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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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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9 14:29:49
第九章 拔營

    崇觀九年十二月十一日,東閩勤王師在濟南兵分兩路。東閩勤王師主帥、總督加兵部侍郎銜岳冷秋率六千精卒移師西進,一日強行近百里,便橫跨黃河進入廣平府,欲從廣平府西境的涉縣谷道橫穿太行山南部山地進入晉中;詔武鎮守加輕車都尉銜陸敬嚴率七千精卒留駐地方、協守濟南。

    十五日,在邢州府阜城、趙縣、寧晉等地集結的東虜主力移師南向,直逼平原府,十六日,萬餘東虜騎兵穿插到德州與臨清之間,夜襲武城,一夜而拔,切斷德州與西面的聯繫,開始實施對德州的合圍。

    林縛於十六日率江東左軍從濟南城西三榆莊從拔營北進。

    午後陰雲如鉛,烏沉沉的壓在城頭,寒風從毫無遮擋的河冀平源呼嘯而來,吹在臉上有如刀割。空曠的原野上,除了那些衣衫單薄、神情萎頓的難民外,再無活物,偶有一隻老鴉站在枝頭發出一聲啞鳴,劃破蕭索冷寂的陰霾天空。

    這會兒已經有雪粒子落下來,從濟南開拔的第一段路就顯得艱辛。

    林縛瞇眼看著北面的黃河大堤,臉頰兩側的纓帶子珠粒給吹得刮在耳朵上生疼。雖說即將到來的暴風雪對行軍極為不利,但是東虜騎兵已經大量湧入平原府,他們要從平原府西南斜穿過去,暴風雪則成為一種有利的掩護。

    「咚咚咚!」

    身後濟南北廓城頭傳來一陣異響,林縛回頭望去,守軍站在城頭女牆後以刀擊盾發出雄壯而有節奏的聲響給他們餞行。濟南守軍知道江東左軍與岳冷秋不同,江東左軍北進,是在走一條凶險而艱難的道路,即使避開東虜主力而行,只要迂迴到燕南境內,也能有效的緩解濟南府所承受的壓力。

    江東左軍的行列也自發的或以刀擊盾或揮槍矛邊往前行邊回應城頭的壯威。

    隔得遠,看不清楚城頭諸人的臉,陸敬嚴慣穿一身緋紅色甲衣,站在城頭尤為明顯,彷彿一樽塑像,能感覺到他正注視著這邊。不管陸敬嚴有沒有看到,林縛伸手抬起盔沿,以作敬意。

    「東閩五虎,以陸敬嚴性子最剛烈,也是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換作董原或陳芝虎,多半會隨岳冷秋移師晉中以避強敵,」敖滄海勒住韁繩,使馬兒在林縛身邊踢蹄踟躕不行,瞇眼看向城頭,「如今五虎都七零八落,無一人在李卓帳下……」

    這大概也是李卓的性子,輕易就讓東閩軍四分五裂了,林縛微微一歎,換作他便會稱病留在東閩,中樞也奈何不了他。林縛不多想什麼,輕夾馬腹,驅馬隨軍前行。

    ***************

    黃河、衛河之間的廣袤平原上,暴風雪呼嘯而來,雪粒子打了笠兜上簌簌有聲,一隊騎兵約三百餘人逶迤而來。褐色衣甲、短衣窄袖、背弓胯刀,大半臉藏在笠兜裡以避風雪,卻是游曳到平原府腹地臨邑縣境內的一隊東虜騎兵。

    以東胡軍制,三百騎為一營,以佐領為指揮,五營為旅,以參領為指揮。這隊騎兵約三百餘人,恰是東胡一營編制,領頭的軍官卻是東胡軍中的一名參領。

    「那顏參領,」一名東胡騎士驅馬趕到前頭,將遮著臉的笠兜子拉開,跟隊首的將領說道,「這鬼天氣,濟南府的那些個龜卵子哪個敢出來?我們回去吧……」

    「那圖真,這些天進入濟南府的哨騎損傷頗大,以致小隊哨騎都很難滲透到濟南府境內偵察,南朝在濟南府聚集的軍隊可能要比燕南的守軍強一些,很可能將有一場硬仗要打,」為首的將領將笠領解開,露出絡腮鬍子的臉來,瘦臉狹目,左頰有一道疤,年紀才二十三四歲,吸入冰寒的空氣,呼出白騰騰的氣來,摘下手袋,彎下取下掛在馬鞍一側的皮酒袋子,灌了一口烈酒御寒,「打濟南之前,先要拔德州、臨清,剪除其屏翼;南朝在山東的官員也應該知道德州、臨清對濟南的屏護作用,很可能會派出援兵。圍殲楊照麒部那一仗,你也有參與,南朝兵可不都是軟蛋貨,馬虎不得……」

    後來趕來的騎士年紀也不大,二十二三歲左右,身為額真武士,只是那顏參領的副手,他對那顏謹慎的話滿不在乎,只是限於身份的差異,也不便出口反駁,只是滿眼不屑的眺望南面。

    從宣化破邊以來,十萬大兵分六路入侵,除高陽一戰圍殲南朝提督楊照麒部算是一場硬仗來,兩月餘來,破城三十二座、受降七城,都摧枯拉朽、勢如破竹。

    即使哨騎進入濟南府偵察稍受挫,也不能證明南朝兵就不是軟蛋貨,年輕氣盛的那圖真滿心不屑,他們剛剛從臨邑縣城馳過,能清楚看到城頭守軍驚恐的神色。要不是那顏阻擋,他都想以三百騎直接將臨邑縣攻下來。

    那顏騎在馬背上將酒袋子掛好,他清楚自己的副手心裡在想什麼,他也不管,只是背著風瞇眼也眺望前方,只是暴風雪裡看不了太遠,從簡陋地圖上他知道前方就是濟河縣境內。聽抓來的南朝民說,過了濟河縣,天氣好些,就能看見南面巍峨的泰山,可惜這會兒,遠天灰濛濛的,能看到一兩里外的地方就算不錯了。

    在破邊入寇之前,軍中諸將甚至包括大汗都沒有想到此次入寇會這麼順利,也沒有想到會有進入山東的機會,事前對南朝的軍事偵察很不夠,對南朝山東官員將領駐軍瞭解都很不夠,只能戰時派哨騎滲透偵察。

    只是這十數日來,哨騎只要越過濟河,便是在野外也會受到堅決的阻擊,這是破邊侵入燕南以來少有的現象,帳中諸將以及大汗對此都不得不引起重視。即使無法得到進一步的情報,紛紛猜測南朝很可能在濟南府境內聚集了精銳部隊等著他們趕過去進行大會戰。

    為保證攻德州時不受南朝濟南守軍的干擾,大汗甚至將進逼山東東面的一路騎兵調過來加強正面的攻擊力。

    南朝人丁充足,十六郡,每一郡的人丁都是東胡的數倍、十數倍,隨便死上十萬八萬壯年男子,一點都不傷筋痛骨,但是東胡耕戰一體,此次入寇,男丁十中抽三,可以說東胡精銳咸集在此。

    前面打得再順利,只要一次受重挫,也是族人所不能承受的損失,諸事不能不小心啊;若是濟南不能攻,此次破邊寇襲便要終止考慮歸程了。

    主力在北面聚結兵馬,王帳也移到前線,準備強攻德州,那顏便請命親自率三百騎兵到南面來偵察,也防止濟南府會趁惡劣的天氣強行派兵援德州。

    那顏率領的這隊騎兵雖說裝束跟普通的東胡騎兵沒什麼兩樣,熟悉東胡情況的卻知道他們都是王帳宿衛軍的精銳。

    有十數騎像是從暴風雪裡突然鑽出來似的出現在前方,往這邊狂奔過來。這時候才聽見給暴風雪遮住、給雪地吸去的馬蹄聲如隱雷滾動。

    奔來的十數騎都是族兵裝扮,那顏揮了揮手,沒有多說什麼,那圖真就領著數十騎從左右馳出,取弓在手,大聲以蠻語吆喝,以防止來人是南朝兵假扮。

    聽著那十數騎都用蠻語回應,又有擲來的骨牌給驗身份,那顏便知道是先遣進入濟南府的哨騎,但是看到他們的樣子像是逃命,也讓諸人不放鬆警惕,過了片刻才看到四五十騎追兵。

    那隊追兵見十餘哨騎與這邊匯合,遠遠的勒住馬也不作絲毫的停頓便往回逃。

    在濟水兩岸,地勢平坦,那顏也不怕給伏擊,立即下令麾下三百餘精騎換馬準備追擊。

    逃回來十餘哨騎裡領頭是個小旗,那圖真罵罵咧咧的帶著這名小旗過來見那顏:「真他娘的丟臉,額真武士什麼時候給人當真兔子攆過?」

    那名小旗黝黑臉漲得紫紅,下馬給那顏行禮。

    「對方是什麼人,你領過來多少人,損失了多少?」那顏見這十餘哨騎逃回來頗為狼狽,大多數都帶了傷,想必受到濟南守軍的阻擊。

    「回稟將軍,我午前率隊過濟水,距此十里外遇敵,對方應為濟河縣守軍,步騎混編,約四百人……」小旗回稟道。

    「胡說八道,濟河縣守軍敢出城來?」那圖真舉起馬鞭子要抽哨騎小旗,「你莫非吃了敗仗,胡誇敵軍好減輕你的罪過?」

    「……」那顏拿眼色制止那圖真動粗,這數日來進入濟南府的哨騎屢屢受挫,四百餘步騎混編應是濟南城派出來的軍隊,這小旗判斷錯誤也正常,他沒有必要說謊,只說道,「你們整裝在前面帶隊,領我們殺過去給你們報仇……」

    那顏拿出地圖在馬鞍上展開,讓小旗指定遇襲地點。那處距濟河縣城有二十四五里,距這邊才十餘里,對方有步卒必然走不快,那顏想著趕過去,將這支南朝兵圍殲了,派出十數游哨往南面展扇形展開偵察,又給逃回來十數哨騎換馬在前面帶隊,直接往遇襲地點追去。

    追出十里,得前方游哨趕回來匯報,這隊南朝兵沒有往濟河縣逃,而是沿著濟水北岸的大道往東北方向更遠的濟陰縣逃去。

    「追他娘的,必是濟南城派出來的小股精兵,抓住活口,濟南城裡什麼狀況都清楚了!」那圖真見有戰可打,熱血沸騰。

    「有點不對,對方若僅僅是四百人的步騎混編,不可能分出足夠的兵力阻擋我游哨往內線迂迴偵察,怕是對方不止四百人……」那顏認真分析游哨帶回來的情報,看出許多蹊蹺的地方。

    「怕他娘,」那圖真罵罵咧咧的說道,「這天寒地冰的野地,對方就算藏了十倍兵馬,我們有三百大帳精銳,也足以砍翻他們,割下他們的卵子來。」

    「……對方可能前往德州的援兵,」那顏笑了笑,拿出令箭給親衛,下令道,「遇到臨邑縣南的哨騎,勒令其向東南匯攏,能在野地吃掉這一路援兵,緩解攻打德州的壓力也好……」就算對方兵力遠不止四百人,他也是要追擊的,能在野外咬住對方,阻止對方逃進濟陰縣城裡去,他就可以從後線調來更多的騎兵在野外將這隊南朝兵慢慢的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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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初戰

    給東虜騎兵咬住,林縛率數十騎親衛趕來與趙青山所率的第四營匯合。

    濟南北的衛河、濟河、黃河間一馬平川,偏離大道的田野給也酷寒凍得堅實,對行軍的影響遠遠比不上此時的暴風雪。

    離開濟南後,江東左軍就以左翼、右翼、左候、右候、中軍的陣列次序在廣袤原野上行軍,左翼、右翼、左候、右候諸軍都編有兩哨四百餘馬步兵,散在四翼而行,中軍為主力,共有七哨馬步兵及工輜營一千六百餘人居中沿大道而行。

    諸軍之間以精銳斥候填充,除相互聯絡之外,就是阻止少量東虜游哨滲透到內線來現江東左軍隱藏在中間的主力。

    為北進行軍,不僅在物資上進行充分的準備,林縛與曹子昂、林夢得等人對行軍方式研究了許久,路線也是精心選擇,對可能遭遇到各種情況做擬定了各種預案,對武官進行培訓,對士卒也進行充分的動員。

    林縛前期使江東左軍在濟南府外圍堅決的阻擊東虜哨騎,除了練兵、鼓舞濟南守軍的士氣外,最主要的還是迷惑東虜。濟南府表現出來的抵抗意志越堅決,東虜騎兵越不敢大範圍的展開,為他們從平原府東面斜行穿插減輕阻力。林縛在濟南府作戰,不單未豎江東左軍的旗號,拔營北進,在穿插到燕南之前,也沒有打算將江東左軍的旗號豎起來。

    趙青山率第四營兩哨馬步兵已經列陣做好迎戰準備。

    林縛下馬來,雪粒子打在臉生疼,走到趙青山身邊,看著數十東虜游騎在陣前斜插穿行,時前時後、忽左忽右,射箭衝突撩撥這邊,更遠處是峙立在暴風雪中如山嶽似的三百東虜精騎,烈如刀割的寒風與跟小石子砸下來似的雪粒子,沒有使他們的精神稍有萎靡。

