本利益,沒有什麼好商量的餘地。

    江東六部及都察院的根基也都在江寧城裡,對李卓以及三萬江寧守備軍頗為依賴,也怕李卓率兵走後,劉安兒會對江寧方向用兵,顧悟塵這麼一說,他們心裡也打起退堂鼓,都說這事輕率不得。

    林縛看到馬維漢給王學善遞了一張紙條,心知馬維漢有建議提出,倒不知道他有什麼良策。

    王學善看過紙條之後,說道:「在這裡爭議久了也無良策,我看各家人馬、錢糧由各家分攤,湊足一萬兵馬、二十萬銀餉,有人的多出人,有錢的多出錢,再選派一員老成持重的官員統領前往燕京勤王,你們看怎麼樣?」

    林縛心想馬維漢還真是老辣,他這招是要各家抽調些無關緊要的雜兵出來湊成勤王軍,既不影響江東的部署,也不至於在政治上陷於不利。

    事實上,晉中、山東、河口以及燕京禁中、燕山防線的勤王兵力充足。哪怕是從中州、西秦調兵,都比江東有利;但是江寧作為朝廷南都,不派勤王軍太說不過去了;派出勤王軍也只是在政治上表態。

    王學善此策一提,大家都點頭附和。眼下也只有如此,不然爭吵拖延下去,也沒有一個對策。

    接下來首先就是領兵人選的問題,王學善直接說道:「天下知兵事罕有人能及李帥,李帥又為江東眾臣之首,領兵之人,我看非李帥莫屬。」

    「便是天下知兵事者罕有人能及李帥,江東才需留李帥坐鎮,」顧悟塵針鋒相對的反駁道,甚至不給別人附和的機會,「李帥離開江寧後,劉賊南寇,誰能統領江寧守備軍阻之?」

    李卓臉沉如水,沒有什麼變化,站在他身後的高宗庭眼睛裡卻閃出一線慍怒之色。

    林縛手擺弄著衣襟,他知道顧悟塵定然是不肯讓李卓統兵的。

    李卓不但是江東眾臣之首,若是燕京被東虜圍死,李卓就將是城外勤王軍中品級最高、威望也最高的官員,他率軍到燕京勤王后,很可能給推舉或委為總領勤王事的重任。

    一旦他率大軍成功將東虜逐滅,威望將臻至巔峰,楚黨將難以壓制他執掌兵部大權,甚至當今聖上直接用他出任副相都有可能。

    陳信伯雖然在相位上給架空,但畢竟還給當今聖上留在中樞,再讓李卓進入中樞成為陳信伯的最大助力,楚黨好不容易掌握的朝中大勢將頓時失去近半。

    「我的確不適合離開江寧,」李卓緩緩說道,「諸位還是另選他人吧。」

    王學善的心思也很明顯,想挑起顧悟塵與李卓之間的激烈衝突;林縛倒是聽出李卓話裡有絲淒涼,終不想因黨爭破壞了勤王大局。

    派勤王軍主要是在政治上表態,人選要從文官裡挑,級別低了還不行,除了李卓外,林縛也想不出有什麼合適人選。

    馬維漢雙手抱胸站在王學善身後,眼睛瞥向顧悟塵,王學善心有神會的說道:「暨陽一戰,按察使威名響譽江東,李帥不能離開江寧,那領兵之人就非按察使大人莫屬了……」

    「我對兵事一知半解,暨陽一戰,則為本座麾下林縛、楊樸及諸將士的功勞,要我領兵,便如讓王大人學種農活一般,無法讓眾人信服……」顧悟塵說道,「要說德高望重,非宣撫使王大人莫屬。」

    「我是萬萬不行的,顧大人莫要開我的玩笑……」宣撫使王添連忙搖頭。

    這是一個極凶險又充滿機遇的位子。

    統勤王軍北上援京師,政治上出盡風頭那是肯定的,燕京之危得解,統兵大臣、將領自然會得到賞拔。凶險就是萬一東虜不好惹,勤王軍又都是由雜兵組成,很有可能吃敗仗,而且是吃大敗仗,領兵者自然是身敗名裂,戰死沙場都有可能。

    王添都這麼大把年紀了,死拖著不致仕,就想在位上多撈些銀錢,在仕途上已經沒有什麼追求,哪裡會做這種凶險的事情?

    顧悟塵來領兵,勤王軍就要必然要以東陽鄉勇為主力,顧悟塵這時候怎麼敢將東陽鄉勇從東陽調出?

    顧悟塵能在江東站穩腳跟外,除了楚黨勢大之外,與東陽勢力的支持是密不可分的。林縛、張玉伯、陳元亮、林庭立都是東陽地方勢力的代表人物,林族撤到江寧來,但是張玉伯、陳元亮甚至柳西林的老家都在東陽,東陽鄉勇的根基也在東陽,顧悟塵怎麼可能置東陽地方於不顧呢?

    再說顧悟塵短期內地位已經升到巔峰,冒這麼大的風險去搶這個勤王功勞有所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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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李卓的反擊

    爭議到黃昏時,才最終議決由江寧兵部侍郎程余謙領勤王兵北上。

    程余謙歷任兵部主事、山東按察僉事、江寧兵部侍中、侍郎,以江寧兵部侍中、侍郎職參贊江寧守備軍務,官居正三品。

    程余謙以江寧兵部侍中、侍郎參贊江寧守備軍務,曾長期給前守備將軍吳月京、秦城伯擔任助手,早就跟江寧守備軍武將集團融為一體、利益共存。

    李卓有意對江寧守備軍進行改制,堅決制止軍隊干擾地方事務。這一舉措當然是受到地方上的歡迎,但也實際上是斬斷江寧守備軍諸武官的一個重要財源,內部抵制情緒嚴重,程余謙與李卓的矛盾也相當嚴重。

