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291
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2:56:51
第二十九章  補充

    上千石米糧、上萬斤肉食,被困兩個月的渦口諸寨來說,無疑是異常的珍貴,但還不構成對江東左軍的後勤壓力。

    這是海路運輸對後勤支撐的最大優勢。

    東陽號載量千石,在冬季北方河道冰封後,海船從南往北行,與騾馬大車運貨走驛道的速度相當,但是一車伕兩匹騾馬拖拉的大車才能載貨十石,也說意味著最少只需要十六名船工的東陽號走海路運送一千石糧食,走陸路就需要一百輛大車、兩百匹馬、一百名車伕。

    要跟一艘五桅大船的裝載量相比,更是需要五百輛大車、一千頭騾馬、五百名車伕。這麼龐大騾馬車隊走陸路,會直接將驛道堵得嚴嚴實實,前後拉開來的隊伍差不多有十一二里長,隨便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整個車隊都要停頓下來。

    兩者之間的運輸成本可以說是天差地別。

    滄南大捷以及小泊頭寨大捷敵我雙方都有大量的馬匹受重傷或死亡,加上小泊頭寨大火只是窒息而死的馬匹,加起來有兩千多匹,僅馬肉一項進帳就高達五六十萬斤。

    燕南差不多要一直到兩月中下旬河流才會開始解冰,這時候還是冰天雪地的酷寒季節,馬肉的保存不成問題。但是江東左軍自身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消化這麼大量的馬肉,要在天氣轉暖之前將這麼大量的馬肉處理掉,直接拿到登州低價傾銷無疑不是最聰明的做法。

    林縛使林夢得從工輜營挑選人派到登州等地找商人洽談以物易物之事,以三斤米換一斤馬肉,甚至可以答應登州商行賒欠,賒欠則算四斤米換一斤馬肉。只要有兵在手,林縛倒也不擔心山東商人會欠賬不還,大不了到期限後派人帶兵去討債就是。

    在山東馬肉還是新鮮玩藝,牛馬禁屠,即使是病死的牛馬也要比豬羊肉要貴一倍,以三斤米換一斤肉,當真是異常的廉價。但是城市消費水平有限,登州大城也只有兩萬餘丁口,馬肉再廉價,也頂多消化幾萬斤而己,還是要商人們將馬肉運往登州以南的沿海府縣銷售。

    此外,兩千多張皮貨也不是小數字。

    林縛不會將手裡僅有的幾條大海船浪費在海運上,要登州等地的商人自行組織海船運輸,不過他這邊承諾在這次海路運輸所有受損或被襲的船隻,只要是江東左軍派人上船監管的,不管是船還是貨物,都照價賠償。

    有江東左軍額外的保證,特別是登州有大量從河間府逃難去的商人、船東,江東左軍在滄南取得大捷後,他們中也是有些人有勇氣出海返回河間府來。

    一方面是做生意,一方面也是支援江東左軍。

    這幾日來,在津海外海的海島上,從登州等地聚集來的海船有四十多艘。

    雖然他們中千石以上的大船極少,多為兩百到五百石載量之間的單桅或雙桅帆船,但是勝在裝載總量大,差不多近萬石左右,這次也隨船直接給江東左軍運來三四千石米面及其他重要物資。

    江東左軍隨船隻保存十萬斤屠宰好的馬肉作為軍用,其他的連同皮貨等都運往登州,由登州等地來的海船運走。

    做馬肉生意還是其次,只要海路不給切斷,林縛就能通過他們源源不斷的從山東東北部府縣獲得強有力的後勤支撐,這也是林縛向渦口等寨進行大規模物資資助的後勤支撐。

    這一切都是以江東左軍在滄南兩次取得大捷所贏來的聲望做支撐,不然的話,所謂的額外保證連狗屁不值。

    ************

    除渦口外,長蘆、青齊等寨更缺物資,但是長蘆、青齊離海堤更遠,那赫雄祁部四千餘騎兵就嚴密監視著渦口、長蘆、青齊等寨,相距十幾里的路程,騎馬快速繞道通過還充滿危險,還不要說運送物資。

    「我們可以先將物資運進渦口寨來,你們可以派騎兵來運送物資,一人兩馬或三馬,空馬駝運百十斤的重物是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先將最難捱的日子緩過去再說……」林縛說道。

    林縛與林夢得、孫尚望進渦口寨,與晉中兵殘部將領見面,楊一航、吳天、魏中龍、馬一功諸將以昭武校尉馬一功武職最高。

    林縛沒有提聯兵的事情,解決諸寨缺糧問題才是最緊迫的,聯兵也要大家先吃飽飯、恢復體力才能出寨子作戰。

    馬一功也只有三十五六歲,他率部突出重圍時,還有近三百人,進駐長蘆寨,收攏潰兵,部下近八百眾。他聽林縛建議用騎兵運糧,摸著鼻子說道:「長蘆寨就剩下我們騎過來的六匹馬了,要是再籌不到糧,這六匹馬都保不住了;周同他們還是用腳走過來的……」

    「馬匹不成問題,」林縛說道,「渦口、長蘆、青齊,每個寨子,我借給你們五十匹口外駿馬、一百匹普通騾馬,其他各個寨子,只要派人來渦口寨,我都借給二十匹口外駿馬、四十匹普通騾馬。你們先回去,就讓你們帶些騾馬回去,先宰殺了騾馬填一填肚子,不過再艱難,口外駿馬可要留到最後再吃……」

    馬一功等人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口外馬在任何地方都是最緊缺的物資,價格是普通馬的七八倍都不止。林縛話裡的意思是將普通馬直接送給他們,不過他們也不好意思將口外馬佔下來。

    只要等吃飽肚子有力氣,他們還是想跟虜兵打戰的。

    「這樣吧,你們各自回去先將運糧的人手都集中到渦口寨來,讓他們吃一頓飽飯過來,不要走半道上沒有力氣了。準備齊當後,我派三營甲卒穿插到渦口、長蘆、青齊三寨之間,將那赫雄祁部的騎兵都驅趕出去,運糧的人手再從渦口寨出動,」林縛說道,「為保證安全,各寨只需派兵在寨子一里範圍內活動,使那赫雄祁部無力全力圍攻我甲卒即可……你們看這樣的安排行不行?」

    林縛沒有提聯兵的事情,但是這麼安排,已經實際上形成聯兵。

    長蘆的馬一功、青齊的周同自然不會有意見,楊一航、吳天、魏中龍也沒有什麼意見,畢竟是江東左軍衝進來當主力,也解決他們晉中兵殘部的補給問題,事實上他們也不想這麼窩囊只在寨子周圍一里方圓活動。

    高陽慘敗,使晉中諸將心裡窩著恨、窩著火、窩著沖天的怨氣,他們中雖然還有些人排斥江東左軍,但是絕對不排斥填飽肚子跟東虜作戰。

    普通將卒對晉中兵殘部的出路問題關心不多,但是這個問題楊一航、馬一功、周同等人不得不考慮,他們這些中級將領甚至有可能給追究高陽慘敗的責任,唯有積戰功才能贏得主動。

    對林縛與江東左軍牴觸情緒最深的魏中龍悶聲了半天,才漲紅臉,結結巴巴的問道:「江東左軍有沒有多餘的軍械?」

    楊一航他們本來就是從重圍中突出來的殘部,收攏的又是潰兵,有作戰經驗的老卒,但是兵甲弓弩卻缺得厲害,勉強守寨,出寨作戰能力卻弱。

    「鎧甲不多,其他能湊出一些來,你們需要哪些?」林縛問道。

    「只要能有就成,」楊一航老實說道,「晉中兵六百七十二人,算上鄉兵共一千人,將菜刀算上,尚有四分之一的人沒有兵器……」

    「……」林縛沒有想到會窘迫成這樣子,他們進寨來,楊一航帶來迎接的將卒還是兵甲俱全,也是不想在他們面前失了面子,他與林夢得商議了片刻,給楊一航答覆,說道,「這樣好了,除了先前的馬匹外,甲、弩還有陌刀等我們也不多,我給你們兩百張步弓,箭支再給你們補充一萬羽,其他的槍矛刀盾都給你們補全,你們看如何?」

    「……」楊一航等人愣怔了半天,才問道,「這是真的……」

    「沒什麼真的假的,」林縛笑道,「入夜後,我直接派人給你們送來……」

    不要說楊一航、魏中龍、吳天了,馬一功、周同等長蘆、青齊等寨的將領代表對林縛的慷慨大方也甚為吃驚,他們知道林縛在滄南大捷能繳獲大量的戰馬,但是林縛拿出四五百匹馬支援他們,不奇怪,但是他們不知道林縛在濟南用五萬兩銀子差不多收購了價值三四十萬兩銀子的軍資,加上兩戰都是全殲性質的大勝,軍資補充甚足,特別是槍矛刀盾等輕兵器,儲備量很大。

    射殺距在一百到一百二十步以上的步弓,對射手的要求很高,江東左軍能用步弓的士卒不多,在這個射殺距上,林縛多配備臂張弩來加強。晉中兵殘部中能用步弓的老卒卻充足,林縛自然拿來加強楊一航部。

    馬一功與周同商議了一會兒,直接問道:「長蘆、青齊兩寨能不能派些人到渦口來列裝?江東左軍進入渦口西側,他們可以直接留在渦口支援江東左軍的側翼……」

    「行!」林縛毫不猶豫的答應道,他就怕楊一航、馬一功、周同他們畏戰,不怕他們要軍械。
匿名
狀態︰ 離線
292
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2:57:31
第三十章  津海會戰

    從十四日起,持續幾日都不溫不火的津海戰事就陡然加劇,江東左軍步騎大規模登岸沿渦口寨南北兩線運動,牽制那赫雄祁部騎兵,尋機作戰,並試圖往內線穿插。

    十六日清晨,以曹子昂為首,與周普、寧則臣率第二營、第三營、第五營繞過渦口寨直接往西側內線穿插,配備大量的騾馬軍資,做出大規模強行往西線突進的姿態。

    濟南戰事打得正激烈,東虜南線兵力幾乎是全線壓上,以大親王葉濟羅榮為首的北線要防備南朝集結在京畿的十數萬大軍,也抽不出一兵一卒來。

    江東左軍人數是不多,但是任其穿衝到太行山東麓去,沿太行山東麓運動,將對南北兩線的後路都造成極大的干擾。

    十六日這一天江東左軍主力繞過渦口寨往西穿插,即使知道這一區域處於渦口、長蘆、青齊三寨之間,那赫雄祁也被迫派騎兵進來阻截,防止江東左軍穿插到西面的長蘆寨去。

    從津海、青縣,晉中兵殘部堅守的塢寨一座接一座,有七八座之多,最西側的塢寨在青縣最西端。那赫雄祁擔心江東左軍以寨接寨的方式接力先將主力移駐到青縣西去,到那時江東左軍距太行山東麓就剩下不到兩百里的距離,要是不恤馬力,一天時間就直接穿插過去了。

    ********

    給清晨的陽光沐浴著,林縛身上的青甲熠熠生輝,他沒有戴盔,海風吹得他的鬢髮亂飛,他站在東陽號的尾艙頂甲板上眺望渦口寨以西的戰場,看著那赫雄祁部騎兵出動後的運動路線,那赫雄祁部四千騎兵分兩路,一路攔截往南穿插的曹子昂、周普、寧則臣部,一路往渦口寨南面而來,監視渦口寨與渦口寨東海塘外的數艘大海船。

    那赫雄祁身穿在晨輝下閃閃發光的鱗甲,騎著馬上了渦口寨南面的一處坡地,在清一色褐甲虜兵的簇擁下,十分的顯眼,似乎也在往這邊眺望,只是隔著太遠,也看不真切。

    「呵,那赫雄祁老兒也在望這邊,」林夢得瞇眼看向遠處,笑道,「他倒是怕你再使陰謀詭計,親自帶著大隊騎兵監視這邊……」

    「那就堂堂正正的贏他一回,」林縛雙眼微瞇的盯著遠處,吩咐身側的敖滄海,說道,「你與趙青山率第一營、第四營往南行尋機登岸,做出往西穿插的姿態,看著那赫雄祁如何應付。要是那赫雄祁沒有集中兵力打我一路的打算,你們登岸後往西穿插四五里注意就折往王登台山移動。要能在王登台山殲滅一部虜騎,至少在河間府北部局面不會再堅持下去,到時不管我們是往青縣西運動,還是再往滄南迂迴,都能從容不迫……」

    敖滄海乘小艇換船,與趙青山各率部乘船往南而行,尾船與底艙藏馬,將卒們只能站在甲板,將兩艘千石船的甲板擠得滿滿當當,張帆兜風,船行海上,勢如奔馬。

    林縛瞇眼看向西南方向的王登台山,這座津海南部的小土山才十三四丈高,但是渦口寨十數里範圍內唯一丘陵,王登台山腳下有一座殘寨,那赫雄祁率部過來後,就佔據那裡當作營寨。

    林縛將江東左軍分兩路,就是要那赫雄祁看不清他們的意圖被迫分兵應對,然後從兩個方向同時往王登台山轉進。即使那赫雄祁有意集中兵力攻打江東左軍一部,另一部依舊能攻打虜兵王登台山營寨迫使其回救,最終都要形成有利會戰的局勢。

    **********

    江東左軍這邊有了動作,兩艘船載滿甲卒往南行,那赫雄祁不得不再分兵沿海堤隨行往南監視。

    江東左軍雖說大部分都是步卒,但是擁有大量馬匹,上岸後也能夠騎馬迅速機動到指定地點再下馬作戰,以常規步卒的機動能力來防範江東左軍是完全不行的。

    在經過兩番分兵後,那赫雄祁就覺得手邊兵力有所不足了,除了主要監視渦口寨這邊外,他還要派小部分游騎監視長蘆、青齊等寨的動靜,他也嗅出一絲危險的氣息:難道江東左軍要與我部在津海野戰決勝負?

    小泊頭寨留後兵馬被全殲後,那赫雄祁部對江東左軍在兵力上的優勢就不那麼明顯。

    數日來持續接戰,那赫雄祁部傷亡也不少,加上糧草、輜重、傷員需要派人照顧,他手裡能調用的騎兵也就三千人左右。但是江東左軍很好的利用海船優勢,糧草、輜重、傷員都可以隨船安置,也可以安置在海島上,完全不用擔任給那赫雄祁派兵抄了後路,傷亡減員也能夠及時得到後備兵員的補充,始終保持五營三千卒的完整編製。

    晉中兵殘部雖說出寨戰鬥能力不強,但是聯合鄉兵後勝在人數不少。

    那赫雄祁倒吸一口涼氣,意識到江東左軍如此安排完全有可能想在津海縣南跟他們決一死戰。

    集中兵力擊其一部?

