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261
匿名  發表於 2012-3-29 14:23:52
第四十三章  左軍五營

    祭旗後,程余謙率勤王師主力從水路先行後,李卓、王學善等江寧諸衙司部院的官員以及給王師餞行的江寧勳貴都相繼乘船南渡返回江寧城,奢飛虎也無借口在北岸滯留;顧系官員留下來給林縛及三千民勇單獨餞行。

    「此行唯艱,以保全為要,戰績不比中軍、右軍稍弱,便有說辭,即使一道糜爛,也是法不責眾,無需太擔憂責罰……」顧悟塵這時候也知道林縛如何取巧使千餘民勇三日奔行五百里,私下與他面授機宜,所謂約期而至、勤王驅虜都是屁話,江寧諸人都沒有奢望一萬雜兵北上勤王能建下什麼宏功偉績,顧悟塵不希望林縛北上勤王有失,失去一強大臂助,他此時門下還不無人能替代林縛的位置。

    「我會見機行事,不會使大人蒙羞。」林縛說道。

    「嗯,」顧悟塵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交給林縛,「你去燕京,有機會見到嗣元外祖,這封信你替我交給他。張相與嗣元外祖對你們也會多加扶持,他等有什麼吩咐,你也要盡力而為……」

    「這是當然。」林縛說道。

    顧悟塵拍了拍林縛的肩膀,說道:「一切要好自為之……」招呼其他人過來,「我先回城去,城裡還有一攤子事情。你們都留下來替我給林縛餞行,諸多事情都交待清楚,不要有含糊的地方。」

    顧悟塵在楊樸及諸緝騎的護衛下,先乘船返回江寧城去了。趙勤民、顧嗣元、張玉伯、柳西林、孫敬軒以及林家眾人都留在渡口,江寧所募兩千餘民勇要交接以及後勤補給方面的安排還要仔細商議,三千新募民勇要走陸路,約期又十分的緊迫,事情異常的繁雜。

    林縛使趙虎即刻率武卒趕往十六里鋪,約束尚滯留在那裡的百餘民勇,走驛道前往西沙島,與大鰍爺葛存信水路相互照應,沿途收攏掉隊民勇,駐守西沙島,接受傅青河的指揮,以備東海寇。

    三日前,從西沙島隨林縛出發,包括從長山島及時趕來的百餘精銳共有兩千餘人,從崇州南到江寧北十六里鋪,共計四百五十餘里,沿途共分九站,使林夢得與大鰍爺葛存信先期而動,舉著募勤王兵的大旗沿途勒使地方裡甲出雇民夫、準備充足補給,林縛則延後一天時間率兩千餘人編隊而行。

    以強行五十里為一站,將掉隊者以及體弱不支或意志不堅者剔除出去,留待以後收攏整編,其餘民勇則就地休整、體力補充之後再整新編隊而行。就是用這種方式九站路三日奔行近五百里,最終有一千一百餘人趕到古棠縣十六里鋪集結,趕到十六里鋪的民勇每人皆發十兩安家銀,林縛只是從中選擇千人趕來渡口匯合。

    三千民勇都集結在渡口外的空地上,寒風吹至,在空曠野地裡席地而坐的民勇們抖抖縮縮。

    林縛整飭甲冑,持刀走到陣列前的高台上,看著這些擠擠挨挨佔據兩百餘步見方的場地的民勇們,西沙島民勇雖疲憊,但是意志堅定,不畏寒畏苦,堪當此行北上的骨幹;河口民勇六百餘人,多為上林裡鄉民,準備也最充足,換上兵服,內穿寒衣,刀矛長槍及盾牌都齊全;最讓人堪憂的是從北岸流民新募的一千四百餘民勇。短短三五日時間,想要讓絕大多數目不識丁的農夫、流民走出稍整齊的隊列都不可能,更不用說獨立成軍了。

    「台下絕大多數人,以前都是種田的農民或者是鋪子裡的學徒、作坊裡的雇工、江河裡的漁民,也許有少部分人幹過偷雞摸狗的事、堵過路、打過劫、幹過流寇、當過山賊。在老家吃不飽飯、不想餓死逃荒過來,或者老家兵荒馬亂不得不逃了出來;很多人在之前都只摸過鋤頭、釘鈀或者切菜刀、切草料的鍘刀,」林縛眼睛銳利的盯著台下眾人,朗聲說道,「之前的事情,統統都過去了,沒人會追究,也沒有人理會。從這一刻起,你們都是江東勤王師左軍五營的一分子。你們要拿起刀來、拿起長矛來、拿起長槍來、拿起盾牌來、拿來弓箭來,去面對可能比你們兇惡一百倍的敵人。所有『我只種過田、只打過鐵、只捕過魚、沒有殺過生、更沒有殺人見過血』之類的話,在我這裡統統都不再是借口。從今日起,你們是江東勤王師左軍五營裡一卒,吃兵糧、拿兵餉、守土殺敵是你們的本分。就跟你們生來就要下地耕作一樣,從現在起,服從命令、守土殺敵就是你們的本分。北上勤王、建功立業的話,我不多說。頭落碗大的疤、人死鳥朝天,但是你們妻子父母從此有養有依靠,不會再是流落街頭會餓死鄉野的流民、流賊……」

    江東勤王師,三千民營獨立成軍,編左軍五營。

    夜色漸深,數十堆營火熊熊燃起來,臨時抽調出來的兩百餘卒正分五營搭設營帳。

    林縛使諸營旗幟豎起來,他要在這裡將三千民勇打散開,分五營編制。

    除第一營皆西沙島健勇編成、林縛親自兼任營指揮,敖滄海為副指揮,陳花臉、李柴、姚星、馬潑猴等十餘護衛武卒為六十卒之首的都卒長外,朝天蕩北岸新募民勇將與河口民勇、西沙島民勇完全打散混編成為其餘四營。

    林縛甚至將從長山島調來的百餘精銳也都編入這五營之中,要讓他們積軍功與民勇中崛起的骨幹一同成長為左軍五營的中堅力量,而不是直接指任。一方面是防止長山島的秘密過早給外人窺破,一方面也是要左軍五營成長為更具凝聚力的精兵。

    當然了,林縛率軍北上勤王,沿途將流賊、巨寇、山匪編入勤王軍,加強戰鬥力,都是他職責範圍以內可以從權決定的特權。

    只有要能將一支三千人的精銳戰力掌握在手裡,通匪罪名什麼的,都是浮雲。

    除第一營直接設立較完整的指揮體系,其他四營都混編,只臨時指定代都卒長與代旗頭,完整的指揮體系要在北上途中磨合完善之後再行編設。

    眼下看來,至少從江寧到山東北境的路途還是相對安全的。林縛與傅青河他們分析河北境內以及各地勤王師裡敢與東虜鐵騎野戰的將領會很少,絕大多數會分城駐守,也就是說他們進入河北境內後,就很有可能與外圍游寇的東虜鐵騎接戰。

    林縛的目標是利用一個月的時間行進到河北邊境,使左軍五營與小股東虜騎兵有作戰的勇氣跟能力。

    祭旗餞行時,林縛除了拿到他本人江東勤王師左軍五營統領的關防(臨時募軍,有關防、無正式官印)之外,還拿到一大疊空白告身與信符。

    林縛當即就決定由他以及周普、曹子昂、寧則臣、趙青山五人出任左軍五營指揮,將這五張空白告身填了交給江寧兵部報備,其他近五十張都卒長、近二百張旗頭的空白告身都隨身攜帶,要在行軍編訓途中甄別合格的人選。

    曹子昂、寧則臣、趙青山三人皆有根腳可查,周普是以林縛隨扈家僕的身份獨領一營,這也是林縛以兵備都監兼左軍五營統領的特權。

    除林縛為文官外,曹子昂、寧則臣、趙青山、周普則授羽騎尉銜。

    江寧諸人之前根本就認為林縛率三千民勇北上勤王跟送死無異,所以給左軍五營的編制就相對較寬鬆,林縛用隨扈家僕出任營指揮、用流民首領曹子昂、寧則臣為營指揮,他們也視若未見,畢竟指望別人去送死,臨行前總不能一點甜頭都不給。

    當然了,江寧方面也不可能對倉促成軍的左軍五營三千民勇特別慷慨。營指揮轄一營六百士卒,在鎮軍體系裡已經算中級武職了,羽騎尉只是正九品武官銜,其他都卒長、旗頭都不授武官銜。在鎮軍體系裡,通常六十卒之首都卒長都是正八品雲騎尉以下的低級武官來擔任。

    隨扈雖為賤籍,但不影響在軍中擔任低級武職,這也是當世鎮府軍私兵化現象嚴重的表現,許多將領都用隨扈出任低級武職或將一些武官籠絡為隨扈,在薪餉上給予優待,並給予其他武官不可能有的特權,以控制軍中精銳。這恰恰也使得軍中其他武官與士卒成為受排擠與壓迫的對象,造成鎮軍戰力整體性的下滑。

    一直忙到後半夜,才將五營士卒粗略的編排安定,使各自歸營帳飲食休息。林縛與敖滄海、周普、寧則臣、趙青山、曹子昂等人都不得休息,明日就要分發裝備上路,還有太多的準備工作要做。

    今夜的戒備,還是托柳西林率東城尉馬步兵來執行,趙勤民、林景中、顧嗣元、林續宏、孫敬軒等人都等候在這裡,既幫著準備兵備、後勤事務,也目睹林縛編軍過程。

    眼前至少看來林縛從西沙島帶來的民勇與河口募集的民勇是堪用的,將北岸流民募勇打散混編裹脅北上,也是可行的。

    這麼繁重而艱巨的重任,除了林縛,大概也沒有其他人能承擔了,但是趙勤民、顧嗣元也看到,左軍五營若是此次北上建功歸來成長為精銳之師,大概也只有林縛一人能指揮得動。
匿名
狀態︰ 離線
262
匿名  發表於 2012-3-29 14:24:15
第四十四章 兵備將行

    「到河北,那邊差不多是極寒天氣了,」夜深風寒,林縛裹著大氅鑽進營帳裡,坐到火爐邊,拿起火爐上的鐵水壺,給自己倒了一碗熱水,喝著熱氣,邊喝邊說道,「還要多備寒衣,特別是靴子,這一路走過去,每人走破兩雙靴子,那是真正常不過的事情。」

    江寧入冬後就陡然寒冷起來,像崇州等地都還是深秋的模樣,林夢得裹著棉袍子,烤著爐火,說道:「沿途置辦是來不及的,關鍵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將入寇的東虜趕出邊牆去。等江東勤王師趕到,河北境內的城池都有給攻破的可能,到時候兵荒馬亂的,物資奇缺,物價飛漲,我們現在就要在山東北境挑選一地,先派人過去囤備軍資……」

    「去德州,」林縛看著鋪在木檯子上的郡府圖,指著黃河與北線漕路的連接點,「德州是大城,不會那麼容易失陷,又瀕臨河水、漕路,物資豐富,在那裡囤備一些軍資很有必要……」看向孫敬軒,見陳敬軒眼睛閃向別處,也不強求他,畢竟攜帶數千兩銀子先行去德州置辦軍資有很大的風險,問林續宏,「林記貨棧裡找幾個熟悉山東情況的掌櫃跟夥計給夢得叔差遣,我這邊挑十名兵卒護送他們過去,銀子重,攜帶不方便,多帶些金子去,到地後再換開就是……」

    趙勤民瞇眼看著燒得紅通通的爐火,他這邊已經跟林縛交接完畢,但是也要等到天亮等能乘船回江寧去。

    要保證三千沒有什麼經驗的新募士卒如期北上勤王,對補給的要求極高,趙勤民早想到林縛想將林夢得直接調過來負責此事,再從西河會、林家借船借人,倒也不是說絕無可能辦到。

    雖然具體的行軍路線不會公佈出來,但是趙勤民能想到林縛他們大體還是會沿漕路走,如此才能減輕補給的壓力。

    這時候,趙青山、周普、曹子昂、寧則臣等人從外面巡營回來,帳篷簾子掀來,竄進來一陣風,將一蓬火星從火爐裡吹出來。林縛手給燙了一下,拿文扎將火星打滅,跟邊上人吩咐:「三千人都是新卒,沒有什麼經驗,營地防火尤其要注意,要派專人盯著,不能在這種小事上出簍子。」

    趙青山將大氅解下來,坐到林縛身邊,問道:「兵甲什麼時候發,出發之前發?」

    「弓弩也暫時不發,」林縛說道,「刀盾槍矛,明天等人起來就發,鎧甲就照暫時指定的武職發。空手而行,與手裡拿著刀盾槍矛差別很大,要怎麼行進,節奏跟強度怎麼控制,你們幾人,夜裡都要給我討論明白了。明天不能亂糟糟的發兵,而且不能前幾天就要將力氣耗盡了。我們這一趟要走近兩千里路,行進過程中怎麼練兵,怎麼讓新兵互相磨合;休整時,要經進哪些操訓,你們都要反覆的不厭其煩的討論清楚了。今天只是將你們五人聚集在這裡,明天,下面的都卒長都要聚集起來,先旁聽,能參加討論的,要鼓勵他們參加討論。再到下面,要讓旗頭們都要積極參與進來……」