    將程余謙推出來承擔這個風險與機遇並存的位子,也算是一個讓各方都能接受的人選。

    糧餉二十萬銀由江寧六部、江寧府、江東宣撫使司三家分攤。

    江寧六部實權不大,但是工部執掌江寧諸作司、作坊。錢源廣而支出少,存銀甚多,陳塘驛大敗後,朝廷重整北線防務,就從江寧工部借調了五十萬兩餉銀。

    這次勤王所需二十萬兩餉銀,最終議定由江寧工部出一半,餘下由江東宣撫使司與江寧府平攤。這個沒有什麼好商議的,宣撫使司與江寧府掌握地方財源,江寧六部要在勤王事務爭取得話語權,銀子不能不出。

    王學善建議一萬勤王軍由各家分攤,但是實際上掌握轄軍的也就提督府與守備將軍府,許他們以雜兵湊足人數北上勤王做政治上的表態;也許等江東勤王軍千里迢迢趕到燕京,入寇的東虜已經給趕到燕山以北去了。

    在別人以為提督府與守備將軍府會將一萬勤王軍的兵力動員分攤下來時,李卓驟然向顧悟塵發難:「按察使司監管地方兵備,事出從權,可直接從地方兵備抽調兵馬。我看這一萬勤王兵馬,可由按察使司從地方兵備抽調一部分兵馬,以緩減提督府及守備府的壓力……」

    「這也是,北上勤王,按察使司總不能不出工、不出錢餉!」江寧戶部侍郎余心源附和李卓向顧悟塵發難。

    顧悟塵臉色變得難看。

    按察使司雖說職權甚重,但不掌財源跟轄兵。雖然有監管地方兵備之權,但實際的統轄權還是地方官府手裡。按李卓所說,事出從權,是可以用按察使司的名義從地方官府抽調集方軍,但是沒有直接的指揮權,又不能從錢餉上鉗制地方,也許花上三五個月,能夠聚集到三五千老弱病殘之師來。

    勤王軍派遣刻不容緩,能拖上三五日已經是極限,等到燕京塵埃落定,這邊的勤王軍才派出,黃瓜花都涼了;顧悟塵可背不起拖延勤王的罪名。

    顧悟塵能直接調集來編入勤王軍的兵馬,除了四千東陽鄉勇外,就是東城尉兩營馬步軍。要是以東陽鄉勇為主力,顧悟塵還不如直接領勤王軍北上緩京。

    李卓這反擊一將將顧悟塵逼到死角里。

    王學善打了哈哈,說道:「也是,地方上不能不出力。按察使司從地方抽調馬步軍編入勤王軍,江寧府絕不會阻攔,江寧四城尉有馬步軍六營,顧大人徑可以調去兩營。」

    王學善看上去大方,他是巴不得顧悟塵將東城尉柳西林所轄的兩營馬步軍都抽走。

    提督府也巴不得少出些兵,本來兵員就有缺額,西線壓力極大,就算是抽調雜兵,也讓他們很難承受。見李卓將了顧悟塵一軍,也管不了太多,代表提督府的參議官員、將領也一併鼓噪著要按察使員也承擔起責任來。

    除了余心源代表吳黨外,江寧部院其他官員也多為失勢的守陵官,本來就看不起在中樞得勢的楚黨,哪有不痛打落水狗的道理?

    此次負責領兵的江寧兵部侍郎程余謙臉色也很難看,要是領兵趕到燕京,東虜已經給擊退,那自然是好,不然以他所統領的一萬雜兵,跟東虜鐵騎硬磕上,那正是有死無生啊。

    這些年來,江寧守備軍錢餉還算充足。上下將領撈錢撈得厲害,安養多年,沒有打仗的武勇,但是普通士卒只要錢餉不缺,戰鬥力與士氣還是可用的。

    程余謙原先從江寧守備軍裡多抽調些兵馬,哪怕從守備軍抽五千人,從提督府抽五千人,也至於淪為不堪一擊的散兵游勇,哪裡想到李卓竟然要按察使司再塞一部分雜兵進來?

    程余謙心裡將李卓祖宗十八代都罵上了,越發肯定李卓是想借刀殺人,想將守備軍裡不聽話的那些將領都借這個機會都踢給他領到燕京去送死。

    顧悟塵手抓住椅子扶手,過了片晌,才咬牙切齒的說道:「好,恰如諸位大人所言,按察使司不能躲其責,勤王軍,按察使司負責從地方兵備抽調三千人……」

    李卓微微一笑,說道:「那好,兵員錢餉湊足,五日後就從江寧發兵北上勤王……各衙司所遣官員、武官名單,明日午前抄送過來,好分派職事。」

    顧悟塵袖手而立,逕直往院中走去,林縛見李卓、高宗庭看了自己一眼,微微一歎,跟在顧悟塵後面離開議事明堂。

    從守備將軍府出來,顧悟塵沒有回按察使司衙門,只有五天的準備時間,三千兵員的問題,通過按察使司體系是解決不了的。

    顧悟塵將林縛、張玉伯、陳元亮、柳西林、趙勤民等親信心腹都喊到府裡議事。

    金紅色的夕陽光輝從門庭射入,落在門檻後的磚地上,光柱裡細塵飛舞,顧悟塵臉色陰沉的坐在書案後。

    「絕不能從東陽鄉勇分兵,」林縛戟直背脊,緩緩說道,「募招民勇北上,我來領軍,與東虜血戰死,也不會大人臉上抹黑。」

    林縛便如一柄出鞘利刃,寒芒四溢。

    五日之後招募三千名毫無戰鬥經驗的民勇編入勤王軍,要是趕到燕京時東虜已經敗退,那自然再好不過,白撈一樣大功績。要是東虜未退,用毫無戰鬥經驗、沒有經過訓練的民勇與東虜鐵騎對抗,無疑是自取滅亡。