    「這支騎兵比之前進入濟南府外圍偵察的哨騎要硬手一些,試探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動手,讓人看不清楚他們是要攻擊還是在等後面的騎兵匯合……」趙青山嘴角里咬著枯草莖,看林縛過來,將嚼爛的草根吐掉,攏了攏御寒的大氅,跟林縛說道。

    「做後撤姿式,便能誘他們出手,」林縛說道,「我已經下令寧則臣率第五營過來掩護你部左翼或從左翼衝擊敵騎。在沒有更多敵騎出現之後,你們兩部要將這路敵騎硬扛住,不能使其穿插到內線來……」

    「那就夠了……」趙青山說道。

    如今燕南三府已經成為入寇東虜的內線,但不意味著東虜已經將燕南三府完全控制,還有許多分散在河冀平原上的壁壘據點沒有給東虜完全佔據。

    地方上的豪強、鄉兵以及給打殘卻沒有來得及逃出來的官兵,佔據這些壁壘固守待援。

    鄉兵守鄉土以及鄉豪守家園,作戰意志要比城池裡的鎮府軍堅定並且頑強得多。

    東虜此次入寇是以掠奪為目標,自然不會用太大的傷亡去強攻這些豪強壁壘,只是將這些壁壘間的聯繫切割開,確保不會成為其內線的嚴重威脅即可。

    同樣的,東虜的兵力也不足以封鎖所有進出燕南的道路,不會太介意小股官兵往燕南地區滲透偵察,但是東虜不會讓成建制的官兵主力穿插到燕南,直接威脅到其內線。

    林縛他們先要掩藏穿插到燕南的意圖,再一個就是要盡可能避免主力部隊暴露在東虜前哨的眼睛底下。這也是林縛將七哨馬步兵及工輜營編入中軍的根本原因,也要盡可能避免中軍給敵騎直接現。

    「要是抵擋不住,你們便往右翼散開……」林縛按了按趙青山的肩膀,也沒有給他太大的壓力。

    「有這兩具好東西呢,」趙青山手按在身邊的三弓床弩上,說道,「能守住。」

    林縛笑了笑,騎兵衝擊,三弓床弩也來得及一箭,不過他也不擔心打不過眼前的這隊騎兵,只不過一旦第四營抗不住壓力往右翼撤開,便是要讓中軍主力出來迎敵。不能全殲這路騎兵,只要有一條漏網之魚逃走,就很難再掩蓋他們從平原府穿插去燕南的意圖,他們就只能率江東左軍往南回撤。

    在平原府境內距東虜騎兵主力太近,一兩百里的距離,敵騎強行一天就能追上他們,這時候林縛不能冒全軍覆滅的危險再強行穿插過去。

    除斥候及輔兵外,趙青山所率左翼兩哨馬步兵共有六都隊,主要是步卒結陣列出左右,少量騎兵集結在側後。

    林縛翻身上馬,坐在馬背上看趙青山指揮戰事,寧則臣部已經從左翼接近,暫時還沒有暴露出來。

    趙青山上馬勒韁前後奔馳督戰,使突前的兩都隊步卒後撤,做出交叉南撤的姿態,誘使敵騎兵來攻。

    林縛坐在馬背上瞇眼看著北面,敵騎果然不能容嘴邊的這塊肥肉跑掉,先是緩步而行,到四五百步處開始提,馬蹄踏趹將積雪濺飛,在暴風雪中彷彿一蓬箭雨夾在暴風雨射來。

    等敵騎衝至三百步,射程最遠的兩架床弩先行射擊。

    兩支粗如巨矛的弩箭平射出去,迎面射中兩騎,幾乎能看到箭及馬胸迸濺開來的血花。給射中兩匹馬只來得昂嘶長鳴,掙扎著倒下,濺起一蓬雪。一人的大腿給弩箭跟馬身釘在一起,給壓在馬下,另一人動作敏捷的跳起,其後一騎攔腰將他抱起,兩人合一騎而來。最前面的兩匹馬給射中倒地的瞬時,後面的騎兵快而嫻熟的分作兩隊避開,隊形並非散亂。

    林縛看著敵騎精湛的騎術,倒吸一口涼氣,這絕對是東虜最精銳的戰力,趙青山率第四營恐怕無法獨力抵擋,忙吩咐左右親衛:「傳信給寧則臣率部從左翼逼上!」

    兩名親衛策馬轉身鑽入風雪之中,跑去右翼傳令。

    「你們陣腳不要亂,弩箭射要有先後,我去右翼掩護你們……」林縛朝趙青山吩咐道,他從鞍下摘下手弩,與數十護衛策馬到右側,加強第四營右翼。

    三弓床弩裝填甚慢,來不及射兩箭,射出第一箭後,只能拖到後面裝填;敵騎突擊到兩百步,這時候架於高盾與飛矛盾車之間的蹶張弩扣機弦。就見最前面的十數騎東虜出事地點兵在弩箭射及的瞬間拉馬側旋,人則迅折身藏於鞍後,勁力甚足的弩箭只能射到馬身上,偶爾射中東虜騎兵的大腿。

    看著敵騎只以犧牲十幾匹馬的代價,就將第一波的弩箭化解掉,林縛神色嚴峻。那十數匹給弩射中的馬往兩翼散開,或跌倒而亡、或吃痛長嘶,馬背上的騎兵卻大多未受傷,落馬後棄弓拔刀往前衝殺;敵騎的衝鋒陣形更是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

    敵騎衝刺到百步之內,這邊臂張弩與步弓形成密集箭雨,但是敵騎居前者還能有效的藏鞍躲箭,甚至在馬頭閃開的瞬時箭回擊,射來的箭支又準又狠,從高盾的縫隙鑽進來,射殺數人。

    眨眼間,最突前的三都隊甲卒與騎敵殺作一處,趙青山親率一隊甲卒舉盾及長刺槍、陌刀從左側往敵騎衝突,以減輕正面步卒的壓力,右翼甲卒也迅突前,林縛率親衛以右翼甲卒為依靠,拿弩箭攢射敵騎……

    那顏不知道眼前這支南朝兵屬於哪支部隊,到現在都沒有看到這支南朝兵的旗號,但是他很早就看出這支南朝兵跟他以往接觸到的南朝兵有很大的不同。

    以往在野外遇到南朝兵,特別是以步卒為主的南朝兵都會結成密不透風的陣形防守,以主將為中心或結圓陣或結方陣,外圍以盾、間以槍矛、弓弩其後,或許有精銳居其中。

    這樣南朝兵哪怕防守陣形嚴密得跟烏龜殼一樣,那顏都樂意啃一啃。只要有耐心的扯開一個小口子,就能像尖刀一樣刺進去;就算刺不進去,這樣的密集防守陣形也不利於出戰反擊,對機動迅捷的外圍騎兵形不成什麼的威脅。

    眼前的南朝兵卻是以六十卒的都隊為單位,各自結陣防守,相隔間隔又以能聽到喊話傳令或看到旗幟傳令為準,這樣他就不能從容以游射的戰術慢慢撕磨敵陣,更無法以少圍多。硬著頭皮從正面衝鋒,兩翼的南朝兵都隊陣形都迅往前突進,竟然想形成對他們的包圍。

    南朝兵純粹以甲卒為主的都隊陣列有五個,以騎兵為主的都隊陣列有兩個,人數要過他們許多。此外,甲卒都隊陣列除了多十數輛給前哨游騎稱之為「飛矛盾車」的怪車外,還有許多刺叉開來的怪異長矛伸出有一丈,那密集的枝叉拿刀砍不斷,騎後在馬上卻很容易給刺中,哪怕避開尖端的矛刃,也容易給叉開來的密枝掃中,給掃下馬來。他們也不是單純拿飛矛盾車結防禦車陣,甚至將飛矛盾車藏在高盾之後,在騎兵沖及的瞬時,高盾撤出,飛矛盾車給幾名南朝兵推著猛衝出來,刺中馬身的同時也常常使馬背上的騎兵躲不及,直接撞到飛挑的那排長矛上去,整個身子都釘在上……

    大冷天,風雪不休,那顏揮刀將左邊刺來的長矛砍斷,勒住韁繩,大聲吆喝使那圖真收攏部眾隨他穿插過去。雖然將一隊南都甲卒從正面沖潰,但是這種戰法太讓他吃力,那顏心想著要將這七都隊的南朝兵都殺潰,他率領來的王帳兵非要折損大半不可,更何況他早就斷定出現在濟河北岸的南都兵不止這一部。

    那顏剛王帳兵與第四營脫離接觸,穿插到大道南側,寧則臣率第五營及時趕到,從暴風雪中鑽出來,出現在那顏部東虜王帳兵的右側。

    時至黃昏,天色昏暗,但到近處能分辨兩邊甲衣,弓弩齊,剛穿插出來的那顏部東虜王帳兵陣形正是散亂之時,右側外圍數十騎兵頓時閃躲不及,紛紛中箭落馬,那顏臂膀中了一箭。見趕來的南都兵趕來不停歇的朝他們起衝鋒,他忙不迭與那圖真率領部眾從空隙間鑽出去,打馬北竄數里,又折身將追來的南朝騎兵擊退,才停下來馬治箭傷,清點人數竟然有近八十人沒能逃出來,此間還有二三十人傷勢頗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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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0:42:14
第十一章 行軍

    暴風雪不休,那顏坐在臨時搭設的帳篷裡,雪粒子打在帳篷上簌簌作響,風吹得帳篷晃抖不休,似要將帳篷連根拔起才罷休。那顏使人將朝南的帳篷簾子掀開,看著外面黑洞洞的夜色以及從簾門前飄過的雪粒子。

    「這狗娘的天氣,還以為能比北邊暖和些,這風雪連鳥獸都不出來覓食……」那圖真鑽帳篷來,將大氅上的積雪抖落下來,湊到燃炭的火盆前。

    火盆上架著一支長鐵釬子,刺掛著一大片肉脯子,正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散發出誘人的肉香。

    「游騎放出去沒有?」那顏問道。

    「都放出去了,那伙南朝兵往濟陰方向去了,」那圖真從烤肉架子上不怕燙的撕了一塊肉下來,拿起鹽磚在肉上抹了兩下,就滋滋有味的吃起來,「那顏參領,你說他們去濟陰縣做什麼?」

    「我也不清楚,」那顏搖了搖頭,說道,「不過比對前些日子游騎從濟南府帶回來的信息,我們這次遇到的南都兵應該就是濟南府守軍的一部……」

    「狗娘的,這伙南朝兵還真難啃,」那圖真嚼著肉脯子,他之前以為前哨屢屢在濟南府受挫是前哨那些兵蛋子沒用,這次親自接觸過,才知道南朝在濟南府的守軍是有些嚼頭,問那顏,「我們是追下去,還是繼續往南行?」

    「他們冒這麼大的風雪出來,總歸不會到濟陰縣轉一圈再回濟南城去,我們要防止他們繞道去支援德州……」那顏說道。

    游騎始終沒有發現江東左軍的主力,更沒有發現長程穿插所需要的輜重車輛,那顏沒有意識到江東左軍的根本意圖是要穿插到燕南內線去。那顏此時能確定的,這支出現在濟水北岸、冒著風雪正往濟陰縣方向運動的南朝軍應為濟南府守軍一部,人數約在八百到一千人之間,考慮到德州對濟南府的屏翼作用,這支南朝軍應該是濟南府派出支援德州城的援軍……

    那顏伸手也想撕一塊肉來吃,抬手牽扯到肩膀上的箭傷,痛得直皺眉,那圖真幫他扯了塊肥肉抹了鹽給他,那顏咬著烤肉,眼睛盯著炭火,心裡想著:王帳還沒有完成對德州城的合圍,要是讓這支南朝軍穿插進入德州城,無疑將極大的增加攻打德州城的難度。

    「那我們就追下去?」那圖真問道,他總覺得黃昏一戰敗得太窩囊,折損了近百名王帳兵,差不多將他與那顏此行前下的功績都給抹沒了,幾乎能想像到那濟格嘴角咧開來嘲笑他們的嘴臉。

    那顏看到那圖真眉頭裡鎖著不服氣,說道:「德州城東南面的空檔還很大,我們不盯著,很可能讓他們混進德州城去……」

    黃昏一戰,他們就吃虧在剛從第一路南朝兵甲卒陣列穿插過去就迎頭趕上第二路南朝兵來援,給從側翼打了個措手不及,折損了近三分之一的人馬,不然的話,就算對方兵馬三倍於己,也不可能吃這麼大的虧。

    不要說那圖真心裡不服氣,那顏也覺得輸得太冤,不過話要說回來,對方能冒這麼大的風雪行軍,野地列陣作戰也不散亂,戰後還能繼續在這樣的夜裡行軍,軍紀與戰鬥意志都不是之前在燕南三府遇到的那些南朝兵能比。

    至少,那顏已經放棄憑借手裡這點兵力將這部南朝兵吃下去的野心,心裡想要是濟南府守軍都是這樣的水準,差不多可以應該考慮歸程了。

    「那就追下去吧,從陽信應該還能再聚集三四百人……」那圖真說道。他們手裡除了兩百王帳兵外,就只有從臨邑縣東南方向收攏來的百餘前哨騎兵,那圖真知道憑借手裡這三百多騎兵已經不能將這部南朝軍吃下去,但是他更不想給那濟格等人嘲笑,也絕口不提派人到德州北的大帳請援,想著以那顏王帳參領的名義,可以聚攏在陽信府境內活動的前哨騎兵,只要聚集五六百人,將這部南朝兵吃掉,才能洗刷黃昏一戰帶給他們的恥辱。