    「好了,」張玉伯打斷林縛的話,「你再操心,天都快亮了,你總要留些時間跟佳人話別啊……」

    林縛笑了笑,將馬靴穿好,帶著幾名護衛,騎馬往朝天驛館而去。

    柳月兒、小蠻她們都趕到北岸來,這時候在驛館裡。白天祭旗餞行,她們也只能躲在馬車裡不能露面,餞行官員離開之後,林縛忙得屁股冒煙,都抽不空跟她們說話的空兒來。

    三千新卒遠征北上勤王,事情也不可能一夜就能安排妥當,要有隨時補漏子的心理準備,林縛便也暫時放一下,回驛館好好休息一下,明日養足精神要啟程。不過他騎在馬背上,滿腦子想的還是兵備諸事。

    ***********

    三千套御寒被服、三千套兵服、防寒靴三千雙、蒙皮木牌一千面、直脊刀一千柄、槍矛兩千柄、步弓三百張、臂張弩五十張、蹶張弩五十張、合甲兩百副、組甲五十副、鱗甲十二副、各式箭支兩萬餘、行軍帳篷三百頂、銀六萬兩……

    這些都是江寧工部、兵部直接劃撥給左軍五營的軍資兵械。

    除六萬兩撥銀外,其他軍械物資可以說是顧悟塵親自帶隊堵江寧工部、兵部等部院的衙門強討過來的,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拿到黑市去賣,總也值兩三萬兩銀子。

    不能說有多慷慨,也不能說一毛不拔。

    刀盾槍矛即使不算特別精良,也能應付過去,關鍵還是步弓、鎧甲太少。

    即使是東城尉馬步兵披甲步卒也超過六成;左軍五營三千人,實際撥給的鎧甲才兩百六十二幅,只能滿足基層武官配給,實在是少得可憐。

    良甲、強弓難求,倒不是需要多少銀子就能解決的問題,由於良甲、強弓所需要的材料十分複雜,產量極為有限。一副制式鱗甲,共有一千餘片冷鍛鋼甲片採用陽陰雙線重疊連綴而成,江寧衛尉寺所轄的制甲作坊規模僅次於燕京,每年的所制鱗甲數量也不足百副,還都給軍隊中高級武官所壟斷。

    北上勤王,趕到燕京,東虜已經退出,自然是皆大歡喜。要是燕京、河北還是處於粘著狀態,林縛率師勤王,一戰不打也說不過去。

    到時候朝廷對天下勤王兵會有統一的部署,打或不打,也不是完全由林縛說得算的。

    左軍五營三千人本身都是新卒,兵甲再不加強,更不能看了。

    除了江寧部院直接撥給兩百六十餘副鎧甲外,顧悟塵利用手裡的權力在江寧給林縛多湊出一百二十餘副鎧甲來,精鋼陌刀、步弓也各湊出百餘件;此外林縛還從西沙島擠出鎧甲百餘件來。

    除了運裝輜重的騾馬大車兩百輛外,趙勤民、張玉伯他們還在江寧收購了三百匹馬,也能讓林縛湊出半營騎步兵來。新卒多為北方過來的流民,精擅騎術者不多,會騎馬的倒是不少。

    多湊出來的兩百多副鎧甲、三百多匹馬,林縛會集中加強他親自擔任營指揮的左軍第一營。

    左軍第一營六百餘卒都是經過月餘軍事訓練又通過三日奔行五百里挑選出來的西沙島健勇。林縛讓敖滄海擔任副營指揮,直接代他指揮第一營,又將長期跟隨他的十餘護衛武卒派遣下去擔任六十人一隊的都卒長。無論是兵員素質,還是組織指揮體系,還是兵甲裝備,左軍第一營已經能直接接受作戰任務了。

    從江寧到河北境內,除了洪澤浦劉安兒部之外,一路上沒有別的大股盤踞的勢力,小股的流寇、山賊、水匪卻是不少。林縛會大體沿漕路前進,但不會特別的老實,以行代訓,沿途也總要拿這些小股的山賊水匪給新卒們試刀。為免意外,手裡總要有一支勉強能用、加強過的兵馬才行。

    **************

    林縛騎馬趕到朝天驛館,柳月兒、小蠻在院子裡已經秋水望穿了,聽著林縛踏著馬靴進來,看他下巴上鬍渣子凌亂,心疼得很。

    「你這腿傷剛好,說走就要走了,你一點都不會憐惜自己……」柳月兒將林縛遞過來的大氅先放在桌上,與小蠻一起幫他將鎧甲脫下來,看到他手臂上的傷疤還沒有消去,又忍不住的心疼。

    林縛拿鬍渣子在柳月兒嬌嫩的臉蛋上刺了刺,笑道:「哪裡能事事都由著自己,北上勤王,李卓故意逼我站出來,我要退後不前,豈不是讓他小心了?我走後,你們倆就住進林家新宅裡,跟七夫人有著照應,這樣我也能放心……」

    「七夫人也在館驛呢,說是明天順便去山上廟裡燒香。」柳月兒說道。

    林縛心裡一動,只是這會兒都快拂曉了,不曉得她有沒有睡下,再說他過去找人也不合適。

    「你過去吧,」柳月兒身子貼著林縛的胸膛,抬著看著他的眼睛,小聲說道,「我見你一面就安心了,我跟小蠻先睡了。」

    「當真以為別人不知道呢,」小蠻在旁邊推著柳月兒的肩膀嬌嗔的說道,「我說過他幾回身上的香氣很不一樣呢,你還替他掩飾。你看他現在眼睛閃得跟啥似的?倒不怕給外人知道,拿刀子似的眼睛割七夫人……」

    林縛臉皮再厚,也禁不住紅了起來,伸手在小蠻的臉蛋上捏了一下,腆著臉說道:「雖說私下見面不合適,但是河口諸多事還是要七夫人暗中主持,我要跟她交待一聲……小蠻陪我一起過去。」

    「我才不想遭人恨呢!」小蠻一臉不屑,不信林縛的謊話,更相信自己的直覺。

    林縛與柳月兒、小蠻藉著燭火說了一會兒話,還是柳月兒拉著小蠻先去睡,他才狼狽不堪的離開院子,燈籠也沒有打,帶著兩人摸黑從驛館夾道裡走到顧盈袖借居的小院子前叩門進去。

    香暖雅捨裡,顧盈袖迫不及待的等丫鬟端茶來掩門離開後就撲進林縛的懷裡,說道:「我要了掉一個心願,把自己給你。你北上勤王,我還能少些惦記……你這些天這麼勞累,你躺下來,我伺候你,這事我專門找人問過,知道怎麼伺候男人!」
匿名
狀態︰ 離線
263
匿名  發表於 2012-3-29 14:24:41
第四十五章 行路難

    顧盈袖端來熱水,伺候著林縛擦洗身體,手指觸摸過他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疤痕,心間的顫抖便如春日的雷鳴一般,按捺住羞怯,主動過去輕吻這些疤痕。待幫林縛的身子洗淨,她先鑽進被子裡,悉悉簌簌的將衣服脫去,雪也似的胳膊暴露在冰冷的空氣裡,橫在紅鍛錦被子,給燭台上的燈光耀得跟羊脂玉琢出來似的,兩肩露出的鎖骨、肩窩纖白而性感。

    顧盈袖將髮髻散開,如鴉秀髮如閃著水光的飛瀑,臉頰豐腴,有著成熟女子的極致美感,鼻樑秀直,嫣紅的嘴唇抿出極誘人的曲線,長長睫毛下的眸子透出清離而迷人的光芒,飽含情慾,既是期待,又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擔憂。

    林縛的手伸進來。給他冰冷的手一解,顧盈袖的身子忍不住一顫,便是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肌膚有著羊脂玉一般的細膩與嬌嫩,也忍不住問一句:「會不會覺得我老了?」

    林縛啞然失笑,顧盈袖誠然要比他大幾歲,但是她這般年齡正是將女人魅力盡情洩放出來的時候,彷彿一朵花綻放得正嬌艷,輕輕的吻了她的唇一下,撫摸著她嬌彈的身子,從腰間滑過,按在她的大腿上,摸到那撮毛,給她的手拉住,又撫到她的胸口,飽滿堅實,充滿彈性,說道:「你不知道你有多迷人!」

    「你躺下,」林縛的這一聲贊,顧盈袖彷彿獲得無窮無盡的勇氣,知道他這幾日來的勞累,纖柔的手撐著他的胸口,要他躺下來,憑他摸著自己嬌挺的胸、自己纖柔彈軟的腰以及豐滿充滿彈性的臀,讓他的手像有著神奇魔力似的點燃身體內最深處的情火,在他身上輕吻著,情慾橫溢,手從他腰間摸下去,摸到那木橛子似的溫熱硬起,彷彿一頭怒蛇昂起,這一刻也覺得自己的體內津液橫流,一手遮住林縛的眼睛,騎跨上去,扶著那硬起抵著酥癢難忍的口子緩緩坐下……

    芙蓉帳暖、溫玉生香,林縛便是在睡夢中也迷戀七夫人那誘人的身子,雪一樣的白皙,體態豐盈卻無一絲贅肉,觸手的彈軟,那感覺彷彿要在心間融化了一下,腿間的細膩與極致嬌嫩,嬌媚臉上的風情萬種,還有那千道繩萬道索一般吮吸的緊箍。

    「月兒姐,你看他這樣子,怕是做夢還想著人家的好呢。」

    林縛乍然驚醒,卻看見小蠻俯身正盯著自己看,賊溜溜的眼眸子清亮,嘴唇裡抿著一絲壞笑,他嚇了一跳,都有些犯迷糊了,難道太累了,昨天就一直睡在月兒跟小蠻她們的院子裡?

    「七夫人天剛亮上山進香去了,總不能將你赤身趕出去,」柳月兒將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遞過去,「便讓我與小蠻過來,說是什麼移花就木……」

    「就直接叫掩人耳目唄……」小蠻嘻笑道。

    林縛穿衣起床,他要趕著去營地,見鎧甲也拿了過來,就放在小桌上,便讓小蠻伺候他穿鎧甲,柳月兒在那裡疊被子,剛將被子掀起,看著昨夜風流的戰場愣了片晌,回頭說道:「七夫人也是可憐人……小蠻,你去找一床新被單來換上,要不然今天就只能替你梳髮髻了。」

    「為什麼?」小蠻探過頭來看了一眼,咂咂嘴說道,「我才不要,人家身子可是清白的。」

    柳月兒笑了起來,伸手要去掐她的嘴,小蠻嬌笑著先出去了。

    柳月兒將被子攤開,回過身來先幫林縛穿甲衣,又忍不住抱著他的脖子說道:「現在有三個人讓你牽掛,你好好待自己……」

    林縛摟過柳月兒纖細的腰,讓她坐到自己的大腿上,輕問道:「感到委屈了?」

    「哪有?」柳月兒埋著頭,說道,「女人一輩子誰不想靠個好男人啊,可沒有想著霸佔你一個。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深宅大院裡多兩個人還能說說話。你不在河口,好些事,我都管不來,現在有個人能商量,七夫人比我有用多了。現在只念掛著你……」

    林縛在柳月兒的唇上吻了一口,拿鬍渣子磨了磨她的嫩臉蛋,說道:「我沒事的,我又不傻,不會拿雞蛋去碰石頭的,從江寧到北邊的傳驛都通著,三五天我就給你們寫封信捎回回來……」

    「也不用那麼勤,想著我們就行,」柳月兒體貼的說道,「戰事緊起來,有時間寧可你多躺一會兒,才不要你費心思寫什麼書信。」

    林縛摸著柳月兒光滑的臉蛋,心想:這樣的女人真是讓人憐惜。

    ***********

    等不及七夫人上山進香歸來,林縛收拾過就騎馬趕回營地。

    五營將士都已起營,重新編伍後,整裝待發。雖說整裝待發,整個起營地看上去還有些亂,周普、敖滄海、寧則臣、曹子昂、趙青山等人帶著手下的都卒長在約束這些新卒們。

    林縛也管不了太多,六十卒之首的都卒長還是值得信任的,拔營出發以是六十卒為基本單位,又不是走隊列,走散收攏、走散再收攏,反反覆覆幾個輪迴就會有成效。

    從河口以及西沙島募集的新卒是值得信任的,便是出現掉隊,只要注意沿途收攏,不用擔心他們會故意逃散。倒是在北岸招募的新卒底子差、心思不穩定,雖然給打散混編,約束他們還是要動一番心思的。

    林縛趕過來,便讓發放兵甲。周普率第二營六百新卒領過兵甲拔營先行,沿石樑道右岸北上至野人渡。

    野人渡已經出了古棠縣境,是劉安兒部與江寧駐古棠北守軍的緩衝區域。

    林縛並不介意與洪澤浦的農民起義軍前哨打兩戰,再說從野人渡借道去維揚府,能節約一天的時間,道路也不差,是橫穿連接東陽府與維揚府的驛道。

    曹子昂、趙青山、寧則臣三營依次拔營出發,林縛則親自率領第一營六百卒最後。既是殿後,也是收攏掉隊新卒,更要用騎兵在兩翼偵察,尋找可能吃不住辛苦、故意走散的逃卒。

    天寒地凍的,田野裡除了剛冒頭的冬小麥苗外,找不到什麼吃的。只要走出江寧府,跟著大隊前進有飽飯熱菜吃,就算再辛苦一些,就算放鬆監管,想逃跑的新卒也不會有幾個了。

    天陰沉著還是沒有一絲暖意,北風呼嘯,林縛騎在馬上,與張玉伯、柳西林、趙勤民等人告別。

    顧盈袖上山進香的車隊業亦返回,月兒跟小蠻會隨她們車隊一起坐船回江寧去,林縛看了一眼停在遠道上的馬車,心知她們三人正坐在馬車子裡掀簾子看向這邊,他輕夾馬腹,朝張玉伯等人抱拳說道:「後會有期了……」輕勒韁繩撥轉馬首,沿著凍冷的泥路往北行去。

    雖說秋漕暫停下來,但是不知道何時會突然啟動,孫敬軒與西河會眾大部分人都要留在江寧待命。孫敬軒看著遠去的營伍,為林縛此行北上的命運有些擔憂,心想以林縛的性子,率軍北上,多半不可能滿足在外線游擊,只是帶這樣的隊伍闖進內線,萬一與東虜鐵騎接戰,命運就可想而知了。

    孫敬軒昨天夜裡與林夢得商議定,西河會的船跟人只負責隨行到德州,從德州過去就太危險了,而林縛又決定在德州囤備軍資,是擺明要進闖進內線去啊。

    孫敬軒看了看天,陰雲密佈,這天變得也太早了,誰知道這世道會怎麼變化呢?