    另外,沒有經過訓練的民勇的約束成軍也是大問題,要是在抵達燕京之前,民勇逃散走,這個責任也非同小可。

    四千鄉勇守東陽兵力尚嚴重不足、捉襟見肘,再分兵北上勤王,會使東陽完全暴露在劉賊兵鋒之下。

    就算這邊決定從東陽分兵,在東陽實際掌握鄉勇的林庭立及諸將領也可能會抵制。

    大家的境界還沒有高到老家不守、根基不保而千里去勤王的地步。

    「我也去燕京。」柳西林也主動請纓道,要與林縛共同承擔起北上勤王的重擔。

    「不,我一人過去,」林縛拒絕道,「劉安兒部蟄伏數月,此時東虜大襲京師,天下震動,劉賊必有大動作,東陽壓力非同一般。若有可以,大人應用西林加強東陽防務。此外,東海寇雖在暨陽血戰中受挫甚深,但仍有可能會試探西沙島之虛實,我請大人同意將趙虎所部派去加強西沙島,少受崇州縣地方節制。」

    「你手下一人一卒都不帶,如何約束三千民勇?」顧悟塵動容的問道。

    若林縛將集雲武衛及守獄武卒都抽去,有三四百精兵打底子,以林縛的能力跟手段,約束三千民勇還不成問題,但是林縛不肯放棄西沙島,武衛與趙虎所率武卒都用去加強西沙島的防衛,林縛能用的人手就屈指可數了。

    以一人之力約束三千新募勇民,這何等艱巨之事?若是遇戰東虜鐵騎,九成九會不戰而潰,林縛領兵能力再強,也沒有點石成金的神奇能力。

    「河口編練民勇初成規模,能募集五六百人,雖無作戰經驗,操列、行軍不問題,」林縛說道,「此外再從西沙島募壯勇一千人,我在西沙島有救災之義,壯勇雖未經編練,但棄我而去的可能性不大。有這兩部分人打底子,其餘從朝天蕩募集流民補足,脅裹北上,與敵相遇之前,不至於出太大的亂子。」

    「那也只是在與敵相遇之前不出亂子,」張玉伯說道,「此次東虜十萬眾入寇,不會輕易退去了,即使攻燕京不下,會大舉掠奪河北諸府,以亂王鎮根基。這邊再拖延,一個月之後總要抵達前線……」

    陳元亮、趙勤民、顧嗣元等人默不做聲,這邊給李卓逼進死角,沒有誰比林縛更適合承擔起這個責任來。

    楊樸、馬朝也默然無語,三五天時間裡募集民勇直接帶到燕京戰場,跟送死無異,但是他們這邊必然要出兵。即使從緝騎裡抽一部分人、從東城尉裡抽一部分人,也都改變不了以新募民勇為主力、不堪一戰的事實。

    「我離開後,河口這邊還要玉伯多加照應,」林縛神色自若的說道,「因為民勇未經訓練,不堪大用,所以我額外還要有一個請求……」

    「你儘管說來;能爭取,我都會去爭取。」顧悟塵說道,此時他也深知顧系離不開林縛這樣能挑大樑的人物。

    「北上勤王,會從江寧水營抽調兵船運兵,」林縛說道,「從江寧北上到燕京,風向不利,河水低淺,用兵船運兵再快也要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的時間對我及三千民勇來說,彌足珍貴,我領三千民勇不坐船,改走陸路,以行軍來練兵加磨合。與程余謙約定日期、地點會合,逾期不至,我甘受軍法。」

    「你是想分進合擊啊,」顧悟塵毅然答應道,「行,這個條件我必幫你爭取到。」

    「西沙島募兵之事,我今夜就親自過去,請大人緊急撥一萬兩銀給我,每募一兵,先發十兩安家銀。五日後,我帶一千民勇來江寧匯合,」林縛說道,「江寧募兵之事,可交給西林與嗣元等人負責,安家銀子也照此例給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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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壯懷激烈

    風雲突變、東虜破邊、王師告急、天下勤王。

    江寧東華門入夜後,也未關閉,時不時有拿著令牌的快馬進出,甕城內外,值守的官兵比平時多了一倍。

    江寧的夜空陰雲囤積,厚重得直要傾壓下來似的,寒風從城牆角呼嘯而過,發過嗚咽的聲音,隱約聽上去像鬼哭狼嚎,聽得人心裡直滲得慌。城頭老卒看著天上陰雲,心裡琢磨著才十月初旬的天氣,莫非就要下今年的頭場雪?天真是變了。

    東虜破邊、燕京發勤王詔的消息畢竟封鎖不住,多半日,河口這邊也是風聲謠傳,甚至連勤王軍由提督府、守備府、按察使司分遣的部署也傳了出來。

    孫敬軒騎快馬趕到河口,才發現籬牆南門多了一隊東城尉馬步軍在值守,形勢陡然緊張起來。孫敬軒下了馬,遞驗牙牌,與扈從牽馬進入籬牆,走到草堂前有些猶豫:要是林縛提出令西河會難以承擔的要求怎麼辦?

    孫敬軒拍了拍腦袋,將雜念從腦海裡驅逐出去,往草堂走去。

    草堂裡燈火通明,院子裡站著多名值守的武衛,正堂門窗敞開著,孫敬軒走進院子裡,就看見河口眾人都聚集在草堂裡商議事情。

    「孫會首過來了,」林縛看著孫敬軒走進院子,走出來迎他,「燕京告急一事,想必孫會首也有聽說了吧?」

    「林大人要隨軍北上勤王?」孫敬軒問道。

    謠言四起,風雲聳動,孫敬軒一時也分辨不清哪條消息是真、哪條消息是假,都說按察使司也會派兵勤王,關鍵按察使司哪有兵可派?