    那赫雄祁很懷疑將手頭的兵力都投下去能否將西進的近兩千江東左軍步騎順利擊潰,將這部江東左軍合圍吃掉就不妄想了。

    這數日來接戰,那赫雄祁發現哪怕是一哨兩百人的江東左軍步卒陣形想要擊潰都很難。

    西進的江東左軍有九個哨隊、二十七個都隊,而江東左軍以六十卒都隊為基本單位編隊結陣交叉行進,使得其步騎在騎兵威脅、干擾下,也有很強的機動性。他就算將手裡的兵力都投下去,既無法保證能將西進江東左軍擊潰,也很難阻止這部江東左軍回縮到渦口寨來,到時又是會戰的格局。

    「集中兵力擊其一部」的原則在這裡卻行不通;但是那赫雄祁又無法對江東左軍往西運動坐視不理,派人去找帖木兒,告訴他江東左軍有會戰的意圖,要帖木兒隨時注意異常,若覺得情況不對,就立即往東南駐營方向回縮,切不可戀戰不去。

    雖然進入元春時節,但是午前的天氣冷晴,敖滄海、趙青山率部在渦口寨南十四里外借一處延伸進海裡的大岬石登岸,與西進的曹子昂、周普、寧則臣部相距約二十四五里,各自與敵騎接戰後,來往牽扯,於太陽位於正中天時同步往渦口寨西南的王登台山轉進。

    那赫雄祁接到報告後已經過了半炷香的功夫,他這時候已經確定江東左軍有會戰的意圖,親自監視渦口寨已不再必要,欲率剩下的六百餘騎返回王登台山營地,居中策應。

    這時候渦口寨南北寨門同時打開,晉中殘部步騎從兩門魚貫而出。

    那赫雄祁看見渦口寨出動的步騎人數嚇了一跳,足足有兩營一千兩百步騎,且裝備齊全。他完全沒有預料到渦口寨會藏下這麼多人,他不知道好些士卒都是這幾天來從長蘆、青齊等寨趁夜色潛到渦口寨列裝。一營以楊一航部為主力,一營以馬一功、周同部為主力,其他各寨都是都挑精銳編入,共編步卒九百、騎兵三百。

    派小股騎兵衝擊晉中兵殘部陣列,給密集的箭雨射殺頗多,那赫雄祁便放棄將晉中兵殘部擊潰的念頭,率部打馬直接往王登台山奔去。

    那赫雄祁猜到林縛率江東左軍到津海來有意聯絡晉中兵殘部,但是他之前對晉中兵殘部的戰力還是估算不足。

    也不能說那赫雄祁估計不足,晉中兵殘部兵甲殘缺、箭支不足、食不裹腹、衣不遮體,在過去兩個月的時間裡,晉中兵殘部守寨的意志很強、出寨作戰能力卻很差,這一點都不假,那赫雄祁預料不到的是江東左軍對晉中兵殘部的補給能力會這麼強。

    騎在馬背上的楊一航勒住韁繩往向東陽號停泊的方向看了一眼,遠遠的看不清林縛臉上的神情,他提勒韁繩回頭吼道:「高陽一敗,誰心裡都窩著火、窩著恨,今天能討回來一節,都他娘的不要給我裝熊!」只以少量騎兵掩護側翼,大部分步卒都邁開腿,以行軍陣列往王登台山追去。

    楊一航率部進發之後,渦口寨中燒起一堆狼煙,黑色筆直的煙柱風吹不散,通知各寨。

    ************

    林縛手按住船舷支起來齊胸高的女牆護板,看著楊一航、馬一功率部也如約往王登台山進發,他按著刀柄,與葛存信說道:「這邊還有多少兵力都組織起來上岸準備,要是那赫雄祁據王登台山堅守,這邊能投多少兵力就要投多少兵力,留給我們的時間很有限……」

    那赫雄祁堅守的可能性不高,畢竟選擇突圍對他來說較為容易,但凡事要預防萬一,葉濟羅榮派援兵趕來,兩百餘里,輕騎突進只要一天多時間,算上報信的時間,頂多留給江東左軍一天一夜的時間。

    那赫雄祁選擇堅守,林縛也不奢望一天一夜的時間就能將那赫雄祁部全殲,當時圍殺小泊頭留後虜騎,要不是最後用火,便是再多一倍的時間也未必能攻下來——無法全殲,但也要利用強弓勁弩等利器大規模的殺傷、打殘那赫雄祁部。

    林縛主要還是考慮那赫雄祁部選擇突圍的情況,使江東左軍、晉中兵殘部在午後形成從三個不同方向往王台登山進擊的勢態,待那赫雄祁諸部回撤做好突圍準備,所形成的包圍圈各路之間的空隙也將收縮到不足三里的距離。東面是海,不是那赫雄祁的突圍方向,剛才從渦口寨燒起的狼煙,就是通知其他各寨特別是集結在長蘆、青齊兩寨的晉中兵殘部這時候在虜騎西南、西北突圍方向派出小規模的攔截兵力,要他們不計傷亡的盡一切可能的遲滯那赫雄祁部騎兵的突圍速度。

    林縛第一次能調到優勢兵力,自然要檢驗一下江東左軍與虜騎在野外會戰的能力。

    這時候放哨北邊海域的一艘哨船張帆駛回來,打著旗號要求登東陽號,林縛頗為奇怪,北面的哨船回來做什麼,有什麼重要消息要遞回來?當然不會是發現敵情,那樣的話應該要直接燒起船艙裡的狼煙。
匿名
狀態︰ 離線
293
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2:58:18
第三十一章  風向變了

    天空冷晴、海水碧藍,哨船如梭,兩邊各有快槳船過去查驗,林縛憑船舷看著駛來要求登上東陽號的哨船,待看清船頭那個穿短袍馬褂戴瓜皮帽的中年男子相貌,微微一怔。

    林夢得看清來人相貌也訝異萬分,說道:「他怎麼過來了?」

    林庭訓長子林續文在先帝時考中進士後便留京為官,積宦十餘載至工部郎中,時年三十九歲,官居正五品,也算是朝中年富力強的官員。這十餘載來,林續文偶爾回鄉探親,林縛作為族中甚不受重視的子弟,幾乎就沒有什麼機會跟他接觸,對他的印象很淡。只不過林續文與其父林庭訓彷彿一模子印出來的,狹目瘦臉尖下巴,便與林庭訓一般頷下留有短鬚。

    林縛與林夢得都萬萬沒有料到林續文會來津海。

    林續文從繩梯爬上來,林縛伸手去攙扶,心裡還盤算著要怎麼應對,林續文一手抓住船舷,笑著說道:「老父親在世時就說過,林族這一輩定會出個大放光彩的人物,老十七,你在滄南兩戰打得漂亮啊!」

    「相比較大哥,十七這點功績遠遠不夠看啊。」林縛笑了起來,攙住林續文的胳膊,拉他站到甲板上來。

    林夢得看著林續文後面上船來的那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氣度也頗為不凡,不像是林續文帶來的隨從,便伸手攙他上來,笑著問道:「這位大人,如何稱呼?」

    「不敢當,兵部職方司主事楊枝山……」青年有些不適應海船上的顛簸,站定了才拱手說道,又回身將後面一個相貌陰柔、唇頷無須、臉白得像娘們的中年人攙上來,說道,「這位是內侍省局郎官劉直劉大人……」

    該來的總算是來了,林縛心裡暗想,忙與兵部主事楊枝山、閹臣內侍省局郎劉直見禮。

    *********

    兩次斬敵獲級逾千的大捷,林縛都派信使潛往京師報捷。

    第一次報捷的信使已經從燕京趕了回來,帶回來朝廷的一些封賞。

    林縛倒沒有再獲晉陞,給賜了一件緋色官袍、一件青甲衣,金銀製錢百餘枚。林縛此時才是七品都監,按制官衣為青色,緋色乃五品以上官員的官衣色,對七品官員賜緋是一種榮耀,算是一件精神上的鼓勵,不算是實質性的晉陞。但若是林縛在戰事中殉難或者戰後致仕,倒是可以享受五品官員的政治待遇。

    趙青山、寧則臣、曹子昂、周普四營指揮都晉陞一級至從八品驍騎副尉;林夢得也因隨軍參贊軍務而特授儒林郎,正式獲得官員的身份。

    這些只是對他們率軍北進燕南的獎賞,滄南大捷的軍功需兵部派人勘驗過再議。

    不管朝中背地裡湧動的暗流是主戰還是主和,特別是林縛率江東左軍北進燕南之初看上去並不會影響主戰還是主和的大局,這種勇武奮進的精神就必須要激勵,不然對朝對野都說不過去。

    便是楚黨,也需要拿林續出來抵擋朝野對他們暗中支持議和的攻擊。

    燕南三府給入寇東虜糟踏得一塌糊塗之後,雖說掌權者還有心議和,但是阻止不了朝野輿論都一片倒的傾向主戰。

    兵部議功程序比較繁瑣,從京畿到滄南的信道給封鎖了,兵部不便派官員過來核查戰績,這也是一個完全說得過去的借口,但是這多少有些壓後再議、不作宣揚的意思。湯浩信讓信使帶來的私函中,雖然對林縛率軍北進的做法十分的肯定,但是還特意的吩咐林縛「不可浪戰、勿使滄南大捷之勝績虧於一簣」。

    至少在十二月下旬、剛取得滄南大捷時,朝中掌政者的心思還是議和,這是明確無誤的。

    林縛若是合格的政客,滄南大捷後便應該南撤至臨淄府協守,靜待戰事結束享受滄南大捷帶來的軍功便可。

    小泊頭寨再取得殲千人的大勝後,林夢得、曹子昂等人都建議暫緩報捷,建議他們打他們的,反正也不受朝中節制,但也無必要跟朝中的議和暗流起衝突,更何況朝中的議和暗流是楚黨直接推動的。再說一而次的報捷,不僅與朝中議和暗流牴觸,還使其他路勤王師顏面無光,能持續獲勝還好,一旦失利,便可能給這些人無能之輩聯合起攻擊。

    林縛還是力排眾議,繼續信使進京報捷,雖然有很大的政治上的風險,但是同樣的,伴隨風險而生的便是同樣巨大的機遇,林縛更希望各路勤王師能少有些廉恥心,不管最終是戰是和,至少在戰爭持續階段能稍微積極些。

    林縛不單使信使進京報捷,還堅決的誘那赫雄祁部到津海來進行會戰。

    林續文、楊枝山、劉直三人一起趕來津海,林縛便知道朝中的風向終於是變了。

    這一戰持續到今日,勢態也越來越明顯。東虜這次破邊入寇意在劫掠,其在燕冀腹地的持續作戰能力也因為其不斷的傷亡減員與日益龐大的財貨、人丁掠獲而減弱,在天氣轉暖之前,必定會退出關去。

    在燕南三府已經給打殘,山東平原府大部失陷,而虜騎撤退在際,楚黨這時候還公然站出來主張議和,才是政治上的最大不成熟。

    **********

    楊枝山是兵部職方司主事,正六品,他過來是代表兵部勘驗軍功的;內臣劉直是內待省的局郎官,如今皇帝使內侍少監郝宗成總監天下勤王師,劉直過來怕是擔任監軍的;林縛只是一時想不透林續文過來湊這個熱鬧做什麼。

    林縛挽著林續文的胳膊,笑問道:「從京畿過來,大哥與楊大人、劉大人怕是吃了不少苦吧,快進艙休息一二……」

    「郝大人怕派兵掩護我們過通州,再喬裝打扮趁夜色隨你派去京師的信使到津海北,就與你軍在北邊的斥候遇上,坐哨船過來,說辛苦是有些辛苦,但比你們在燕南與虜騎作戰,不值一提……」林續文意興很高的說道。

    楊枝山站在甲板上,環視周圍江東左軍的軍容,臉色微冷的問道:「敢問林大人,江東左軍都在這裡嗎?捷報裡稱江東左軍五營三千卒,這幾艘船上的人數似乎略有不足啊。」

    虛報軍功是軍中將領都會幹的事情。

    滄南大捷報至京師時,江東左軍以三千新卒在野戰中殲敵精銳逾千,兵部諸官一致認為絕不可能,是林縛在虛報軍功。

    林縛是楚黨新銳,顧悟塵使其獨領一軍,北進燕南的姿態彷彿眾馬齊喑的荒原裡豎起一面鮮麗的大旗來,張協、湯浩信也拿江東左軍來作借口,來反駁其他派系對他們暗中推動議和的攻擊,兵部不便公開駁斥,也壓著不議滄南大捷的軍功,免得戰後惹出大笑話來。

    楚黨也是以穩重為上,他們需要是林縛率軍北進的姿態來緩解政治上的壓力,也怕林縛太冒進,成為日後給攻擊的把柄,也怕議了滄南大捷的軍功並大事宣揚開,會刺激其他將領,所以就任兵部不議滄南大捷的軍功。

    林縛使信使到京師報捷已經是元月初九的事情了,那時朝中大部分官員以及皇帝都認識到虜騎並無威脅京師的實力。便是再膽小怕事的官員,心裡也未嘗沒有能擊潰東虜的饒幸心思,特別是事勢漸漸明朗,而東虜攻打濟南府的決心堅定,並非議和能使其撤退,楚黨也便放棄議和的努力。

    如此一來,楚黨更需要林縛與江東左軍這面旗幟,來徹底扭轉前期主張議和的形象,便是實際總領京畿守軍及諸路勤王師的郝守成也謹慎的尋找戰機,對東虜葉濟羅榮北線主力形成壓力。

    在這種背景下,張協、湯浩信等人,甚至皇帝都親自問詢兵部,推動兵部速派員到津海來跟江東左軍聯絡,議兩度大捷之軍功,以鼓舞全軍士氣。

    楊枝山心裡對江東左軍的作戰能力始終有極大的懷疑,這時候只看到岸上只有數百將卒列陣,左右海船雖說龐大,但是甲板上的士卒很少,連三千卒都遠遠沒有,更讓他懷疑林縛兩度報捷,都是虛報軍功。雖說楚黨在朝中勢大,但是林縛如此膽大妄為的虛報軍功,也使楊枝山心裡十分的不快,忍不住當場質疑。

    「楊大人、劉大人趕來正是時候,若不覺辛苦,請隨林縛到艙頂觀戰!」林縛神情一肅,伸手請林續文、楊枝山、劉直到尾艙頂甲板觀戰。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294
發表於 2012-4-1 12:58: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官職