    此前張玉伯、柳西林將一營馬步兵調來替林縛在北岸招募民勇、約束新卒,餞行過,便與趙勤民、顧嗣元等人一起隨軍坐兵船回南岸去。

    渡口有西河會的渡船,孫敬軒看著林家七夫人的車隊,知道林縛的兩個女眷及隨行護衛也在車隊裡面,派人過去問她們要不要過江去。

    這會兒,朝天蕩裡駛來一艘船,孫敬軒見是會裡的快槳船,他宅子裡的老管事手裡拿著一封書信站在船頭招手讓他過去,孫敬軒不知道宅子發生了什麼大事,嚇了一跳,忙走到碼頭邊。

    「小姐留下一封書信,說是回西河老宅看望老奶奶去。昨天夜裡帶了四個人,要了一艘烏蓬船就想走。讓我撞見,還拿這話來蒙我,當我老糊塗了。你說我這把年紀給她一個毛丫頭綁了手腳,直到早上陳四買菜回來才發現。你說這瘋丫頭,不要闖出什麼禍事才好……」老管事又急又怒,說話也顫顫微微的,說著說著,火氣就對著孫敬軒了,「女孩子家,性子這麼野,闖了多少禍事,夫人在的時候,可不會這麼放縱她。」

    「等她再回江寧來,我叫她給你頭賠禮……」孫敬軒心想著女兒昨天夜裡就走了,這時候派人追也來不及,希望她是去追文炳了,也沒有精力再操這個心思,只是好言安慰老管事,女兒的心思,他也搞不明白:之前死活不肯嫁,這時候跟過去做什麼?

    之前,外面議論顧悟塵會將女兒許給林縛,長久以來都未見動靜,多半是顧家人嫌林縛的地位低了,顧悟塵也有限制林縛的用意;倘若林縛這次能僥倖再立戰功歸來,顧悟塵要想限制林縛就難了,除了嫁女兒,顧悟塵還能有什麼上策?

    一個下九流的河幫女兒,憑什麼跟朝廷大員的千金爭金龜婿?

    孫敬軒想來想去,就覺得腦子發脹,所幸西河會以後要交給敬堂那一房去繼承,過兩年等局面穩定了,就直接讓文耀來當這個會首得了,自己帶著婉娘回老家去,找個人家嫁了,省得她動這個心思、那個心思!

    孫敬軒待七夫人的車隊上船來,過去請安,發船回南岸去,在船後朝天蕩給寒風吹得發白的水面打著旋兒。
匿名
狀態︰ 離線
264
匿名  發表於 2012-3-29 14:25:04
卷五 燕雲劫 第一章 濟南城外

    十一月下旬,濟南府境內已經是極寒天氣。

    濟南城西南,約摸一更時分,玉符河東岸的泥路給入夜後的寒氣冰得堅實,顏色比四野漆黑的夜稍淺一些,彷彿一條淺黃色的粗麻布延伸出去,也延伸不了多久,感覺前方就一道無底深淵,眼前的泥路就像是誘人墜入陷阱的餌。

    只有玉符河結冰的河面在沉沉的夜色裡有著微弱的反光,讓人相信是行走在堅實的大地上。

    從臥虎山鏡兒湖往歷城縣的路上行來一隊騎兵,約摸六十餘人,馬蹄踩踏在凍實的泥路彷彿沉悶的鼓點,附近村莊的土狗對突然闖入的馬蹄聲狂吠不休,偶爾有幾間村舍點起油燈,從蒙紙窗戶裡透出來的昏黃的燈火就像鬼火,也很快給人吹滅。

    林縛騎著馬給眾騎簇擁在中間,心頭沉重。

    從十月中旬從江寧出發北上勤王早就過了一個月的約期,行程走完三分之二不到,他倒不擔心失期之責,江東勤王師主帥程余謙就率中、右兩軍主力駐紮在兩百里外的臨清,傳函勒令他停止繼續北上,要他移師聊城與他匯合。

    聊城在臨清南面百餘里,與歷城相距一百五十餘里。

    林縛心想程余謙已經覺得臨清不那麼安全,想要將江東勤王師後撤到聊城,以避開東虜鐵騎的兵鋒。

    從十月初東虜破邊入寇至今,晉中、山東、中州諸郡以及大同、宣化兩鎮近十萬勤王軍皆已至京畿,然而敢與東虜野戰者少,看著東虜主力見強攻燕京無果後橫掃燕南三府往南穿插,東虜前哨游騎已經進入平原府德州境內……

    其他郡遠道趕來的勤王軍見進京畿的道路已經給阻絕,不敢貿然往內線穿插,都駐紮外線觀望形勢.臨清、德州等地的勤王軍也聚集有數萬人,只是互不統屬,朝廷也沒有派使臣總督天下勤王兵。眼見著東虜鐵騎橫掃過來,聚集在平原府德州等地的各路勤王軍都開始往外線撤離,都沒有替山東守門戶的自覺。

    林縛率江東勤王師左軍五營從維揚往北到宿豫後,就脫離漕路方向,從沂水谷道往北穿插,翻過山東中部的山地,進入濟南府境內,全軍沿玉符河、臥虎山駐紮也有七八天的時間,前頭曹莊便是趙青山所率的左軍第四營駐地。

    六十餘騎沉默著在沉沉夜色裡潛行,除了馬蹄聲外,就只有給驚醒的犬吠聲此起彼伏的不休。趕到曹莊,來到第五營主帳所在的農院前,林縛與曹子昂、周普翻身下馬。先期趕來的寧則臣與趙青山還有林夢得、吳齊等人都站在院子口等他們。

    林夢得說道:「夜風吹得跟刀割似的,你們趕來的速度倒不慢……」

    林縛將手套摘下來,塞馬鞍旁邊的側袋裡,讓護衛將馬牽走,朝給凍僵的手哈熱氣,希望能稍暖和些,說道:「也正準備過來,就接到報信說你跟烏鴉爺到了……北線有什麼消息?」

    「還是進屋說吧。」穿著戎甲、臉部輪廓分明的趙青山招呼道。

    臨時徵用的農家院子,屋子布設簡陋得很,堂屋中間是根給煙熏得發黑的木柱子,石礎子坑坑窪窪的,挨著柱子是張簡陋的、縫隙差不多能塞進手指頭的桌子,四張榆木條凳,角落裡是灶台,正當火塘燒著,使得屋裡比外間要暖和許多。

    林縛將大氅解開,隔在條凳上,讓大家都坐下來,直接問吳齊:「北面的河水又沒有凍上?」

    「不單河水,小清河都冰嚴實了,」吳齊擤著鼻子,聲音有些甕,說道,「這還是小事,楊照麒在高陽縣戰死了……」

    「什麼!」林縛聽吳齊說了這個消息,彷彿背脊給鞭子冷抽了一記。

    楊象麒乃晉中郡宣撫使兼提督職領兵部左侍郎銜,實際上職權不弱於一般的總督,只是總督一職不輕設,楊象麒才沒能更進一步。

    東虜破邊之後,楊照麒最先率兩萬晉中兵入京勤王,是先期趕到京畿諸路勤王軍中少有積極作戰的將臣。

    林縛北上途中,就聽說朝廷有意使楊照麒總督各路勤王軍與入侵東虜作戰,也不知道哪裡出了變故,他率江東勤王師左軍到濟南府後,也沒有聽朝廷正式委任楊照麒總督各路勤王軍的任命下來,這時候卻乍然聽到楊照麒戰死沙場的噩耗。

    曹子昂也是吃了一驚,看著桌上展開的地圖,高陽縣位於保州府(今保定市)東南,位於燕南三府的腹心地,楊照麒在此戰死,說明他是率晉中勤王師主力在高陽與東虜騎兵會戰。

    「楊照麒所部傷亡如何?為何濟南府傳來的塘抄裡沒有提及高陽會戰?」曹子昂問到兩個關鍵點。

    就算燕南三府驛道堵斷,但是萬人規模以上的會戰,濟南府一點消息都不知道,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塘抄裡為什麼沒有提及,我就不清楚了,」吳齊抹著臉,說道,「我親自去過高陽戰場,東虜騎兵也死了好幾千人,晉中兵應該是給全殲了,只有少量兵卒逃了出來。會戰是發生在十六日夜裡,聚集到高陽參加的東虜騎兵約三萬餘,晉中兵全殲應該是十九日。其時郝宗成率兩萬薊北騎兵就在高陽西北五十里外的同口……」

    「狗日的死太監!」林縛恨罵了一聲,薊北騎兵是陳塘驛大敗後朝廷為數不多保全的精銳騎兵,有薊北鐵騎之稱,也是少數有能力與東虜騎兵野戰的精銳,為了掌握這支精銳,皇上不惜違背祖制,直接派出內臣郝宗成擔任監軍使控制這支精銳。誰能想到郝宗成坐擁精兵卻在五十里外坐視晉中勤王兵給東虜合圍全殲……

    「怕是京城裡有我們所不知道的齷齪事,」曹子昂蹙著眉頭,郝宗成是內臣,只是皇上派到薊北軍中的監軍使,沒有替薊北軍保存實力的必要,特別是公然坐視楊照麒部被全殲對上下都交待不過去,問吳齊,「燕京那邊有什麼值得注意的謠言傳出?」

    「謠言啊,」吳齊想了想,說道,「謠傳說當今聖上有意跟入寇的東虜議和,次相張協等人皆贊同議和,首相陳信伯以及楊照麒是主戰派,又說郝宗成是負責跟東虜議和的……」

    「朝中遲遲不派使臣總督各路勤王軍與破邊東虜作戰,議和之事恐怕不是空穴來風,」曹子昂說道,「陳信伯主戰倒容易理解——他雖為首相,卻給架空,無論主戰還是議和,他都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當然不肯替他們承擔這屈降議和的罪名……」

    林縛眉頭深鎖著,一言不發。

    本朝以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為首相,以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為次相,以參知政事、尚書左、右丞等為副相。決定天下軍政大事的,除了諸相外,就是皇帝老兒跟整日圍在他身邊的那些太監內臣。

    要是楊照麒戰死涉及到朝中議和與主動兩派的爭執,塘報中刻意不提高陽會戰倒容易理解了,只是楊照麒以及兩萬餘晉中兵也死得太冤了。

    趙青山、寧則臣、周普等人都沉默不語,他們還好,本來就沒有為大越朝效忠捐軀的打算,卻不知道這樣的消息傳到其他文武官員的耳朵裡會怎麼想。

    吳齊嘿然笑了笑,想將當前死氣沉沉消解掉些,說道:「當前,東虜除了有前哨騎兵進入平原府外,也有大量游騎往西進入晉中活動,特別是楊照麒戰死後,晉中守軍士氣會大傷,燕京都擔心東虜主力會趁勢進入晉中。」

    「不可能,」林縛搖了搖頭,很肯定的說道,「東虜兩邊都虛張聲勢,但是東虜主力往西攻入晉中有什麼好處?將燕南讓開,使各地勤王軍源源不斷的進入京畿,斷鎖他們的退路?東虜主力南向,他們可以截斷漕路,威脅濟南府,至不濟可以從登州搶船出海回遼東去……」

    林縛這一斷定,在座諸人都感到極大的壓力,他們正處在濟南府境內,距濟南城僅五十餘里,要是東虜主力直指濟南府,他們就要移師後撤了。

    這會兒隱隱的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林縛他們豎起耳朵聽了一陣,過了片刻,就看值守的哨衛帶了幾名官兵到門外。為首是個小校,沒有等通傳,他就直接走進來眼睛掃過眾人的面孔,說道:「你們誰是當頭的?哪個能領我去找你們的林都監,我家大人有事召他到濟南城裡見面。」