    「我的新官銜剛剛下來,連文函上的印泥都沒有干呢,按察使司兵備都監,隨軍北上勤王,」林縛笑道,「請孫會首前來,有事相托。」

    「林大人但請講來?」孫敬軒說道。

    都監乃正七品職事務官,林縛以宣議郎從七品散階出任都監有些不合規矩,但燕京告急、天下兵馬勤王,事出從權也是應該的。待林縛勤王歸來,以隨軍勤王的功勞,再晉陞一級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都監是監軍職事官,但在本朝監軍官直接領兵已經不是什麼特例了。

    孫敬軒心想顧悟塵臨時給林縛陞官,按察使司這邊派兵就應該以林縛為主了。但是勤王軍以江寧兵部侍郎程余謙為主將,提督府、守備軍府派出的將領品階也不會太低,林縛跟著他們同行,只怕會資歷、官位太低,會給欺壓。孫敬軒還不知道顧悟塵從哪裡調兵給林縛領著北上勤王去。

    「具體部署還不便透露給孫會首知道,」林縛說道,「給養不可能都從江寧攜帶,林家會派部分人,也想再跟西河會借船借人,沿途採辦物資給養……」

    「這個好說,林大人需要多少艘船、多少人?」孫敬軒問道。

    從江寧去燕京,有諸多水路相通,沿途又多大埠,僅僅是採辦物資給養,不是什麼難事。再說燕京告急,秋漕會拖延到何時還很難預料,只要抽調船隻、人手不多,問題不大。

    「我馬上要離開河口一趟,這事由趙先生負責,麻煩孫會首與趙先生商量此事。」林縛攜著孫敬軒的手一起走進草堂,趙勤民、顧嗣元、柳西林等人都在草堂裡,連河口裡長曹子昂也換了一身戎裝在裡面聽候吩咐。

    孫敬軒心裡一驚,他知道曹子昂是最早一批遷來河口的流民首領,流民在河口編戶,曹子昂給推舉出來做里長。曹子昂文縐縐模樣,穿上皮甲乍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但是孫敬軒從這處細節意識到林縛要從河口民勇裡抽調北上勤王兵,不然曹子昂不可能換上戎裝。

    孫敬軒見草堂裡眾人都神色凝重,更加肯定林縛此行北上非同小可。

    林縛在河口編練民勇,要求河口所有青壯男子都要依次接受半個月左右的軍事輪訓,此事也非不為人知的機密。只是第一批輪訓還沒有完結,僅僅普通人經過半個月的軍事輪訓能培養出什麼戰鬥力?再說外面傳言按察使司這次要抽三千兵馬,就算將河口的少青壯年男子都拉出去,也就三千人左右,孫敬軒便覺得林縛此行北上已經是蒙上了一層陰影。

    林縛將孫敬軒迎進草堂,他沒有耽擱多久,就與敖滄海帶著幾名護衛連夜乘坐一艘烏蓬帆船順流而上,前往西沙島。

    為了將有限的精銳兵力都調動起來,林縛將趙虎調往西沙島加強那邊的防衛。

    獄島這邊最見不得人的秘密就是摻用私鹽,眼下只能暫時停止往獄島運送私鹽,趙虎也將在諸多痕跡消除之後,再率部分武卒前往西沙島。林縛推薦長孫庚暫代司獄官一職,餘下武卒也暫時由長孫庚節制。

    *********

    守備將軍府,燈火通明,明堂側壁懸掛著一幅繡制的燕冀形勢圖,李卓負手站在地圖前,看著窗外的夜色,長歎道:「東虜輕裝破邊,無攻城器械,燕京不會輕易有失;此外,東虜也應沒有太強的信心強攻京城……」

    「東虜若是意在流寇河北、山東等地,各地勤王軍怕是有苦戰要打。林縛隻身領三千民勇隨軍北上勤王,當真是好膽魄……此次該不會將他害慘了吧?」高宗庭說道。

    「沒有一點馬革裹屍的壯懷與膽魄,何為雄傑?」李卓哂然而笑,絲毫不為林縛此次北上的命運擔憂,李卓會惜後輩有才華之人,遂不惜將顧悟塵逼入死角,迫使顧悟塵除了用林縛為將之外別無選擇,但他也練了一副鐵石心腸,若林縛此次北上不幸戰死,他也不會覺得有多少值得惋惜。那些在歷史長河中熠熠生輝的英傑人物,除了才華外,還要有幾分運氣才行,李卓抬頭看了看燕冀形勢圖,又看了看書案上的江淮地形圖,輕聲嗟歎道,「入冬後,洪澤浦劉賊必有異動,我擔心左尚榮無法應付啊……」

    「非為誅心之言,他人如此不顧大局、鉗制督帥,濠州也應有一敗……」高宗庭負氣說道。

    「這不是說氣話的時候,你以為長淮鎮給打爛,有我領兵出戰的機會?」李卓問道。

    「怎麼沒有?」高宗庭問道。

    「不會有的,」李卓有些悲哀的搖了搖頭,「濠州方向若敗,江寧諸人更不敢使江寧有失,怕是會縱容劉賊進淮上。東虜破邊,已經將燕山北防線的弊端暴露出來。解圍之後,朝中必興遷都之議。遷都乃國之大事,不會輕舉妄動,但並不意味著聖上不會動遷都的心思……」

    「督帥以為聖上會派心腹來經營江東?」高宗庭問道。

    「總歸會做些準備的,」李卓說道,「濠州若敗,也是到了設江淮總督的時候了,以為楚黨會容我坐上江淮總督的位子?到時候說不定我又成了絆腳石,不知道給踢到什麼地方去呢。」