    哨船低矮,林續文、楊枝山、劉直坐哨船從北邊過來,視野給海堤擋住,只看到海堤上列陣的士卒,而看不到海堤過去的情形。

    東陽號高達十丈的主桅頂更設了觀哨台,晴好天氣,能望哨近十數、二十里外的敵情。只是觀哨台過於簡陋,身手敏捷的斥候爬上去,也要拿繩索將自己固定在桅桿上,才能觀察敵情、揮旗傳訊,林縛也不便帶林續文、楊枝山、劉直爬上觀哨台觀戰,不過尾艙頂甲板高兩丈餘,登上去,便能看到海堤那邊的戰局。

    楊枝山是滿心懷疑林縛虛報戰功,待他登上艙頂甲板,便給眼前的情形驚呆了。

    站到尾艙頂甲板上,在渦口寨西南方向上,那赫雄祁正率六百騎往王登台山馳去,楊一航、馬一功率步卒以行軍陣列追擊,只以少量騎兵掩護兩翼……

    林續文、楊枝山、劉直初來乍到,並不知道晉中兵殘部之事,都以為追擊的步騎都是江東左軍序列。在野外以步騎追擊敵騎兵,雖然仗著多一倍的兵力,也使林續文、楊枝、劉直相信滄南兩次大捷並非都是虛誇,畢竟龜縮在京畿諸縣的勤王師及守軍是東虜北線騎兵的三倍多兵力,也沒有出戰的勇氣。

    林續文、劉直不識兵事,不管過來時各自懷著怎樣的心思,但是看到己方士卒攆著敵騎在打,便熱血沸騰,心情亢奮,恨不得自己是統兵作戰的將領馳騁沙場,林續文指著追擊陣形一騎當先、給眾騎相擁的兩名將領,問道:「那兩位是誰?是江東左軍的周普、趙青山、寧則臣、曹子昂四員驍將中的兩位嗎?」

    「他們都不是……」林縛笑道,劉直是內侍省的內臣,應該是郝宗成的人,他一時琢磨不透劉直對晉中兵殘部的態度,便賣了一個關子,沒有直言,至少等這一戰打完,若能積下軍功,晉中兵殘部也便有了依仗。

    楊枝山在兵部任職多年,雖然沒有直接領兵的經驗,但是對兵事的見解,要比林續文、劉直深多了,他看了一會兒,眉頭微蹙,跟林縛:「敵騎雖撤,但陣形不散,怕是在誘我軍深入啊。虜賊最善玩這種花樣,仗著馬快,慣以小股騎兵相誘,至深處,四處伏敵突現,我軍撤避不及,屢吃大虧。江東左軍驍勇,我等已有目識,是不是小心謹慎為上?」

    林續文、劉直給楊枝山一語點透,頓時覺得眼前的局面不容樂觀,都望向林縛,怕他兩次大捷就驕兵輕敵了,林縛笑道:「今日交戰,不只這一路。艙頂海風大,大哥與二位大人隨我到艙室去,我詳細說給你們聽……

    林縛以東陽號為指揮艦,以尾艙為指揮所。

    兩層尾艙,底層藏甲兵,第二層艙室的外圍造有環廊,站在環廊上可以觀望四周情況,十餘名持刀親衛站在走廊上戒備,進去艙室便是一座兩丈見方的花廳,正當中是張固定在艙底板上的大木台,鋪攤開津海縣南部的地形圖,孫尚望正負責將觀哨台偵察到的各路兵馬運動方向在地形圖上標識出來。

    孫尚望看見林縛帶人過來,便停下手裡的事情,林縛將他介紹給林續文、楊枝山、劉直三人,說道:「孫秀才乃滄南秀才,滄南屢獲大捷,孫秀才居功甚望,此時助我參贊軍務……」

    孫尚望知道自己在京師來人面前沒有說話的資格,行了禮,便守規矩的站在一旁。

    林縛邀林續文、楊枝山、劉直到木台前看地形圖,楊一航、曹子昂、敖滄海三路兵馬的行進路線以及時間點都在圖上清清楚楚的標識出來,指著地形圖將當前的戰局勢態介紹給他們聽:「與我江東左軍在津海周旋之敵為東虜王帳都統那赫雄祁所部,我江東左軍取得滄南大捷後,那赫雄祁率五千餘虜騎反撲滄南,在小泊頭寨被我江東左軍削弱後,只剩不到四千騎。這是我等所處的地置,這是渦口寨,紅色箭頭是我軍運動方向,藍色箭頭是虜騎運動方向。這一根紅色短箭頭是我們剛才在艙頂所看到的追擊步騎,在西南、正西方,我軍各有一部與虜騎交戰,在三路運動方向的中間點上,這是王登台山,也就是那赫雄祁部在津海的駐營……東虜入寇以來,以戰養戰,對後勤、輜重沒有多少倚重,也就沒有營寨之重。河間府兩個多月來給虜騎洗掠了數遍,野外糧草所剩無幾,那赫雄祁再來津海與我部作戰,則需要攜帶糧食,盡藏於這王登台山下,我部三路分進合擊,便是要迫那赫雄祁在王登台山下會戰……」

    林續文、楊枝山、劉直這才知道他們剛才看到的不是尋常的追擊戰,而是林縛精心組織起來的會戰,不管三路敵騎如何應對,他們這邊三路都往王登台山轉進,便是虜騎悉數突圍逃走,這邊也能將虜騎在王登台下的營寨攻下,斬獲虜敵之糧草、傷病、馬匹,使那赫雄祁部失去在津海與江東左軍纏戰的根本,也算是大捷。

    不需要多餘的解釋跟證明,林續文、楊枝山、劉直及隨行書辦、扈從等人便都信了兩次滄南大捷確是實情。

    「虜敵兵力近四千,江東左軍兵力會不會有所不足?」楊枝山問道。

    林縛心想這位兵部主事倒是知道些兵事的,解釋道:「津海、青縣雖給虜騎掃蕩,但渦口、長蘆、青齊等寨仍堅守不倒,我部到津海後,聯絡各寨,各寨出寨兵約兩千餘參加此戰。虜敵兵力雖近四千,但是算其傷病以及分守營寨兵馬,分三路阻我部進擊後,約三千餘,實際上在每一路我部有寨兵配合,都是以多打少的局面……津海若能再斬獲大捷,各寨當居首功……」說完這話,林縛眼睛看著內侍劉直,見他眼珠子盯著地形圖轉動,眉頭微挑起來,心想他以及內侍省一系應該是知道晉中兵殘部在這邊堅守的,笑道,「劉大人,可有什麼指點的?」

    劉直笑了笑,說道:「林都監當真是一等一的用兵奇才,暨陽一戰時,某家便聽過你的威名,不瞞你說,那時某家還覺得戰報有所虛誇,今天一見,才知道林都監盛名不虛……」從懷裡取出公函來,說道,「此乃內侍監總監諸路勤王師郝宗成郝大人與兵部周宗憲周大人合署的公函,使某家來觀江東左軍盛況……」

    此乃兵部與內侍省公函,林縛無需跪接,行了一禮,將信札接過來拆讀。

    林縛本來就是以監軍的名義統領江東左軍,所以劉直過來就不能再用監軍的名義,公函寫明委託劉直為江東左軍觀軍容副使過來代表郝宗成與兵部以「觀軍容」,實際上就是監軍,不過公函裡只寫明江東左軍諸事要與劉直知悉,而不需諸事與劉直商議後定,劉直並無法直接干涉林縛指揮江東左軍的權力,這也算是給楚黨面子。

    林縛心裡琢磨著「觀軍容副使」這一稱謂,雖然是臨時的編制,但是從稱謂設置以及兵部及內侍省合署的程序上來看,心想也許是崇觀皇帝下定決心用內臣了……

    林縛笑道:「我說怎麼能預感今天會戰能取得大勝?這時才明白原來是劉大人過來督戰,今日若是大勝,劉大人應居首功……」

    林縛雖是客套話,劉直聽了也很高興,林縛用津海寨兵給他造成的一絲不快,也就煙消雲散,說道:「林大人真是會說話,某家能有什麼功勞?還不是林大人運籌帷幄、諸將卒奮勇殺敵之功?」

    「劉大人無需客氣,」林縛笑道,指著林夢得說道,「林公夢得乃我與續文大哥的族叔,隨我北進以來,都是他替我打理軍務,江東左軍之詳情,我讓夢得叔跟劉大人一一介紹!」劉直這種人,讓林夢得出面應付最好。

    「不妨緊,且看這一戰打完再說他事。」劉直說道。

    「戰事一時半會不會有結果,我要在這裡盯著,所以不便相陪,」林縛說道,「劉大人、楊大人遠道而來,辛苦得很,我備一艘座船給劉大人、楊大人使用,先休息一二,有什麼情況,我隨時派人通知二位……」

    楊枝山也拿出兵部的公函來,他是純粹來核驗前兩次大捷的軍功的,楊枝山不會在這裡多停留,林縛便讓孫尚望負責將數戰來所積的戰功軍績點檢給楊枝山及他帶來的兩名兵部吏員核驗。

    劉直是累得骨頭架子都快要散了,林縛要安排他要去休息後再議事,也沒有推辭;總之要留些時間給林續文、林縛這兩個族兄、族弟說話。

    將劉直、楊枝山應付走,林縛問林續文:「大哥怎麼過來了?」

    「還是托老十七你的功勞,我請旨撈了個差事,以右都僉御史兼督河間府兵備事……」林續文說道,要從懷裡將公文拿給林縛看。

    顧悟塵初至江東時,也只是右都僉御史兼按察副使,之後再升任左都僉御吏兼按察使。林續文監察河間府兵備事只是臨時的差遣,再說河間府已經給完全打殘,地方上也沒有什麼兵備事務可言,但左都僉御史卻是實實在在的正四品官職。這也是林顧兩家和解,他投靠楚黨以來在官場上獲得的一次大進步;他之前是工部郎中,正五品官職,干了好些年都沒有出頭之日。

    林續文說托林縛的功勞,這話也半點不假。

    要沒有林縛在河間府兩次獲捷,又一直在河間府境內活動,使河間府的局面稍有改觀,朝廷就沒有必要往完全給打殘的河間府派使臣來收拾殘局。

    要不是林縛立下功勞,就算派使臣,這差事也沒有未必能落到林續文的頭上。

    「自家兄弟,我還能要查驗大哥你的公函?我應該恭喜大哥了,我以後在河間府就能依仗大哥了。」林縛笑道,阻止林續文掏公函、印信出來。

    「什麼依仗不依仗的,說到底,我還是配合你江東左軍在河間府行事的……」林續文說道。

    林縛心想林續文過來,總要比其他陌生的沒有什麼交情的官員過來好辦事多了;相比劉直來當這個觀軍容副使,林續文以右都僉御史銜監察河間府兵備事簡直要算是一個大好消息了。

    林縛率江東左軍北進,勤王作戰,實際上對河間府地方上是沒有管轄權的。河間府雖然給打殘,但是其境內堅守的塢寨勢力也算是一支不弱的力量。

    林續文以右都僉御史兼督河間府兵備事,是以使臣的身份總督河間府地方兵備事務,對地方塢寨勢力有管轄權。

    林縛稍用腦子想一想,便知道這是張協、湯浩信在朝中為他在河間府用兵提供更便利的條件;當然了,江東左軍在河間府取得的戰績,也要實實在在的分給楚黨一份。

    林縛對這個倒沒有什麼捨不得的,軍功獨攬在自己的身上,也未必見得能封多大的官,得多大的好處,他今後一段時間,始終是要依仗楚黨的。再說張協、湯浩信讓林續文來分江東左軍的功勞,也是給足林縛的面子,林縛又怎麼一點都不識抬舉?

    對林續文以右都僉御史兼督河間府兵備事來津海,林縛是十分歡迎的。

    朝廷的風向,終於是徹底的轉變了。

    林縛只恨這風向轉變得太晚了一些。要是在虜敵組織對濟南的攻勢之前,朝廷就堅定守戰的決心,東虜酋首葉濟爾汗就未必會組織兵力攻打濟南了。如今勢必要等濟南一戰分出勝負之後,才能知道下一步的局勢變化。

    「……這麼說,朝中風向是變了?」林縛假裝無知的問道。

    「我們出來時,皇上已經下旨使兵部尚書周宗憲總督天下勤王師,並派使臣從山西借道前往中州督戰,務必將虜賊從燕冀驅趕出來,」林續文說道,「張相、湯侍郎都對你讚賞有加,希望你率江東左軍能在河間打出更漂亮的仗來,沒想到我們剛來河間府,就有喜訊傳回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295
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2:59:31
第三十三章  宗族

    林續文趕到津海來,沒有因為自己是林氏本家的長子,又是堂堂正四品的右都僉御史就拿捏姿態,而是跟林縛開口見山的就說:「我來河間府,是配合江東左軍行事的……」

    林續文當了這麼多年的官,進退分寸都是知道。他雖有兼督河間府兵備事的名義,手下除了一起跟過來的一名健僕,就再無一兵一卒,整個河間府都給打殘了,也沒有頭緒去聯絡、組織河間府地方勢力。

    沒有林縛與江東左軍的支持,林續文這個兼督河間府兵備事的頭銜就是空頭銜,沒用的頭銜。

    誰來分軍功不是分?林縛也不可能留在河間府,他在河間府積極作戰,積累下來的人脈、威望都無法帶走,留給誰不是留?留給林續文,實際上也保證他對河間府的影響力能持久存在。

    孫尚望這些人,此時跟隨江東左軍對虜騎作戰,但是戰後是去是留,都很難說。江東左軍還沒有正式的序列,戰後縮不縮編都難說,也不可能保留這麼多的文職官吏;另一方面,孫尚望他們也很可能是故土難留,更希望留下來重建家園。

    要是孫尚望最終選擇留下來,林縛也希望能給他一官半職,這個就只能依靠林續文了。

    林縛一直在考慮晉中兵殘部的去留問題,林續文的到來,讓他的思路豁然開朗起來。

    不過晉中兵殘部的去留問題牽涉甚廣,張協、湯浩信未必願意為晉中兵殘部跟郝宗成、跟內侍省勢力起衝突,眼下還遠不是提這個的時機。這時候使晉中兵殘部積累更多的軍功,才能抓住解決問題的主動。