    黃昏一戰後,林縛率江東左軍趁夜冒雪行軍,沒有直接前往濟陰縣,而是橫跨濟水返回到南岸,午夜後進入濟水南岸的一座堡寨休整。

    先行趕到的前哨早就冒充濟南府守軍將寨子控制起來,入夜時就強制執行宵禁,等主力午夜趕來,更是直接派一隊甲卒將寨主位於寨子北側的大宅圍了水洩不通。

    隱秘行軍,不要瞞過東虜敵軍,這些鄉豪寨堡主也不可靠,不到萬不得以或暴露行蹤,林縛不會率主力進入城池休整。

    行軍時,林縛鑽進大車裡睡了一覺,到了濟水南岸,才從大車裡鑽出來,站到路面拿手捧起一堆雪搓了一把臉,才翻身騎上馬,看著部隊有序的進入寨子駐營。

    「黃昏遇到那群龜孫子倒是沒有給打痛,還派人死死的咬在我們後面……」吳齊騎馬從後面趕上來說道。

    「王帳兵自有王帳兵的驕傲,哪會稍受挫就輕易縮頭?」林縛將身上的殘雪撣去,笑著說道,「你派人通知各營哨官、哨卒長以上將領過來議事。他們咬住我們不放,未必是壞事,也不可能一點都不給察覺的穿插過去,防止他們大範圍的迂迴滲透偵察就可以了……」

    林夢得深一腳、淺一腳的從前面迎過來,跟林縛說道:「那些跛腳的馬傷得其實不重,沒必要都宰殺掉……」

    「只是跛腳的話,待主力離開後,就將馬留給寨子裡,算是強佔寨子的補償,再換些緊缺的物資來,」林縛說道,「傷重的馬都宰掉,這時候也沒什麼好心痛的。這麼大強度的行軍,不吃肉抗不住……下水,還有到寨子裡多搞些魚、雞蛋,有豬肝更好,多弄些給夜裡看不見路的人吃。」

    夜盲又稱雀盲,當世已經有用豬肝治療雀盲的方子。也不僅僅豬肝,魚、雞蛋、蔬菜以及動物肝臟都能治療雀盲,只是豬肝的療效更明顯罷了。從江寧出發以來,動物肝臟就是林縛使林夢得搜集的最重要作戰物資之一。冬季野地鳥獸少,但是麻雀奇多,在野地裡撒谷子捕捉麻雀、搜集細如豆粒的雀肝也成為日常行軍駐營的一項重要工作。要不是這兩個月來在普通士卒裡較為常見的雀盲症得到緩解,夜間行軍就要比現在艱難得多。

    另外,林縛他們從濟南府拔營,搜羅到的口外駿馬就有近六百匹,普通騾馬也有一千多匹。除拉輜重車外,基本上能做到騎兵與精銳斥候在行軍時騎普通馬、作戰或外出偵察時騎口外駿馬的程度。

    不過江東左軍騎兵目前的精銳程度還是遠遠不及精於騎射的東虜騎兵。

    黃昏一戰,他們這邊除弓弩、兵甲及飛矛盾車等裝備要明顯高過敵騎外,寧則臣率第五營及時從側翼出現也是取勝的一個關鍵因素。敵騎衝出重圍,這邊也派出騎兵追擊,這時候就能看出兩邊騎兵的差距。追擊未但能獲得多大斬獲,還折損了十多人。

    培養一支精銳騎兵除了比甲卒更耗時間外,也更耗銀子。除了日常馬食靡費外,行軍作戰時馬匹折損率非常高也是一個極重要的原因。

    為了不使北進行軍速度受到拖累,林縛下令諸營要將戰時受傷或行軍途中跛腳的馬匹都要及時淘汰掉。淘汰傷馬,不僅能提供足量的肉食,還能節約馬食,林夢得心裡罵林縛是個敗家子,也幸虧在濟南府從南逃的官兵手裡大量收購來的兵甲馬匹甚是廉價。

    工輜營戰時沒有作戰任務,但是要駐營時比誰都忙碌,林夢得與林縛招呼,便去看各部的駐營情況。

    吳齊派人護送林夢得去各部,順便通知各部將領過來開會議事,他隨林縛走進塢寨。

    林夢得早給他們準備了一座民宅當指揮所,敖滄海、孫文炳以及在濟南從軍的河間府秀才孫尚望等人都在指揮所裡。

    林縛將朱纓頭盔摘下來放桌子上,身子挨著桌子邊沿,拿過一盞油燈看攤開桌子上的地圖,孫文炳他們已經將黃昏時遇到的那路敵騎的駐營地點在地圖上標注出來。

    林縛指著地圖跟吳齊說道:「看來他們不會輕易放過我們,不管晴好天氣還是暴風雪,我們想擺脫他們很難……」

    周普、曹子昂、寧則臣、趙青山及各部哨官、哨卒長等人相繼趕來開會。林縛讓親衛端來條凳,招呼大家圍攏而坐,說道:「黃昏一戰,對方比我們之前遇到的東虜騎兵都強,他們是東虜最精銳的王帳兵;東虜頭子葉濟爾在崇觀二年才從各部抽調精銳組建的這支宿衛軍。這戰打得很驚險,也很精彩,趙青山、寧則臣部立了功,不過也有不足的地方。我們要及時總結成功的經驗,也要及時總結不足的地方,並將成功的經驗與不足的地方及時告誡全軍。我們先在這裡初步總結一下,第四營、第五營回去還要單獨開會將旗頭、都卒長都召集起來進行總結,要將作戰勇敢跟肯動腦子的將士推選出來做代表到其他營傳授成功的經驗……」

    周普、曹子昂、敖滄海、趙青山等人都在鎮府軍或鄉營幹過,鎮府軍、鄉營裡可沒有這種戰前動員、戰後總結、使下層軍官或普通士卒進行經驗交流的慣例。不過這兩個多月來在林縛的堅持,這種做法已經成為習慣,便是下面那些大部分都不認識幾個字的旗頭、都卒長們,現在差不多也能就行軍打戰訓練說出幾點條條框框來,這在鎮府軍及鄉營裡都是看不到的現象,這也是林縛治軍與其他將領最大的差異。

    充足的物資保障是一支精銳之師成長起來的基礎,但是精銳之師的武勇精神卻非憑空或者經過短暫訓練就能建立起來的,林縛一直都在思考這樣的問題,將後世的成功經驗融入治軍實踐中來。

    這次北進燕南,即使無法獲得卓著的令天下震驚的戰功,只要成功的闖過去,林縛也有信心使這支軍隊脫胎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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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餌與陷阱

    議事完畢,已經是拂曉時分,外面的暴風雪卻還沒有歇,諸將歸營休息,臨時徵用來做指揮所的民宅裡,護衛給林縛準備了一間臥室,林縛將鎧甲脫掉,和衣靠著床板,連馬靴也沒有脫去,翻閱從江東快馬傳來的塘抄。

    劉安兒終於按捺不住,十二月上旬發兵圍攻濠州,攻城七日不下,解圍回泗州;林庭立欲趁機攻打石樑,給劉安兒之妹劉妙貞擊退,維揚、淮安方向沒有什麼動作;洪澤浦局勢似乎又要陷入僵持之中。

    除了塘抄外,林縛還有林景中給他寫來的私函,信函裡提到一個重要的信息就是洪澤浦的鹽價在十一月中旬之後就陡然降了。

    劉安兒舉旗造反,給圍在淮、濠、揚、陽四府之間,江東郡對洪澤浦實行嚴厲的封鎖,如此嚴厲的封鎖最明顯的一個特徵就是洪澤浦的鹽價飛漲,甚至達到一兩銀半斤鹽的地步,比江寧正常鹽價高五六十倍。

    洪澤浦鹽價陡降說明有大量私鹽在十一月中旬流入洪澤浦地區,又由於洪澤浦地區的勢態,私鹽販子只可能跟劉安兒部直接私通合作。

    奢飛虎以及慶豐行勢力應該給李卓嚴密監視起來了,很難從江寧或維揚進入洪浦澤。到底哪一邊出現了問題?林縛苦苦想不透。

    不管哪一邊出現了問題,貌似恢復僵持的洪澤浦似乎隱藏了更大的危機。

    ***************

    「大人睡了沒有?」

    林縛聽見是曹子昂的聲音,在屋裡回道:「我還沒睡……」坐起來,拿起桌上的大氅披著開門走出來,見曹子昂在堂屋裡,問道,「什麼事情,怎麼不回去休息?」

    「過來時在車上睡了一覺,現在睡不著,」曹子昂說道,「你要沒睡意,便找你再聊聊……」

    「那正好,我過來時也在車上睡了一覺,正愁怎麼打發時間呢……」林縛笑道,招呼曹子昂到火盆前坐下,拿起通條將火炭挑旺一些,護衛又拿了些柴炭過來放在火盆旁。

    「我想著,東虜那顏部咬住我們不放,未必是壞事,」曹子昂撿起一頭燒焦的木柴在泥地上畫出平原府的地形來,黃昏一戰,他們這邊抓住幾個活口,知道與他們接戰的這部東虜騎兵的一些底細,「他們多半會誤以為我們要去增援德州,那我們就將計就計,做出增援德州的勢態……」

    「你是說以左翼、右翼兩部四哨馬步兵做出進逼德州的勢態,吸引那顏部以及陽信方面的東虜游哨,便於我主力往北穿插進河間府?」林縛問道。

    「對,」曹子昂點頭道,「只不過趙青山、寧則臣部所承受的壓力很大……」

    「這個風險很大,」林縛說道,「一旦天氣轉好,東虜於德州北的騎兵馳行兩百里,也只需要一天多點的時間,我們不能確認那顏就不請援兵……」

    **************

    楊照麒所率晉中勤王師在高陽給全殲後,大同、宣化、薊北等邊鎮調入京畿地區的勤王師以及京畿守軍加起來還是達到十萬餘人,郝宗成所率薊北軍以及陳芝虎所率大同軍皆為精銳。

    在此勢態下,分六路破邊入寇的東虜騎兵如今已經形成南線與北線兩路主力,其北線近四萬騎兵由東虜親王葉濟羅榮率領,在京畿以南地區活動,主要是來監視並壓制京畿地區的守軍與大同、宣化、薊北三邊鎮的勤王師。

    東虜此次入寇的其他兵馬都由東虜王汗葉濟爾親率,集結於邢州府南境,靠近太行山腳下,進逼平原府、大名府、濟南府。

    東虜南線最多集結六萬騎兵——事實上高陽與楊照麒部一戰,東虜騎兵損傷頗大,其後連拔三十餘城雖說傷亡不大,但積少成多,林縛判斷東虜入寇兩個多月以來連傷帶亡減員應超過萬人——東虜南線能調動的最多兵力應該不超過五萬人。

    東虜此次入寇除掠奪財貨外,更主要的目的還是掠奪人口,並將其掠奪的人口、財貨往太行山東麓一線集結,隨王帳而行。

    無論是受傷人員還是掠奪來的人丁、財貨,都成東虜南線主力的重大負擔,東虜中軍王帳的機動性受到極大的影響,也牽制其大量的騎兵要留下來護衛王帳,特別是東胡最精銳的王帳宿衛軍都滯留在邢州府南境,輕易不會出動。

    這也是東虜南線一直拖到十二月中旬才完成向德州攻擊準備的主要原因,東虜的兵力部署捉襟見肘,需要將前期放出去掠奪燕南三府的大部分騎兵收攏回來之後,才能形成對平原府、大名府以及濟南府的兵力優勢。

    事實上,東虜南線能自由調動來進入平原府、大名府、濟南府作戰的騎兵事實上遠遠不到四萬人。東虜南線主力要順利實施攻打濟南的戰略目標,除了剪除德州、臨清之屏翼外,還要戒備集結於中州郡東北部地區以及可以通過太行山孔道出擊、在晉中集結的諸路勤王師。這些威脅都來自東虜南線主力的西側,所以東虜南線騎兵主力也盡可能往西側收縮,特別是濟南府表現出較強的抵抗意志之後,東虜進逼濟南府東面陽信一帶的騎兵也都收縮回德州北,只有少量前哨游騎偵察陽信一帶的守軍。

    林縛的意圖就是離開濟南府後往東北方向斜穿濟水、衛河,從東虜勢力的空虛地帶陽信等地直接穿插到河間府東部去。

    就算給東虜哨騎發現他們穿插進河間府的意圖,東虜騎兵也要從德州北面的營地出發來追擊他們。

    *************

    曹子昂是建議直接以四哨馬步卒做出增援德州的勢態,以吸引東虜在陽信一帶的哨騎,方便主力從東虜的哨騎偵察空隙裡穿插過去,林縛則擔心會將德州北的東虜騎兵也吸引起來。

    江東左軍將卒士氣可用,裝備堪稱精良,在野地列陣而戰,八百甲卒並不畏懼三百東虜王帳兵精銳的衝擊,但是敵騎再多一些,處境就會非常危險了。

    「用兵便是用險,焉能處處都四平八穩?」曹子昂撥著火炭笑道,「雖有風險,卻也值得一試,趙青山與寧則臣或許經驗有所不足,那換我與周普率部往北策動,牽制那顏部……」

    「讓我細想想……」林縛拿火炭在地上將平原府一帶的地形都補全,雖說曹子昂、周普不畏凶險,但是林縛視他們如左膀右臂,焉能輕易將左膀右臂置於險境?林縛蹙眉盯著地上表示各處地形的線條看。