    「……」高宗庭只覺得滿心淒涼。

    「以後的事情也管不到了,就算我辭官歸去,舉國四望也找不到一處樂土,」李卓倒是看得開,說著這些事,臉上還帶笑容,說道,「林縛若能無恙歸來,那東線就能依重他。即使濠州有一敗,江東局勢也不至於糜爛。暨陽一戰,端真是為江東危急形勢擠出半年寶貴來啊,至少使東西兩線無法策應……這回,奢家老二在江寧也不會安穩下,你要健銳營那邊盯緊一些,有什麼不對勁,要他們直接扣人,奢家沒有做好準備,比我們更不敢直接翻臉。」

    ************

    得知東胡十萬鐵騎從宣化邊牆侵入、穿插山口進襲燕京、帝詔告天下出兵勤王,奢飛虎激動得渾身顫抖。

    即使在江寧嚴密的監視下,奢飛虎也毅然使江寧城內外的暗線都運作起來,收集、傳遞信息。江東地方恨奢家入骨者不在少數,但是也有給奢家收買、打算等奢家打到江東能有個好出身的官員也非一個兩個,奢飛虎想獲得江東勤王的部署情況並沒有多難。

    江東竟然只從各處抽調一萬雜兵北上勤王,奢飛虎大感失望,他對坐在下首的秦子檀說道:「派人去泗州告訴劉安兒,要他不能再拖延下去了,這個機會再不抓住,將沒有他能抓住的機會了。」

    「劉安兒怕也不能再拖下去了,」秦子檀說道,「他在泗州等縣容留數十萬流民,積糧也應該剩下不多了。四府對進出洪澤浦進行嚴厲封鎖,使得泗州鹽價畸高到一斤鹽一兩銀的程度,我們只要將情報準確及時的傳過去,劉安兒會知道如何做的……」

    「嗯,」奢飛虎覺得秦子檀說的在理,他又惡狠狠的拍著桌案說道,「林縛此人也真是狂妄得很,竟然膽大妄為到率領三千民夫就敢北上勤王,還要獨立領軍走陸路。從江寧到燕京,驛道計有兩千餘里,我倒想看他如何率領三千民夫在一個月內走完兩千里路!」

    「約期、約期,其實這是林縛耍了一個大滑頭,他只要不比程余謙慢就不算失期,」奢子檀說道,「東虜此次入寇,怕是一個月內不會退走,程余謙率江東勤王各雜部兵馬,必不敢輕率突進,那林縛就永遠不算失期……」

    「真是可惡得很啊,」奢飛虎聽秦子檀分析,越發覺得林縛這人狡猾得很,問秦子檀,「你覺得他會不會將他的人手都從西沙島抽走?」

    「難說得很,」秦子檀不確定的說道,「派人給大公子送信去,待勤王兵出發後,派兵試探西沙島虛實便知一二了……」他看了坐在一旁的少夫人宋佳一眼,心裡奇怪:少夫人與小姐到河口聽趙舒翰講獄學,怎麼回來若有所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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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勤王北上

    離開江寧,入夜後就陡然積陰的天空開始飄下雪花來。

    江寧的第一雪場比往年早許多,林縛穿著青甲,站在船頭,感受著雪花拂在臉上微涼,此行北上,將異常的艱難。

    烏蓬船掛帆順流而下,為趕行程,帶了八名船工上路,四人一組輪流操櫓,加快行速。五日後要帶一千民勇趕回江寧會合,時間異常的緊。趕到西沙島,再從西沙島返回江寧,這一來一去就有九百餘里路,林縛此時是分秒必爭。

    順流而下又順風,船速如脫弦箭,甚快,一天時間足以趕到西沙島。返回時,逆流,此時又西北風盛行,風向極不利行船,返回時就只能走驛道強行軍了。

    「大人該去休息了,」敖滄海鑽出船艙來,笑道,「此次北上,整個秋天養的膘肉都要掉光了。」

    林縛笑了笑,接過敖滄海遞過來的大棉袍子裡,鑽進船艙裡,拿大棉袍子裹在身上,和衣就躺下來休息,這時候胡亂擔心是沒有用的。

    迷迷乎乎的睡去,一覺醒過來,天已經大亮,光線昏暗的船艙裡,敖滄海也正裹著棉袍子打個鼾聲。掀起艙門簾子,看著外面秋草給北風吹伏的低岸,林縛問艙口守值的護衛:「這是到哪裡了?」

    「剛過暨陽……」護衛回答道。

    「這麼快啊。」林縛坐起來,鑽出船艙,站到甲板上,看向側向的暨陽城,在朝陽光輝下熠熠生輝,岸上的老樹稀疏,偶爾江鳥從天際飛過,看樣子過暨陽才一二十里的模樣,離開西沙島已經不足百里水路了。

    午前在西沙島上西南灘登岸,林夢得接到傳訊,帶人帶了十幾匹馬在西南灘等候。

    「接到傳訊,這邊立即派人出海,也就比你過來早了三個時辰。長山島的人最快也要等到明天入夜後才能趕過來,時間上趕不及啊……」

    「那就等到明天入夜再上路。」林縛說道。

    「回江寧有五百里要趕,逆流而上,水路肯定來不及啊……」林夢得說道,「要走水路,今天入夜前募了人就要上路。」

    「走陸路,三天時間強行軍,足夠了,」林縛說道,「長山島人趕不及來匯合,那就在北行路上匯合……」

    「三天走五百里路!」林夢得乍舌的問道。

    「武衛強行軍標準是甲具俱全負七日食夜行百里。登北岸至古棠縣朝天驛,沿路皆為驛道,數十里相隔又有館舍休憩飲食,三晝夜輕裝行五百里不算苛刻的標準。」林縛說道。

    換作集雲武衛,三晝夜強行軍五百里,林夢得倒是不太擔心,只是民勇強行突進到江寧,再馬不停蹄的北上勤王,便是輕裝,強度之大,也非常人能想像,他心裡打了極大的疑問號。

    只是林縛向來能人之所不能,他如此信心滿滿,林夢得也不跟他爭論什麼,心想:林縛此次要能順利將民勇帶到燕京而軍心不潰散、大部分人的身體不給拖垮,差不多已經要算一支強兵了。