    「我便是林縛,你家大人是誰?」林縛轉過身來坐著,眼睛看著來人。

    「林大人,」小校朝林縛行了一禮,說道,「我乃東閩總督岳大人帳前傳令小兵,岳大人剛到濟南城,知道林大人率軍駐紮在此,特讓我來邀請林大人到城中商議要事……」從懷裡將一封信函掏出來遞給林縛。

    林縛倒沒有想到東閩勤王師會是總督岳冷秋親領,岳冷秋乃楚黨核心人物之一,岳冷秋邀他進城,他倒不便不予理會。林縛拆開岳冷秋給他的信函,看後對來遞信的小校說道:「岳督帥的信函,我已看過了,你回去稟報岳督帥,我明日午前會到濟南城參見岳督師。」
匿名
狀態︰ 離線
265
匿名  發表於 2012-3-29 14:25:30
第二章 鏡兒湖駐營

    從左軍第五營駐地曹莊返回鏡兒湖,天色清亮起來,在狹窄的河谷道裡,林縛率領六十餘騎稍放開速度,馬蹄聲在河谷道裡迴盪。

    這裡是泰山北麓,東面在晨晞裡露出崔巍峰尖的是泰山北麓的玉符山,鏡兒湖承錦鄉川、玉陽川等溪流的來水,在玉符山以西這一段水勢翻湧,沒有結冰;鏡兒湖往西則為臥虎山。玉符山、臥虎山是秦山北麓最為險峻的兩座山峰,彷彿北天門柱峙守泰山北麓。鏡兒湖谷道是十里方圓內進泰山北麓的一處重要通道,最為重要的從鏡兒湖谷道往西南有條谷道能迂迴到泰山南麓的泰安府去。從鏡兒湖下去就是玉符河了,從六十餘里外的古店子口匯入黃河。

    再往上狹道夾在湖崖之間,路勢很險,林夢得等人不善騎馬,這極寒天氣掉進刺骨的湖水裡可不是好玩的事情,林縛讓大家下馬而行。

    護衛將林縛、曹子昂、林夢得、吳齊、周普等人的馬牽走,林縛他們就沿湖而走。

    「東虜主力南下,濟南城能不能守住?」林夢得問道。

    林縛眉頭蹙著,看著冷青色的湖水在冒著白騰騰的霧汽,搖頭說道:「不是那麼樂觀。」

    林縛他們從江寧出發時,計劃要路過平原府進入燕南地區,使人到平原府德州備糧、積囤軍資。沒想到京畿以及燕南三府的形勢會惡化得這麼快,林縛被迫改變原計劃,左軍五營止步於濟南府西南不再前行,林夢得等代表江東勤王師左軍進入德州積囤物資的人手當然要一齊撤出來。

    除林家派出的人外,西河會還有四五十名會眾先期進入德州,這次也一併撤出來。

    撤出德州時,從臨清到德州的漕路已經給冰封嚴實了,西河會十多艘漕船自然都要棄掉,林縛這邊從軍資撥銀裡補貼給西河會。西河會為江東勤王師左軍五營的北上後勤做出這麼大的貢獻,總不能讓西河會倒最後還賠十多艘船進去。

    燕南三府給東虜鐵騎摧殘,大量難民擁入有大軍駐紮的德州,再加上漕路被河冰所堵,使德州的物價在半個月時間裡飛漲,精米漲到一斤二十餘錢,比平日要貴三四倍,藥材更是飛漲十數倍之巨。

    林夢得撤出德州時,除了兩百餘匹口外駿馬外與一些緊缺的藥材外,其他積囤的物資都在德州脫手售出,除了彌補西河會十多艘漕船的損失外,竟還有近萬兩銀子的盈餘——戰爭財果然是好賺。

    林夢得之所以關心濟南城的得失,倒不為別的。從江寧出發時,除了勤王撥款外,還額外從江寧帶了三萬兩銀子出來,現在他手裡還有近五萬兩銀子。要是濟南城能守住,他現在就打算帶著銀子打起江東勤王師左軍的旗幟進濟南城積囤物資。

    待東虜騎兵大規模進入山東境內,濟南城的物價飛漲數倍甚至數十倍都有可能……

    林夢得見林縛對濟南的形勢不看好,便打消這個主意,銀子能運走才能算是賺到,不然一切都是空,再說到江東勤王師的旗幟到濟南城裡未必好使。他見林縛蹙著眉,也沒有多問,如今東閩總督岳冷秋已經到濟南,下一步該怎麼走,總要等見過岳冷秋之後再作打算。

    林夢得對軍事不是很在行,但是他知道濟南是山東首府,除了山東郡司外,魯王的王藩駐地也在濟南,東虜若攻濟南,必是主力掩襲過來,鏡兒湖距濟南城西南不足四十里,自然很難獨善其身。

    **********

    從鏡兒湖西畔的狹路繞過,有一座寨子聳立在臥虎山的半山腰,林縛便將主營紮在這裡。

    這座左官兒寨的原主人姓左,祖上是曾擔任過戶部的員外郎,是個半為鄉豪半為強賊的人物。當地人從鏡兒湖谷道通過,他們設卡抽釐金,要是不知深淺的外地客戶從此地通過、財露了白,他們就直接截道打劫。

    林縛初到濟南府時,先派前哨偽裝商隊過鏡兒湖谷道時,被勒索拿一半貨物出來當路稅,起了爭執,前哨給打傷了四個人、給扣下四人,林縛便直接發兵將左官兒寨當土匪窩給剿了。殺傷三四十人,強行解散兩百多寨丁,將左家幾十口人綁了扭送濟南府治罪,林縛又直接佔了寨子當主營地。

    左家在濟南府還是有些勢力的,但是林縛率領江東勤王師左軍在濟南府西南山地沿玉符河駐紮下來,濟南府即使不想真治左家的罪,但也不敢將左家的人放出來,更不敢替左家出頭反過來問責江東勤王師左軍的罪。

    要說起來,林縛所率的江東勤王師左軍五營,在諸路過境的勤王師裡,軍紀已經算是出類拔萃的。其他勤王師過境,拿著雞毛當令箭,公然的勒索地方,更有甚者,奸淫捋掠,不比東虜騎兵過境好上多少。

    林縛嚴肅軍紀,沿路對平民及鄉紳都能做到秋毫不犯;雖拿了四五家劣跡斑斑的劣豪與匪寨開刀以作練兵,但除了軍械外,攻打劣豪與匪寨所得的其他繳獲物資,多半還是用來救濟附近的貧困民眾。

    林夢得走進左官兒寨,站在寨門口看著裡間,笑道:「過來時,聽趙青山說,這邊還只是普通的山裡圍寨,沒想到才十天時間,你將這裡差不多完全改造成軍寨了,進鏡兒湖的路險,東虜鐵騎怕是強攻不過來……」

    「眼下是有地形上很大的優勢,但是天氣再冷一些,鏡兒湖就會凍上;或者派人迂迴到上游截流,使水勢緩下來,這樣的天氣也能使鏡兒湖凍實了,那在地形上就沒有多少優勢了,」林縛說道,「凡事要先慮不勝才能立於不敗,不能指望敵人想不到。」

    林夢得摸了摸下頷短鬚,說道:「這個確實沒有考慮到……」探頭看了看寨牆,雖說是石壘的,但單薄得很,左官兒寨一旦失去地形上的優勢,僅憑借單薄的寨牆,長時間堅守很難。

    左軍五營都是新卒,雖然經過一個半月的磨合,有了些模樣,但遠遠未到能跟東虜騎兵野戰的程度。官兵與東虜作戰,還是靖北侯時期相持過一陣時間、互有勝敗,近十年來,官兵偶有小勝,敗則是大敗。

    林夢得吸著清水鼻涕,這鬼天氣真是讓人難以忍受,鼻子凍得紅通通的,他隨林縛繼續往裡走,看到寨子後稀薄的晨霧裡有士卒操練的身影。

    「這寨子還是太小,容不下太多的人,要操練,大部分人都往山上再走一段路,有一處稍大的谷地,第三營就駐紮在那裡,另外,寧則臣率第五營駐紮在玉符山東南坡,這邊就第一營、第二營……」林縛跟林夢得介紹左軍的駐紮情況。

    孫敬軒次子孫文炳領著四五十名西河會眾在後面將一些藥材駝進寨子裡來,他們棄船登岸之後,就打算從濟南府借道回江寧去。

    林縛正式組建了工輜營,專門負責行軍工程建造與輜重後勤管理事務。林夢得回來,林縛就讓他直接負責這一塊。

    如此一來,便是西河會眾都離開,左軍五營的後勤補給也不會有多少影響。

    畢竟就要直接面對東虜鐵騎了,傷亡勢不可免,西河會並無隨軍勤王的義務。

    林縛讓護衛領著孫文炳及西河會眾去營房裡休息,他拉住林夢得、吳齊跟他們介紹左軍五營最近的情況。

    林夢得在過宿豫後就脫離大部隊直接趕去德州了,吳齊更是深入到京畿地區探聽情報;而在離開宿豫進入山東境內之後,林縛對左軍五營進行大改制,他們還不清楚左軍五營最新的情況。

    除了沿途招募人補充到左軍五營中去,又將左軍五營中有工匠手藝以及戰鬥素質相對較弱的士卒抽出來組建工輜營外,林縛對左軍五營的編制改動也很大。

    當世的軍隊編制相對簡單,通常以十五卒編隊為一小隊,以旗頭領之,四小隊為一都隊,以都卒長領之,十都隊為一營,以營指揮領之,數營到十數營或者二三十營為一編製鎮。鎮設主將統領,又設副將輔助,通常一鎮設一名副將不夠,也就出現「某鎮第幾將」的稱謂,每將分別約束數營不等的兵馬。

    以林縛後世眼光來看,當世的軍隊編制主要還是限制武將專權,但是也造成指揮體系的效率降低。

    左軍五營為臨時募兵,又都是新卒,林縛直接進行軍制改革,也無人管他,內部也沒有絲毫的阻力。

    為方便計,林縛沒有改動哨隊與都隊的編制,只是在小隊之下以五卒為一戰鬥小組,日常操練、宿營、行軍,都以戰鬥小組為基本單位。

    十五卒的小隊在面對東虜騎兵衝擊時很難保持完整的陣形,為了使陣形給敵騎衝散之後不至於很快崩潰,將小隊細分成三個戰鬥小組,就顯得尤其重要。以戰鬥小組為基本作戰單位,作戰韌性與持續力將獲得提高,實際能提高多少,還待實戰檢驗。

    林縛此外在六十卒的都隊之上,以三都隊一百八十卒設一哨隊,新設哨卒長為指揮。

    對通常統領數營的一名副將來說,直接管理數十支都隊,會十分的繁瑣,甚至在三五個月時間裡都不可能熟悉手下都卒長們的脾氣、性子。以營為基本防戍、調動單位,又顯得不夠靈活。另外,沒有足夠多的中低級武官,軍隊基層的穩定性也會較差。

    林縛直接增加了相當於後世連隊的哨隊設置,又以三哨隊(九都隊)為一營,多餘出來的一都隊兵馬直接打散,將戰鬥素質較差的士卒編為專門的哨隊炊事兵、馬伕、救護兵以及傳令兵,每一營又專設哨官挑選三十名擅騎術的精銳負責斥候偵察之事。

    如此一來,每營還是保持六百卒的編制。

    此外,林縛又設總哨官一職,總領左軍五營斥候以及傳遞信報之事,總哨官自然由歸來的吳齊擔任。

    林縛不單將編製層次細分,還將軍中兵種盡可能的細分,貌似管理變得更複雜,實際上在一切都條例化之後,能讓指揮武官從繁瑣的日常事務中解脫出來,更專注於戰事。兵種細分,也能使訓練或特殊兵種的培訓變得更有針對性,畢竟行軍打戰涉及到諸多專門性技能,而普通人成為專才容易、成為通才極難,效率也會大打折扣。

    林縛對左軍五營如此大規模的改動,很多地方是直接借鑒後世的連排隊編制及三三制經驗,周普、吳齊、敖滄海等人對這些都感到很陌生。由於林縛的五卒新編隊法在集雲武衛及獄島武卒等小股精銳戰力的訓練中已經獲得很大的成功,所以他們也能容易接受林縛此時對左軍五營的改動。

    林夢得此次從德州帶回來兩百多匹口外駿馬,林縛將優先分給各營的斥候。即將面對的是東虜騎兵,左軍五營以步卒為主,本來行速與機動性就差,要是斥候力量再弱,將會十分的被動。

    多下來幾十匹都用來加強第一營的騎兵。

    一天時間裡,林縛帶著林夢得、吳齊熟悉左軍五營的駐軍以及編製調整後的武官及訓練情況,到十一月二十七日,進濟南城見楚黨核心人物之一的東閩總督岳冷秋。
匿名
狀態︰ 離線
266
匿名  發表於 2012-3-29 14:25:55
第三章 東閩總督岳冷秋

    濟南城雖為山東首府,但就市鎮之繁榮、商品之輸集,不及河津相會(黃河與漕路衛河、通河三水相交)、漕糧傳輸孔道、南北往來咽喉的臨清城,甚至比位於漕路上的濟寧、德州諸城都略有不如,更加不能跟南方的江寧、維揚、臨安等商都大城相比。