    這時候在濟南從軍的河間府秀才孫尚望走進來,看見林縛與曹子昂坐在火盆,作揖行禮道:「大人跟曹指揮還沒有休息……」

    孫尚望時年三十七歲,河間府滄縣人,考中秀才後,參加郡裡的鄉試屢屢落第,托親戚介紹到邢州府一家富戶人家當私塾西席。

    孫尚望平時也好讀兵書,有幾分眼力,見東虜入寇,判斷邢州更容易受到東虜騎兵的攻擊,便欲回河間府滄縣老家避兵禍。奈何半路給東虜騎兵衝散,被迫折道逃往濟南避難,也不知道河間府滄縣老家是什麼狀況。

    孫尚望有個好友在濟南知府擔任幕僚,他逃到濟南府後,托這層關係,也進了濟南知府的宅子當一名門客,只是始終擔心滄縣老家親人的安危。雖說濟南府東面的府縣都沒有失陷,但是東虜騎兵穿插其間,郵路驛路斷絕,孫尚望在濟南府甚至都不知道滄縣有沒有失陷。

    林縛欲率江東左軍北進燕南的消息在濟南府諸衙門內部傳開時,孫尚望就料道林縛會避實就虛走河間府,便帶著十幾名滯留濟南府的河間老鄉來從軍,打算回滄縣尋找家人。

    濟南府派出去的斥候偵察能力有限,林縛使吳齊派出遊哨,已經摸清河間府內的基本情況,包括滄縣在內,滄縣以北的河間府九縣城池均告失陷。不過河間府境內尚有二三十座堅固的塢堡由於守土鄉兵及地方鄉豪抵抗意志堅定還沒有失陷;滄縣人尚武也能從這裡看出一二來。

    林縛看見孫尚望進來,眼睛一亮,招呼他過去坐,說道:「孫秀才來了正好,你說你娘舅住在滄縣東南小泊頭寨,總哨前些日派人潛入滄縣,小泊頭寨尚未失陷,說不定你家人就在小泊頭寨內避難……如今河間有好些塢寨還在固守待援,但是都各自為陣,輕易不肯相信外人。我這邊派人去聯絡,也得不到他們的信任,我能不能請孫秀才你冒險走一趟?」

    「敬請大人吩咐。」孫尚望心裡總念著尊卑有別,不要看林縛身為江東左軍統領,雖然才是正七品都監,權勢之大,卻非普通正七品的官員能及,孫尚望不敢逾禮跟林縛、曹子昂一起圍坐在火盆前談話。

    「坐下來說話,」林縛招呼道,孫尚望此人雖說科考屢屢落第,但是坎坷顛簸又歷經磨難的人生,使他閱歷、見識要遠遠超過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士子,只是過於拘禮,林縛便扯住他的袖口強要他坐下來,笑道,「你不覺得站著吃力,我與子昂頭抬著頭跟你說話還吃力呢……」

    「大人抬舉尚望了。」孫尚望漲紅了臉坐下來。

    「我江東左軍北進燕南,沒有落腳點不行,」林縛說道,「我想派人護送孫秀才你先去滄南小泊頭寨聯絡,說服鄉民同意江東左軍經過小泊頭寨時臨時落腳……」

    曹子昂站在走到桌前看地形圖,小泊頭寨在滄縣東南、陽信東南,就近挨著渤海灣,是個渤海邊的一座漁寨。

    曹子昂看過小泊頭寨的地形,回頭問林縛:「你要在這裡設陷阱,誘殲一部東虜騎兵?」

    「對,」林縛站起來,指著小泊頭寨在地圖上的方位,說道,「只要孫秀才聯絡順利,我們就有機會在這裡誘殲那顏部。這誘餌你與周普都不合適來當,你們先去小泊頭寨,我親率第一營來充當左右翼,做出增援德州勢態,然後往小泊頭方向斜插,誘那顏部來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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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失城

    臘月二十三日,德州城被圍的第五天。

    黃昏,陽信縣東北方向的原野,天幕陰沉沉的,寒風吹得野地裡的積雪飛飄,也讓分不清哪是天空飄下來的雪花,哪是地裡給風吹起來的雪粒子,人迎雪而行,要瞇起眼睛來。

    那顏的臉藏著笠兜子裡,眼睛陰戾的凝視著視野遠處,有十餘外圍斥候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逗留,站在遠處的雪脊子上,穿著黑色的甲衣在風雪裡似乎靜止不動的塑像。

    他們直到前天才通過耐心的設伏抓到四個活口,酷刑之下,才得知眼前的這支南朝兵屬於江東勤王師左軍,由一名叫林縛的都監官統領。

    葉濟大汗繼位以來,就在東胡內部大力的推行漢制、漢學,那顏也知道南朝的官制。

    換作在東胡,統領獨立成軍的三千甲卒,需要副都統以上的中高級將領才行,就算南朝兵多將廣,以區區七品都監官來統領獨立成軍的三千甲卒,似乎很不合適南朝的規矩。而且他們這幾天已經派出哨騎偵察得清楚,眼前這部南朝軍兵力在八百人到一千人之間,遠遠不足三千之數。

    此外,抓來的俘虜還交待江東左軍三千士卒都是招募才兩個多月的新卒,沒有訓練就直接拉到濟南府來。

    幾天來脾氣已經變得暴躁的那圖真直接將俘虜一刀捅死,誰都不會相信這樣的鬼話,招募才兩個多月、沒有經過任何訓練的新卒怎麼可能持續幾天在如此惡劣的暴風雪裡跟騎兵周旋?

    俘虜將江東左軍說得如此不堪,簡直就侮辱王帳兵,難道布倫山的驕傲、王帳宿衛軍這幾天來就是給兔子一般弱小的新卒咬了一口又一口?

    其他還能忍受,那圖真偏偏忍受不了落到手裡任他宰割的俘虜還如此的嘲弄他,連殺了三名俘虜,直到最後一名俘虜說江東左軍是越王朝中樞在江寧秘密設立的精銳部隊,那圖真才饒過他的性命。

    那顏回頭看了一眼,見那圖真勒著韁繩騎馬過來,說道:「德州方面,今明兩天局面就會出結果……」

    「出結果又能如何,回去一樣給阿濟格笑話,」那圖真氣急敗壞的嚼著從雪地裡撿起的枯草莖,又惡狠狠的將嚼得稀爛的草莖吐出去,「便是給阿濟格笑話,這次也一定要將這顆釘子拔掉;放他們回濟南去,也還是一顆刺人的硬釘子!」他勒住韁繩的左手裹著傷,在昨天午後的戰鬥中給削去三根手指頭,險些連半片臉給劈開。

    那顏也理解那圖真心裡的怒火,他們從十七日起,與這部江東左軍糾纏七八日,即使不斷收攏陽信、濟陰地區的前哨游騎,還是在濟陰、陽信之間給這部江東左軍壓制得極為窩囊,還使他們沒能回去參加德州會戰爭取戰功,

    即使可以說成功的阻止了這部江東左軍精銳支援德州,但是這幾天來打得這麼糟糕,那顏自己都覺得慚愧。

    他也曾試圖引誘這部江東左軍到德州外圍以匯合優勢兵力圍殲,奈何這部江東左軍多利用夜間行軍,在暴風雪中南北穿插,單純是騎兵很難在夜裡雪地上牽制他們。暴風雪與漆黑的夜色對騎兵的影響甚至比步卒還大,特別是他們還要警惕濟陰、陽府城池裡的南朝守軍。

    那圖真瞇眼看著遠處的江東左軍斥候,也不說帶人從側面包抄過去的話,看到江東左軍斥候馬鞍一側懸掛的族人頭顱,恨得睚眥欲裂,也必須忍住心裡的怒火。這些孫子比狐狸還狡猾,關鍵是這些外圍斥候背後的甲卒主力機動性十分強,即使在暴風雪的天氣,二三十里範圍的穿插易如指掌,這些外圍斥候很可能就是他們放出來的誘餌。這幾天來,也不只吃了一回虧。

    這時候,有一隊騎兵出現在東北方向,這邊派出數十騎警戒,過了片刻,這邊派出的哨騎與來人合作一隊趕過來,確認是自己人。那顏看著來人的裝束與規模,心想:王帳派人過來了?

    趕來的那隊騎兵為首的是一名黑臉青年漢子,身姿拔得挺直,遠遠朝那圖真揮手,高喊道:「那圖真,聽說你們成功牽制住了將支援德州的八百南朝精銳,我受賞的兩面金牌跟你真沒法比,不知道你這次回去會受幾面金牌……」

    那圖真臉陰沉得能滴下水來,惡狠狠的小聲罵道:「這畜牲過來做什麼?」

    阿濟格縱馬過來,下馬給那顏行禮,說道:「這是葉濟大汗給你的手令,問你們幾時能獲勝回王帳交差去?」

    那顏知道阿濟格是輕浮的性子,對他的那些冒犯的話也不在意,將他隨身攜來的王帳令函拆開來,欣喜的說道:「好,德州攻下了,臨清守將孫季常也向王帳獻城投降……」

    「操!」那圖真輕罵了一聲,如此輕易的拿下德州、臨清自然是件好事,但是也越發顯得他們這邊的無能,阿濟格臉上的笑差點就要咧到耳朵根了,如何不讓他恨恨不平?說道,「阿濟格既然這麼想要顯耀軍功,那眼前的軍功就讓給你也成……」

    「阿濟格,你帶了多少王帳兵來?」那顏不跟阿濟格生氣,王帳雖然讓他回去繳令覆命,但是他並不想就放過眼前的這支勁敵。

    「王帳兵就帶了兩百,」陳濟格說道,「知道那顏參領盯住的這根骨頭難啃,另外我多帶了三百族兵過來,都聽那顏參領指揮……」

    *************

    接到德州失陷、臨清守將獻城投降的消息時,林縛就率部駐紮在距那顏部不到十里外的一座桃林裡。

    樹葉都已經凋零,枝頭壓著積雪,偶爾有枝頭承不住雪壓而斷裂的噼哩啪啦聲。

    雖說林縛對德州、臨清沒有抱多大的希望,但是看到這樣的結果,還是大感失望,眼睛瞅著漫天的風雪,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我們是不是佯裝南撤,誘那顏部堵截,然後再順勢逃往滄南?」敖滄海問道。

    「不,我們直接去滄南!」林縛說道,「德州失陷,東虜能抽出更多的兵力警戒東線,我們不能在路上耽擱太長的時間。我們直接去滄南,不管如何,憋屈了這麼長時間的那顏都不會輕易放過我們的……將斥候都收回來,後面會有追兵、前面會有堵截,我們都要克服一切困難,趕在明天天亮之前抵達滄南小泊頭寨。」

    前方的斥候撤了下來,也帶來最新的敵情,吳齊勒住韁繩,任胯下駿馬踢著積雪,說道:「有一部騎兵從德州趕回與那顏部匯合,人數約有四五百人……」

    「那就一刻都不要耽擱了,傷員都上馬,任何影響行軍速的輜重、傷馬都一律丟掉,殿後的要在雪裡多埋鐵蒺藜……」林縛果斷下令道。

    在東北方向十里處聚集的東虜騎兵超過千人,林縛又不能依賴陽信縣城裡的那三五百守軍能出城助戰,他們在兵力上已經處於劣勢,他這時候寧可這時候暴風雪更狂暴一些,將東虜騎兵的機動性優勢削弱掉,他相信那顏帶領騎兵來追,東虜已經拿下德州、臨清,接下來就是攻打濟南府,東虜本身就要派出部分騎兵監視濟南府東面府縣的守軍。

    ************

    那顏追到桃林,殿後騎兵留下來的馬糞心子裡都是熱烘烘的,拿刀剖開來,在雪地裡還冒著白騰騰的熱汽。

    那顏坐在馬背上,看著給暴風雪又吹又埋漸淺但還顯清晰的車轍印、馬蹄印以及腳步印子,這部江東左軍既沒有南撤回濟南府,也沒有避入陽信據城堅守,而是折往東北去了滄南,樹林裡到處都是給丟棄的輜重,顯然這部江東左軍在知道德州失陷後就倉惶逃走。

    「追不追?」那圖真有些猶豫,這是七八天前絕不可能出現在他身上的事情。

    阿濟格問道:「這有什麼好問的?難道不追嗎?」

    「追!」那顏斷然下定決心,他猜不透這部江東左軍為什麼倉皇逃往滄南,但是這部江東左軍很狡猾,說不定是故佈疑陣要將他們嚇退,他們卻在滄南繞了一個大圈子再回濟南去,哪能這麼容易給他算計到?