    這會兒,孫尚望與楊枝山返回來。

    楊枝山的臉色很難看,林縛關切的問道:「海上風浪大,楊大人是不是有所不適,不若我請人通知渦口寨,在寨中給楊大人準備下榻的院子?」

    「不用這麼麻煩,」楊枝山勉強笑道,「也不怕林大人笑話,剛剛給江東左軍的戰績嚇到了,兩名吏員在那裡清核,我先過來歇口氣……」

    「呵,那楊大人在這裡歇口氣,我讓人給你沏杯茶來,這是我從東陽帶來的土茶……」林縛微微一笑,讓人幫楊枝沏杯茶來。

    朝廷勘核軍功,最重視獲級數,畢竟首級軍功是最難虛報的。

    而諸多軍功中,對全殲、擊潰、擊退不同程度的勝戰,軍功考核評價的差距很多。全殲為第一等,對全殲軍功的勘核依據自然也是看獲級數。

    每一戰過後清理戰場,不管虜兵屍體多麼殘缺不全,輔兵都要將首級割下來,特別是小泊頭寨一戰,許多虜兵的屍體已經給大火燒燬,頭顱也照樣要割下來計數。

    兩千三百餘顆各形各狀的頭顱,拿生石灰封醃過,積滿一船艙,任誰看了夜裡都會做噩夢的,也難怪楊枝山臉色不好看。隨他過來的兩名兵部吏員才更倒霉,想偷懶都沒有頂替他們的人手,只能硬著頭皮在那裡勘核。

    東虜除髮冠服飾外,與漢人在相貌上也有些不同,比如說膚色較深、鼻端較尖、鬢髮捲曲,想殺良冒功很難,至少比磨製銀牌子、金牌子還難。

    楊枝山看過那一船艙的首級,已經不再懷疑江東左軍取得兩次大捷,具體的勘核自然是丟給下面的吏員去做。

    「林都監,我也真真佩服了你跟江東左軍,在林都僉面前,我也不跟你說假話,」楊枝山坐下來,端起熱汽騰騰的茶盅,說道,「近十年來,邊軍繳獲金牌子、銀牌子加起來都不見得比你兩次大捷所獲多多少,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請楊大人指教。」林縛站起來朝楊枝山行禮說道。楊枝山是正六品兵部主事,江東左軍的去留歸屬,兵部有很大的發言權,林縛對楊枝山自然是態度端正得很。

    楊枝山將浮在水面上的茶沫子吹開,說道:「倒不是說這些年來邊軍所擊殺的虜兵不及江東左軍,而是邊軍與虜兵作戰,絕大多數是守戰。守城禦敵即使獲得大勝,迫虜兵退去,虜兵也能從容收拾戰亡屍體帶走。這也是邊軍時有捷報而獲級少,獲銀牌子、金牌子就更罕見了。要說這金牌子,至少我進入兵部職方司任職以來,就沒有見到過,江東左軍一次就獲得兩枚……」

    「江東左軍兩次獲捷都太僥倖了,」林縛說道,「也是張相、湯公、顧使君、程侍郎運籌帷幄、指導有方……」他知道楊枝山是提醒他江東左軍戰績過於耀眼,對江東左軍未必就是一件好事,楊枝山這麼提醒未必是壞心,但是江東左軍能夠創建,顧悟塵是首功,他索性將張協、湯浩信、程余謙一併拉上來,這軍功有什麼不能呈報的?

    即使會因此使軍方忌恨,但看燕南三府如此狀況,林縛恨不得一巴掌抽到軍方的臉上去,哪裡會管那些鎮軍將領的顏面?此時雖說皇上讓兵部尚書周宗憲總督天下勤王師,等虜騎退去,等追究責任起來,跟楚黨不是穿一條褲子的周宗憲又怎麼可能再留在兵部尚書的位置上?

    楊枝山見林縛鋒芒十足,裝聽不懂他的暗示,便不再直言相勸。

    林縛以馬肉交易為由,將登州一帶的商人吸引到津海來做生意,使其成為江東左軍在津海的後勤保障,其中很多都是從河間府逃往登州避兵禍的鄉紳富商,這時候也願意派船來跟江東左軍做生意,順便支援江東左軍在河間府作戰。

    林縛要孫尚望去將河間府籍的那十多名鄉紳富商以及在渦口寨避兵禍的津海鄉紳請到東陽號上來觀戰,他要把這些人都引薦給林續文。

    這次北上的海船裡,有四艘千石船是從林家借來的。有登州過來的海船支援,這邊的船也足,林縛就直接調了一艘千石船給林續文當座船。林家貨棧本來就有近百名船工、水手跟過來,跟船兩個多月,也熟悉了海船的操作,林縛調了四十名雜役給他用,並借了一都隊精卒給他當護衛,並撥了兩千兩銀子、二十匹馬給他用。

    林續文要從敵控區潛過來,一切從簡,身上除了些金葉子,幾乎什麼都沒有帶。

    林續文剛到津海,他這個右都僉御史兼督河間府兵備事的架子就算是立時給撐了起來。林續文對林縛的安排是十分滿意的,心裡想同脈宗族畢竟比鄉黨更值得依仗啊。

    ********

    不管怎麼說,就算林縛獨立門戶,追根溯源也要算林族一支。

    宗族能夠開枝散葉,恰恰是給看作宗族勢力及影響力進一擴張的表現,至少在林氏宗族利益上,林縛與林續文沒有實質上的衝突。

    上林裡失陷,林縛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攜林氏本家撤出上林裡,避禍江寧,幫助林氏本家在江寧河口立足,又支持林庭立在東陽對抗沈戎以獲得顧悟塵信任負責東陽鄉勇編練一事,也促使大批林氏及上林裡子弟成為東陽鄉勇的武官骨幹,促使林顧兩家的矛盾和解,使得林續文在燕京做官獲得楚黨的支持。

    林縛在許多事情上都是維護並促進林氏宗族利益的,至少在上林裡失陷後,林族的勢力非但沒有給削弱,反而得益於林縛,得到進一步的增強;最直觀的表現就是林庭立實際掌握東陽鄉勇,林續文這次又能夠以右都僉御史兼督河間府兵備事。

    林庭訓身故停屍江寧,林續文未歸江寧守孝,也是對林縛、林庭立等人對林族的安排表示滿意,也認可江寧這邊在資源上支持林縛的種種作為。

    ***********

    那赫雄祁從渦口寨撤出時,就派哨騎聯絡左右翼的兩部及時回收。他撤回王登台山,兩部騎兵一個人都沒有撤回來,便覺得事情棘手起來。縱馬登上王登台山頂,眺望兩邊,兩部騎兵都已經展開與江東左軍作戰糾纏上了……

    江東左軍的步卒是以六十卒為基本單位結陣,王登台山東南,兩營江東左軍為一千兩百卒,放眼望去,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這兩營江東左軍彷彿二十片巨大的閃著寒光的魚鱗覆蓋灰冷的大地上。王登台山西北,三營江東左軍已經將輜重棄在野外,彷彿三十片巨大的鱗片往王登台山游來。

    要是再認真看片刻,會發現江東左軍即使以六十卒為基本單位結陣,但是結陣給騎兵衝開之後,並不會造成壓垮性質的潰擊,會發現一整片大鱗片會散開更小的鱗片,而這更小的鱗片則是以五卒為基本單位。

    換作與其他南朝兵作戰,只要用騎兵將南朝兵的整體陣形衝散、來回切割,就往往能形成壓垮性質的潰擊,這一經驗則完全不能用在與江東左軍作戰上。騎兵衝進江東左軍的步卒陣列,不但不能造成壓垮性質的潰擊,反而使己方騎兵的速度驟然降下來,陷入對方的合圍之中。

    兩部騎兵都是在展開之後,就給江東左軍糾纏上,進退失據,在兵力上不佔優勢,機動性的優勢也失去了。

    那赫雄祁之前對江東左軍的這種結陣作戰也思考過很久,要對付江東左軍,要麼用同樣的結陣法組織甲卒,要麼就是突然的出動重甲騎衝擊。

    那赫雄祁這才發現自己分配兵力時太過保守了,西北方向,帖木兒率一千五百餘輕騎,江東左軍步騎為一千八百餘;東南方向,輕騎九百餘,江東左軍步騎一千兩百餘,兵力分配過於均衡,造成兩邊都形不成壓倒性的優勢,即使仗著全員皆馬的優勢,也給江東左軍以兵甲、弩弓、兵力上的優勢壓制住。

    江東左軍的強弩幾乎就無視輕騎身上的皮甲,一百五十步到兩百步遠的距離就能造成這邊大片的死傷,衝鋒時想保持完整的衝鋒陣形也不能夠,從而使對步卒陣形的衝擊力不足。敵陣的飛矛盾車則在騎兵對沖之際給其步卒陣形提供足夠的屏障,進一步限制突擊的強度。看著那斜伸出來有七八尺高的矛陣,無論是人是馬都會心生畏意避讓的。只有最好的馬、最佳的騎手才能衝鋒過程中縱馬躍入飛矛盾車到敵陣後去,但是這樣的騎手在東胡也是百里挑一。由於射程上的巨大劣勢,以前屢試屢爽的游射戰術也完全失靈。

    兩邊接戰後,便是站在王登台山上以肉眼觀察,這邊輕騎的傷亡明顯要多於江東左軍的甲卒。

    不能這麼糾纏下去,那赫雄祁思慮片刻,吩咐身後副手,說道:「你把甲騎都集中起來,馳往西北,衝擊敵陣,讓帖木兒與江東左軍擺脫糾纏,讓他給我回來……」晉中兵殘部距這邊就五六里地,以行軍速趕來,只要小半個時辰。這麼短的時間裡,他無法集中兵力擊潰兩翼的任何一路敵兵,他不得不考慮突圍的事情了。

    那赫雄祁手裡能集中起來的甲騎才百十人,助帖木兒突圍容易,但是甲騎人馬皆披甲,從這裡馳過去,再加上突沖敵陣,馬力就差不多都將耗盡,想隨帖木兒部一起趕回來就難了。沒有辦法,要突圍,拿百餘甲騎將帖木兒所率的一千餘輕騎換出來才有意義,但是從渦口寨沖天燒起的那柱狼煙,讓他意識到林縛還應該有其他的部署。但是沒有辦法,林縛在王登台山周圍已經形成對他們的兵力優勢,那赫雄祁只能親率五百餘騎,將東南翼的騎兵先解救出來再說。
匿名
狀態︰ 離線
296
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3:00:05
第三十四章  王登台山

    敵驅甲騎衝來,弓弩射殺無力,兩都隊穿插上來攔截。人馬皆鎧甲,又是最壯實的口外馬,連人帶馬加披甲,差不多六七百斤,彷彿一座座移動的小山橫裝過來,飛矛盾車雖有一定的阻滯作用,但是奈何敵甲騎以死力相沖,八輛飛矛盾車給沖翻踏裂,負責推車衝突的十六卒給傳導來的巨力震得吐血不休,躲避的躲避,只有一部分人能來得及取下車上的刀盾對抗,但是敵甲騎衝勢不減,連人帶馬撞來,人給撞得橫飛出去。陌刀與刺槍對虜兵甲騎的殺傷力也大幅給削減,雖然陌刀手仗著堅甲奮勇前突,但是人力再雄健,也比不上人馬合力橫衝直撞,陣列給衝散,後面穿輕甲的刀盾手、槍矛手就敵騎長刀揮舞下紛紛倒下。

    攔截的兩都隊給完全沖潰、衝散,死傷慘重,也只將虜兵甲騎十餘人殺下馬來。

    站在中軍本陣台車觀察控制整個戰局的曹子昂見虜兵甲騎衝勢甚銳,難以抵擋,心裡想將帖木兒放走,還會再戰的機會,但不能冒本陣給擊潰的風險,命人擊鑼,使前列的都隊陣列都散開。

    虜兵甲騎馳過來,與帖木兒輕騎匯合。由於輕騎散得很開,堪堪陷入各自為陣的混戰之中,所幸甲騎來援,將側後的壓力衝散掉,緩了一口氣,但是甲騎與輕騎混成一片,也就失去衝擊力。

    帖木兒起了殺性,不肯回撤,看見側後沒有壓力,前面的敵陣也單薄了許多,便要甲騎與他一起衝擊江東兵陣列,將這路江東兵殺潰,他們就能取得戰場上的主動權。

    曹子昂在本陣看得清楚,待敵甲騎失去威脅最大的衝擊力之後,又命人擊急鼓,散開的甲卒聞鼓聲忽又重新聚集起來。飛矛盾車不足,便以重盾扛敵騎俯身攻擊,以槍矛攢擊,以陌刀劈擊,以長刺竹槍橫掃,盡量將敵騎糾纏住。衝散的步騎又迅速在兩翼重新集結,準備重新投入戰鬥。

    這便是將編製細到五卒的一處優勢。

    在混亂的戰場上,要將打散的十五人重新聚集起來,就算訓練再精良,也要比五人重新聚集的難度要大得多。就算陣形給敵騎撕裂開,以五卒為一組,也不容易形成壓垮性質的潰散。要是十五卒的旗頭負重傷或戰死,打散的十五卒要在戰時重新聚集起來更是不可能,甚至會形成對己方陣形破壞性極大的潰兵。以五卒為一組,為首的陌刀手受重傷或戰死,其他四卒還可以在旗頭的指揮下編入小隊的其他戰鬥小組作戰。

    同樣的,五卒編組對有經驗的戰鬥中堅力量要求是十五卒編組的三四倍之多。凝聚力、戰鬥力以及抵抗力更強是當然的,這也是林縛將治軍、訓練工作做到極細緻的體現。

    林縛在日常訓練也果斷的放棄傳統的陣列操練,三千卒左右的陣列,沒有三五個月的時間想練得整齊、練得漂亮是很困難的,但是實戰性又相當的差。

    以都隊六十卒為單位,結陣訓練的難度就大為降低,也沒有多複雜的陣列動作,關鍵是抽出更多的時間來練習小組配合性質的衝突、攻防、聚散等戰術動作。

    這種種訓練以及結陣編製,前期就是針對騎兵慣用的戰術。

    東虜騎兵還是習慣於來回拉扯游射來使步陣鬆動,再集中優勢衝突切割步陣,最終形成壓潰性質的沖潰,最後將騎兵都放出去收割沒有抵抗力的潰兵。傳統的步卒強兵差不多以營為編陣單位,在對抗騎兵游射以及衝突時會有一套,但是陣形鬆散之後,戰鬥力就會迅速減弱,所以只要虜騎有足夠的耐心,就能從容的尋找有機於他們的戰機。

    帖木兒卻發現眼前的江東兵很難打,步陣展開相當的靈活,他率輕騎在外圍遊走,江東兵六十卒都隊結陣就敢衝出來尋戰,整個陣列展開範圍能比傳統對抗騎兵的步卒陣大上四五倍,也根本不怕騎兵切割進去。

    不過這些結陣編隊,在戰時主將以及營指揮對都隊的指揮控制難度會提出更高的要求,畢竟不是鑼鼓、旗號能簡單就將三四十個單位的都隊指揮好的。針對這一點,林縛在營與都隊之間設立哨隊,設正副哨將,進一步完善指揮體系、加強步卒陣形的結構強度。