    林縛在百餘騎兵簇擁下抵達濟南外城,眺望夯土版築的土褐色外廓城牆,從城頭爬下來的一些籐草都已經枯萎,彷彿融入廓城之中。廓城沒有護城河,城高也才丈餘,城門是單式包鐵木門,露出來的邊稜已有腐朽的痕跡。開國以來,濟南就沒有再經歷過什麼大的戰事,城池修葺、戰具修備上難免懈怠下來了。

    林縛進廓城時,已經能感受到城中大戰將來的壓抑與冷寂,不斷有北面的難民湧進城來,城門以及街上的巡丁也要遠遠超過平日佈防的人數,對林縛等人的身份檢驗也額外的仔細。

    雖說就朝廷來說,還有些搞不清東虜主力的運動方向,更傾向認為東虜主力會西進晉中,但是作為東虜主力可能侵入的一個方面,山東已經承受起極大的壓力。

    東虜若來山東,必攻濟南。

    就山東形勢而來,濟南最為重要,北依黃河、南臨泰山,三齊水陸都會之地,西來不得濟南無志於臨淄、北來不得濟南無問於淮泗。東山郡司及魯王王藩都駐在濟南,東虜若攻下濟南,將使山東全境成為一片散沙,將無礙其騎兵在山東境內諸府縣東掠西略;不然東虜騎兵進入山東,濟南都將如芒刺加其背。

    山東宣撫使乃岳冷秋同年進士,有這層關係,一萬餘東閩勤王師遂得以進入廓城西南角的高地。李卓離開東閩後,朝廷從東閩抽調精兵支援北線,但也給東閩留下不少精兵,林縛趕到東閩兵的營地,見軍營氣像要好過山濟當地的鎮軍,便知道岳冷秋將東閩精銳調了出來。

    「岳冷秋將精兵都調出來,就不怕奢家趁東閩防務空虛,再掀兵作戰?」林夢得壓著聲音問道。

    林縛過來拜見岳知秋,除了使敖滄海率領一哨隊一百八十卒整編製的騎兵跟隨護衛外,就帶了敖滄海跟林夢得一人。

    「奢家在東閩打了十年,已經是力不從心才選擇議和。士卒解甲歸田、休養生息才有一年時間,再驟然失信起兵,對奢家自身的威信以及軍隊士氣的傷害都非常的大,便是東閩八家內部對起不起兵爭議也會極大。此外,就算奢家再倉促起兵,從陸路衝出東閩的可能性還是極微,」林縛瞇眼逆著陽光看向熠熠生輝的軍營,說道,「岳冷秋也是知兵事、知形勢之人,能從東閩脫身出來,便是有些把握的……」

    林縛他們遠遠的停在營門外,親衛拿著他的名帖過去投帖,過了片刻,一個三十歲出頭穿戎服的校尉迎了出來。林縛、敖滄海、林夢得三人中,林縛年紀最輕,相當好認,校尉徑直朝林縛抱拳行禮道:「東閩總督府衙營校尉嶽峙見過林大人,你且隨我去見岳帥……」

    「岳將軍客氣了……」林縛抱拳回禮,他不知道岳冷秋的親兵統領嶽峙也姓岳,多半是岳冷秋的子侄,見他三十歲左右,身材健碩、闊紅臉,細長眼睛卻十分的精神,穿著甲衣,話不多,舉止卻透著些讀書人的做派。

    林縛使敖滄海、林夢得與諸護衛騎兵隨嶽峙所派的人去營中休息,他獨自到大帳去拜見岳冷秋。

    官兵陳塘驛大敗後,黑山、錦州北防線崩潰,東虜騎兵直接威脅京畿,岳冷秋其時以兵部左侍郎穩定燕北防線有功,得到擢升,接替李卓出任東閩。

    當時以岳冷秋穩定燕北防線的功勞以及楚黨在中樞的勢力,岳冷秋完全可以就出任薊宣總督,負責燕北防線東部戰區。

    其時東閩局勢已經穩定下來,燕北成為朝廷防戰的重心,岳冷秋卻甘願到東閩拾李卓的牙惠,也不想留在更加重要的北線,大概也是看到燕北防線的脆弱,不想擔其責。

    恰恰如此,東虜此番破邊入寇,不僅岳冷秋無需擔上干係,楚黨也方便推脫責任,還能藉機打壓負責燕北防線的勳貴勢力。

    林縛如此猜測著,對岳冷秋已沒有什麼好印象,也許他有幾分本事,卻更熱衷於政治投機。

    「哈哈哈,有暨陽堅璧之稱果真是一表人材,悟塵得學生如斯,當無愧矣……」岳冷秋正在帳中召集諸將議事,看到嶽峙領林縛進營帳來,熱情的招呼他,介紹東閩諸將給他認識。岳冷秋帶了一員鎮守官、五員副將共一萬兩千餘兵馬過來,帳中議事的諸將都是營校尉以上的將官,最低也是昭武校尉銜。

    林縛雖說在行軍途上散階又給升了一級,如今是正七品宣德郎散官、正七品都監職事官,但在將官雲集的東閩總督帳內,還是顯得黯淡無光,除了岳冷秋招呼熱切外,東閩軍其他諸將都相當冷淡。

    林縛也不介意,抱拳行禮,岳冷秋給他賜座他便坐,等著岳冷秋跟他說事。

    「我曉得你相熟兵事,我等正議東虜之禍,你也無需見外,」岳冷秋招呼林縛在自己身邊坐下來,說道,「你且聽我們議事,有什麼見解還請賜教,不要有什麼保留。」

    「不敢當,林縛見識淺薄實在得很。」林縛說道,不管怎麼說,岳冷秋以二品封疆大吏如此放下姿態說話,林縛還是覺得很受用,但是他心裡還是起了警惕。雖同源楚黨,但他畢竟是客將,無緣無故的隨便插進東閩軍議事,會很讓人厭煩。他進營帳之前,聽到裡間有爭議之聲。

    林縛心裡想:岳冷秋四月下旬才進東閩出任總督,短短不到七個月的時間,恐怕還沒有將東閩軍中、戰功卓著的驍勇將官都降服吧。岳冷秋雖貴為總督,但是諸將抱作一團跟他對抗,他也無可奈何。

    很顯然,李卓原先的部將對朝廷如此冷遇舊帥李卓,又將東閩軍拆得四分五裂心懷怨氣,不是那麼容易給降服的。

    果然,岳冷秋判斷認為東虜主力會西進晉中,以為東閩勤王師應該立即離開濟南,西向經聊城、借道中州東北,援晉中。以邵武鎮鎮守主將陸敬嚴為首的東閩勤王師諸將認為東虜主力會南進山東,他們應該協助山東地方守城備虜……

    「林都監善知兵事,你以為東虜主力會偏師哪邊?」岳冷秋瞇著眼睛,對諸將當著外人面駁他面子也不惱火,還溫言問林縛的意見。

    林縛背脊寒氣直抽,心知岳冷秋絕對不會像表面看上去這麼和藹,多半是笑裡藏刀、岳不群式的人物。

    岳冷秋多半也是判斷東虜主力會南進山東,只是他不肯冒險替魯人守山東,才想立即移動西進折向晉中,好錯過東虜騎兵主力。即使日後山東失守,他無需擔責,畢竟他是積極主動的在「進軍」,或許進晉中後還會撿到些戰績來裝門面。

    東閩諸將都是經過十載東閩戰事、積累戰功陸續提拔上來的,即使不再歸李卓統屬,但是他們的銳志跟傲氣不會輕易的消退,又自視精銳,既然認定東閩主力會南進山東,便想助守山東以獲得更多的戰功。

    東閩軍將帥不和的表面下藏著岳冷秋投機避戰與諸將銳志主戰的根本性分歧,林縛哪裡敢輕易說話偏幫一方?

    林縛假裝沉思片晌,只說道:「我見識當真是淺薄得很,見東虜有西進的可能,也有南下的可能,哪個可能性更高一些,我也判斷不出。我駐守臥虎山已近半月,這三五日來,與江東帥帳也無聯絡,敢問岳帥,朝廷對各路勤王師有什麼最新的訓示傳來?」

    「朝中也爭議不休,只傳諭諸路勤王師要積極尋敵作戰……」岳冷秋也看不出林縛有什麼姿態,心想他真不是簡單人物,不能等閒視之。

    林縛肚子裡暗罵了一聲,賊娘的。

    朝中主戰、主和兩派暗中交鋒不休,東虜主力傾向又判斷不明,還使諸路勤王師各自為陣。明裡是傳諭諸軍積極尋敵作戰,但遲遲不派使臣總督諸路勤王師、統一指揮對敵作戰。既然無需擔當任何責任,特別是楊照麒戰死沙場之後,還有多少人會與東虜騎兵硬戰?中樞實際上還是議和的心思,但是如此拖延下來,只會使山東局勢也跟著徹底糜爛。即使有心議和,也要有議和的資本,哪裡能一戰不打、一戰不勝,就跟敵人議和的?

    真是一群廟堂朽木!

    朝中群臣如此不堪,又判斷岳冷秋只是投機取巧的政客,林縛的心已經是冷到極點,畢恭畢敬的坐在那裡,也如一段朽木。

    這會兒,帳營有傳令兵進來稟事,魯王府派人過來請岳冷秋、陸敬嚴等人到提督府衙門議事。

    王藩不得干涉地方軍政事務,但是山東郡司裡沒有級別比岳冷秋更高的官員,將魯王抬出來,是表示對岳冷秋這個客將的尊重。再說魯王乃當今聖上的遠堂兄弟,抬出魯王來,也能在道義上約束一下客兵,不過議事還是要去提督府,主要人員還是山東郡司的官員們。

    此外,山東郡司也知道林縛進城來,來人也請林縛一道去提督府衙門議事。

    林縛官職不高,但畢竟是江東勤王師在濟南府的代表,麾下又實際掌握三千餘兵馬,是有資格參加這種級別的會議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267
匿名  發表於 2012-3-29 14:26:22
第四章 宋家子弟

    濟南是一城一池,也就是一個廓城一個內城。

    內城不大,才六百步見方,郡司官署、濟南府治、歷城縣治以及魯王府、文廟、貢院以及權貴勳富私宅多在內城。內城外有護城河環繞,四門不正,南門偏東、東門偏北、北門偏西、西門偏南,四門皆建有甕城,然而城牆主體還是夯土版築,只有城門段與甕城用磚石建造。

    林夢得則帶著七八名騎兵直接往市集趕去了,他要在濟南城裡搜羅一些緊缺物資;林縛隨岳冷秋、陸敬嚴一起從西門進城,逕直往城西南的提督府衙署而去,敖滄海率一哨騎兵相隨,到提督府衙署偏院等候。

    山東郡諸府司及濟南府的官員以及魯王府的代表都齊聚在提督府的議事明堂裡,主座虛置,林縛與岳冷秋、陸敬嚴趕來後,代表客軍坐在左列席案上首。

    濟南府境內,除了他們之外,客軍還有兩浙勤王師一部駐紮,統領是一員副將,也給邀請來坐在明堂裡。這麼多的官員依次介紹一遍過後,林縛只能記得山東宣撫使、按察使、提督等少數關鍵的幾人,倒是魯王府的代表元鑒海給他印象異常深刻。

    元鑒海是魯王元鑒澄的弟弟,無望王爵,雖說受封了鎮國將軍,卻沒有封王開府,年紀只比林縛稍大,他與當今聖上論血親算遠堂兄弟。

    元鑒海以宗室子弟的身份代表魯王府出席今日的議事還是其次,令林縛驚訝的,元鑒海只要在唇上長一撇短髭,就活生生是永昌侯元錦秋的翻版,或者說元錦秋將唇上小鬍子刮子,就活生生是元鑒海的翻版,要是元錦生的相貌再老成一些,與元鑒海也有八九成的相肖。

    雖說元錦秋、元錦生也是元氏子弟,但是與魯王這一系,在血緣上差不多隔了有七八代,相貌還能如此相肖,林縛只能惡意的揣測他們的父輩或許有不能給外人道的秘密。

    「林大人,你說山東郡府軍議約我們過來有什麼打算?」

    林縛胡思亂想著,聽到身後有人喚他,微微側過頭,看了跪坐在他與陸敬嚴身後儒生裝扮的青年一眼,這青年是岳冷秋帳裡的一名書記官。林縛午前到岳冷秋帥帳時,這青年也在,只是當時無人介紹過他,也許有介紹過他,自己不經意間漏聽了也說不定,想不起他的名字來。

    「卑職宋博,勉強在岳帥帳前充當書記官一職……」那青年見林縛側過頭來眼睛有些疑惑,忙坐直腰鄭重的自我介紹,「家姐乃晉安侯江寧進奏使之妻,初入江寧時,就得林大人援手之恩,宋家還沒有跟林大人正式道謝呢!」

    林縛心裡一跳,沒想到眼前這不起眼的青年竟然是東閩宋家的人,是奢飛虎之妻宋佳的兄弟,想起宋佳豐艷驚人的容顏,心裡想:難怪岳冷秋敢毫無顧忌的從東閩脫來率師北上勤王,說不定是暗中得了宋家的許諾。

