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281
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2:50:58
第十九章  惑敵

    崇觀十年元月初二黃昏,死寂的滄南大地白雪皚皚。這一刻漸漸的,沉寂的大地隱隱的顫動起來,在雪地覓食的鳥獸受了驚動,東奔西掠,瞬時間走了乾淨,唯有一隻停在死人屍體上啄食凍肉的老鴉遲疑不定的望向夕陽方向,不知道是留下來繼續享受足下的美食,還是先躲開。

    那邊的地平線突然湧出一匹褐色衣甲的騎兵,出現在夕陽裡,彷彿披著霞衣,老鴉受了驚嚇,張翅飛上晴空,才看到推遠的地平線使更多的騎兵暴露出來,千軍萬馬緩緩而來,彷彿黑褐色在雪地裡湧來的潮水,老鴉倉皇往海的方向逃去。

    兩翼及前哨游騎迅速的展開,東胡宿衛軍都統那赫雄祁騎著一匹神駿非凡的白鬃馬,在數十騎侍衛的簇擁下,馳上海塘,眉頭緊皺著,看著八天前千餘東胡男兒戰死於此的戰場,滿眼都是給割去頭顱、給凍得堅實的屍體。

    可惡的江東左軍竟然敢如此作賤東胡男兒的屍體,一向都老成持重的那赫雄祁心裡填滿一股難以發洩的憤恨,一些武官更是憤恨得拔出刀來亂砍亂劈洩恨。

    整個滄南都人走寨空。

    從十二月二十四日以後,河間府就沒有再下過雪。

    北方的雪給干冷的風吹過後,很難融化,即使是連續的冷晴天氣,整個燕冀平原依舊覆蓋滿皚皚的白雪。

    人與牲口以車轍在雪地裡留下的痕跡是無法掩飾的,能夠明確的看出,在二十五、二十六日戰後,滄南鄉民都往小泊頭寨聚攏,然後從小泊頭寨出發,往南面的臨淄府而去。

    潛入陽信以南的哨騎抓獲審訊當地的獵戶、農民也確認了在三十日有大量馬步軍脅裹鄉民過境的事實。

    「雄祁,你在猶豫什麼!」一名絡腮鬍子的披甲武士大步的走過來,朝那赫雄祁大聲嚷嚷道,「若是讓江東左軍逃往臨淄府南邊去,我們如何對葉濟爾汗交待?」還一邊拿刀鞘戳著地,表示對那赫雄祁遲疑寡斷的不滿。

    「囉嗦個屁,天下除了你新覺家就沒有英雄好漢了,」那赫雄祁挑眉朝自己的副手啐罵道,將他的氣焰壓下去,「新覺家都是英雄好漢,那帖木兒你來告訴我,江東左軍為何要一直往南逃?」

    「我看你是打了這麼多年的仗,越打越縮了,這有什麼難猜的,江東左軍畏懼我東胡鐵騎反撲過來的怒火,除了倉皇南逃,你覺得他們還有什麼選擇?」新覺帖木兒不服氣的說道。

    「狂妄無知的蠢貨!」那赫雄祁毫不客氣的教訓自己的副手,「敢穿插到滄南伏擊葉濟那顏、葉濟那圖真的江東左軍,難道就沒有守城而戰的勇氣?誠然我們南下遇到的南朝兵大多數是軟蛋貨,但你要是認為南朝兵都是軟蛋貨,那你就是徹頭徹尾的蠢貨!」

    新覺帖木兒性子粗魯,給那赫雄祁罵了幾句,態度就軟了下來,說道:「江東左軍怎麼可能沒有南逃,所有的痕跡都表明有大隊兵馬從陽信南經過,只要一直追下去,就自然知道結果了……」

    「汗王教訓我們,打仗要動腦子,」那赫雄祁說道,「葉濟那顏為什麼會全軍覆滅、只有幾十人逃出來?葉濟那顏跟你一樣,是個蠢貨,他就是錯以為跟他們在陽信北周旋的江東左軍只有八九百人,卻沒有發現江東左軍早就分兵將主力提前隱藏在滄南設了陷阱的珠絲馬跡……江東左軍一部與葉濟那顏在陽信北周旋數日,如此惡劣的環境,江東左軍卻以步卒毫無意義的在野外與我騎兵精銳周旋數日,這個疑點難道還不夠明顯嗎?葉濟那顏是個蠢貨,這麼大的疑點沒有看到。現在江東左軍沒有理由倉皇南逃,卻倉皇南逃,這個疑點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那他們能躲到哪裡去,總不可能挖個坑將自己埋起來吧?」新覺帖木兒給教訓得徹底沒有了脾氣,仍不服氣的問道。