    曹子昂以主將居中調度,隨時注意觀察渦口寨傳來的烽火訊號,周普與寧則臣各率一部精銳從兩翼掩殺,不過敵甲騎過來,還是給這邊造成極大的壓力。

    帖木兒看到江東兵重新聚集的速度快得超過想像,不敢再與江東左軍糾纏,也只能藉著壓力減輕的機會,帶著騎兵往王登台山方向突,來回衝殺了三四回,才擺脫糾纏。只是回頭一看,尾部還能三五百騎兵給從兩翼突然插上的彷彿尖錐子形的兩都隊甲卒糾纏,他沒有辦法,只得咬牙再帶隊回頭衝殺。

    江東左軍甲卒陣形在交戰前進方式彷彿就是從兩翼剝離掩殺到前陣,再從後側剝離填充到兩翼,中軍本陣則控制節奏緩緩前進,通過鑼鼓、旗號以及傳令兵多種方式將戰術命令準確無誤的直接傳達到都隊。

    王登台山在望,帖木兒也能清楚聽到其他兩個方向傳來的廝殺聲,身上汗出如漿,也許是鞭傷留下來的疤痕繃了口子。

    葉濟那顏在滄南被殲後,帖木兒隨那赫雄祁於十二月二十九日率部從德州出發,元月初二反撲至滄南,初四被迷惑往南追敵,初五留後千餘騎被殲,初七返回滄南銜尾追擊到津海是元月初九,帖木兒一直到元月初九才有機會與江東左軍正面交鋒,那時他身上鞭傷未癒,到底是行刑時留了情面,沒有傷到筋骨,他請戰,那赫雄祁也許他出戰,直到今日是第八天,雖與大戰,小規模的接觸戰鬥也有五回,便深刻感受到傳統的東胡騎兵輕甲、騎弓及短刀配製完全給求戰士氣日益旺盛、作戰意志日益堅定的江東左軍壓制住,完全發揮不出騎術精湛、弓箭嫻熟的優勢……

    帖木兒正愁如何擺脫糾纏,與江東左軍脫離接觸,那赫雄祁親率一部騎兵從左翼突進,冒著箭雨,將左翼的一隊江東兵擊散。帖木兒心裡大喜,以為那赫雄祁殺敗另一路江東兵回過來支援他,便要驅策左右從右翼突沖,嘗試著以優勢兵力從兩翼將這一部江東兵衝垮掉。

    那赫雄祁身邊的親衛卻策馬馳來大喊:「撤回王登台山……」沒待他喊第二聲,不曉得從哪裡飛來的四五弩箭將他射下馬來。江東左軍仗著兵力的優勢,在中軍本陣始終保留一隊弩弓手,會在鑼聲響起、前列甲卒忽散的當兒發射弩箭。帖木兒給葉濟爾汗逼著讀過漢人的兵書,實際上是找了個識字的漂亮娘們讀給他聽,隱約記得有這麼個作戰陣法,但也不似眼前這般厲害。

    帖木兒勒馬回衝,有那赫雄祁支援,就不用擔心尾巴再給咬住,馳到王登台山北腳下,那赫雄祁也大汗淋漓的驅馬趕來。隔著老遠,那赫雄祁就急迫的大喊:「南翼只是暫時擺脫糾纏,晉中兵殘部的戰力有些出乎意料,遠比之前偵察的要強。林縛手裡怕是要多出兩千兵馬來,這會戰不能硬打,在東北方向我只能派出百餘名死士拚命拖延……」

    「日他娘,北線的游哨還是在吃他娘的奶!」帖木兒怒罵道,「多出兩千兵,這仗打個屁!」

    「不能怪北線偵察不力,」那赫雄祁說道,「我們沒有估算到江東左軍對晉中兵殘部的補給能力。從渦口寨出來的兩營將卒都兵甲齊全,步弓能形成齊射覆蓋規模,這些都應該是江東左軍到津海之後對其進行的加強補給。汗王說南朝派爭很激烈,是常態,但是我們也要想到有個別特例,這林縛就是特殊例子,所以讓我們吃了些苦頭。現在江東兵三路相距間隙都不足四里,頂多再給我們半炷香時間。往西北突圍,可與大親王匯合,但是在西北方向,江東左軍很可能會有伏兵,你率部護著傷病往西南方向突圍……」

    「你率部先走,我來殿後。」帖木兒大聲說道。

    「你敢不聽我命令,信不信我現在就砍了你的腦袋?」那赫雄祁怒道,「不要給仇恨沖昏了腦子,你要記住,衝出去之後就迂迴到青縣西繼續遲滯江東左軍,勿使其突進太行山東,至少也要盯住,大親王接到信服會派援軍過來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不管誰活下來,都要將江東左軍的戰法跟葉濟爾汗及大親王詳細陳述。江東左軍才三千卒,就如此犀利,若是三萬卒,這戰就沒法打了。下次再破邊入寇,其他可以不防,江東兵一定要防!」

    「你他娘給我活著回去!不然會害我挨汗王的鐵鞭!」帖木兒吼道。

    「哭喪個屁臉,江東兵要留下我,也要他們有這個能耐才行……」那赫雄祁作勢要抽帖木兒一馬鞭,催他快走。

    那赫雄祁有些後悔過於寡斷了,在渦口寨看到江東左軍有會戰的意圖之時,就應該果斷的將輜重拋棄掉,命令各部獨自突圍,而非回撤到王登台山來。現在看來,林縛正是抓住他這個思維上的弱點,江東左軍與晉中兵殘部貌似分成三路,實際上卻是完全有計劃的以合進之勢往王登台山而來,而他們往王登台山回撤,正是作繭自縛,給江東左軍形成合圍會戰的勢態。

    江東左軍兵鋒正盛,兵力上又優於這邊,那赫雄祁自然不會在這種情況與江東左軍會戰,再說騎兵給逼到內圈,會戰會異常的被動;這種情況倉促會戰,才是最愚蠢的選擇。但是營寨簡陋,林縛在小泊頭寨又有用火的先例,那赫雄祁也不敢全軍避入營寨堅持等援,唯有突圍出去。江東還沒有形成徹底的合圍,騎兵突圍有天然的優勢,輜重糧草丟了,大不了餓一兩天肚子跑到大親王那裡再討就是。早就這麼想就好了,那赫雄祁現在吃後悔藥也沒用了,只能率部返回再衝殺,盡可能的多救出些殿後騎兵出來。

    林縛在此戰勝後,又聚集了晉中兵殘部,進一步形成了優勢兵力,必定會往西穿插;其對南北兩線的威脅比任何一個時刻都要大,那赫雄祁想著要盡可能收攏兵力,到青縣西去阻截江東兵。

    ***********

    楊一航與馬一功率部進擊離王登台山還有四里許,給一隊虜騎糾纏。這隊虜騎才百餘人,完全是不顧傷亡的衝擊晉中兵行進陣列,冒著箭雨,來回撕扯了兩回,雖然給這邊射殺了三四十騎,卻也成功的突入陣中,造成這邊行進陣形的混亂。

    虜騎刀短,砍殺要減速俯身,在揮砍的同時,也給這邊士卒帶來擊殺的機會,但是這次衝入陣來的幾十名騎兵完全放棄砍殺的機會,只是窺著空隙或亂兵聚集處一力的突沖。也許給槍矛刺中甩不開,才揮砍出第一刀來。這百餘騎完全是來阻擋這邊行軍的死士。

    除了兩翼的騎兵與幾都隊步卒及時散開外,居中的突進陣列完全還給攪亂,給糾纏了一炷香時間,還有三十餘騎在其間左衝右突沒有給殺散,不過這三十餘騎也開始考慮衝出突圍了。

    晉中兵自然是以十五卒為一小隊、以六十卒為一都隊,楊一航、馬一功、魏中龍分別掌握六到八個都隊以錐形突進陣列追擊。也隨時聯絡兩翼的江東左軍,陣列一亙給敵騎衝散,重新聚集的能力要遠遠差過江東左軍。

    楊一航、馬一功、魏中龍都是經驗豐富的武官,不斷的將隊列拉散開,給內圈將卒留下足夠限制、圍殺衝突敵騎的空間,將三十餘騎完全包圍在內。楊一航、馬一功各率沒有給衝散的陣列繼續往王登台山進擊,使魏中龍留下來圍殺這部敵騎,收攏散兵後再隨後趕去,差不多有近一半兵力給遲滯下來。

    楊一航等人率部進擊,也隨時派人與兩側的江東左軍聯繫,知道兩路江東左軍最多時分別拖延住九百餘、一千五百餘虜騎還頗為輕鬆、有力殺敵虜騎,他們都深感慚愧。自謂晉中老卒,反而給一百餘虜騎拖延住近半的兵力,要是有三五百虜騎過來衝擊他們,他們怕是要就地打一場硬仗了,根本達不到江東左軍一步卒對抗一輕騎的水平。兵甲差於江東左軍是一個因素,但這不是決定性的因素,當初晉中兵兵甲齊全時,要有江東左軍的戰鬥水準,也完全不可能陷入給圍殲殆盡的地步。

    楊一航、馬一功率部趕到王登台山腳下,敖滄海、趙青山正率部與那赫雄祁的殿後騎兵糾纏廝殺。那赫雄祁親率騎兵不多,才五百餘騎,但是戰術更為靈活,即使冒著箭雨,也完全不給他們合圍的機會,楊一航、馬一功率部倉促趕到,那赫雄祁便從敖滄海、趙青山兩部空隙時穿插,直接衝擊倉促趕來的楊一航、馬一功部。留下數十具屍體,也從沖潰的的楊一航、馬一功部陣形穿插過去,打了迂迴,打馬往西北逃竄。

    廝殺大半天,才是午後時分,這時候渦口寨方向燃起一炷狼煙直衝雲霄,也不知道江東左軍往狼煙裡加了什麼東西,狼煙竟在黑灰色中透出粉紅色來,那赫雄祁回頭看到與他在王登台山下廝殺混編步騎似乎接到狼煙傳遞的指令,混編的步騎迅速分列,騎兵集結到王登台山正東面腳下,竟也有六七百騎的規模,那赫雄祁瞬間明白過來,那狼煙是給他們指出帖木兒的突圍方向,指示這邊追擊。

    帖木兒攜有傷病突圍,要是給敵騎纏住,傷病難以無法保全,而帖木兒又不是能做出棄傷病先逃的人。為了避免帖木兒與江東左軍硬戰,那赫雄祁唯有硬著頭皮再折返回來戰,要將這兩部糾纏,給帖木兒更多突圍的時間。

    晉中兵步卒不比江東左軍甲卒,但是騎兵這種更體現技術性的兵種,就要比江東左軍序列的騎兵強了,楊一航、馬一功率領先行進擊的步騎各一部,騎兵就有三百餘人,馬匹自然也是林縛給他們的口外駿馬,初來給那赫雄祁打了個措手不足,窩了一肚子火,看那赫雄祁回衝,他們也不待敖滄海指令,便各率騎兵從那赫雄祁部兩翼插入,敖滄海窺著時間,使甲卒以八輛飛矛盾車並列在前,掩護甲卒從楊一航、馬一功的兩翼之間往那赫雄祁迎頭突進。

    那赫雄祁部頓時給殺散,那赫雄祁在數十騎的簇擁下突衝出來,到外圍收攏散兵,才發現這一次失察就有百餘人給打落下馬來。那赫雄祁比帖木兒要冷靜得多,見無法救傷者,更不要說搶回屍體了,便率部打馬往西北方向逃,見後面沒有追兵追來,又折向往西南,往帖木兒率部突圍方向馳去。

    那赫雄祁走向,敖滄海、趙青山、楊一航、馬一功這邊不管他,渦口寨狼煙直接指示出虜騎突圍主力在西南方向,他們率部繞過王登台山往西南方向轉進,也分出一部登上王登台山,建立望哨,以監視西南方向的敵我動向。

    王登台山周圍都是走散的馬,那赫雄祁部倉促突圍,自然無法保持一人兩馬或三馬的行進陣列,多數人在給追擊逃命時只能照顧胯下之馬,便是騎射嫻熟之人,也很難在大部隊的奪命狂奔中很好的照顧兩匹馬或三匹馬。多餘的馬就任其散落在野地成為江東左軍的繳獲。

    那赫雄祁趕到王登台山西南五里處,帖木兒果然給曹子昂部再度糾纏上,而江東左軍其他部以及晉中兵殘部的騎兵都迅速往這邊趕來,加強這邊的騎兵作戰能力。那赫雄祁只有硬著頭皮再衝,替帖木兒解圍之後,再度分兩路突圍。

    如此反覆,幾乎沒有什麼感覺就打到天黑,看著明月當空,四野積雪瑩瑩,那赫雄祁也覺得天不助他,如此夜色正利用對方追擊。他感到精疲力竭,胯下戰馬汗出如漿,再跑怕是要廢了,想著帖木兒應該能趁天黑逃出,雖然他猜測林縛會在西北方向布下伏兵,不過西北方向的空檔很大,不一定就撞到伏兵。

    沒有辦法,江東兵雖是步卒,但是他們控制著戰場的走勢,步卒追擊都是走直線,很少浪費體力。這是控制戰場帶來的優勢,也能看出林縛幕後指揮效率很高,放過游哨、掩護騎兵,只吊著他們攜帶傷病、行動相對較緩慢的主力打。那赫雄祁率領掩護騎兵左衝右突,這一天下來,不曉得要跑比江東兵多跑幾倍的路程。

    這種情況下,那赫雄祁也只有硬著頭皮往西北方向突圍,他派出兩隊騎兵在前搜索,他帶著主力跟隨其後,往西北方向突圍。

    到半夜,除了遭到江東左軍少量的斥候部隊外,那赫雄祁並沒有遇到有力的阻擊,他的心頭卻瀰漫上來一股絕望。

    林縛不可能狂妄到要將他們全部圍殲,必定會有重點的進行攔截追擊作戰,這邊的沒有攔截部隊,那就意味著往西南方向突的帖木兒會是江東左軍的包抄重點。此時相距王登台山已經是百里之外,距離帖木兒部更遠,那赫雄祁看著左右部眾,幾乎沒有完人,個個浴血,胯下馬匹也是極乏,只能放棄回頭尋找帖木兒部的念頭,唯有希望帖木兒能多些運氣,能將多拉些人出來。

    那赫雄祁派出還有餘力的幾十名騎兵往南收攏潰兵,他率領隨他突出重圍的七八百騎繼續往西北走,大親王葉濟羅榮應該會派援兵,心想著先跟北線的援兵匯合上再說。
匿名
狀態︰ 離線
297
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3:00:30
第三十五章  月下登山石