    奢家舉旗作亂十載,其他七姓並沒有得到什麼特別的好處,反而為這場戰急葬送了無數子弟的性命,勢力甚至比戰前還有所不足。眼下奢家算是歸附封侯了,其他七姓也各有封賞,子弟在地方上或到東閩總督府以及諸郡司擔任一些無關緊要的官職,也不是多麼讓人意外的事情。奢家異志不消,但是其他七姓在打什麼主意,還真是難以揣測,按說他們有厭戰的情緒也很正常,但是他們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放棄對朝廷的警惕心。

    邵武鎮主將陸敬嚴對坐在身後的宋博跟林縛套近乎,也充耳不聞,以陸敬嚴為代表的東閩軍將官團伙與以奢家為首的東閩八姓勢力打了近十年的硬仗,仇恨倒不會輕易化解。

    「原來是宋兄,失敬了,」林縛側過身來施了一禮,回答宋博剛才的問題,「山東境內鎮府軍才五萬餘人,還分駐各地,此時有東虜主力南下之憂,山東軍力備虜嚴重不足,也許是想借助客軍守山東……」

    「林大人高見,替小弟解惑了,」宋博拱手說道,「林大人在江東聲名甚隆,小弟在東閩也有耳聞,林大人可許小弟在濟南城裡做個小東?」

    林縛眉頭微蹙,想不出宋博有什麼跟自己單獨見面的必要,他與奢家已經是勢成水火,難道宋博或者說宋家就不怕跟他私下見面的消息傳到奢家耳朵裡去?再說他也不清楚東海寇裡有沒有宋家的子弟滲透進去。

    「看情況吧……」林縛模稜兩可的說了一句,既沒有答應與宋博在濟南私下見面,也沒有直接拒絕。

    與林縛所料不差,山東郡諸司的官員在寒暄之後,就表示要以魯王府的名義拿出五萬現銀對江東、東閩、兩浙等暫駐濟南府的勤王客軍表示慰問,還承諾他們三路勤王客軍只要在駐紮在濟南府境內,糧餉就由山東宣撫使司負責。

    林縛見岳冷秋坦然受之、談到協守之事時又顧左右而言其他,他自然也不會冒天下之大韙拒絕這一萬兩的慰軍銀。

    在林縛看來,在山東境內的勤王軍互無統屬,跟山東地方也無直接的瓜葛,山東想依靠客軍備敵,其實是打錯了主意,很可能事情會壞在這上面,只是他自知位卑言位,坐在那裡也不參加議論。

    要不是江東勤王師左軍五營歸他統領,林縛以正七品都監職也根本就沒有資格坐在山東提督府明堂裡。

    客軍過境要把軍中基本情況向當地的提督府報備,山東方面也知道江東勤王師左軍五營三千士卒事實上是臨時募集的民勇,所以對林縛也不是非常重視。要不是林縛午前適巧在岳冷秋帳中做客,山東諸郡司未必會專門派人到鏡兒湖營地請他過來。

    不管怎麼說,林縛既然代表江東勤王師過來了,慰軍銀總不能太分彼此,只是席間寒暄議事,卻分明的將林縛冷落在一旁。畢竟山東諸郡司方面列席的官員少說也是正五品的參政、參議或僉事,武官也少說是騎都尉以上的高級將領,要他們刻意討好地位比他們低、又沒有什麼名望的林縛,太為難他們了。

    不過議事明堂裡也不是沒有人注意到林縛,魯王弟、鎮國將軍元鑒海就不時的觀察沉默著喝茶的林縛。

    林縛在山東倒不是沒有一點名聲,初入濟南府,就直接發兵將左家直接當成土匪給剿了,還霸佔了左官兒寨當營地,在濟南府還是引起頗大的震動。

    左家除了祖上當過戶部侍郎外,此時在濟南府也非沒有半點勢力,左家的老二左貴堂就在魯王府擔任管事太監,頗受魯王元鑒澄的信任。

    左家給林縛當成土匪給剿了、左官兒寨又給霸佔過去當軍營,左貴堂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跪到魯王前請他替左家主持公道。

    魯王府的親衛隊也就一營六百多人,平時玩狗弄鷹、欺男霸女還成,但是直接拉出去,未必能打得過人家,元鑒澄便知會宣撫使司處置這事。

    宣撫使司只答應事後放人,推諉說左家給抓了把柄在先,便是將官司打到中樞去,中樞也會先追究魯王府御下不力。

    這件事就給拖得不了了之;說到底還是林縛兵權在手,令地方只能圓滑的對待。

    元鑒海念著左貴堂送給他幾個漂亮的小妞,既然當面撞到林縛,就不能不為左家的事出一點力,微抬茶盅,朝著坐在斜對面的林縛說道:「林都監到現在都沉默寡言,對諸人議論就沒有一點高見?」

    林縛知道地方勢力總是盤根錯雜,他發兵剿左家,將左家二十幾口都扭送山東郡司發落,便算是留了餘地,他也沒有足夠的人手跟精力將左家的背景調查得一清二楚,這時候見魯王弟、鎮國將軍元鑒海突然跟自己說話,語氣聽起來也不是特別的友好,他放下茶盅,不亢不卑的微笑道:「鎮國將軍抬愛了,林某人位卑言輕,對諸位大人議論還真沒有一點高見……」

    「是嗎?」元鑒海神色稍冷的看向林縛,「林都監初到濟南府,就擅自主張將左官兒寨霸佔了,可沒有讓人感覺林都監位卑言輕啊?」

    林縛心裡想原來是替左家討公道的,當世宗室子弟貴則貴矣,但是燕京方面最注重對他們的防犯,林縛也不擔心元鑒海有什麼能耐能咬他一口,笑著說道:「左家公然劫我江東勤王師左軍前哨,鎮國將軍覺得林某人有什麼處置失當的地方,還請直言。所謂『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鎮國將軍的訓誡,林某人會銘記心裡的。」

    元鑒海臉色冷青,哪裡想到林縛小小的七品都監,說話的口氣會如此的強硬,他沉著臉要發作,岳冷秋接過話來,問道:「林都監處置有何失當的,還請鎮國將軍直言?」好歹林縛是楚黨的一員悍將,哪有給外人欺負的道理?再說岳冷秋打著要離開山東迂迴到晉中的主意,才不介意跟山東地方搞差關係,關係搞得越差,他越有借口離開山東。

    山東郡司官員立即省悟到楚黨互為援應,又同為客將,岳冷秋沒有不袒護林縛的道理。大敵當前,關係鬧僵了,對山東地方大不利,山東宣撫使陳學堯忙出來打圓場:「鎮國將軍也是欣賞林都監年紀輕輕處事卻少有的乾脆果斷,能率軍駐在濟南府,實乃濟南府之幸……」
匿名
狀態︰ 離線
268
匿名  發表於 2012-3-29 14:26:49
第五章 兵甲

    提督府的議事不能算愉快,各人心裡打各自的算盤。

    岳冷秋打定主意想盡快移師西向避開東虜騎兵主力,但是他徒有總督之名,麾下將官抱成團的抵制他,使他不能如臂指使的掌握東閩勤王師。

    岳冷秋試探著要拉林縛率江東勤王師左軍五營隨他一道西移,以此來削弱東閩勤王師內部對他的抵制;林縛只是將江東兵主帥程余謙拿出來當借口推搪,不明確說留也不說走。雖說同源楚黨,相互援應是應該,但是林縛不可能在行動上受制於岳冷秋。

    作為東閩勤王師將官團體的領頭人物,陸敬嚴是靠戰功晉陞到當前高位上的,武勇不減、銳志仍在,欲在山東協守地方,與入寇東虜騎兵作戰,建立功勳,但是又無法擺脫岳冷秋的節制。

    林縛倒是想交好陸敬嚴,想著若是要一起留在濟南府,彼此間要相互援應才好,在提督府舉行的午宴席間,也刻意討好。奈何在外人眼裡,林縛是楚黨的一分子,而且是為楚黨衝鋒陷阱的中堅分子,陸敬嚴作為李卓的舊部屬,怎麼可能對林縛有好臉色?

    林縛心裡也是鬱悶,在岳冷秋面前,許多事情他又不能做得太明顯。

    兩浙勤王師的那員副將態度曖昧不明,打個哈哈、欲拒還迎,明顯是嫌一萬兩慰問銀子的開價遠不足以令他率兩浙數千精兵留下來為山東地方賣命。在林縛看來,這樣的將領在關鍵時刻並不能讓人放心信任。

    從山東提督府衙出來,林縛心裡壓著事情,見天色尚早,也不急著出城返回鏡兒湖營地去,便就帶了七八名護衛在城中閒逛。

    濟南城不大,才六百步見方,還給會聚諸泉的大明湖佔去三分之一的面積,林縛就沿著大明湖南岸石街信步而走。湖水結了冰,柳樹葉片都凋零乾淨,只有稀疏的枝條垂下來,景色蕭條。

    林縛走到西城一座道觀前,遇到林夢得派來尋他的人。

    林縛趕到城東市集,林夢得從市集裡出來,拉他走到街邊一輛騾馬大車旁,掀開漆布的一角,說道:「你看……」

    映入眼簾的竟是兩副鱗甲,成色頗佳,林縛喜道:「城裡能買到這樣的好東西?」將蓋在車上的漆布都掀開,除了兩副鱗甲,還有十幾副優質組甲,棹刀、陌刀三四十柄,還有十幾張蹶張弩,問林夢得,「都是在這裡買到的?」

    「關鍵是價格,你猜這兩副鱗甲花了多少銀子?」林夢得忙將漆布掩上,生怕財露了白似的。

    「多少銀子?」林縛問道。

    「這個數……」林夢得買了關子,舉起三根手指頭。

    「三百兩銀子?」林縛問道。

    三百兩銀子折銅三十六萬錢,在江寧能買好米六七萬斤,四口之家,放開肚子吃,能吃二十多年,但是買成色這麼好的兩副鱗甲,林縛一點都不覺得貴。

    雖說在江寧,這樣的鱗甲價格能稍便宜些,但是如此關鍵時刻,一副防護力極佳、重量甚至比組甲還輕的鱗甲,讓一名武勇過人的健卒穿上,無畏普通刀槍的砍刺,也無畏短距離的箭矢攢射,再配以大殺傷力的鋒利陌刀或棹刀大器,能使作戰協調性好的十五卒小隊戰力立即提高一個水平。

    林縛以新編隊法練精兵,便是以披甲陌刀手為五卒之核心,但是好甲難求,便是人數不過兩百的集雲武衛,優質組甲也才六七十副而已,想要給每個陌刀手都穿上鱗甲,只是奢望。

    林夢得就像奸商一樣的嘿然笑起來,鬼鬼祟祟的湊到林縛的耳邊,輕聲說:「這兩副甲花了三十兩銀子……」

    「……」林縛難以置信的盯住林夢得看了一會兒,問道,「你沒有騙我?」

    「我能騙你?」林夢得反問道,「不單這兩副鱗甲,這樣的組甲也不要十兩銀子,二十柄陌刀,一共才三十兩銀子……」

    「也是;但是你身邊就七八人,也不可能用武力強買強賣……」林縛笑道,只是笑容在他臉上就持續了幾息時間,轉眼間笑容就在臉上凝固掉:除了武官士卒私下賣出外,林夢得哪可能以這麼便宜的價錢在市面上買到如此的精良兵甲?

    「你想到了?」林夢得見林縛變了臉色,知道他想透其中的關節。

    「嗯!」林縛沉重的點了點頭,說道,「這沒有什麼難猜的,只是乍看到這樣的好東西,有些喜出望外了……」

    「對方沒有說身份,看他們的戎衣,應該是從燕南三府撤出來的鎮軍……」林夢得說道。

    東虜兵鋒直指燕南,燕南三府的守軍潰敗後,有大量的殘兵敗將撤入山東境內,德州不能給他們安全感,他們大規模的退到濟南府境內。山東提督府有出面收攏這些殘兵敗將,使得濟南府的守軍規模增加到兩萬人以上。

    林縛不以為收攏來的這些殘兵敗將短時間能有多少戰力,但是也沒有想到會糜爛到這種地步,武官士卒竟然將安身立命的兵甲公開拿到市集來販買。

    組甲、鱗甲是都卒長以上武官才會有的配甲,陌刀、棹刀也只有軍中少數精銳戰力才有配發。

    林夢得見林縛蹙著眉頭久久不言,小聲的問道:「對方說還有一批好貨,量比較大,還有不少馬匹,可以在城外轉手,我們要不要接手?」

    「接,怎麼不接?」林縛惡狠狠的說道,「這些兵甲留在他們手裡,難道還能指望他們能用來殺敵不成!」他靠車簽發調兵命令,交給身邊親衛,說道,「你們去曹莊,使趙青山將第四營調到濟南城西南待命,調兩萬兩銀備用隨軍備用;使周普、寧則臣率第二、第五營進駐曹莊待命,使曹子昂在鏡兒湖做出第一營、第二營拔營準備,使吳齊派斥候到濟南府東北沿黃河往東方向偵察……」

    「防止對方黑吃黑,只要趙青山率第四營來待命就可以了……」林夢得不解的說道,不理解林縛突然將左軍五營都調動起來。

    「這樣的濟南府,焉能久住?」林縛痛心疾首的問道。

    林縛痛恨那些吃國餉、不戰而潰的蛀蟲將領、官員,為數以百萬計的民眾給東虜鐵騎踐踏感到痛心,但他不是理想主義者,他有他處世的底線,但也不會空談道義,人要活下去,首先要務實。