    「此行北上,艱難困苦,行軍之難還是其次,隨軍補給才是首要,」林縛說道,「除了夢得叔你來承擔此責,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

    「嗯……」林夢得也知道集結三千民勇要完成如此高強度的行軍所遇到的困難非同一般,關鍵西沙島這邊不能棄守,北上勤王補給要從西河會、林家貨棧抽調人手,各種事務的協調不是一般人能夠承擔,林夢得也當仁不讓,「你此次北上,要帶哪些人走,讓誰留下來?」

    「北上情報斥候尤其重要,吳齊所屬的暗衛,我都要帶走,而且要他們先行刺探沿路情報。我北上後,東海寇必來西沙島刺探虛實,說不定會有硬仗要打。趙虎隨後會來西沙島,集雲武衛與西沙島鄉營主力都留下來。河口那邊,曹子昂跟我北上,這邊,周普、你都跟我北上,寧則臣走不走,我要問他的意願。此外,傅先生與大鰍爺留下來,秦承祖也留在長山島策應這邊……」

    **************

    吃了幾粒干冷的饅頭跟肉脯子充飢,林縛、林夢得等人騎馬斜穿過西沙島,趕到北面的觀音灘駐地,與傅青河、周普、胡致庸、寧則臣等人匯合。

    比較起三個月前,觀音灘沿岸築起一道百餘步寬的護灘石壩,今後的觀音灘塢港將圍著這道石壩為中心建造。江水漸退,露出淺灘來,這邊正組織人手築兩條臨時的碎砂石道延伸到淺灘上,為入冬後築橫堤作最後的準備,淺灘上已經堆了許多從太湖西南運來的石料。

    此外,在地形上鉗制觀音灘的兩座有厚牆夾道相通的圍樓也已經搶建完成,西沙島鄉營營寨依圍樓而立,此外在東南灘建了兩座烽火土墩。

    林縛北上後,會將武衛、武卒及西沙島鄉勇主力近六百人留駐觀音灘。西沙島鄉營滿編三百人,大多數經過襲島血戰,三個月來,周普率武衛駐守西沙島,對這些鄉勇進行嚴格的訓練,即使戰鬥經驗有所不足,但戰鬥力絕對要強過普通海盜。

    觀音灘往裡,千步範圍內六座圍攏屋的高厚外牆已經建成,海盜襲島時,流民可以緊急疏散或躲入圍攏屋避難。

    林縛看了看天,雖說崇州境內沒有下雪,但是天上陰雲積沉,陰風慘惻,今年的冬天才是酷寒,要在島上熬過這個冬天將十分的艱難。

    林縛將在島上的傅青河、周普、胡至庸、寧則臣等人召集起來商議募兵的細節,此行十分的艱難,募兵前要進行充分的動員。沒有等林縛問寧則臣的意願,寧則臣主動則提出要隨軍北上。

    除鄉營三百健勇為正式脫產的戰鬥編制外,林縛還使傅青河、周普、胡致庸等人以河口方式在西沙島編練民勇。

    西沙島流民兩度劫後殘存兩萬四千餘人,青壯年男女勞力所佔比例接近七成;在崇州縣,差不多要在五萬人丁裡,才能聚集如此規模的青壯勞力來。

    不比河口那邊,工場及碼頭擴建、宅院建造需要大量的青壯勞力,觀音灘前期的建造規模又有限,這麼多的青壯勞力無法滿負荷勞作,也就意味著觀音灘這邊的民勇編練週期可以更長、一次輪訓組織規模可以更大。

    林縛在河口組織民勇輪訓,每次抽調兩百餘人,輪訓半個月,從六月初施行,截止到現在,經過輪訓的民勇還不足千人。

    後勤供應充足,傅青河、周普他們在觀音灘這邊組織的民勇輪訓,一次組織千人規模,週期長達一個月,訓練得更加充分。此外,流居西沙島的民眾多從西北窮困之地遷來,民風彪悍,戰鬥潛力實際上要強過河口民勇。

    除了西沙島鄉營外,觀音灘這邊可以抽調的民勇多達兩千人,考慮到東海寇始終是西沙島最嚴峻也最急迫的威脅,林縛不可能將西沙島短期內的防衛潛力都抽調一空。

    *************

    五日過後,十月十四日,江東勤王軍約定北上之日。

    朝天驛渡口,舟楫橫鋪,船桅密集如秋冬林梢,在陰冷烏雲下,有股子壓抑著待宣洩的悲壯情緒,提督府、守備府所遣兵馬都已登船,整裝待發。

    李卓、王添、顧悟塵、王學善以及江寧部院主要官員都聚集朝天驛為勤王師餞行,張玉伯翹首眺望東面,江面上只有數點孤帆,驛道上也無飛塵揚起。

    這數日來,西北風盛行,極不利航船逆流來江寧,前日從陸路傳來消息說林縛要率民勇走陸路趕來江寧匯合。

    風向不利,又是逆流,乘船來江寧肯定趕不上趟;千餘民勇要在三天時間裡強行走近五百里的陸路,也近乎異想天開。

    張玉伯環視左右,江寧這麼多官員都聚集在這裡,與其說是為勤王師餞行,不如說是等著看林縛或者說是按察使顧悟塵的好戲。

    奢飛虎攏著雙袖,站在近水的岸上,瞇眼看著朝天蕩冷得發白的水面。奢家沒有跟朝廷翻臉,依禮制,他自然要為勤王師餞行。不過江寧官員表面上都要跟奢家劃清界線,奢飛虎身邊,除了隨他出行的,就孤零零的沒有其他人了。