    那顏瞇眼看了看漸黑的天色與越來越大的風雪,老天對誰都是公平的。

    將傷員都留下來,他就不信四百王帳兵與七百騎兵不能將這部江東左軍吃下來,勒住韁繩,下令眾人都隨下馬牽著馬頂著風雪追擊。

    雖然在黑夜裡,雖然暴風雪不休,但是前哨依然能準確的辨認出江東左軍逃跑的路線。追得這麼緊,前後相距不過七八里路,那顏也不怕這部江東左軍能玩出什麼花樣來,只使追擊隊列分散一些,前哨要更警惕一些,也要盡可能的保持體力,追上之後還要對這部江東左軍發動致命的衝鋒。

    雖說絕大部分人追趕上時都會精疲力竭,但是那顏相信江東左軍的情況會比他們更糟糕,只要使敵人的情況比自己更糟糕,那就足夠了。

    頂著風雪而行,那顏也不知道在夜裡走了多久,總之是綴著江東左軍的痕跡追擊,而江東左軍也沒有分散的跡象,等到天邊露出魚肚白時,他已經能隱約聽到海浪的聲音了,到海邊了?

    「狗娘的,他們就在前面!」那圖真站到馬背,指向北邊。

    那顏抬頭看過去,就在不到一里外的遠處,黑壓壓的人頭簇擁,正是沿著海堤往北逃竄的那部江東左軍。

    那圖真吆喝著要拉一撥人牽馬先上了海堤,阿濟格也帶著麾下騎上馬,準備從海堤下的原野包抄到這部江東左軍前面去。

    在海堤的左前方,有一座寨子在晨睎裡露出鋸齒般的牆頭,那顏指向那裡:「那是什麼寨子?」

    「小泊頭寨!」那顏身邊的護衛將地圖打開,查出寨子的名稱。

    「怕他娘的,」那圖真惡狠狠的罵道,「寨兵要敢出來助戰,老子今天將寨子一起拔掉。鬱悶了這麼久,正好給大家找一些細皮嫩肉的娘們發洩一下……」左右王帳兵都大叫起來。

    這種規模的寨子,通常會有一二百名寨兵,冰天雪地的攻打這種寨子很不划算,但是也不用擔心這麼點寨兵能對他們野外作戰影響到什麼,那顏心想將這部江東左軍殲滅後,是要攻下一兩座寨子給大家發洩、發洩了,他騎上馬,撥出嵌金絲直脊刀來,使麾下都騎上馬,揮刀前指,發令追擊。

    那顏縱馬上了海堤,想找個高處掌握整個戰局,看著那圖真率領的二百王帳兵將要追及那部江東左軍時,小泊頭寨緊閉的寨門突然打開,馬頭攢動、馬刀光寒,兩翼是給人在後面推著狂奔的飛矛盾車,後面更不知道有多少甲卒騎兵爭先恐後的殺將出來,他派出監視小泊頭寨的一隊騎兵幾乎沒有抵抗住多一會兒,就給對方淹沒,而欲從海堤下迂迴包抄的阿濟格部脆弱的側翼完全暴露出來,沒有掩護。

    這一刻,那顏只覺喉頭一甜,眼前發黑,緊抓住韁繩才沒有掉下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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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合圍

    站在金光四溢的晨光裡,風雪止了,積著厚雪的大雪白得耀眼,使人不能久視。

    在石砌的海塘上下,一直延伸出去兩三里方圓,都是東虜騎兵、江東左軍以及滄南寨兵廝殺的身影。那白的雪、黑的甲衣、紅的血以及閃著銀光的利刃在晨光下,都格外的刺眼。

    林縛率第一營撒開腳丫子頂著暴風雪橫穿滄南平原,牽馬夜行,主要還是借馬身擋住風雪,比直接騎在馬背上更節約體力,在如此艱難的條件,從陽信北的樂陵強行近百里,將那顏部引誘到滄南來。

    趕到小泊頭寨東海的海塘石堤上,絕大部分將卒都精疲力竭,林縛也覺得雙腿發軟,但是那顏部千餘騎兵也絕不比他們能好到那裡去。

    這一段海堤是石砌的海塘,主要是滄南民眾修築來防海潮的,距外側的田地有一丈二三尺高,堤頂要更寬一些,一部嫻熟騎射的敵騎正從北面沿海塘追來。

    堤頂再寬也有限度,四輛飛矛盾車就將海塘堵了個嚴實,一百五六十張弩都裝箭上弦,列隊待輪流上前射擊,射完便下海堤,四五輪弩箭飛速射空,陌刀手、刀盾手、槍矛手則在飛矛盾車的掩護下,向追擊敵騎反衝鋒。

    江東左軍的騎兵還沒有精銳到能在寬才丈餘的海塘上高速穿插殺敵的程度,海墉上的戰鬥只能交給甲卒,馬潑猴帶著一隊甲卒衝殺在前。

    受限衝擊面的狹窄,在海塘發動反衝鋒只需要一都隊甲卒即行。

    還有兩隊甲卒在林縛身邊護衛,其他甲卒、騎兵都隨敖滄海下海塘列陣待戰,夜裡強行了一夜,他們極需要休息,盡可能避免將他們馬上就投入戰鬥,不然會讓好些人都生生的給累垮。

    除了欲從海堤外迂迴包抄第一營去路的三百餘敵騎給從小泊頭寨殺出的寧則臣所率第五營攔腰斷外,大部分東虜騎兵還聚結在海塘南段沒來得及展開。這些東虜騎兵陣形混亂擁擠、人馬精疲力竭,好些人還正準備燒熱水就乾麵稍吃些下去填一填肚子好一鼓作氣的廝殺,哪裡會想到一夜追擊竟然是給誘到埋伏圈裡來?曹子昂、趙青山、周普分別親率第二營、第四營、第三營甲卒從三面對這部東虜敵騎形成合圍壓制,此外,數百騎兵列陣散於第二線,更有數百滄南寨兵在外圍形成第三線包圍圈……

    飢腸癟腹在如此惡劣的天氣下強行奔襲了一夜,東虜騎兵再是百戰精銳,也有腿軟的時候。

    林縛率第一營與那顏部在陽信與濟陰之間周旋了五日,曹子昂等人率江東左軍主力從容迂迴趕到小泊頭寨還足足休整了三天,並由孫尚望出面聯絡滄南還堅守待援的塢寨,聚集了四五百滄南鄉兵,在滄南,江東左軍主力不僅以逸待勞、襲擊不備,待第一營歸來,在兵力上更是接近四千人,是東虜那顏部的三到四倍。

    那顏站在海堤上,背後除了冰寒的海水,三面已經給合圍住,看不到有突圍出去的可能。

    只有阿濟格率領少數騎兵在合圍形成前衝了出去,但是他所率的三百族兵給江東左軍攔腰截斷,除了阿濟格少數逃出去外,死傷慘重,剩餘者都給逼到合圍中來。

    江東左軍在外圍有五六百騎兵,僅憑阿濟格所率領的五六十精疲力竭的騎兵在外圍騷擾,根本就不能撼動這邊的合圍。由於阿濟格人與馬行走了一夜,都十分的疲憊,反而江東左軍的騎兵跟馬都養足的精神,此漲彼消,就消弭的雙方戰力之間的差距,江東左軍的騎兵反而能藉著人數的優勢在外圍逐殺阿濟格部。

    那顏使護衛揮動旗幟傳令,使阿濟格去請援軍。那顏清楚援軍是趕不及,他們不能殺出重圍去,就要給全殲在這裡,但是他不希望阿濟格為機會渺茫的突圍送了性命。

    江東左軍的將卒很狡猾,不給他們喘息的時間,合圍形成,就用弩箭狙射,而且弩箭無羽,撿來當騎弓箭來射,準頭與穩定性極差。

    江東左軍的陣列裡給大車拖動緩緩前移的幾張床nu更是讓人絕望,從合圍外圈到海邊的距離都不足躲避床弩的射程,也就意味著床弩每發一箭,這邊都有兩到三人不可避免的給射穿身子。

    江東左軍用車也十分的異常,極少拿飛矛盾車組車陣,這幾日來,那顏細心觀察,這部江東左軍作戰常四五人為一組,一輛飛矛盾車在高盾的配合下能給三四個小組在對抗騎兵衝擊時提供足夠的保護,最多情況是兩輛飛矛盾車合在一起,極少有數十輛聯結起來組車陣的情況。

    戰術如此靈活,普通士卒的作戰意識如此的強烈,怎麼可能是新卒,那顏便是到現在都不肯相信眼前這部江東左軍是組織才兩個多月的新軍。

    在空曠沒有遮攔的海堤上,想堅守到援軍趕來,無疑是白日做夢,那顏與退回來的那圖真說道:「唯有這時候就突圍了,拖得越久,大家就越沒有力氣……」

    「東蠻子準備突圍了……」

    狹窄的海塘南北兩側都易形成牢不可破的防線,唯有海塘寬闊正對滄南平原的側面是東虜騎兵唯一能突圍的方向,內線六哨一千兩百餘甲卒都由曹子昂、趙青山在前面統一指揮,周普騎馬到林縛跟前來,預備在東虜騎兵突出內線後,第二線、第三線都有能堪當圍殲重任的將領。

    林縛坐在一棵樹樁子上,就著甜津津的果子酒嚼大餅,他坐在這裡能清楚的看到那顏部沿海塘坡面的部署,他看到孫尚望急急的走來,問他:「河冰鑿穿了沒有?」

    「太厚了,整個河床都給冰住似的,怕是要到午時才能鑿成……」孫尚望說道。

    「那就派人告訴曹子昂,要他率六哨甲卒堅守到午時……」林縛跟周普說道。

    滄南靠海,秋冬季河流枯淺,大量海水回灌,使得滄南近海的河流冰層都不是十分的厚,不過今年特別冷了一些,雖說海水還沒有結冰,幾條河流的冰層都較厚,不過比中上游整個河床都給冰嚴實要好得多。

    還有兩人隨孫尚望一起過來,其中一人是小泊頭寨的里長,也是滄南地方的首望之族孫家的家主,孫豐毅,四十歲左右,孔武有力,走過來朝林縛抱拳施禮:「滄縣孫豐毅參見林大人……」

    「京畿別的不多,小小七品都監官肯定不值錢,孫先生不要太拘束,」林縛請孫豐毅、孫尚望還有一名鄉里代表一起坐下來說話,「江東左軍對小泊頭寨多有打擾,我還沒有跟孫先生道謝來……其他事暫且先不提,暫且看我們一起齊心協力,將這千餘東蠻子都殲滅掉,好給滄南父老鄉請向朝廷請功。」

    孫尚望瞇眼看向遠處的海塘,近千餘東虜騎兵密密麻麻的分散在海塘的側面。

    從東虜騎兵分六路破邊進掠以來,除了楊照麒部高陽一戰,東虜死傷數千人外,官兵就極少有殲敵過千的記錄。高陽一戰畢竟是朝廷吃了大敗仗,折了兩萬精銳進去,林縛若能成功將此部絕大多數東蠻騎兵都殲滅掉,便可以說是一件大功勞了。

    更何況這千餘騎兵裡有很多都是給東胡人視為驕傲的王帳兵。東胡王帳宿衛軍總共才九千餘人,要是一下子死掉四五百人,大概連東蠻子頭子都會心疼一陣子。

    孫豐毅畢恭畢敬的說道:「大人真是謙虛了……」能統率獨立成軍的江東左軍,這冰天雪寒天氣裡,還能殲滅千餘東虜膽魄與能力的都監,絕不是普普通通的七品都監。

    林縛微微一笑,這時候給圍在海塘周圍的東虜騎兵開始動了,開始突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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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圍殺

    給圍逼在狹窄的海塘淤地裡,戰馬沒有足夠的空間提,根本撞不破江東左軍用重盾、飛矛盾車、長矛、竹刺槍組成的前障,東虜騎兵被迫選擇下馬而戰,甚至用死去的戰馬屍體堆積起來,形成一段段屏蔽內線的圍障,有效限制江東左軍甲卒往內線穿插。

    那顏坐在馬背上,提勒著韁繩在海塘上居高觀望,想要尋找敵陣的空隙,只是越看越心寒、越絕望。

    江東左軍以甲卒、騎卒以及鄉兵,形成三層包圍圈,每一層包圍圈之間都只有三四百步的緩衝。

    相持這些天來,接戰不下十次八戰,那顏也頗為熟悉這部江東左軍的戰術。

    這部江東左軍從根本上放棄傳統的密集陣形,即使此時在內線形成的包圍圈也是以六十卒都隊為單位結陣。以三到四輛飛矛盾車為掩護,一個甲卒陣列裡,兵器配給也雜,高盾、刀盾、陌刀、長矛、竹刺槍以及弓弩都有配置。

    初看甚為雜亂,讓人以為江東左軍是一支東拼西湊出來的雜兵,但只有接戰後才能認識到這種編隊法長短相制、遠近相輔的厲害之處。如此有效率而富有層次的編隊法,也是六十卒能獨立結陣的關鍵。

    即使這部江東左軍看上去對這種陣列操練也不算非常的熟練,但是有著不弱老卒的作戰勇氣跟意志,他們這邊即使費盡力氣沖潰一兩個甲卒陣形,或從幾個甲卒陣列的空隙間衝出去,也無法使內線包圍圈全線散亂。

    這時候江東左軍第二層部署的騎兵能迅調動,以優勢兵力趕來封堵潰口,即使少數人突衝出去,也會給最外圍的鄉兵圍殺。

    在這種情況,即使拖延下去對己方兵卒的體力跟意志都是極大的考驗,但也只有堅守到天黑才能找到突圍的機會,但是很顯然這部江東左軍並不想讓他們拖到天黑。

    雖說海塘下面的甲卒要往內線進逼,將戰鬥經驗豐富的東虜兵殺潰很困難,但是佔據海堤南北兩頭的甲卒可以利用飛矛盾車等戰具將東虜騎兵往內壓縮,然而調射程遠、穩定性好的蹶張弩、床弩射殺海堤下的東虜兵。

    那顏看著為東胡立下赫赫功勳的老卒給圍困在淤地裡,徒有武勇,卻無法施展,給江東左軍射殺不甘心的倒下,心頭滴血,卻無計可施,而他能領來最後突圍的兵力也越來越少,突圍時能組織起來的衝擊力也越來越弱……

    林縛在眾人的簇擁下,重新上了海堤,居高臨下的凝望著整個戰場,神色冷峻。

    雖說要將這股東虜兵全殲在此,江東左軍也要付出不少的傷亡,但是一支不打硬戰的軍隊很難說能真正的成長起來。

    雖說每進逼一步,都有不少的傷亡,但是將卒的士氣很高昂,又佔據天時地利人和,滄南鄉兵甚至鄉民壯勇都給眼前的形勢鼓舞著,都紛紛要求到內線參戰,立誓要將這股欠下他們深仇血恨的東虜兵全殲於此。

    整個滄縣,被捋走青壯不下萬人,給殺害者、家破人亡者不計其數,除了南逃的難民,留守滄縣南各塢寨的鄉民才數千人而已。

    如此血海深仇,在如此大好形勢下,林縛焉能恤惜兵力,而放棄全殲東虜兵的機會?