    林縛驅騎直接馳上王登台山頂,眺望月下無垠大地,西南片黑影幢幢,人嚎馬嘶、金戈相擊,那呼嘯的風聲聽起來尤像箭矢在空中飛行。

    林續文、楊枝山、劉直策馬拖後一些,到山半腰時,山路崎嶇,他們只能下馬而行,落在林縛的後面。雖然他們三人的官階都要比林縛高,但是誰都無法否認,林縛才是這數十里方圓的戰場主宰者。左右將士,包括渦口寨吳天所統領的數百留後晉中兵殘部也都聽從林縛一人的號令。

    林續文不善騎馬,給兩邊護衛簇擁著跌跌撞撞的行到山腰,爬下馬來,沿著崎嶇的往山巔爬去。

    王登台山是一座土山,也不高,只有十一二丈,在見慣雄奇大山的人的眼裡,王登台山只能算一個小土包。山體通體土質,在山頂卻有一塊巨如大屋的石台憑空飛來一般,形成一座巨大的石台屹立在山巔。

    地方志記載秦皇東巡至此登石觀海,這石遂名王登台,山也因此得名,使這裡成為津海境內的一座勝跡,他們過來時在山腰還看到一座在戰火中給燒燬的小廟。

    林續文離山頂還有一段路,抬頭正看見站在山頂巨石上觀望戰局的林縛彷彿身置月中,身披的腥紅色大氅給勁風吹開,露出來的青色鎧甲,在月色裡折射出冰冷的光澤,這一刻展露出氣吞山河的氣概來。

    林續文微微一怔,心裡念著這土山的名字:王登台,王登台,莫非要一語成讖?他搖頭而苦笑,將這個大逆不道的念頭驅出腦海。這兩年他雖然沒有離開京師回上林裡去,但對上林裡發生的事情都瞭如指掌。父親臨死之前並非沒有安排,還口述了一封秘信給他。信裡說要是林縛貪心伸手侵奪族產,必非大志之人,要他無論如何都要以守孝之名趕回江寧;要是林縛能夠隱忍不伸手,指不定就是一代梟雄,能和睦相處則和睦相處,不能和睦相處,也要免得內鬥使林家傷了元氣。

    不管世道如何,宗族才是根本。

    林續文想著父親逝世時,林縛還沒有嶄露頭角,父親就有這樣的斷言,父親的眼光當真要超過自己太多,只是父親臨死時真就不在意七姨娘跟林縛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大公子正想什麼?」

    林續文回頭見是林夢得跟上來,笑了笑,說道:「我在想這一戰算是徹底的將河間府的局面打開了……」林夢得雖說輩份要他長一輩,卻是同齡人,從小便如林縛與林景中的關係那般密切,只是成年之後,人給身份、地位、功名等諸多外在的因素加以標識,再加林續文又長期在京師做官,關係就疏遠開來了。便是此時,林續文也是高高在上的正四品右都僉御史,林夢得也才剛剛獲賞受封九品儒林郎,兩人的身份也是天差地別。

    林夢得笑了笑,說道:「下面就應該是往保定府西穿插了,我不能留下來伺候大公子了……」

    「將東虜擊退,自有相聚暢飲的機會。」林續文也豪氣如雲生的說道。

    這一戰將那赫雄祁部擊潰打殘,江東左軍聯合津海寨兵,規模超過五千,挾滄南、津海三戰勝捷的威勢,氣貫長虹,即使不西進太行山,也才牽制虜騎八千到一萬的騎兵——東虜不敢再用四五千騎兵來壓制這邊的。

    要是朝中決定以林縛為主帥,通過海路繼續加強河間府的兵力,完全能牽制住更多的虜騎。

    林續文雖然不知道具體的治軍之道,但是在戰略上還是有自己的一番見解。

    此次東虜入寇分南北兩線作戰,兵力已經捉襟見肘,他們在河間府對其側肋形成足夠的威脅,東虜除了收縮退兵還有什麼選擇?這一戰可以說將整個局面完全打活了。

    對林續文說來,參與退敵的大功可以說是唾口可得,時機還是趕得恰恰巧,要是晚一天過來,便是林縛將分一些功勞給他,他還不好意思。

    劉直、楊枝山兩人站住等林續文、林夢得趕過來,再一起登上山頂。

    先行過來的護衛部隊已經將山頂清過場,除了數十精卒仍坐在馬背上隨時待命,各有兩都隊精卒在王登台左右結陣,沒有因為這附近的虜騎已經給完全清除出去而放鬆警惕。

    「林都監治軍果真是嚴厲啊,」劉直爬到山頂有些喘氣,叉腰看著山下,說道,「某家跟隨郝大人在薊北兵中也住過一段時間,江東左軍的軍容要盛過薊北兵啊……」

    「劉大人過譽了,薊北兵那才叫天下強兵呢,江東左軍哪裡能壓過薊北兵啊?」林縛笑道,眼睛瞇得狹長,在月色也看不出他的神色,他敷衍了劉直一句。

    這時候,斥候過來匯報:「西南咬住一條大魚,是東虜的一名副都統,曹指揮希望這邊將所有能抽調的兵力都抽過去……」

    「我知道,你去回稟曹子昂:這條大魚,我們要吃下來!」林縛說道,「近十年來邊戰,我軍尚無斃俘東虜副都統級別以上將領的勝績,要曹子昂激勵全軍將士,與友軍打好配合,打好這漂亮一戰。」看見吳中牽馬上來,對他說道,「吳校尉,你隨我來看。戰前,我與馬、周、楊諸校尉都有約定,戰場有專門的輔兵負責清理,但是晉中兵仍有許多人私自離隊散開來搶割首級、搜檢敵屍……現在前方戰場需要士卒全力壓上支援,我希望吳校尉率一隊執法兵過去,私自收割頭顱、搜檢敵屍亂我軍容者,戰後非但不計功,還要當即問以軍法。東虜援兵隨時會來,我們應該集結一切力量,都壓到西南,將西南之敵盡可能全殲,才是根本……該是你們的軍功、該是你們的繳獲,我絕不會瞞你們一分一毫,請吳校尉信我這一回。」

    吳天滿臉慚愧,江東左軍五營從早打到夜,始終保持完整有序的追擊陣列,幾乎沒有士卒停下搶割首級爭戰功或搜檢敵屍,即時有個別手腳不乾淨的,給督法隊發現也會當場就進行嚴厲的懲罰。

    相比之下,晉中兵殘部雖然都是作戰經驗豐富的老卒,但是軍紀要差得多,殺死虜騎之後,戰前再三警告,戰時仍然習慣的將首級割下來隨身帶走,爭搶著搜檢敵屍尋找財貨,而且入夜後就越來越難控制,不等虜騎衝殺,自己的隊形就先散了,也使得後續的追擊能力迅速減弱……

    吳天集結了兩百餘人當執法隊,吼道:「馬鞭、刀子抽出來,那些傢伙丟光了晉中兵的臉,要是拿馬鞭抽了沒用,就直接用刀子砍……」帶了兩百餘人騎馬下了王登台山。

    劉直、楊枝山、林續文這時候都知道與江東左軍聯兵而戰的是晉中兵殘部,神色各異,只是現在是戰時,有什麼話都不能說。

    林縛不管劉直、楊枝山、林續文心裡想什麼,看著吳天率眾下山督戰去,也沒有多說什麼。

    後世軍功考核主要以戰術或戰略意圖的完成程度來綜合計算軍功,要科學合理得多,也少有弊端,但是當世的軍功考核卻簡單粗暴。凡事只重首級,凡事只認首級,對普通士卒來說,首級功更是至關重重,一顆首級授賞差不多能抵一畝地,三顆首級至少能晉陞一級。

    一名老卒擊殺一敵後,不是想著繼續殺敵,首先想到的卻是將敵人的首級割下來避免給別人搶走,搜檢敵屍所得的財貨更是自己的私得。

    這種粗暴簡單的軍功計算方式對己方作戰能力的削弱跟損壞,有時候是致命的,很多老卒光顧著搶割首級,就顧不上繼續追殺敵兵,甚至給打反擊的敵兵殺死。

    近戰兵種容易搶到首級,弓弩兵種很難搶到首級,作戰積極性就受到挫傷,搶首級時,陣形就完全散了,想要無間的進行配合作戰就更難。還有些兵油子,作戰不出力,搶首級卻十分的在行,更是直接破壞軍隊的凝聚力。

    江東左軍是三千新募之卒,相比較老卒有許多的不足,但也恰恰是新卒,沒有沾染什麼壞習性,可朔性更強,林縛完全實施他的治軍之法也毫無阻力,從江寧行軍到濟南,其軍紀就要遠遠好過鎮府軍。

    晉中兵殘部不能說不是精銳,也許將士卒們挑出來單打單,江東左軍的新卒十有七八打不過晉中兵殘部的老卒,但是行軍作戰絕對不是單對單的簡單問題。打到現在,江東左軍仍能保持完整的追擊陣列,在王登台山西南方向死死的咬住一部虜騎,晉中兵殘部的步卒陣列幾乎完全給拖在後面,只有小部分騎兵在楊一航、馬一功、魏中龍等驍勇將領的親自帶領下穿插到前列奮力的配合作戰,在遲滯虜騎撤退發揮出巨大的作用。

    吳天也是滿心慚愧,聯兵以來,他們內心深心多少以為林縛善用謀,再加上些運道,才兩次取得大捷。看江東左軍的新卒,用步弓不如晉中老卒、騎馬不如晉中老卒,用刀不如晉中老卒,但是真正拉出來跟虜騎對戰,才發現跟江東左軍的差距是如此之大。他一時又死活想不明白問題出現在哪裡,就彷彿林縛有一隻神奇的手對江東左軍進行加持。

    吳天滿心慚愧的帶執行隊馳下去,驅趕那些搶首級、搶功績的晉中士卒在月下集結迅速往西南運動,想著此戰能俘虜或擊斃東虜一名副都統,這樣的戰功平分到晉中兵殘部的頭上,才能獲得不給追究高陽慘敗責任的主動性。
匿名
狀態︰ 離線
298
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3:00:55
第三十六章  捉虜賞刀

    時至拂曉,王登台山西南的局部戰鬥就接近尾聲了,除了小部分虜兵衝出重圍逃竄外,大部分都給殲滅。

    晉中兵殘部雖然有種種不足,但是在此戰中基本上還是能英勇奮戰,發揮出巨大的作用。

    驍將、晉中提督府振威副尉周同親率三百名精卒以白布蒙高盾,遮閉身體,埋伏在虜敵往西南突圍方向的雪地裡,待虜騎馳過,推盾而出,直接將虜騎的突圍陣形攪亂,楊一航、馬一功率少量精騎從兩翼奮勇衝擊,給江東左軍步卒及時趕到大範圍的包抄虜兵創造了條件。

    在月夜雪地,江東左軍、晉中兵殘部有設在王登台山與渦口寨的兩處哨火來指明方向,所以不容易迷失方向;對於給打得抱頭鼠竄的東虜騎兵來說,常常是衝出重圍,迷失了方向,又一頭往包圍圈裡撞來。

    到拂曉時分,除了所有騎兵都分散警戒戰場、清剿小股殘敵,所有步卒都往王登台山方向聚集,林夢得也派工輜營所有的輔兵出去清理戰場了,並要林縛將部分騎兵調給他用來收攏到處都是的馬匹。

    能用來當軍馬的口外馬大多數xing子溫和,整個津海南部境內到處都是跑散的馬,人接近也不驚跑,常常是一名輔兵牽十匹八匹馬回來,林夢得估計這一戰光軍馬繳獲就得有三四千匹。他現在頭疼的是伺養一匹軍馬對粟谷與草料的需要是普通士卒的兩到三倍,這麼多的軍馬根本不是江東左軍能吃下來的。

    林縛使在王登台山的山頂搭設了一座簡易遮棚,當成臨地的指揮所,與林續文、劉直、楊枝山守在裡面,等各部歸來報捷。

    馬蹄聲奔如驚雷,數十騎馳上山來,寧則臣與馬一功、周同為首,三人擁著一匹白馬而行,馬背上駝著一個渾身浴血卻給綁得像粽子似的漢子。馳到指揮棚前,寧則臣、馬一功、周同下馬來,將俘獲那名的漢子從馬背解下來,丟到指揮棚前,寧則臣高聲說道:「曹指揮使我等來跟諸位大人報捷,俘獲虜賊酋首副都統一名,銀牌子、戰戟、戰刀各一,請諸位大人勘驗!」

    「好,」林縛站起來按著佩刀,居高看著指揮棚前這具看上去半死不活、渾身浴血的身體,又高聲問道,「俘獲酋首,誰戰功最著,高聲報給全軍將士聽……」

    「晉中提督府昭武校尉馬一功、振威副尉周同僥倖獲此殊榮,實貪江東左軍之功……」馬一功、周同站出來高聲回道,這些話都是曹子昂教好了才過來的。

    「好,好,好,晉中諸將果然是驍勇善戰,」林縛勉慰了兩句,又朝林續文、劉直、楊枝山拱手說道,「此戰能俘獲酋首,都是林都僉、劉觀軍、楊主事督戰之功,請三位大人上前觀俘!」

    劉直眼珠子游離不定,他早就猜到江東左軍在津海聯兵作戰的應該是困守在這裡的晉中兵殘部。高陽一戰,晉中兵幾乎是全軍覆滅,雖說郝大人事後沒有受責,反而給皇上委以總監天下勤王師的總任,心裡明眼人心裡都清楚,晉中勤王師覆滅,與郝大人率薊北兵見死不救是有直接的關係,怕是這些晉中殘將心裡也將郝大人恨得咬牙切齒。

    劉直瞥了林縛一眼,見他正神情冷峻的檢視歸來報捷的諸將卒,心想就不信他想不透這裡面的關節。不管怎麼說,津海大捷就發生在眼前,林縛更是楚黨寵將,林續文與其同枝連氣,林縛挾三戰大捷之威,便是不把郝大人放在眼裡,也頂多說他年輕驕縱,一時還真奈何不了他,劉直笑了笑,說道:「林都監真是客氣了,要是某家站在這裡就有功勞,這功勞來得也太容易了,某家可不敢跟諸浴血奮戰的將士們爭這個功勞……」

    「劉大人是兵部、內侍省派來的觀軍容副使,此戰不算劉大人的功勞,又怎麼能說得過去?」林縛笑道,他聽劉直話裡意思還是想撇開關係,晉中兵殘部的問題還真是棘手,不過有津海大捷作依賴,至少能抓住解決問題的主動權。

    林縛事前跟林續文透了個底,林續文倒沒有說什麼。江東左軍兵力不足,到津海來聯合晉中兵殘部作戰,是應有之意,難道因為忌憚郝宗成就放棄唾手可得的津海大捷不取?