    東虜主力將來之時,濟南眾人各懷心思,下面的士卒又糜爛不堪,他不會為了心中的不忍,將追隨自己的數千將士性命白白的葬送在這裡。

    林夢得也不多說別的,說道:「既然這樣,我便去跟他們接觸,爭取在夜裡將這買賣做成,免得夜長夢多……」

    林縛點點頭,說道:「只要是良兵利器、好甲好馬,價錢不妨放寬鬆些,銀子揣在口袋裡是死物。你放出風去,我們在城西南玉符河畔設市,組甲、鱗甲、步弓、強弩、口外駿馬,有多少,我們收多少,五萬兩銀子都花掉也成……」讓林夢得帶著七八人去跟那些逃到濟南府的殘兵敗將們接觸。雖說從他們手裡大量購買兵甲,有挖濟南牆腳的嫌疑,但是兵甲留在他們手裡,也不可能指望他們為守濟南出力!這麼一想,林縛良心上的不安就減淡了許多。

    左軍五營從江寧出發時,三千將士多為新卒,東湊西湊的各式鎧甲才四百餘副,兵器都為簡單的直脊刀、槍矛類;普通騾馬好搞,好馬也就是林夢得這次從德州搞來的兩百匹口外駿馬。

    一路行來,林縛除了整訓、拿沿途遇到的劣豪匪寨練兵外,此外最緊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千方百計的提高士卒武備。

    江寧是帝國南都,江寧工部等衙門擁有全國第二大規模的兵甲製造工坊,又有專門的大型武庫,優質兵甲相當好搞一些,地方上哪裡可能搜集到大量的優良兵甲?林縛也沒有想到在濟南會遇到全面提高武備的機會,只是這樣的機會想想都讓人心寒。

    林夢得走後,林縛也使眾騎押著林夢得先前搜羅來的兩大車物資出城去。

    出西門時,遇到岳冷秋帳前的書記官宋博,宋博熱切的招呼道:「林大人還未出城去,可准許小弟我夜間在城裡做個小東?」

    「怕是不方便,這城門要閉了,以後有機會再請宋兄吃酒。」林縛說道,他們是客軍,夜裡出入濟南城不可能那麼方便,再說他要趕著出城去,在玉符河畔設黑市從撤到濟南府的殘兵敗將手裡收購優良兵甲,哪有心思應付宋博?

    宋博見林縛行色匆匆,百餘騎押著兩輛大車出城門去,眉頭微微蹙著,吩咐隨從:「有些詭異啊,你帶兩人跟過去看看,不要跟他們起衝突……」林縛在江東名聲鵲起,但是多半是踐踏奢家得來的,奢家非但不會,還盡力在東閩隱瞞暨陽血戰的消息,林縛在東閩人眼裡,還是無名小輩。但對於宋家來說,即使沒有宋佳私信屢次提及,一個使杜榮喪命、使奢飛熊折戟暨陽城下的林縛,也足以引起宋家的關注了。

    既然能在濟南府遇上,宋博自然不肯輕易放過直接接觸的機會。
匿名
狀態︰ 離線
269
匿名  發表於 2012-3-29 14:27:14
第六章 去燕南

    接到林縛的命令,趙青山率左軍第四營沿玉符河往前推進約二十里,到三榆莊與林縛匯合。

    三榆莊,村頭有三棵百年榆樹而得名,離濟南西廓城門有十三四里地,莊子在三天前給一夥從平原府撤過來的官兵洗劫過。

    黃昏時,林縛在諸騎的簇擁下趕到三榆莊,村民們看著他們過來,都視如盜寇豺狼,有拖家帶口在寒冷黃昏往莊子外逃的,有關門閉戶躲在宅子裡不敢探頭的。

    林縛勒令騎卒禁止進入莊子滋擾村民,都隨他在莊子外下馬紮營。

    河邊的泥土都凍嚴實了,非要用鐵釬子、大錘,才能挖坑埋木樁子搭帳篷,費了半天勁,才搭起三座營帳來。等趙青山率左軍第四營趕來,先拿帳篷布沿著樹林外圍了一道幕牆擋住從北面吹來的刺骨寒風,生火燒熱水澆透冰土,才趕在後半夜之前搭出一座簡易營寨來。

    林縛便在這裡半公開的收購兵甲,不僅使林夢得暗中聯絡已經給山東提督府收編的士卒武官,還派出數隊人馬守住北面進入濟南的道路口子上,直接向正逃往濟南的散兵游勇收購兵甲。

    對那些給東虜騎兵殺破膽子的燕南鎮軍來說,趕到濟南城,看到這裡聚集大量的軍隊,心裡便覺得安全許多,編製給打散,都已經成了殘兵敗將,也不怕給追究兵甲丟失的責任,眼下最緊要的是拿兵甲換些銀子,到城裡的酒樓妓寨裡過幾天醉生夢死的日子,便是死了也撈回些本來,哪個還記得守土衛國、保家護民的責任?

    這些散兵游勇來,也不計較一柄好刀或者一件好甲能換多少銀子。他們倉皇逃出來,身上缺的就是銀子。即使打家劫舍,所行過的都是鄉野地方,又能打劫到多少銀錢?

    兵甲留在身上是累贅,難不成有一把好刀、一件好甲還敢回過頭跟東虜騎兵廝殺去?銀子卻是極好的東西,能吃酒、能玩姑娘,等東虜退出去,再回燕南軍營,還愁沒有兵甲補發?

    往往一件優質組甲只需要七八兩銀子就能買下來;一柄精鋼陌刀能給一粒銀錁子,已經是十分的慷慨了;步弓、臂張弩能換一袋銅錢走,口外駿馬也只能當作尋常耕馬來賣;鐵簇稜箭更是便宜到兩三枚銅錢一羽,便是將鐵箭頭掰下來當鐵塊來賣,都不只這個價……

    林縛陸續將江東勤王師左軍五營都調到三榆莊附近,六七天的時間,就在三榆莊以及北邊進濟南的道路口子上搜羅了各式鎧甲一千四百餘件、步弓一千一百餘張、軍弩四百餘張、箭袋兩千餘隻、各類箭矢五萬餘支,精鋼陌刀、棹刀、戟刀、斧錘從數十件到數百件不等,槍矛近兩千支、軍馬三百餘匹、駝馬六百餘匹,還有七張安裝在獨輪戰車上的三弓床弩……

    林縛不知道該為這樣的結果感到欣喜是好,還是感到悲哀是好。

    欣喜的是,這數日來他為這些軍械花了約四萬兩現銀,但是這批精良軍械即使放在武備較充裕的江寧,也要值上二三十萬兩銀子。

    左軍五營是民勇募兵性質,正常情況下,林縛就是絞盡腦汁、用盡手段、花再大的代價,也找不到渠道去獲得這麼多的優良武備。

    悲哀的是,朝廷在燕南三府諸鎮官兵身上每年所花費的糧餉折銀數十萬兩之巨,每一件鎧甲、每一柄槍矛上都凝結了那麼多的民脂民膏,臨到頭來,卻給這些官兵拿來換幾兩買酒狎妓的銀子。

    *************

    岳冷秋與陸敬嚴在是走還是留的問題意見分歧、矛盾激化到公然瞪眼拍桌子的地步了。岳冷秋正抓緊時間拉攏軍中武官跟他走,他畢竟是堂堂正二品的總督,陸敬嚴連提督都不是,在岳冷秋軟磨硬泡的工夫下,好些將領都變得搖擺不定。

    宋博知道再鬧下去,東閩勤王師多半會兵分兩路,東虜前哨騎兵已經越過黃河進入濟南府境內了,越來越明顯的趨向表明東虜騎兵主力會南下山東;岳冷秋再不走就沒有借口走了。

    山東郡司也在德州、臨清、濟南等要地集結數萬大軍,想憑城堅固。在山東境內滯留的諸路勤王師兵馬人數也超過五萬人,只是朝廷的詔告遲遲未發來。諸路勤王師既沒有協守地方的義務,山東地方更沒有調動諸路勤王師的權限。

    宋博作為總督府文職,只能跟岳冷秋移師西進,沒有選擇隨陸敬嚴留下來的權利,再說陸敬嚴也不可能放心宋家子弟留下來。

    過了今日,便是臘月了。

    宋博牽了一匹瘦馬,帶著兩名隨從,告假到三榆莊來。

    寒風蕭瑟,濟南府境內的河流都凍了嚴實,曾經能依仗的天險黃河、小清河,也變成利於騎兵通過的通途。

    雖然濟南城集結了近四萬兵馬,又能憑城而守,但是宋博對濟南城的命運並不看好,他坐在馬背上,看著江東勤王師左軍五營的連綿營帳,貌似林縛這幾日將人馬從可依險而守的山地裡都拉了出來,令人搞不清他心裡在想什麼。

    宋博帶著隨從牽馬走到軍營轅門前,投了拜帖求見林縛,心想:他今日總不該再躲著不見吧?

    不斷的有人拉著騾馬大車進營寨,林縛在三榆莊半公開的從潰逃到濟南的燕南官兵手裡收購兵甲,差不多已經是濟南城裡半公開的秘密,只是沒有人出面管他。

    濟南城哪個帶兵的將軍會自掏腰包給手下兵卒改善裝備?手裡有餘財多為生性貪婪之輩,愛惜士卒、不剋扣糧餉的將領手裡又哪有餘財?倒是地方上有不少寨豪也暗中收購兵甲好加強寨丁的戰力。

    唯有逃過來的燕南官兵是扶不起的阿斗,山東郡司這邊甚至都不能訓斥!

    片刻之後,林縛就派一名親衛過來領宋博及隨從進營地。

    這裡是左軍第一營、第二營及工輜營的駐地,宋博遠遠看見工輜營前好些個工匠正在場地上將十數支長矛截短後拿木板卡死、安裝在獨輪車上。

    這種戰車形式古怪,固定卡死在獨輪車上的長矛整齊的分列成兩排,一排斜指前方、一排正指前方,在車尾端還有兩面燕尾盾牌並排固定在車架上。

    場地那邊已經改造好幾十輛這種盾矛車,還有好些士卒正拿這種盾矛車在校場演練車陣。宋博藉著走路的空當看了一會兒,轉念間想明白過來:這種盾矛車,特別是幾十輛、上百餘輛聯結成車陣,在野外能有效防止以弓箭與直脊刀為主要作戰兵器的東虜騎兵的衝擊。

    在濟南以北平坦的平原地形,以兩名士卒推一輛盾矛車,數十輛車聯結,甚至能反過來壓制騎兵的陣形。

    兩輛車一合,就成為雙輪車,駕上馬,在濟南以北的平坦平原上,拖著就走;車尾還有少許可以放置糧草或坐人的空間。

    江東兵難道是在為野地與東虜騎兵接戰做準備?宋博心裡暗暗吃驚,真難以想像,這麼一支臨時招募的軍隊,林縛竟有與東虜騎兵在野外作戰的勇氣。

    不過見這邊大規模的造這種盾矛車,宋博心想林縛這幾日來收購的兵甲不少。

    一輛車差不多插滿了十八九支短矛、兩面大盾,就算造一百輛車,除了獨輪車外,也要用掉近兩千支矛、兩百面大盾,手裡沒有充足的軍械,還真是無法這麼奢侈。

    一般在守城時,會造幾十輛來,當城門給撞破時可以拿來塞門防敵突擊用。

    宋博心想:林縛拿獨輪車大規模改造成盾矛車,應該不是為守城門用。

    林縛派來領宋博進來的親衛也不介意宋博在營地裡東張西望,看他走走停停,也不催促,明顯是得了林縛的授意。

    營地臨河的空地上,百餘名士卒正用臂張弩、蹶張弩練習射擊;不足百步寬的玉符河對岸豎了許多靶垛子,橫斜插滿了無羽箭。

    相比較步弓,弩箭操作簡便、射擊穩定性要強得多,雖說射速慢,但勁力足、穿透性強,也更適合新卒經過短期訓練就能掌握使用。

    斜穿過近半個營地,走到林縛的主帳前,在掀開簾子前,宋博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營地裡諸兵種訓練如此整齊有素,暗暗心驚:這果真都是招募不足兩個月的新卒?