    林縛看了看天色,側頭問敖滄海:「第一營的將卒都吃飽喝足休息夠了?」

    「可以上陣了!」敖滄海將腰間刀解下來,拔出來試了試,以免給凍住。

    第一營本身是江東左軍最精銳的戰力,都是以西沙島健勇、長山島精銳以及林縛親自帶出來的親衛武卒為班底,在進行加強後,編有三哨甲卒、一哨騎卒,共八百人,在陽信北與那顏部騎兵周旋數日,昨夜頂著暴風雪強行軍誘敵到倉南。

    東虜兵給圍困纏殺了差不多一整天,第一營將卒則吃飽喝足休整了一整天,又恢復生龍活虎的戰力。要在天色徹底黑下來之前對東虜力動最後的圍殺,自然要將第一營精銳調上去給予最有力的一擊。

    「大人,請允許尚望隨敖將軍搏殺虜賊!」

    林縛回頭看去,只見孫尚望從後面走上來,他將不利跑動的袍子前擺割掉,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件破皮甲穿在身上,拿草繩紮起來,腰帶間插了一把兩尺長的短刀,鬍渣子亂糟糟的他,也看不出文士清儒的模樣,眼睛透出一股悍殺氣勢來。

    滄縣城失陷時,孫尚望的妻子跟剛成年的長子給捋走,他的父母因為年邁無用,跟他尚在襁褓的幼子都給東虜人當場殺害,他弟弟家六口人也給殺害掠走,只有他十二歲的二兒子跟他十四歲的侄子,在一座空豬圈裡藏了兩天才逃過一劫,離家破人亡也不遠矣。

    回滄南來的數日來,他懷著對東虜的深仇大恨替江東左軍奔走,聯絡尚堅守滄南塢寨的鄉兵,此時將林縛交待他的事情都做完,就想著拿把刀到內線親手殺幾個東虜賊報仇洩恨。

    「不行,」林縛毫不猶豫的拒絕孫尚望上陣殺敵的請求,語氣冰冷而無情的訓斥道,「上陣者殺敵,難道其他人就不在為殺敵做貢獻?你上陣去,能殺幾賊?你留下來,助我居中協調,能讓上陣者少些傷亡、殺更多的虜賊,難道就不是為家人報仇血恨?」

    孫尚望擅謀策、奔走聯絡、溝通滄南鄉寨也甚為得力,此戰過後,他在滄南鄉寨裡的聲望也會升到巔峰,林縛怎麼能讓這樣的人才上陣隨便犧牲掉?

    孫尚望眼睛赤紅,不肯讓步,說道:「我為大人奔走數日,難道不能換來上陣殺敵的機會?」

    敖滄海瞪眼看他,說道:「你要我幫你多殺幾人,盡說來!再囉嗦,將你手腳都捆起來,上了戰場,可沒有人能照顧你。」

    孫豐毅安慰的拍了拍孫尚望的肩膀,說道:「大人所言在理,你不要犯犟性子……」

    孫尚望痛苦的吐了一口氣,不吭聲。林縛輕輕的一歎,揮手讓敖滄海下去率領第一營將卒趨前對合圍內的東虜兵進行最後的絞殺……

    趁夜色從西南方向殺出重圍時,那顏、那圖真都渾身浴血,身後騎兵已不足兩百人,其他人都給殲滅,即使是受傷的,對他們有深仇血恨的滄南鄉民也不可能讓他們活命。

    給葉濟大汗親自表彰過的額真武士那圖真,身上插滿箭支不下二三十支,只拼著最後的武勇仍手提著大刀騎在馬背上來回廝殺。

    那顏心裡直想大聲的哭出來,給視為東胡驕傲的四百王帳精銳差不多消耗殆盡,這麼嚴重的傷勢,即使衝出重圍,等一口氣洩去,那圖真就不可能再活了。

    這時候還不能說就衝出了重圍,江東左軍的追兵正從四圍八方追來,根本就不畏懼黑夜可能帶來的混亂,誓要將他們都殲滅不可。

    那顏憑著記憶,知道前方不遠有條結冰的河流,突過河去,他們胯下的馬還有些餘力,也許就能衝出重圍去。

    那顏拿刀刺馬,這時候已不是恤惜馬力的時候,只有拉開距離才能更安全,天上還有薄雲,但是藉著積雪的反光也能提供足夠的光亮,這是好事也是壞事,也不顧有無道路,辨聽追兵的方向,給兩百餘騎簇擁往西南逃竄,直到一座長堤黑影出在眼前,那顏心情才好一些。

    那顏也不停頓,縱馬上了河堤,已有數騎先過他縱馬跳上河冰,只是河冰碎裂的聲音彷彿最後一道摧命音在他耳旁響起來,他都來不及勒住馬,順著衝勢朝河冰裂開的河裡栽去,冰寒刺骨的河水在瞬間就將他的半個身子淹過。

    那顏這一刻放棄掙扎了:狡猾的江東左軍啊,他們拼盡最後力氣從東南方向殺出重圍,等候他們還是一道致命的陷阱。

    隨那顏、那圖真衝出重圍的兩百餘騎在黑夜的混亂裡大部分人都收不住馬勢栽進冰寒刺骨的河水裡,嚴寒刺骨的河水將他們最後的體力迅的抽空,絕大部分人都沒有力氣從冰窟窿裡爬出來,即使爬出來等候他們也是給圍殲的命運……

    近海地區,由於冬季的河水低淺,海水回灌,使得這些地區的河水鹽度升高,比淡水更難結冰。林縛動員滄南鄉民將這段的河冰鑿穿,雖然入夜後給嚴寒重新凍上,但是初凍的冰層根本不足以支撐騎兵通過,只不過栽進河水裡給凍死的絕大部分東虜騎兵都想不透這裡面的原因。

    打戰殺敵要多動腦子,敖滄海率領一隊甲卒登上河堤,想著林縛最常跟他們所說的話,不設陷阱,要將這兩百餘死不肯降也不失鬥志的虜賊徹底圍殺,不知道要增加多少傷亡。

    敖滄海守住河堤,指揮甲卒將最後頑抗又給分割開的幾堆殘虜圍殺乾淨,騎兵藉著眉月、積雪的光芒,四處逐殺那些個零散的敵騎,殺起了性子,誰也不甘心有一個東虜賊從眼鼻子底下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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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滄南大捷

    臘月二十五日,德州城破的第三日,東虜王帳宿衛軍參領那顏率部千餘騎在河間府滄縣東南大部被殲,逃生者不足百騎,是為滄南大捷。這也是東虜入寇以來,大越朝少數幾場能拿到檯面上宣佈的大捷。

    從濟陰接戰以來,那顏部,包括葉濟那顏在內的額真武士共三十七人戰死,他們主要是東胡王族葉濟家與大世族那赫家的子弟。

    葉濟那顏、葉濟那圖真更是大親王葉濟羅榮的親侄子。

    葉濟那顏更被視為東胡的後起之秀,葉濟爾汗與葉濟羅榮在他這個年紀,直接統領的、能與王帳兵相提並論的精銳武士都不足三百人。雖說二十年前的東胡還很弱小,但也從側面反應出葉濟那顏在東胡青年將領中的卓越地位。

    對東胡王族葉濟家與大世族那赫家來說,滄南一戰的損失之慘重甚至能與高陽一戰相比。高陽一戰,雖說付出六千餘人的傷亡,但是直接戰死者不足兩千人,戰死的額真武士甚至都不到三十人,更沒有王族子弟戰場沙場。

    滄南一戰,被視為東胡貴族的額真武士傷亡比例如此之高,除了共有近五百名王帳兵先後被殲的原因外,在陽信、濟陰等地給葉濟那顏收攏來參戰的前哨游騎有十一撥之多。

    這些前哨游騎的統領雖然大多數都只是小旗級別的低級軍官,但由於葉濟爾汗要求葉濟、那赫等部族的直系子弟在正式領兵之前都要有前哨偵察的經驗,所以負責前哨游騎的低級軍官大多數都是額真武士出身。

    林縛騎著馬在數十精騎的護衛下檢視戰場。

    打掃戰場的將卒每撿到一枚銀製骨牌,都會興奮的高聲宣揚,會騎馬的人,更是直接將虜賊的頭顱割下來與骨牌繫在一起,拿根長矛挑起來在戰場上來回穿梭炫耀。

    「大人,哈哈,果真讓你料中了,葉濟那顏這個龜兒子果真給凍死在河裡,」走到河堤上的第一營哨將官馬潑猴舉起一枚閃著金光的骨牌,大步朝林縛走過來,大聲的說道,「河水又給凍了嚴實,要將冰層鑿開來,才能將他的屍體挖出來……」

    林縛也頗為興奮,將馬潑猴手裡的金骨牌接過來,舉起來瞇眼看,笑著說道:「這是個好東西,其他的都割頭顱,葉濟那顏的屍身辛苦些刨出來,有大用場!」

    從先帝初年,薊遼一帶的軍民就與東胡人作戰,先後大戰十數起,小戰不計其數,對東胡人內部的情況也摸得較為清楚。

    東胡發源於布倫山,也就是後世常稱的小興安嶺一帶,東胡各部族走出布倫山建立汗國的時間並不長,才三四十年的時間,葉濟爾才是東胡第二代汗王。

    最早歸附或與葉濟家結盟的部族直系子弟與王族子弟構成東胡人的貴族階層,由於東胡人耕戰一體,東胡軍隊的武官絕大多數都是由貴族子弟擔任,又稱為額真武士。

    跟漢人以牙牌與系牙牌的綏帶作為身份標誌一樣,最初的東胡人脖子上也貼身掛有一串骨牌標識身份,拿獸骨磨製而成。一般的額真武士骨牌都在邊緣嵌銀線加以區別,王族子弟的骨牌又更加特殊,嵌金絲或珠玉作裝飾,骨材與磨製工藝也更精緻,當成上等的工藝品也不差。

    葉濟那顏、葉濟那圖真是來自東虜王族葉濟家的子弟,是東虜大親王、東虜入寇騎兵北線主帥葉濟羅榮的侄子,林縛早就從先前捉獲的俘虜嘴裡知道了,滄南一戰全殲東虜近千騎兵的主要戰果可以說是這兩人的頭顱了。

    林縛將葉濟那顏的身份金絲骨牌丟給馬潑猴,讓他炫耀些時間,再繳到工輜營去,他勒韁縱馬返回小泊頭寨去。

    這一戰雖然說佔盡各種優勢,但是江東左軍還是一支十分年輕的軍隊,作戰經驗不足,有時膽氣不足,有時又過於冒進,圍殲虜賊時,付出許多不必要的傷亡。從濟陰西接戰以來,江東左軍將卒戰死者高達三百餘人,加上受傷暫時減員的,總人數接近千人。

    要是一支成熟的軍隊,在這麼大的優勢下,完全可以避免這麼大程度的戰鬥減員。

    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場輝煌的勝利,特別是東虜入寇以來,其他守軍及勤王師的糟糕表面,江東左軍的勝利就顯得格外的耀眼。江東左軍上下的士氣也飆升到極點,這麼高比例的戰鬥減員也絲毫不影響將卒們高昂的情緒,滄南鄉民的情緒也十分的高昂,彷彿就是報了仇血了恨。

    「大人,」林縛剛回小泊頭寨,小泊頭寨孫家家主孫豐毅就熱情洋溢的迎過來,「我四處找你找不到……」

    「孫先生找我有什麼事情?」

    「什麼先生不先生,哪個敢在大人自居先生?請大人直稱小的賤名即可,」孫豐毅瞇眼說道,「這一戰大人替滄南子弟解了恨、報了仇,許多人知道大人還要帶江東左軍在燕南殺敵,都過來找我,央我跟大人求情,許他們加入江東左軍並肩殺敵,他們都是跟虜賊有血海深仇的……」