    「雪地裡會留下痕跡,但是船經過海上留下的波痕,給風一吹,屁影子都看不見!」那赫雄祁手指向海塘外的大海。

    新覺帖木兒看向海塘外茫茫大海,海水澄澈蔚藍,距海岸不遠,有一些海島分佈其間,他疑惑的問道:「江東左軍會藏在海島上嗎?可看不出像藏了人的樣子……」

    「誰知道?」那赫雄祁攤手說道,他看海島上也不像是藏了兵,但是他也想不明白剛剛在滄南獲得勝利的江東左軍有什麼必要倉皇南逃?對方要是一支膽小的軍隊,葉濟那顏、葉濟那圖真就不可能喪命在江東左軍手裡。

    在臨行前,葉濟爾汗特意將他喊過去,跟他分析過滄南一戰裡所存在的種種疑點,要他注意江東左軍主將的狡猾之處,不要給憤恨沖瞎了眼睛,那赫祁雄當然不會剛到滄南就忘記葉濟爾汗的教導。

    那赫祁雄讓扈從將幾名參領、副參領都召集過來商議事情,使各部就地駐紮,加強戒備,派人收殮滿地的東胡男兒無頭遺屍,附近找不到船隻出海,那赫祁雄讓部屬伐幾顆大樹淘空了造獨木舟,到島上看一看,尋找江東左軍的痕跡。

    **********

    在小泊頭寨對面的海島上,林縛與曹子昂、葛存信等人站在樹葉凋零的灌木林中,注視著小泊頭寨方向,趕來的數千虜騎並沒有給迷惑住,就循著痕跡往南猛撲過去,而選擇就地駐營。

    「帶隊的虜將,倒不是輕易能撩撥的貨色……」林縛輕聲說道,轉身往海島東邊走去。

    「他們不往南追,那我就帶第二營趁夜色坐船南行,在陽信南或到濱城縣境內派騎兵上岸,截殺其前哨游騎,」曹子昂說道,「看他們能堅持多久不動搖……」

    林縛停下腳步,望著島東邊豎起來的如林高桅,數艘大帆船及更多的快槳船就藏在海島之後,說道:「那就這麼辦,但你要記住,不可貪戰,殲滅、驅逐其前哨游騎後,要迅速回縮,使其琢磨不透我江東左軍的部署……」

    今年入冬以來,以河間府北境為界,以北的渤海洋面在入冬後就結了海凍,常常從海岸延伸出來數十里都凍了堅實,可以走人、走馬、行車,但以南的渤海洋面沒有結冰,還能夠行船靠岸。

    早在四天之前,滄南鄉民分兩路分別走陸路跟海路南撤之後,林縛也率江東左軍主力上了海船,藏身在海島之後,監視著小泊頭寨周圍的一舉一動。

    看到反撲來的數千虜騎並沒有給之前製造的南撤假象迷惑住,曹子昂決定率第四營走海路迂迴陽信南、濱城縣境內截殺虜騎前哨,繼續迷惑虜騎。

    濱城縣南的外海域屬於後世常稱的萊州灣,迂迴過去近三百里海路,比走陸路要遠了近百里,但是此時北風盛行,乘海船張帆南行,比奔馬還快,三百里海路最多一天一夜。

    *************

    無論是長山島、獄島,還是西沙島,圍繞這三島發展勢力,都離不開船。林縛的目光也早就放在揚子江水道與更廣闊的外海域,甚至不惜放棄江寧河口的大部分利益,也是為了獲得更充足的借口來發展集雲社名下的船隊。

    除了早期的「東陽」、「集雲一」、「集雲二」三艘千石大船外,林縛更是早在去年五月就以集雲社的名義跟江寧工部下屬的龍江船場訂購了兩艘載量達五千石的五桅大船,這兩艘五千石大船也早在十一月上旬就建成下水。