    「你說林縛會拖延多久才能趕來?」奢飛虎問秦子檀。

    秦子檀看了看天,天色昏暗,時辰才是午後,只說道:「大概程余謙率主力先行,總不能這時候就追究他失期的責任?」

    三天時間內,率領千餘民勇趕來江寧,是誰都無法完成的任務,李卓要是以此來責備林縛失期,只怕所有人心裡都會替林縛覺得委屈、認為李卓過於苛求呢。

    當然,林縛失期,對林縛本身以及顧悟塵的威信都是一種打擊。

    「這時間不是還早嗎,怎麼一點耐心都沒有?」宋佳與奢明月不便拋頭露面,不行錯過給勤王師餞行的場面,一直都坐在馬車裡,掀起車窗簾子往外看。

    奢飛虎回頭看了一眼,驛口旁的空地上是新募的兩千餘民勇,河口這邊準備的騾馬大車也有兩百餘輛;此外,還有四十艘烏蓬船載著補給物資隨行。為林縛率三千民勇走陸路北上,顧系當真是花了一番工夫。

    除了直接從河口招募的六百餘民勇隊列尚整齊外,其他從朝天蕩北流民中招募的近一千四百民勇要不是給外圍的東城馬步兵彈壓著,怕是連隊列都站不整齊。奢飛虎以為林縛不可能將西沙島的防備力量都抽空,那從西沙島募集來的千餘民勇能有什麼狀態就不難想像了。

    三天強行軍五百里,除了走驛道,對一等一的強兵也是極高的要求,奢飛虎才不信林縛能如期趕來江寧。

    奢飛虎若有所思之時,遠遠馳來兩騎,馬脖子的鈴鐺發出特殊的響聲,是報信傳驛,還沒有到跟前,傳驛將信物交給外圍護騎,人在馬背大聲報訊:「報督帥,按察使司兵備都監林縛率千餘民勇在十六里鋪歇腳整軍,約一個時辰後,整軍至驛口,向督帥及諸位大人報備請行北上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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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9 14:23:26
第四十二章  三日五百里

    當林縛率千餘民勇出現在渡口東岸的長堤上時,在此間守候為勤王師祭旗餞行的官員們才最終相信林縛率領千餘民勇三晝夜強行軍近五百里的事實活生生的發生在眼前。

    說是在十六里鋪整軍,這千餘民勇包括林縛與他身邊十多名持刀武卒衣衫、臉面都積著一層灰,隊列也不堪整飭,絕大多數人都拖著竹木槍,神情疲憊的站在呼嘯的北風裡,等著在此間換裝再行北上勤王。

    「這怎麼可能?」奢飛虎心裡發出無助的吶喊,他十七歲就領兵征戰,自以為對兵事瞭解非常人難及。要是給他一支精兵,三日強行五百里不算特別的難事;但要是給他一支沒有經歷血與火考驗的新兵,如此強度的強行軍,新兵會直接處於崩潰的邊緣。

    奢飛虎從不肯承認林縛就比他強,但是事實就擺在眼前。

    千餘民勇在五百里強行軍之後列陣在長堤之上,雖說神情疲憊,但是從陣形來看,這隊民勇非但沒有崩潰的跡象,反而體現出更堅定的意志。

    「這怎麼可能?」秦子檀也默然無語,他看到奢飛虎神色凝重,也可以說很難看。

    要是西沙島真藏有這麼一支精兵,之前大公子沒有強攻西沙島也許是正確的決定,不然以林縛強勢而不肯退讓的勢態,三千東海兵完全給打殘掉都有可能。但是八月初,他率湖盜強襲西沙島時,雖然遭到堅決的抵抗,但是西沙島的軍事實力絕對沒有這麼強,難道就兩個月的時間過去,林縛就能在西沙島訓練出這麼一支精兵出來?

    秦子檀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宋佳掀開車窗簾子看了看臉色難看的丈夫跟秦子檀,放下簾子跟小姑子奢明月笑道:「給誘入思維死角的男子啊,不管以前有多聰明,這一刻都會變得很蠢。換作是我,我也有辦法在三天時間裡將千餘民勇強行軍帶到江寧來,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的……當然了,我的腳步丫子可跑不了這麼遠的路,坐車也真是要將骨頭架子都顛散掉。」

    「什麼辦法?」奢明月好奇的問道,她對兵事一知半解,但是大家都公認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林縛卻做到了,她還是感到很好奇。

    「常規辦法不行,那只有劍走偏鋒了,」宋佳笑道,「你哥要是聰明的話,只需派人從林縛走來的路反過去走一遍,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奢飛虎有些抹不下臉問妻子林縛是用何策將千餘民勇整飭的帶到江寧來,心想派人沿路返走一遍也真是個辦法,不管江寧這邊對他監視有多強,他都要摸清楚林縛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不然就太被動了。

    秦子檀給宋佳點醒,心思漸漸鎮定下來,心想:從六月中旬林縛到西沙島救災,如今已經過去近四個月的時間,如今他們已經很難摸清楚西沙島的軍事潛力,西沙島彷彿一團讓人看不透的黑霧,時間拖得越久,這團黑霧只怕越深。

    ************

    看到林縛率千餘民勇出現在長堤上時,顧悟塵繃緊的臉在這一刻終於露出笑容來,此次傳驛報信說林縛率民勇在十六里鋪整頓,諸人還多不肯相信,要派人去查驗。這時候,他一臉輕鬆的與李卓、王學善等人笑著說道:「呵呵,總算是沒有耽擱時間,督帥此時可正式傳令發兵北上勤王了……」

    顧悟塵要老成持重,張玉伯等人翹首企盼了半天,看到林縛率千餘民勇湧現在長堤上,都興奮異常,彷彿北上勤王初戰即獲大捷一般,快步從渡口走到長堤上。

    也不管林縛一臉的疲憊,柳西林一拳擂到他胸口,笑問道:「你怎麼做到的?三日奔行五百里而不潰散,便是天下一等一的精兵也難做到啊……」

    林縛嘿然一笑,說道:「說穿了也沒有什麼神奇的,說給你聽,你可不要在別人拆穿我。」

    「快說來,我倒是迫切想看看你所用是何妙計,」張玉伯搶話問道,「我們這幾日在江寧也是十分的辛苦,你可不要給我們賣這個關子。」

    「不賣關子,不賣關子,」林縛笑道,「一千民勇想要一人不落到急行五百里到江寧,絕不可能,我林縛又沒有點石成金的神仙本事;要是兩千人甚至更多民勇從西沙島撒開腳丫子走,最終只要保證有一千民勇及時趕到江寧,這大概就不算什麼難事了吧?」

    「啊……」張玉伯、柳西林愣怔了一下,哪裡想到林縛耍了這麼大的一個滑頭?