    「我正好也有找孫先生……」林縛說道,又吩咐護衛派人去將孫尚望以及沒有整軍任務的林夢得、曹子昂、孫文炳找來。

    滄南一戰雖然取得大勝,但是形勢還是十分的嚴峻,倒是孫豐毅與滄南鄉民的情緒高昂,變得十分的樂觀起來,這主要也是他們不知道此次入寇的東虜兵勢之強,滄南一戰根本就不能傷到入寇東虜的筋骨,甚至還可能激怒東虜派大量騎兵反撲滄南。

    「什麼,要在明天黃昏之前做好撤出滄南的準備!」孫尚望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豁然站起來,激動得滿臉通紅,說道,「挾滄南大捷之威,滄南子弟鹹歸大人用命,再派快騎入山東傳告天下,使南逃鄉民北返,結寨固守,大人必能擋住虜賊反撲再立奇功……」

    孫豐毅也如給冷水潑了一頭,沒想到林縛會斷然決定撤離滄南,他說道:「滄南數寨鄉民怎麼辦?他們滿心盼望著跟隨大人殺虜賊,大人不能棄他們而去啊!」

    林縛坐在那裡,安靜的說道:「我們有滿腔熱血,但不能白白犧牲。畏敵避戰者非英雄好漢,只憑一腔熱血蠻打蠻殺者,於國於民又有何益?尚望知道虜賊之強,非我輩貪生怕死不敢與敵死戰,只是死守小泊頭寨不是上策……」

    「大人絕非貪生怕死之輩,」孫豐毅覺得剛才的語氣過重了,知道林縛要是貪生怕死之輩,也打不出滄南大捷來,忙緩和道,「但是眼前大好形勢,就這樣放棄太可惜了……」

    「……」林縛笑了笑,說道,「你們都想錯了,我是要小泊頭寨等滄南塢寨鄉民在明天之前做好撤離的準備。東虜大量騎兵在德州北集結,從得信到派大隊騎兵反撲過來,最快只要四五天的時間,留給我們撤退的時間不多。滄南塢寨鄉民能堅守到今日,都不是甭種,但是滄南子民不能白白犧牲掉,更不能給東虜捋掠奴役……我與江東左軍不會走,會繼續留在燕南作戰,牽制東虜騎兵以緩解濟南府與京畿的壓力,這是我率軍挺進燕南的主要目的,在東虜給打退之前,我不會輕易放棄這個目的。」

    孫豐毅、孫尚望這時候才知道是誤會了林縛,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片晌,孫尚望才說道:「滄南未給敵破的塢寨有四座,收容鄉民五千餘人……雖說往臨淄府諸縣都沒有失陷,但是虜騎穿插性極強,陽信、濱城諸縣的防禦力都相當差,避進城,只能誘敵來攻,怕是要一直到臨淄府或到更南的大城避敵才行。五千鄉民老弱婦孺頗多,要在虜騎趕來之前撤到臨淄府南,有些困難……」

    「對,不止臨淄府南,我希望你們一直撤到即墨再停下來,」林縛站起來,指著桌上的地圖給孫尚望與孫豐顏看,撤到即墨(即青島市)意味著要跨越整個山東半島,一直抵達山東半島的南部濱海地區,直線距離也要有七百里路,「除了希望你們到即墨避敵外,還要你們迷惑即將反撲滄南的虜騎,以為我江東左軍在此戰後都縮回山東南部去了……」

    「……」孫尚望與孫豐毅對望了一眼,林縛給他們出了這個難題太大了,從滄州到即墨走驛路差不多有千里之遙,江東左軍行軍去即墨自然是輕鬆自如,滄南鄉民只比虜騎提前三四天時間出發,要趕在虜騎之前趕到即墨,那是沒有可能做到的事情,但是林縛托他們誘敵以利江東左軍在燕南活動,他們又不能拒絕。

    「不會讓大家光用腳板子走,那樣走一個月都走不到即墨去。老弱婦孺以及江東左軍數百受傷士卒坐船走海路,青壯走陸路,到即墨匯合。若是途中敵情甚急,也可以避入城池躲避……」林縛說道,「此次戰場繳獲,有近八百匹馬未損,江東左軍將置換出八百匹騾馬來給你們,你們就要用這八百匹騾馬與滄南青壯偽裝成江東左軍主力南撤到山東南部的假象,你們吸引一部虜騎南追,我則率江東左軍在燕南活動,唯有如此,才能牽制住更多的虜騎,確保濟南府不失!」

    「船?哪裡有船?」孫尚望與孫豐毅疑惑的問道,虜騎趕來之時,能坐船逃跑撤走的都走了,滄南還有幾艘破漁船,但是容不下兩三千老弱婦孺走海路逃往即墨。

    「江東左軍有船停在陽信縣東,只是這幾天風向不利北行,所以一直都沒有過來。如今滄南沒有虜敵趕擾,就是用人用騾馬拉扯,明天也能將船拉到滄南來載人出海……」林縛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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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修整


    夜深時,和衣小憩了片刻,聽著外屋的腳步聲走動,林縛就醒了過來,沒有睡足,身子覺得越發的寒冷,聽著外面林夢得跟曹子昂在輕聲說話,林縛拿手搓著臉,使自己清醒一些,披了大衣走出來。

    「怎麼不多睡了一會兒?」林夢得問道。

    「哪裡能睡實?」林縛咧嘴笑道,「有什麼事情……」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要在大量虜騎反撲過來之前,將滄南四寨鄉民轉移出去,江東左軍要完成休整、隱蔽,便是不眠不休,也覺得時間不怎麼夠用。

    「陽信縣派人來了,縣尉,姓程,」曹子昂說道,「說是勞軍,用大車拉了不少好東西來,其實是希望大人率江東左軍去陽信,你要不要見他?」

    「見一見吧,」林縛說道,「即使不去陽信,也不能給人怨恨……」

    「那你就見他一面,餘下的交給我們來應付就是;你要多休息。」曹子昂說道。

    「好像你們就不用休息似的……」林縛笑道,讓護衛端了一盆熱水來,半夜沒有睡足,沒有比洗個洗水臉更能提精神的,接著就讓人將陽信來的程縣尉請進來。

    陽信就在小泊頭寨西南不足百里,滄南大捷的消息會最先傳到陽信去。

    林縛率江東左軍在陽信北與葉濟那顏部騎兵周旋,陽信縣一次都沒有派人邀他進城躲避,此時卻派人來邀他去陽信,未必太功利了一些。

    只是這時候大家要同仇敵愾,林縛也收斂起強勢的性子,耐心的跟陽信派來邀他的程縣尉說了許多不能去陽信的道理。

    林縛率江東左軍撤往陽信,自然就全面接手陽信縣的防禦。相比較濟南這樣的大城,東虜沒有多少得力的攻城器械,小城反而更容易防守,至少在濟南未失之前,林縛有信心守住陽信。

    雖說撤到陽信、據陽信城而御虜騎於城外是個法子,但是濟南府一旦失守,江東左軍很可能就給困在陽信城裡,成為東虜南線主力攻打的下一個目標。

    另外這個策略太被動了,無法為濟南府分擔多少壓力。

    林縛不率部去陽信,只要陽信守軍有強烈的抵抗意志跟決定,並事前做好充分的動員,虜騎不會冒著太大的損失,去攻打這麼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城的。

    要是濟南沒有守住,山東境內的府縣在東虜兵鋒掃來之時還能剩下多少抵抗意志還真是難說。

    林縛拒絕率部去陽信,陽信縣尉是有些失望,倒也沒有流露太多的不滿。

    陽信縣位於山東郡北部,冬季河流冰封之後,陽信與北面的河間府就沒有地形、地勢上的有利分割。

    河間府諸縣失陷,陽信縣就一直處於失陷的危險邊緣。即使在東虜進逼東線的一路騎兵調回邢州以後,留在陽信縣境內的東虜游哨仍有數百之多。陽信縣城外的鄉民自然是逃難的逃難、被殺的被殺,被掠的被掠,縣城裡的軍民近兩個月來也是提心吊膽,沒有一天睡過好覺。

    事實上,林縛率部在陽信北與東虜騎兵周旋以及前夜的滄南大捷對困守陽信城、幾乎是精疲力歇、意志都快崩潰的軍民來說太重要了。滄南大捷幾乎是東虜入寇以來官兵唯一取得的像樣勝利,而且就發生離陽信城不足百里的滄南,給陽信軍民看到殺退東虜的希望。

    以文臣統御江東左軍的林縛,他個人在陽信的聲望也漲到極點,陽信縣尉即使對不能請到林縛去陽信而失望,又怎麼會對他感到不滿呢?

    陽信在得到滄南大捷的確切消息後,知縣、縣丞、主簿等官員以及縣裡有名望的鄉紳,都沒有怎麼猶豫,就一起決定派縣尉趕來滄南,藉著勞軍的名義,想請林縛率部前往陽信希望能借助江東左軍的力量抵禦外敵。

    當然了,陽信縣尉出發前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畢竟江東左軍是不受山東節制的客軍、是勤王師,沒有一點助守陽信的義務,林縛這麼號人物,也未必甘心守陽信這座小城。

    陽信縣尉馬不停蹄的帶了幾名縣裡的刀弓手趕過來,親眼看過滄南大捷的戰場,在月夜裡,滿地都是東虜蠻子的伏屍,很受鼓舞。

    就像恐懼能夠傳染一樣,勇氣與士氣也能傳染。

    陽信縣尉不敢在滄南久留,臨時前希望能討幾顆東虜蠻子頭顱回陽信去鼓舞一下城裡困守軍民的士氣。

    雖說軍功以獲首級最為重要,是實打實的、不打折扣的軍功,不像斃敵人數可以滿口胡吹。不過一千多顆頭顱,多幾顆少幾顆沒有區別,林縛只是吩咐陽信縣尉,頭顱拿回陽信去鼓舞守城軍民就可以了,沒有必要懸掛到城門外。過幾日將有大量東虜騎兵往滄南反撲過來,要是看到陽信縣城門外懸掛首級,就未必是件好事了。

    送走陽信縣尉已經是拂曉時分,趕著孫尚望回來,林縛便問他滄南四寨鄉民的動員情況。

    不單單北方,中原地區的塢寨通常都是傳統宗族勢力的體現,小泊頭寨裡鄉民十個裡面有九個姓孫。就算東虜來襲,小泊頭寨也是優先容留孫姓子弟。也是這種宗族勢力與凝聚力的體現,在東虜來襲之時,小泊頭寨表現出堅定而頑強的抵抗意志,未曾失陷敵手。

    只是這些塢寨相對於城池來說,還太單薄的一些,寨牆為單壁石壘,防盜匪、防小股敵兵能成,但也只能防盜匪、防小股虜騎。

    虜敵先前未攻,是強行攻寨得不償失。之前已經掠奪了足夠的人口,再多就要成負擔,金銀財貨,對東胡人來說價值又不大;對於一方勢力來說,人丁才是最大的財富,銀子都是浮雲。林縛此時若要守小泊頭寨,就要考慮東虜能不能忍受滄南失利與王族子弟被殺帶給他們的恥辱——守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能守滄南,就要將滄南鄉民悉數南撤,避免成為反撲來虜騎遷怒的替罪羊。另一方面就是要利用滄南鄉民南撤,製造江東左軍南撤的假象,迷惑向滄南反撲的虜騎,以求牽制更多的東虜騎兵,減輕濟南府的壓力。

    守住濟南府,對大越朝的意義重要,不僅能使濟南府以東、以南的府縣不受東虜騎兵威脅,更能在東虜騎兵退出之後,迅速恢復漕路,保住這條南北命脈線不受影響。

    即使在漕運最低潮時期,通過這條漕路每年運往燕京的漕糧也高達三百萬石,一旦燕京得不到足夠漕糧的輸入,燕京民眾以及三邊守軍的軍食都會受到極大的影響,這才是最要老命的。

    在剛獲滄南大捷之際,就要滄南四寨鄉民全部撤出,許多人都想不透,不願走。

    除了幾個德高望重的塢寨宗族領袖外,真正的誘敵意圖與部署都不可能透露出去,防止中途有人意外掉隊,將這邊的誘敵意圖與部署提前給反撲滄南的虜騎得知——這就給動員增加了很大的難度。

    孫豐毅、孫尚望等滄南鄉寨領袖都急得屁股冒煙、片刻都歇不得腳,最終急得沒有辦法,命令鄉兵強行動員各寨鄉民連夜往小泊頭寨轉移。塢寨大都是宗族勢力結寨而居,只要說服塢寨宗族領袖,用蠻橫而直接的辦法反而更方便。財貨都是身外之外,寨子給毀了還能重建,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只要滄南鄉民撤離不成問題,林縛就放下大半的心思,江東左軍休整反而容易,由諸將統領著,除了休整之外,及時的在全軍進行經驗教訓總結也差不多快要形成傳統了。

    滄南大捷最重要的斬獲還是軍功,有如此軍功墊底,臨行時還都是倉促招募來的江東左軍再回江寧就幾乎不可能給解散掉。

    鼓舞山東諸府縣軍民士氣的同時,也使林縛與江東左軍的聲名傳遍東山諸府縣。

    雖說皇上與楚黨都傾向議和,但是屈敵議和是誰都不想承擔的歷史罪名,所以各種勾當都是暗地裡操作。誰都不會在燕南三府都給東虜摧殘成不毛之地時,還敢公然站出來大聲主張要跟東虜議和,誰都不敢站出來說滄南大捷對糜爛到極點的軍民士氣不是件大好事。