    有津海大捷,晉中兵殘部諸多中低低將領將功贖罪是足夠了,不用擔心會給追究高陽慘敗的責任。就郝宗成來說,也不可能盯著高陽慘敗不放。

    關鍵還是戰後晉中兵殘部的去留問題,是保留建制回晉中,還是裁撤掉編入各軍,還是編入邊軍前壘,這些都是要張協、湯浩信才能決定的事情。

    林續文眼下也不為這個事情頭疼,他知道林縛若率軍西進,他要以右都僉御史兼督河間府兵備事的名義在河間府站穩腳根,還要籠絡馬一功、周同這些晉中將領。

    林續文走下來,看著棚前的虜將,渾身浴血,也不曉得是他身上流出來的血還是江東左軍將卒濺到他身上的血,總之將他的衣甲都浸透了,此時給捆了結實,猶睜著銅鈴大的眼睛,眼神甚為兇惡,心想果真是虜賊裡一員悍將……

    「這虜將名新覺帖木兒,是東胡王帳兵副都統,」林縛將銀牌子接過來,細細的看了看,說道,「東虜軍制,分王帳兵與部族兵,王帳兵是東虜大酋首葉濟爾以葉濟部族精銳兼抽各部族精銳組成,初創時約萬騎,有萬騎打天下的狂言,也確實是東虜最精銳戰力。部族兵最初是從各部族抽丁組成,戰時才有,戰兵遣歸。不過最近邊事頻頻,部族兵也漸成東虜常備兵,編有七部,與王帳兵共八部。這也是東虜八部兵這一說法的由來。王帳兵是東虜大酋首葉濟爾親領,副都統的地位可堪比其他七部的都統,當真是條大魚……」林縛將東虜兵制解釋給林續文聽。

    「那這麼說,」林續文回頭問楊枝山,「這虜賊倒跟本朝的提督官相當了。」

    「這麼說也無不當,」楊枝山說道,「即使相差,相差也無幾了……」他事前給蒙在鼓裡,不知道跟江東左軍聯兵作戰的是晉中兵殘部,這時候心裡的驚疑還沒有打消,他想從寧則臣手裡將那桿繳獲的戰戟接過來,抓住才覺得這戰戟好沉,沒能夠抓起來,戟柄冰寒,握處有螺旋紋,心想莫非通體都是精鋼打造?

    林縛見楊枝山沒有將戰戟抓起來,他好奇的將戰戟抓起來,嗬,怕不下有七十斤,這種沉重的兵器,不要說給刺中了,便是當成鞭抽過來,普通人哪怕是穿著鱗甲,也要給抽得半條命,倒不曉得為活捉這人,要多損傷多少。

    劉直倒是識機,不去拿那柄戰戟,將周同手裡捧著那柄戰刀接過來細看。

    這刀真是漂亮,刀柄為銅製,銀絲纏嵌,握處兩面都各嵌一枚馬/眼大的血瑪瑙,刀鞘上也嵌著各種碎寶石。劉直暫時將晉中兵殘部的問題拋之腦後,細細的欣賞起這把刀來,尋著機括,將刀拔出,刀出鞘的聲音格外的清透,刃口在月下發出寒光,鋒利得彷彿這寒光也能刺傷人:「真是好刀啊,我跟郝大人在軍中也有些時間了,這麼好刀還真沒有見過一柄呢……」

    「真是好刀……」林縛將戰戟還給寧則臣拿著,要去接刀細看,卻給林夢得在身後拽了一把,回頭見林夢得正跟他擠眼睛,卻看到劉直看刀的眼神甚是貪婪。不要說劉直了,便是周同看刀的眼神也是頗為不同。

    身為武將,其他愛好多半是虛的,對兵器的愛好卻是發自內心的;倒沒有想到劉直也喜歡刀。

    寧則臣在旁邊說道:「這虜將甚是難捉,還是周校尉繞到馬後將他撲下馬來,才合力將他捉住,這刀也是周校尉繳獲……」

    「還是寧指揮先拿陌刀在他肩上劈了一刀……」周同不好意思的說道,眼睛又瞅向劉直手裡的那把戰刀。

    寧則臣拿著戰戟、周同拿著戰刀來獻捷,林縛倒是清楚他們來之前已經分好贓了,指望自己將刀賜給周同,將戟賜給寧則臣,但是林夢得的意思是要將這刀送給劉直,還真是難辦,林縛便沒有伸手接刀。

    劉直拔出刀來,揮舞了幾下,頗為自傲的問林縛:「林都監,你說我這幾下還能夠入眼不?」

    林縛也想不到劉直也會刀術,頗有兩下子,笑道:「劉大人不領兵殺敵真是可惜了,這刀便該歸劉觀軍所得……」

    「真的?」劉直欣喜問道,轉念說道,「擒獲酋首,這刀當與酋首一併向皇上獻捷,某家可不敢貪……」

    「要向皇上獻捷,也該是劉大人拿這刀去獻捷……」林縛就怕劉直不貪他的一點好處,硬要將這刀塞給劉直。

    劉直之前要跟江東左軍脫開干係,表示不分津海大捷的軍功,這時候眼饞這把刀,遲疑不定,猶豫了片晌才露出笑容來說道:「林都監你這是害我啊……」將刀拿在手裡,卻沒有再還給林縛的意思。

    周同不善掩飾自己的心思,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來,高陽慘敗、晉中兵十亡八九,全拜閹臣所賜,這時候閹臣劉直又將他心愛的戰刀奪走,心頭滋生恨意。林縛將周同的神色看在眼裡,將腰間的刀解下來,說道:「周校尉有擒賊首功,不該由我獎賞,但是周校尉的英武令人歎服,我這裡有一把刀乃滄南大捷所繳獲,一直尋不到合格的主人,便贈給周校尉,希望周校尉用來再建軍功……」

    「……」周同言拙,一時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他心裡當然清楚林縛將這刀佩在腰間定是喜愛之物,想推辭卻給林縛將刀塞到他手裡,漲紅臉結結巴巴的說不出什麼話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299
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3:02:03
第三十七章  分功酬勞

    帖木兒氣得內臟吐血,偏偏嘴裡給塞了破布,身子給侵濕的麻繩捆得跟粽子似的,既罵不得,也掙扎不得,眼睛睜得快裂開來,看著林縛他們將他、將他的心愛兵甲當成戰利器在細細的欣賞、把玩,恨不得這一刻就死掉,偏偏這也由不得他。

    東方泛起魚肚白,林夢得、楊一航、曹子昂率騎兵與工輜營輔兵繼續搜檢戰場,江東左軍、晉中兵殘部的步卒都在王登台山下集結完畢。

    林縛使魏中龍、吳天各率一部前往長蘆、青齊兩寨,加強這兩寨的防守,同時要其他諸寨軍民從即刻起都往長蘆、青齊、渦口三寨聚攏,防止虜騎隨時會趕來的反撲。

    他要馬一功、周同都隨他們暫時回渦口寨去,接下來要怎麼打,要不要西進,帶多少兵西進,津海怎麼守,非要認真的計劃不可。

    回到渦口寨已經是天光大亮,林縛率江東左軍到津海時都沒有現身的青縣知縣、津海縣丞、主簿等官紳這時候有許多都聚集到渦口寨,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裡冒出來的,看到林縛、林續文、劉直、楊枝山他們率大軍返回,痛哭流涕,差點就要上前來抱住林續文的大腿,一個個把自己說得十惡不赦、罪大惡極。

    燕南三府給虜騎摧殘成這般模樣,也不能全怨這些官員抵抗不力,比起那些獻城投降的官員、將領,這些官紳的風骨不知道要好多少,再說他們在城破之後絕大多數都退到塢寨,也算是敵後抵抗力量的一員。

    關鍵的,林續文要以右都僉御史兼督河間府兵備事的名義掌握地方,暫時還只能依賴這些官紳。他們要想洗脫抵抗不力的罪責,這時候也只能來抱林續文的大腿。

    有林續文在前面撐著,林縛便放手不過問地方上的事務。晉中兵殘部進渦口寨裡駐營,林縛使江東左軍在渦口寨與海塘之間的狹地兩翼結營休整,與劉直、楊枝山招呼了一聲,將諸多軍務都分派下去,他鑽進一座營帳裡睡大覺去了。

    林縛一覺醒來,營帳外已燃起篝火滿堆,抬頭看了看天色,天無星月,黑沉沉的,也不知道是要下雨還是要下雪,守值的親衛告訴他:「都僉派人過來說,等大人醒來就進寨子商議事情……」

    「有什麼吃的,幫我搞點來?忘了吃飯再睡覺,肚子都餓癟了……」林縛捧著肚子吩咐道,吃了些東西填飽肚子,穿好衣甲,先去傷病營看望過受傷將士,才帶著數十名親衛趕到渦口寨來,林夢得從後面趕過來,林縛便拉他一起去渦口寨。

    入夜時分,青齊寨西北方向又重新有大量的虜兵游哨出現,戰場搜檢工作就被提前終止,都撤回到渦口寨來。虜騎吃此大虧,也沒有敢大規模的進入三寨之間的區域。

    青齊、津海兩縣內的塢寨軍民大部分都撤到長蘆、青齊、渦口三寨來,那麼沒有撤出來的,暫時也無法顧及,吳天、魏中龍各六百晉中兵與差不多數量的鄉兵駐守長蘆、青齊兩寨,其他兵馬及傷病都撤到渦口寨來。

    江東左軍、晉中兵殘部兵馬不算,集結到渦口寨的鄉兵都有兩千人。

    撤到渦口寨的鄉民更是高達兩萬人,加上分散到其他塢寨的人丁,差不多三萬人左右,在戰爭中他們仍留在境內掙扎求存下來,也許有許多逃難外鄉了,但是在戰前,青縣、津海兩縣的人丁總數多達二十二萬。

    渦口寨自然容留不下這麼多人,林續文如今是河間府地方最高長官,林縛睡大覺時,林續文跟這邊借海船將人運到海船上安置。五千石大船的運力就完全體現出來,甲板、底艙都用起來,兩艘船一次能運四千多人。兩趟就將近九千人運上海島,這時候正組織第三批人登船。

    林縛望著陰沉沉的夜空,也幸虧他們之前就有在海島建臨時後勤基地的打算,搭設了一批簡易遮棚堆放軍資,這時候騰出來能讓人避雪雨。不然這大寒的天氣,在海島上給雨雪淋到,還不得凍死一大批?也幸虧林縛事先從登州運來一批米糧、軍資存在海島上,東虜封鎖不了海路,這邊倒是不愁斷糧,只是要立即組織船去登州運糧。

    在路上,林縛問了一些救濟情況。

    林續文之前在工部任職,算是技術官僚,經世致用之術倒比普通官員強得多,將津海、青縣的官紳組織起來,將一切安排得還算有條理。即使還有不足的地方,林縛也就不再多什麼嘴舌,只是吩咐林夢得,林續文需要什麼物資,這邊盡量的支持。助林續文在河間府站穩腳跟,日後林續文也不可能短缺他們的。

    渦口寨周氏將家宅清出來給林續文用,林續文便將他的行轅從船上移到渦口寨。

    林續文以右都僉御史兼督河間府兵備事的名義到河間府,戰時統轄河間府軍政大小事務,可以從權任命河間府的知縣一級地方官員,出京來也隨身帶了一批八品以下的文武官職空白告身。首先渦口寨、青齊、長蘆三寨抵抗有功的鄉坤都授以征事郎、朝奉郎、儒林郎、登仕郎等低級散階並委以職事,鄉兵將領也授以驍騎尉、驍騎副尉、羽騎尉、羽騎副尉等低級武職,將河間府鄉勇的框架搭建起來。

    江東左軍、晉中兵殘部在河間府境內只是入境作戰的客軍,河間府境內的鎮府軍已經給完全打殘,連個武官都不見人影,地方武備就只能從鄉勇開始抓起。

    這接下來一攤子爛事,夠林續文焦頭爛額的,林縛進行轅看見林續文黑眼袋都長了出來。雖然津海大捷使人亢奮,但是人不是鐵打的,從林續文出京算起,他就沒有好好睡過一覺。林縛午前回渦口寨就鑽到營帳睡大覺去了,林續文到現在連眼睛都沒有眨幾下。

    林續文看見林縛過來,撐著書案站起來,走到中庭來,拉他到院子角落裡商議事情:「有件事情要跟你商議?」

    「大哥吩咐就是,有什麼好商議的?」林縛說道。

    林夢得見林續文有事都到院子裡來說,怕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他先行走進大堂等候。

    「不,不,這事要跟你商議的,」林續文說道,「孫尚望這人有幹才,我這邊忙得焦頭爛額,需要一個熟悉地方事務的幹才來助我,我想跟你把孫尚望討過來。他留下來幫我做事,我必不會虧他,只要你點頭答應,我立即就授他朝奉郎……」

    朝奉郎是從八品散階,孫尚望雖有秀才功名,但之前沒有入仕,便是計算他的軍功,直接晉陞到朝奉郎也是很勉強的。林續文雖有一批空白告身,但都是九品、從九品的居多,擠出一個從八品來,也算是出手大方。

    「渦口若設巡檢司,使孫尚望出任巡檢,我可以將他留給大哥你……」

    「這個容易辦,我答應你,」林續文說道,「眼下河間府大小事務也都集中在渦口,設巡檢司,使孫尚望擔任巡檢,恰能幫我將這十數里方圓的繁雜事務處理掉……」

    即使海漕只興盛了很短的時間就廢掉,渦口仍然東部沿海地區從海路進京畿的最主要中轉站之一。

    林家在上林裡就因市而興,林續文能知道渦口的重要性。再說林縛的好處,也就有林家的好處,林續文又怎麼連這點眼色都沒有呢?