    「你啊,你……」張玉伯手指著林縛半天,也不知道說他什麼好,心想也難怪林縛要在十六里鋪子做短暫停留,原來是要將民勇軍容稍加整飭,使到渡口來更有震撼力。

    張玉伯、柳西林掉頭看向堤下的渡口,在渡口上給勤王師餞行的官員們對林縛率民勇三日強行五百里路的這一事實都感到異常的震驚,看著這邊交頭接耳。

    不過柳西林知道強行軍的難度,知道即使給林縛取了巧,最後還能有千餘民勇隊列較整飭的趕來渡口,要是十分的本事。

    兩千餘民勇分批強行軍及快速補給的銜接以及沿途大量掉隊民勇的收編,都是異常棘手的工作。

    「好吧,大家算是給你耍了一回,你真是奸如狐啊。你快洗把臉,諸位大人都在渡口等急了,馬上就是吉時,要祭旗出兵了,」張玉伯笑著催促道,「你這邊匆匆趕來,看來最快也要拖到明天才能出兵。」

    林縛滿臉灰塵,讓人打來河口,就著冰冷的河口洗臉,換了一身整齊乾淨的甲衣,才與張玉伯、柳西林下河堤來,邊走邊跟張玉伯、柳西林說道:「此行北上艱難,對民勇吃苦耐勞的意志力要求極高,留給我募兵的時間很短,我只能用這種強行軍的方式汰弱留強。三日強行五百里,不僅是對民勇身體素質及體力的考驗,也是對民勇意志的考驗,以如此方式最終集結的千餘民勇才能成為此行北上勤王的骨幹……」

    張玉伯、柳西林深以為是,不過這種劍走偏鋒的路子不是誰都能走的。

    林縛對西沙島有救災之義,他麾下武衛為守西沙島與湖盜浴血苦戰,其後又為流民在西沙島安置費盡心血,也只有他才能讓西沙島壯勇三日奔行五百里不而離心潰散。

    林縛眺望顧悟塵等江寧官員之後的那兩千民勇,那些是柳西林、張玉伯替他在河口與朝天蕩北岸招募的民勇,其中一千四百人是完全沒有經過訓練的流民壯勇,六百人是河口經過半個月輪訓的民勇。要是以他們為主力,此行北上勤王將十分的凶險,但是以混有百餘長山島精銳的西沙島民勇為骨幹,這次此上勤王還有幾分機會。

    實在不行,打打醬油也成,只要表現不比程余謙所率領的江東勤王軍主力差就可以了。

    ****************

    李卓瞇眼看向長堤上的民勇,他原先給林縛四天強行軍走五百里的時間,沒想到林縛在西沙島多耽擱了一天,才用了三天時間就走完近五百里路趕回江寧來。

    高宗庭微微一笑,出海陵府就是董原治下的維揚府,林縛率民勇走陸路,沿驛道而行,要穿過維揚府,許多情報董原都會派人及時送到江寧來。

    讓一千民勇強行軍一人不落的在三天時間裡都走完五百里路很難,非一等一的強兵不能做到;但是讓兩千甚至人數更多的民勇強行軍,最終使有半數以上的人在三天時間裡走完五百里路,就不是絕對辦不到的事情了。

    高宗庭心想林縛以強行軍方式汰選出來的這千餘民勇武裝起來,大概也有一戰之力了吧。在此之前,旁人都以為林縛會以河口募勇為骨幹來約束這三千民勇,沒想到他從西沙島募集健勇為骨幹。

    李卓面沉如水,讓別人看不出他心裡所想。

    林縛洗臉整衣,跑下河堤到渡口來,與李卓、顧悟塵、王添、王學善、程余謙等人見禮。

    李卓只淡淡的說了句:「很好,」便沉聲吩咐左右,「準備為勤王師祭旗……」

    長牛角吹號嗚咽的吹響,悲涼壯烈,打著赤膊的軍士將祭旗的牲畜抬到香案前,李卓請程余謙率北上勤王諸官將一起登台祭旗,分派印信關防。

    程余謙對此行率師北上勤王滿心悲觀,特別是李卓硬往勤王師裡塞三千民勇,這幾日來他每日都要將李卓祖宗十八輩都罵了個遍,待林縛率千餘民勇奔行五百里如期出現在渡口長堤上,他心情才稍好一些,心裡想這千餘民勇要比提督府衙門塞給他的那些雜碎強得多啊!這個豬倌兒當真不是常人,要好好籠絡一番,北上要是遇到強敵,還要相互依重。

    祭旗發師,程余謙與林縛約好途中的聯絡方式便率七千餘眾乘兵船走水路先行,他們要先順流東下,從白沙縣走白水河經維揚府北上,避開在洪澤浦聚集的劉賊。

    林縛率千餘民勇能如期趕到江寧已經是非常難得了,大家的身體都異常的疲憊,休整、換裝需要一天,明天可以徑直沿石樑河北上,從古棠縣北的野人渡折向東前往維揚府,能比程余謙節約一天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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