    除了這些之外,大量的戰馬是滄南大捷的主要斬獲。

    事實上,葉濟那顏部強行軍至滄南,隨行駿馬有兩千六百多匹,其中無傷或輕傷不影響騎行的駿馬近有八百餘匹,受傷頗重但能養好的戰馬也有八百多匹,受重傷或已經死掉的戰馬就近一千匹。

    林縛會從江東左軍置換出八百匹馬用於滄南鄉民南撤,七百多匹傷馬也將隨滄南鄉民青壯從陸路一起轉移去即墨。也許這些傷馬裡面會有很多堅持不到即墨,但是能多帶一匹過去就多一分好處。

    由於大越朝失去主要馬源地,這種口外駿馬就顯得尤其的珍貴。

    相比較馬匹,被殲虜騎即使有許多是王帳兵精銳,但是兵甲都未必能比得上普通的鎮府軍精良,不過他們從燕南就繳獲了許多好東西。

    江東左軍這次繳獲一些鎧甲,差不多也只能彌補江東左軍在此戰中的磨損消耗。東虜弩弓極少,不過騎弓都相當的精良,林縛只挑選四百餘張騎弓補充軍中,其他騎弓、兵器以及一批破損嚴重、淘汰下來但還勉強能用的鎧甲都移交給滄南四寨鄉兵。

    為便於在馬背上開弓射箭,騎弓較步弓要小許多,力道、射程就有不如步弓,不過弓力足的步弓非力大老卒不能用,騎弓倒更合適鄉兵使用。

    滄南四寨鄉兵名義上只有六百人,但是東虜騎兵來襲,不要說青壯男子了,哪怕是婦女都要上寨牆協助守寨,四寨鄉民有五千多人,除了老弱年紀尚小的外,基本上可以說是全民皆兵。只不過鄉兵的武器裝備很差,其他臨時組織起來的民勇,更是只拿了把菜刀或扛了把鋤頭就當殺敵的武器。

    滄南四寨的鄉兵與民勇極需要這批兵甲與弓箭來進行加強。

    滄南大捷也使江東左軍戰鬥減員比較嚴重,戰死者近三百人,受重傷不能隨軍、需坐海船南撤的傷員也有近三百人,另外受輕傷的仍將繼續留在原行伍之中。

    即使如此,即使滄南青壯男子受滄南大捷的鼓舞都紛紛踴躍要求從軍殺敵,但是要保證南撤鄉民的機動性與順暢性,有過一定軍事訓練基礎的鄉兵是必不可缺的,林縛與孫豐毅、孫尚望以及其他三家塢寨的首領商量,只從滄南鄉兵挑選兩百名健勇、另外再從普通青壯男子裡招募兩百名健勇補充招募到江東左軍行列。

    孫尚望希望隨江東左軍行動,林縛勸他隨鄉民南撤。

    為了保證留在燕南的江東左軍的機動性,林縛將隨軍行動的工輜營縮小只保留一半編製,其餘一半編製由孫文炳率領與滄南四寨鄉民中的青壯走陸路去即墨。

    鄉民南撤誘敵之路,不見得就容易,林縛要孫尚望與孫文炳發揮主導作用。

    天光大亮時,起了一陣東風,兩艘千石船張滿帆快速向海堤靠近,「集雲一」、「集雲二」終於如期趕來滄南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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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2:50:33
第十八章 激將

    馬足陷到厚雪裡難行,踩到冰上會打滑,阿濟格只是拿馬刺催馬狂奔,也不知道給摔下馬多少次,鼻青臉腫,他只是咬著牙爬起來翻身上馬繼續往東南狂奔,也不管有多少人能跟得上他。

    他不是逃命,他要回德州請援軍將江東左軍滅了為那圖真、為那顏參領報仇血恨,一口血堵在喉結裡直要冒出來,看著德州城在望,阿濟格忍著心裡悲痛也顧不上收拾破爛不堪的衣甲,刺馬往城門狂奔過去。

    阿濟格帶著幾騎狼狽不堪的闖進德州城外圍哨騎的視野裡,立即有兩隊哨騎左右包抄過來攔截。

    「瞎了你們的狗眼……」阿濟格心裡悶中一股悲憤,無處洩,看著哨騎攔住他的去路,挨近就一鞭子抽過去,只是手剛抬,彷彿就一直憋在喉結裡的一口血忍不住直噴出來,他胯下千里挑一的駿馬也是在冰天雪地裡狂奔兩天,這一刻也是到了極限,前蹄一軟,再次將阿濟格摔得凍得堅硬的大道上。

    隨阿濟格趕回來的騎兵還有幾人能夠開口說話,前哨游騎才知道跌下馬來、衣甲破爛之人乃葉濟爾汗最寵愛的玉妃那赫氏的弟弟那赫阿濟格,忙將昏迷不醒的阿濟格抱上馬,打馬往城中王帳駐地馳去……

    葉濟那顏、葉濟那圖真在滄南戰死,連屍體都沒有搶回來,被視為布倫山的驕傲、自葉濟爾汗親手組建以來未嘗一敗的王帳精銳被殲五百餘,這則消息在臘月二十七日的午後彷彿一粒石子投進平靜的湖水裡,頓時驚擾了東胡南線諸軍……

    東胡王帳以及東胡南線指揮大帳就設在德州城裡平原府治署。

    在治署後園裡,護衛森嚴,皆短襟窄袖,胯佩彎刀,一個文士裝扮的中年人正抬頭望著冷青色的天空,他穿著青色長袍,沒有繫腰帶,削瘦而白淨的臉頰,眸子狹長,三十七八歲左右,身子也很瘦弱,有一股南朝人的清儒雅氣,旁人看了絕想不到他便是統領十萬虎狼師入寇幽燕的東胡汗王葉濟爾。

    「汗王常歎蘇護之後中原沒有能入眼的英雄人物,這個林縛當真有些意思呢?」葉濟爾身後站著一個相貌如水嬌柔的璧人,她畏寒,穿著純潔的狐裘子,臉蛋給那潔白有著柔和光澤的狐毛襯托得越的嬌艷,也只有東胡最美的女人有勇氣將這樣潔白無瑕的狐絨跟自己的臉蛋襯在一起,眸子若漆,卻有著最沉靜夜裡的星子的靈動。

    她便是有東胡璧花之稱的玉妃那赫氏,時年二十二歲,十五歲那年給葉濟爾玉納為玉妃,迄今已過去七個年頭,這枝花卻是越的嬌艷了。

    「我有這麼目中無人,視中原英雄男兒如無物?」葉濟爾輕笑道,伸手將那赫氏攬入懷中,「南朝地大物博,英雄人物輩出才是常態,蘇護之後,楊照麒、李卓無一不是一等一的卓智勇絕人物,那些不為我東胡所知的英雄人物,更是不知凡幾。偏偏下面兒郎打了幾場勝仗,就有些忘乎所以了……阿濟格醒過來沒有?帳中有幾支千年老參,你拿一支給阿濟格養身子去。」

    「那顏、那圖真力戰而亡,阿濟格獨自逃命,汗王不斬他的腦袋,已經是額外施恩了,他哪有資格享用老參?」那赫氏柔聲說道,彷彿阿濟格不是她的親弟弟一樣。

    「那顏、那圖真戰死了,令人惋惜。特別是那顏,羅榮視也如親生,消息傳到北邊去,羅榮不知道會氣成什麼,」葉濟爾輕輕一歎,說道,「阿濟格並沒有什麼過失,不能因為吃了敗仗,不能因為他是你的弟弟,就將他一棍子打死。有這一敗也是好的,給大家提個醒……」袖手吩咐院子門口的侍衛,說道,「你替我去問一問雄祁:跪著反思腦子是不是清醒了些?你再問他,我給他五千騎兵,他要怎麼去對付已經穿插到滄縣的江東左軍?」

    「汗王真要那赫雄祁統兵去追擊江東左軍?」那赫氏問道,「我東胡男兒都差不多集中到東線,如此冰天雪地,三四千南朝步卒,無法對我側翼形成多大的威脅,分兵去追擊,會影響汗王對濟南府的部署啊……」

    那赫氏是葉濟爾最寵愛的妃子,跟在葉濟爾身邊受寵七年之久,其人冰雪聰明,對軍國之事也十分的精通,可以說是葉濟爾身邊一個重要的助手。

    「我不派兵,羅榮也會沉不氣從北線抽兵派過去的,」葉濟爾說道,「這邊我親自盯著,兵少一些,不妨礙大局……江東左軍能獨軍穿插到滄南,必有我們暫時還看不透的依仗,我派雄祁過去,就是雄祁比其他人老成持重,不指望雄祁能將江東左軍吃掉,但是要限制江東左軍在燕南境內穿插。滄南一戰,兵力損失是其次,對南朝、對我東胡的士氣影響不能小視。再說我軍此行的戰略目標都已經完成,濟南府能不能攻下,都無關大局。攻不下,大不了明年秋後再來就是。現在關鍵是要多爭取些時間,讓阿唯圖在臨清將南朝的幾條河破壞得更徹底一些……」

    濟南北廓城,東閩勤王師副將、詔武鎮守陸敬嚴穿著青甲紅盔站在城門樓前,眺望北面的原野。

    陸敬嚴率部留下來協守濟南後,就將廓城北面的防守全盤接過來,山東郡司對客軍還是信任不過,內城沒有讓客軍進駐。

    德州失陷、臨清守將叛變投降後,北面濟河、臨邑兩城也沒能抵擋多久,就給虜騎攻下,虜騎前鋒已經推過黃河,在濟南城北面紮營,除了南邊借助有利的地形,還保留著與外溝通的通道外,東門、西門都已經虜騎封鎖住。

    事實上,南邊也是虜騎刻意讓出來的通道,來削弱濟南守軍的抵抗決心;陸敬嚴對這一套很熟悉,虜騎除了戰力極強外,將領也是極用腦子的,這戰難打得很。

    由於有一部虜騎以及叛變的臨清守軍囤守臨清,西邊、南邊的勤王師都不敢接近濟南,濟南已經處於孤立無援的地步了。

    6敬嚴麾下都是能打硬戰的精銳老卒,武官們都是靠一戰一功慢慢升上來的,但是在這樣的困境下,軍心也難免有所遲疑、動搖。

    這時候有數騎從城中往這邊的營地馳來,陸敬嚴詫異的回頭看過去,看樣子像是傳訊的飛騎,不知道有什麼事情,竟要在廓城裡馳馬。

    陸敬嚴正要下城門樓子去,就看見那數騎馳到近處,也不按照規矩通報,只是拿長槍各挑起幾顆頭顱,也不進軍營,策馬繞著軍營而行,馬上騎士還高聲大喊:「江東左軍滄南大捷,斬生蠻級一千零九粒,摘金牌子二、銀牌子三十五,江東左軍都監官林縛林大人,特使我等帶二十粒生蠻子頭顱、二十枚銀牌子來,送給陸將軍當禮物,望陸將軍笑納!」

    這數騎就挑著二十顆頭顱繞著軍營大喊大叫,銀牌子就跟頭顱掛在一起,在陰冷的陽光熠熠生輝,格外的刺眼。

    陸敬嚴身邊的武官鼻子都氣歪了,已經有人忍不住破口大罵了:「什麼德性,才二十面銀牌子就得瑟成這樣?都說林縛是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奸臣,還是一點都不假。狗娘養的,狗眼看不起,東閩精銳焉是江東左軍龜蛋兵能比的?二十面銀牌子塞屁眼都不夠,炫耀個屁……」

    下面的士卒更是受不住氣,都有人擅自射箭要將炫耀的數騎逼走。

    陸敬嚴突然間哈哈大笑起來,高宗庭前些日子托人捎來的私信說江東勤王師唯林縛一人可以依仗,看來宗庭跟督帥看人的眼光一點都沒有下降,指著身邊諸將,大笑說道:「瞧瞧你們的樣子,友軍獲得滄南大捷,我們應該替友軍感到高興才是。我們今日收下這二十面銀牌子,他日還江東左軍四十面銀牌子,什麼恨氣都解了,需要如此氣急敗壞?你們當真是一點風度都沒有。」

    諸將給陸敬嚴這麼一說,都愣怔了片刻,再看著下面的將卒給激得憤情湧動,一掃之前頹糜沉悶的士氣,才與陸敬嚴一起想明白林縛派人過來如此作態的用意。

    因為是面臨強敵,要打一場艱難卓絕的攻防戰,能否保持高昂的士氣,甚至是比士卒精不精銳更重要的因素;諸將這時候也反省過來,這幾天是不是太消沉、悲觀了一些?濟南有四萬守軍,又有堅城可守,城外的虜騎再強,攻城戰始終是他們的弱項。

    陸敬嚴高聲下令道:「開轅門,迎江東左軍使騎,使全軍設宴為滄南大捷慶賀,這份厚禮,我東閩詔武軍先收下來……」

    陸敬嚴心裡為之前的倨傲後悔,在濟南時竟然沒有請林縛喝一杯酒,也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與他同席共飲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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