    林續文滿口答應下來,挽著林縛的胳膊往裡。孫尚望已經給林續文借來負責鄉民安置的事務,正在大堂裡忙碌,看見林縛與林續文攜手進來,忙站起來行禮,卻不知道已經給林續文、林縛聯手賣了。

    林續文還缺少一個能替他打理鄉勇軍務的幹才,按照他的心意,想從楊一航、馬一功、周同等人裡選一人來委以重任,但是晉中兵殘部的問題很複雜,他不能貿然用他們,也就暫時忍著沒有開口說這事。

    當然,在林續文心裡,林縛要是能將趙青山留給他則更好。趙青山是上林裡子弟,又是上林裡鄉營出身,用他比誰都可靠,但是趙青山現在是江東左軍的主要將領,即使要討人,也要等到戰後再說。

    **********

    走進內宅,劉直、楊枝山、馬一功、周同、楊一航以及津海、青縣地方官紳代表等十餘已經坐在這邊等候。看見林續文、林續、林夢得進來,他們都站起來迎接。

    楊枝山說道:「恭喜林都監再獲津海大捷,軍功我等已經初驗過,江東左軍、晉中軍以不到一千五百人的傷亡,梟首一千三百六十七顆,確實是為大捷。此外繳獲馬匹三千三百二十七匹,兵甲各數千件,財貨折金三千餘兩、折銀六萬七千餘兩、折銅七萬斤……」

    「此戰江東左軍功勞最大,」劉直說道,「這軍功、繳獲如何分配,還要林都監來決定……」

    「諸位是折煞林縛了,」林縛拱手作揖,與林續文等入座議事,林縛也不去翻繳獲細賬,坐下來,側著身子問劉直、林續文說道:「林都僉、劉觀軍可商議出什麼條條來?」

    「等你過來決定……」林續文說道,在這裡他官位最大,但是從這一刻起,他代表河間府地方,林縛代表江東左軍,馬一功他們代表晉中兵,不過馬一功他們都唯林縛馬首是瞻,而軍功與繳獲都是江東左軍與晉中兵實實在在打下來的,林續文當然不會拿官位壓人。再說他與林縛是同宗兄弟,將決定權留給林縛,自然也不擔心什麼,也能堵了別人的口實。

    「既然你們都這麼為難我,」林縛腆臉笑道,「我就說一下我的意見,有什麼不當,你們要替我糾正過來……」

    「林大人盡請吩咐,我等沒有不從的道理……」馬一功代表晉中兵發言道。

    馬一功等人對林縛心服口服、唯林縛馬首是瞻的語氣與神態,劉直看在心裡多少有些不爽,但是他剛收下一柄好刀,對林縛自然也寬容得多,臉上掛著笑意,看林縛如何分配軍功、繳獲。其他暫且不提,僅三千多匹口外馬就是一筆巨資。

    「搜繳上來的財貨也是虜兵從燕南三府劫掠而來,這沒有私分的道理,我的意見是全部歸還地方府庫,用於河間府重建及難民救濟,」林縛說道,「馬校尉,你們看好不好?」

    「都聽林大人吩咐,」馬一功說道,「我們能在津海、青縣掙扎生存下來,也都賴地方支持,這是應該的……」

    戰後河間府百萬民眾重建家園,朝廷會撥一些,但是朝中財政緊張,能撥出來的銀子很有限,關鍵還是要地方自籌。整個河間府都給打殘了,給劫掠一空,地方再自籌也極為有限。

    林縛、馬一功這麼表態,林續文與地方官紳便起身代表地方作揖謝禮,說道:「我代表河間府多謝林都監、馬校尉深明大義,體恤地方……」

    「林都僉客氣了,」林縛笑了笑,又說道,「軍功及兵甲及馬匹繳獲,我看這樣好了,江東左軍、晉中軍、河間府地方三分各居其一……」

    除了繳獲軍資與財貨之外,軍功對地方貌似沒有直接的好處,但是對於地方上的鄉紳來說,抵禦外族立有軍功朝廷自然會授文武散官甚至勳爵以表嘉獎。

    有些商賈,雖然家積巨富,身份卻低,對這個最是在意,平時給官府壓了不止一頭,有了個散官身份,見了父母官能平起平坐,花多少銀子都樂意。將軍功分給地方,林續文完全可以拿去換銀子。

    林續文雖有地方最高長官的名義,但他在河間府要人沒人、要錢沒錢,立足甚為艱難。林續文能在河間府站穩腳跟,林家才能將勢力滲透進來,再說林續文答應孫尚望出任渦口巡檢司巡檢,所有留給河間府的資源都將優先用於渦口的建設。

    馬一功、周同等人想不透林縛打什麼主意,按說晉中兵三分軍功居其一是合適的,但是其他兩分應該都歸江東左軍才對,他們見林縛將江東左軍的一半功勞跟繳獲分給地方,都十分的惶恐,忙說道:「我等實在是汗顏,不敢佔這麼多的功勞……」將軍功、繳獲分給地方沒有怨言,只是不肯跟江東左軍占同樣的功勞。

    林縛正要耐心勸說馬一功他們接受這樣的安排,這時候曹子昂從門外匆闖進來,也不顧什麼規模,神色惶急,一副大事不妙的樣子!
匿名
狀態︰ 離線
300
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3:03:15
第三十八章 濟南失守

    「濟南失守!」林縛震驚的盯著倉促闖進來報信的曹子昂,他失手將桌上的燭台打翻,也顧不上將熄滅的燭台從鋪磚地上撿起來,眼睛瞅著曹子昂,十分期望曹子昂跟他說這是個玩笑。濟南怎麼可能失守?濟南將大半個山東的鎮軍都集結過來,又有東閩驍將陸敬嚴協守,怎麼可能會給不善打攻城戰、又沒有重型攻城器械的虜兵攻陷?

    堂中眾人都瞠木結舌,本以為贏得津海大捷,便能威脅入寇東虜的側翼,迫使其提前從濟南撤圍退兵,哪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濟南城竟然就在他們取得津海大捷的同一時間給東虜南線主力攻陷?

    這樣的結果,任誰都難以接受。

    不要說林續文、劉直、楊枝山,便是林縛在津海大捷後,也有一種力挽狂瀾的錯覺,哪裡能想到他們在津海所取得勝利,根本影響不了大局,更不要說什麼力挽狂瀾了。

    「也未必就失陷了,」曹子昂苦澀的說道,「臨清叛兵助東虜圍攻濟南,攻三面,獨留南門不圍。十一天來虜兵攻城損兵折將甚眾,力攻不下。直到昨日,東虜才開始組織兵力往南門集結,作勢欲攻南門。昨日午時,協守濟南南城未損一兵一卒的浙兵卻膽怯不敢跟東虜作戰,趁合圍還有大缺口的時候突然棄南門撤出逃入山中,使虜兵未損一兵一卒就奪下南門。我留在濟南的斥候衝出城來報信時,內城與北城還未失去,詔武鎮守陸敬嚴將軍還率部在北城堅決的抵抗,虜兵未必就能攻陷濟南……」

    「畜生!食君之俸、食天下民粟,膽小如蛇鼠,苟且而偷生,與畜生何異!」林縛拍著桌案,憤恨怒罵,將本來就薄的柏木桌案直接拍裂,桌案上的懷盞筷箸散的一地。

    林縛的失態拍桌,也使林續文等人回過神。

    林續文不確定的說道:「斥候離開濟南報信時,內城與北城未失,我聽說詔武鎮守陸將軍驍勇善戰,部下又是隨李卓征戰多年的百戰精銳,只要能退守內城,濟南多半還能守住……」

    林縛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怒罵的是兩浙協守濟南的勤王兵將領趙金龍,事實上又將那些膽怯避戰的勤王兵都罵了進去,內侍省之首郝宗成就不比撤濟南南門而逃的浙兵將領好多少。

    劉直坐在一邊,神色尷尬,彷彿給林縛痛罵了似的。

    馬一功、周同、楊一航等人在高陽一戰給閹臣郝宗成出賣,對棄濟南而逃的浙兵更是恨得咬牙切齒,要是浙兵將領站在他們跟前,他們是恨得拔出刀來砍殺掉。

    浙兵畏戰,要是早撤,也就罷了,就不指望他們守城,也不會安排他守南城的重任,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卻在攻守進行到最關鍵、最激烈的一刻抽腿溜走。趙金龍要在自己的面前,林縛當真能一刀劈死他!

    林縛在濟南時,就覺得浙兵不可靠,但也沒有大越朝的將領已經荒唐、墮落、膽小如鼠、不顧友軍到這種地步,難道趙金龍以為逃得了今日,待戰後朝廷不找他秋後算賬?

    郝宗成背後有皇上撐腰,可以出賣晉中軍,晉中軍也完全給打殘,沒有撐腰的人物,想找郝宗成的麻煩很難。但是東閩諸將還在,李卓、陳芝虎、董原以及留在東閩的諸將,哪個會饒過趙金龍?

    想想江寧東城尉陳志,真不知道大越朝的軍隊系統裡還充塞著多少個像陳志、趙金龍這樣無能貪婪、膽小如鼠的將領跟官員。趙金龍就是貪婪濟南給他的助守餉銀才領浙兵留在濟南協守,卻又在最關鍵的時刻刺了濟南最凶狠的一刀。這一刀比最凶殘的敵人都要凶狠一百倍。

    這樣的大越朝還有幾人值得信任?

    林縛壓著心頭的滔天怒火,吩咐曹子昂:「你將報信的斥候喊進來,諸位大人還要問他細情……」只是說話的聲音都有些走形,顯示出他心間壓抑的怒氣。

    「共有五名斥候北來,在途中遇到敵游哨阻截,只有一人能趕來,說過濟南軍情,沒能救活過來。」曹子昂痛心的說道。

    從濟南到津海走直線還有五百多里,一天一夜多些時間都在縱馬狂奔,便是常人也吃不消,更何況斥候在路上遇攔截負傷!

    林縛捏拳指關節卡卡的響,眉頭蹙著,問曹子昂:「室外是什麼風?」

    「此時無風,」曹子昂說道,「我已讓第一營、第二營、第三營做好登船準備……」

    「不行,」林縛搖頭說道,「要是一天無風,就要在這裡多等一天,沒有這個時間。我給你一個時辰,你將諸營所有騎兵都集中起來,準備隨我先行!你留在渦口,讓周普率步卒乘船,能在路上遇到最好……」

    「陸將軍若是能將濟南守住,江東左軍趕去也進不了內城助守,若只是在外圍牽制虜兵,江東左軍的兵力又太少了,發揮不出太大的作用。」林續文勸說道,他不能眼睜睜看著林縛率江東左軍這一支好不容易成長起來的精銳跑到濟南去送死……

    「濟南怕是守不住了,」林縛揮手下曹子昂直接準備,也沒有問劉直這個觀軍容副使意見的意思,跟林續文解釋道,「若能退回內城,南門失守之後,陸敬嚴定會先將兵撤到內城,不會等到東城、西城相繼失守還在北城與虜兵死戰……內城若能有東閩精銳助守,問題自然還不至於到最壞,要是內城將東閩精銳都擋在城外,濟南才真正陷入萬劫難復的險境!」

    林續文歎了一聲,浙兵突然撤逃使南門被奪,濟南地方自然不會再信任客軍,極有可能拒絕東閩軍進內城助守。虜兵攻入城內,東閩軍僅憑借北城單薄的城門樓陷入內外受夾擊的窘境,是極難將數倍之敵擊退的,多半是全軍覆滅的命運,而濟南內地的地方守軍,作戰能力如何,還真是讓人堪憂。

    林續文又勸說道:「既然陸將軍都凶多吉少,你再率兵趕去濟南也無益啊。」

    「不,我不去濟南,我去陽信,」林縛說道,從公文冊子堆裡將地圖翻開來,將桌案的其他雜物都直接推到地上,攤開地圖,指出陽信一帶的位置,說道,「濟南是虜騎東進山東的門戶。在戰前,山東境內的主要兵力都集中到濟南。濟南失陷,山東不僅失去屏蔽門戶,山東的可戰之兵也所剩無幾,虜賊只需派部分騎兵往東穿插,山東東部的府縣都將難以抵擋。我們不僅要守住陽信,還要化作一把尖刀抵在欲東進臨淄的虜騎腰眼上,使其放力不敢攻臨淄,更不敢迂迴進入臨淄以東的地區。我要趕在後天之前進陽信,東虜最快差不多也應該是今天就能從濟南抽出兵東進……燕南已經給打殘了,山東不能再給打殘了!」

    「我隨大人去守陽信!」馬一功、楊一航、周同一起請戰道。

    高陽一敗,提督楊照麒戰死,害晉中兵幾乎給全殲的郝宗成卻陞官發財,給委以總監天下勤王師的總任,他們對朝廷已經沒有一丁點的信心,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忠誠,他們不知道要為誰而戰。同意與江東左軍聯兵,也是要擺脫他們自身的困境。津海大捷後,積下的軍功至少使他們戰後不被追究責任,他們也就意志消沉,沒有再給這個朝廷帶兵打戰的意願。也許會在鎮軍體系裡繼續混,也許就從此墮落下去,跟其他將領沒有什麼區別,也許會在關鍵時刻撒腿先溜,不顧友軍的死活。

    濟南守軍的遭遇,林縛的出離憤怒刺激到他們最敏感、最痛苦的神經,林縛不畏艱難、捨己忘私的要去陽信拯危濟險,也激發了他們的鬥志,要跟隨林縛一起去守陽信。

    濟南若陷,東虜南線的五六萬虜兵以及萬餘降叛兵都一起活絡開來,沒有牽制,而陽信卻是河間府南的一座小城,去守陽信就彷彿是在驚濤駭浪之間守住一座將沉的礁石。

    馬一功、楊一航、周同能想到去陽信的凶險,但是他們也管不了這些凶險。

    「不,」林縛拒絕道,「濟南若陷,形勢對入寇虜兵來說,就全活絡了,虜賊能用的棋子更多,反撲津海的力量說不定會更兇猛,」林縛說道,「我希望晉中軍能協助林都僉堅守長蘆、青齊、渦口三寨,我也會使曹子昂率第三營留下來,說不定你們會打得更艱苦!」

    馬一功想了片刻,說道:「虜騎大肆反撲過來,我們只能據寨而守,騎兵留著沒有大用,我們能湊過三百騎兵來,讓周同帶著跟林大人過去……」

    「行!就讓周同跟我走。」林縛考慮抽走三百騎兵對這邊削弱不多,關鍵是江東左軍的騎兵太弱,這是很難短時間就速成的兵種,從津海到陽信有三百餘里,長程馳援,對騎兵的考驗非常大,林縛還必須考慮虜騎的前鋒騎兵已經趕到陽信的情況,沒有一支可看的騎兵,當真是不行。

    林縛將一切安排好,才想著江東左軍觀軍容副使劉直來,拱手問道:「劉大人,你是隨我去留陽信,還是留下來助林都僉守津海三寨?」

    劉直臉色陰晴不定,考慮到還是渦口寨安全一些,大不了虜騎反撲來,逃到海島上去住幾天,片晌後說道:「我不善騎馬,這輩子還是這兩天頭一回坐船,天旋地轉的,真叫人受不了,我還是留下來助守津海吧,江東左軍也有一營留下來……」他知道去陽信也是擺飾,林縛不可能讓他插手軍務,又何必去吃這個凶險?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0-7 22:32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