    ***********

    左軍五營三千士卒當然不都是招募才兩個月的新卒。

    河口民勇、西沙島民勇除了在招募入伍前有過半個月、一個月的基本軍事訓練外,最關鍵的是林縛及左軍諸將在這些民勇心目的威望極高。

    將領、武官要在士卒當中培養這麼高的威望,不是短時間市恩或嚴苛的軍紀就能做到的。訓練時,士卒的配合與否、積極與否,對訓練成果有著極大的影響;對敵作戰,這更直接關係到一支軍隊的內部凝聚力。

    河口之戰後,林縛將河口一戰中受傷的二三十名武衛留在河口負責編練民勇之事,還有隨趙青山一同應募入伍的十多名林家鄉勇老卒,他們都是河口募勇的骨幹分子。

    林縛先後將近五十名受傷武衛留在西沙島,有一部分人編入鄉營,還有二十餘人負責民勇的編練事務,這次也一起編入軍伍。

    此外,林縛還從長沙島調了百餘精銳戰力打散編入左軍五營。

    有河口民勇、西沙島民勇為主力,有一百六七十名精銳老卒填入其中為骨幹,又有一個半月的行軍訓練進行磨合;訓練以及作戰經驗的提高,沒有條件、沒有足夠的時間難以補足,但是林縛千方百計的提高左軍五營裝備,差不多也達到鎮軍主力軍的水平。

    左軍五營雖然離天下強兵還有很遠的路要走,但也絕不是一觸即潰、可以給隨意欺負的軟蛋兵。

    林縛在營帳裡正與曹子昂、吳齊看河濟地形圖,看到親衛將宋博領進來,放下手裡的炭筆,笑著說道:「我還打算找時間跟宋兄道別呢,沒想到宋兄先趕過來了。怎麼了,岳帥也做出移師的決定了?」

    「岳帥還沒有做最後的決定,不過也快了,」宋博心知林縛也清楚東閩將帥不和的事情,但也沒有必要說太細,只問道,「林大人這是要移師往哪裡去?」

    「我們,北上,去燕南!」林縛手指張開,壓在地圖上,正壓在東虜主力正集結的燕南地區。

    「……」宋博愣怔的看著林縛,誰能想到林縛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既不留在濟南協守,也不避戰去晉中,竟然要直接穿插到燕南三府地區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270
匿名  發表於 2012-3-29 14:29:25
第八章 投效

    在玉符河東岸稍高的河岸上,林縛勒住韁繩,騎在馬背上目送士氣高昂的將士們從他眼前回師返回三榆莊營地,面露微笑,看到有認識的士卒,還揚手打招呼。

    曹子昂知道在這樣的微笑下林縛肩上所承擔的壓力,從進入濟南府境內來,林縛從江寧出發時還丰神俊貌的臉頰就跟刀削似的,瘦了不止兩圈,做出北進燕南的決定以來,他營帳裡的銅油燈常通宿不熄。

    東虜南下山東已經能肯定,但是濟南能不能守住、能堅守多久才失陷、濟南以東的府縣能堅持多久,都很難預料。雖然會避開東虜騎兵主力,但是北上燕南、挺進敵後,仍然是一段艱苦卓絕而充滿凶險的道路。

    眼下除了耐心等候北上的時機外——必須要等到東虜主力正式展開對德州、臨清諸城的攻勢,切斷山東與中州(河南)、晉中的聯繫,才是左軍五營往東北方向穿插的時機——還要對左軍五營做充分的動員跟行軍前準備。一旦他們越過黃河,東虜主力又攻破德州、臨清、聚兵濟南府,他們想從濟南以東府縣獲得補給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而要保持相對較好的機動性,無關的輜重就必須都削減掉,補給也不可能攜帶充足。

    「雖說小勝無關大局,但是左軍五營這幾日在濟南府境內還是要積極尋覓戰機,」林縛揮起馬鞭指向北面的黃河方向,與左右隨他到河岸來觀點的眾人說道,「要盡可能創造圍殲滲透進來的東虜前哨騎兵的機會——在北面的德州以及西北面的臨清城未失,東虜主力便不能到濟南府來,濟南府還處於內線,滲透進來的東虜哨騎多在數十騎到百餘騎規模,這為我們積累與東虜騎兵作戰經驗提供很好的條件。此外,頻繁而積極的小勝,不僅對提高我左軍五營的士氣與作戰銳志有很好幫助,也能促進濟南府守軍提高士氣、恢復與敵作戰的膽氣。濟南府守軍抵抗意志越強,越能吸引東虜主力,我左軍五營挺進燕南後的壓力也越小。若是濟南能守住不失,東虜主力將最終被迫沿太行山西麓打通返回燕山的通道……」

    孫文炳牽著一匹瘦馬,站在眾人之後,也循著林縛馬鞭所指向北望去,林縛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揮鞭北望,讓他感到有種說不出的英雄氣概。

    孫文炳今日過來是跟林縛告別的。

    林縛決意率左軍五營北上,西河會眾失去漕船之後,也無法在後勤上給勤王師左軍提供多少幫助,孫文炳也打算收拾行裝,率數十會眾從陸路返回江寧去。

    孫文炳午時騎馬趕到三榆莊來,趕上左軍在濟南城北設圍伏擊東虜哨騎,也隨行來觀戰。這一戰雖算不上多少精彩,但是比起困守城池不敢出戰的滿城官兵,左軍士卒則尤其的英姿勃發、壯烈滿懷。

    看到那些伏地跪謝的難民們,孫文炳心裡生出許多的衝動,就是要隨林縛北上。

    孫文炳不能不管隨他北上的數十名西河會眾,還有他要先回故里西河縣,將留在老家裡的人都接到江寧去避兵禍,肩上的擔子不輕,哪裡能隨隨便便的丟下?

    孫文炳心裡猶豫著,也不提告別將行的事情,待將這邊士卒都歸營後,說了些細枝末節的事情,趕在天黑前騎馬返回鏡兒湖營地。

    左軍五營士卒差不多都從鏡兒湖營地轉移到三榆莊,做好出發北進燕南的準備,鏡兒湖營地除了數十西河會眾之外,就剩下一些將隨西河會眾一起從陸路返回江寧的傷殘士卒。

    「文炳,左軍五營何時拔營?」

    孫文炳看見男扮女裝、臉上拿炭粉抹黢黑的婉娘從營地裡走出來,隨身還拿著一把腰刀。他將瘦馬交給隨從牽去馬房,跟婉娘說道:「我怎麼可能知道具體行程?你倒是給我小心一些,你要再偷偷溜走,大伯不好意思剝我的皮,我爹也會將我的皮剝掉……」

    「你好意思說我,要不是我幫你,你能做這些事情?」孫文婉說道,「那說定我們南下的行程沒有?」

    「……」孫文炳撓了撓頭,說道,「忘說了。」

    「忘說了?你今天去三榆莊,不是專程說去辭行的?」孫文婉不可思異的盯著堂兄孫文炳。

    「……」孫文炳將午後濟南城北的野戰給婉娘說了一遍,也沒有說他起了心思想跟林縛他們北上,只說道,「給這事一打岔,便忘了。」

    「我能帶會眾先去西河,將老奶奶他們接出來一起去江寧避難……」孫文婉猜透堂兄孫文炳的心思,說道。

    「真的?」孫文炳不加掩飾的欣喜問道,「我不跟你們南下,你能將這些事都做好?」

    「有什麼事情我做不好的?」孫文婉反問,又說道,「但是你日後不能告訴嫂子是我慫恿你隨軍北上的,不然嫂子非恨死我不可?」

    「那你就不擔心我北上會有危險?」孫文炳笑著問道。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今日馬革裹屍還,總比他日國破家亡強,」孫文婉抓緊手裡的腰刀,有些女子少見的剛烈性子,說道,「我恨不能也是男兒身呢,好跟你們一起北上。」

    「你就不要妄想做花木蘭了,」孫文炳笑道,「你回江寧便說我大腿生了瘡,不能走路也不能騎馬,就不能走山路跟你們去西河,只能坐車跟著勤王師北上——你千萬不要說漏了嘴……」

    婉娘將責任主動承擔過去,孫文炳也放心她有能力帶會眾先去西河、再將老家人一起接去江寧。放下這個心思,孫文炳找來幾個老成持重的會眾,將南下的事情仔細安排了一遍,就帶著五名願意跟他一起隨軍北上的會眾趁夜趕到三榆莊營地。

    孫文炳趕著林縛與諸將率士卒夜間出營去了,營地只有曹子昂與林夢得兩人在。當時正有十幾名逃到濟南的燕南人到營中來,為首是河間府的一名秀才,也姓孫,孫尚望,三十一二歲,孫文炳趕來時,孫尚望正慷慨陳詞要帶著十多名河間府同鄉加入江東左軍,懇請這邊收留。

    曹子昂只使孫尚望與十多名河間府鄉民先在營地休息,凡事要等林縛回來再定。

    林縛並沒有隱瞞他要率軍北進燕南的意圖,不過絕大多數人都抱質疑的態度,以為林縛不過是在國難當頭表態賺一些名望罷了。今日城下一戰,雖說只是小勝,但也使困守濟南城裡的一部分人開始相信林縛有北進的決心跟膽氣。

    孫文炳與林夢得也熟,等將孫尚望等人送去其他營帳休息,他便直接跟林夢得、曹子昂說明要隨軍北上的意思。

    林夢得親領工輜營,在東虜騎兵能輻射到的區域裡,輜重後勤的責任異常重大,稍不留意將成為拖累全軍的累贅,後勤補給供應不足,將嚴重影響到全軍的戰鬥力,林夢得肩上的擔子不輕。孫文炳願意隨軍北上,林夢得自然最是欣喜,再說孫文炳沒有什麼不好信任,能力也有,不等林縛回來,便與曹子昂一起做主將孫文炳留下來。

    濟南廓城內西南高地軍營,寒風吹過,發出鬼哭狼嚎之聲。

    「明日我就移師往聊城,再北進晉中,」岳冷秋在帳中燈下的臉陰沉冰寒,拍著桌子,睜著眼睛看著陸敬嚴,「你不走隨你,誰願意跟你留下來,都隨你們,要我簽發軍令也可以,但是我要警告你們,你們今日選擇留下來,日後東閩將沒有你們的立錐之地!」

    陸敬嚴坐直腰,將頭盔拿起來捧在胸前,站起來給岳冷秋行禮,說道:「多謝岳督成全!」

    岳冷秋看著一個個隨陸敬嚴站起來的武官,臉色陰沉得要滴出水來。

    岳冷秋簽發軍令,憤慨的丟給陸敬嚴;營帳裡壓抑到極點,怕稍不注意的就引發岳冷秋雷霆怒火遷到自己頭上來。

    宋博心裡也微微膽顫,怕不小心做錯事情或寫錯一個字就挨訓斥。

    看著岳冷秋憤怒的揮手讓陸敬嚴與諸多決意留下來協守地方的武官都從他營帳裡出去,就在岳冷秋低頭的一瞬間,宋博分明看到他嘴角閃過一絲冷笑。

    這一絲冷笑令宋博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越想越心寒,啊,岳冷秋哪裡是憤慨?他心裡是巴不得陸敬嚴跟他在這裡分兵。

    在朝廷將陳芝虎等部陸續調出東閩後,還留下陸敬嚴等驍勇宿將鎮守東閩要地壓制奢家。

    東閩軍中這些驍勇善戰的將領都是在李卓麾下成長起來的,根本就不可能對總督岳冷秋忠心耿耿。相反的,由於楚黨極力打壓李卓,限制李卓在江寧守備任上發揮作用,陸敬嚴等李卓的舊部下對身為楚黨核心人物、戰後跑到東閩摘李卓桃子的岳冷秋也天然厭惡,從岳冷秋到東閩赴任的那一天開始,在許多事情上都抱團抵制他、制肘他。

    宋博這時才看到一個關鍵問題:岳冷秋此次率師勤王,挑選出來的統兵將領多為平日在東閩抵制他最堅決的那些人。

    岳冷秋北上到濟南後就判定東虜主力會攻濟南,他巴不得陸敬嚴等將領留下來協守濟南。

    陸敬嚴等將領若協守地方立功,將東虜主力逐出山東,誰也不能否認是他岳冷秋作為東閩總督簽發軍令使陸敬嚴諸將率東閩軍一部留在濟南協守地方;要是陸敬嚴諸將戰死或在戰中撤退,自然也就不會再是岳冷秋在東閩獨掌大權的阻礙。

    更為重要的,別人也無法指責岳冷秋避戰,因為誰也不能說陸敬嚴所率留守濟南的東閩兵就不是他麾下兵馬。

    他這戲演得太好了,幾乎將所有人都瞞了過來,宋博都感覺到背脊有冷汗滲出來了,他低著頭抄錄書文,不敢讓岳冷秋看到他臉上異樣的神色。

    岳冷秋在想著別的事情,也沒有注意他的計謀會在不經意間給宋博看透。

    不管怎麼說,林縛做出獨進燕南的決定,令岳冷秋很難堪,他終是明白林縛是顧悟塵的門人,並不是同源楚黨、再許諾些小恩小惠就能將林縛輕易拉攏過來的。

    岳冷秋始終也想不明白林縛為什麼要冒險北上。

    雖說東虜主力會給吸引到濟南府來,但是在燕南地區的北方,東虜要防備京畿方向的官兵,留防的騎兵不會少,三千江東兵很難直接穿插到京畿去。只要在野地遭遇千餘虜騎,三千江東兵就很難擺脫甚至有全軍被殲的危險。特別是濟南府以及濟南府以東的府縣陷落之後,三千江東兵在燕南將陷入退不能退、進不能進的險境,補給都成問題,東虜也將有能力抽出更多的騎兵去清剿燕南地區的抵抗勢力。

    三千江東兵也許能抵抗住一千虜騎,但是三千虜騎、五千虜騎、八千甚至一萬虜騎呢?在給東虜騎兵洗劫一空的燕南地區,補給怎麼辦?

    到底是多大的功名值得這豎子如此一搏?岳冷秋心頭暗想,從林縛表態要領軍北進之後,在濟南府就的確賺了許多名望;但是再高的名望,也要留著命享受才行;也許是年輕太輕了、氣血太旺盛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0-8 00:28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