    只是入冬後東南風極罕見,不利帆船北行。

    雖說為便於機動,兩艘五千石大船都各備有八支大櫓,這八支大櫓只是用於短程機動,林縛要將五千石大船當成戰船用,就不能完全依靠風力。但即使是空載,從江寧到河間滄縣迂迴數千里海路想要完全通過人力搖櫓而行,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林縛的影響下,林家也為旗下的貨棧訂製四艘千石大船。

    林縛率師北上勤王,與林家的利益也密切相關,在兩艘五桅大船造成之後,大鰍爺葛存信就拿著林縛的信函回江寧,又有七夫人幫襯,直接將林家手裡新造成的四艘大船也借了出來,組成兩艘五桅船、七艘三桅船並拖拽十數艘其他各類中型船舶的龐大船隊從崇州西沙島出海。

    無風時搖櫓而行,逆風時下錨停泊,順風張帆疾行,只是入冬後多盛行北風,停停走走,一共差不多花了一個半月的時間才趕到河間府海域與林縛匯合。

    將滄南四寨不良於行的老弱婦孺近兩千人從海路載走,辛苦一點擠一擠,只需兩艘千石船,留下來的船更多的是為了裝馬,馬匹所佔據的空間要比人大多了,而且人能擠,馬匹卻不能擠。

    *************

    藏身島東面的兩艘五桅大船前後通長二十丈、寬四丈,主桅高十二丈,在底艙之上還有一層藏兵艙室,有小窗可作矛孔或箭孔,再上面才是堅固平坦的作戰甲板,圍護齊胸高的女牆。

    每一艘造價一萬九千餘兩銀,比常規的五桅海船貴了四五倍,但無論是用材還是結構強度,都要遠遠超過常規海船的水平。

    乘槳船轉渡到五桅大船上,林縛腳踏著隨海浪微微晃動的甲板,與曹子昂說道:「虜賊強於騎兵,千里陸路穿行如風,正面衝鋒撼動如山,但是以海堤為疆,虜賊騎兵便是再強十倍百倍,也沒有他們發揮的餘力——我們的目光要比布倫山走下來的東虜生蠻更深遠,戰場並不應該局限在陸地。」
匿名
狀態︰ 離線
282
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2:51:27
第二十章  調虎離山

    千石三桅船通長十二丈,寬兩丈四尺,水密隔艙十三間,艙下以及尾艙載馬、甲板坐人。入夜後,北風盛行,揚帆借力,一夜之間繞過黃河口三角洲,將第二營六百甲卒、三百匹馬從滄南運往兩百里外,於晨間渤海縣的小清河口停船登岸。

    雖說有許多將卒與馬匹不習慣海上風浪,暈船厲害,形成一定比例的非戰鬥減員。

    經過整飭,除暈船者與部分甲卒留下來與船工、水手一起護船外,曹子昂率領四百六十餘將卒與二百四十餘匹馬往內線濱城往渤海縣方向的官道穿插,尋機殲虜騎前哨。

    孫尚望、孫文炳率滄南鄉民與工輜營一部去山東半島南部的即墨,走渤海縣、繞過萊州灣、沿膠萊河穿過山東半島是既定的路線,虜騎前哨必沿濱城縣往渤海縣的官道搜索。

    曹子昂計算虜騎前哨從滄南出發時間與行速,估計其約一百到一百五十人規模的前哨搜索部隊在晨間應越過濱城縣,而反撲滄南虜騎主力在小泊頭寨駐營,即使全力趕來,也是一天之後的事情。

    曹子昂也不派出斥候,率部直接沿官道北行,在渤海縣城南門外,與正向城中守軍挑釁的虜騎前哨搜索部隊相遇。

    曹子昂直接打出江東左軍第二營的旗號,以四都隊輕甲步卒為核心,以兩都隊騎兵分護兩翼,兩都隊騎兵迂迴包抄,向百餘虜騎前哨發動攻擊。

    虜騎前哨倉促接戰,力戰不過,繞城而逃。

    第二營騎兵經過加強,共有四都隊兩百餘人,雖說個人戰鬥力不跟能虜騎前哨,但是仗著擊潰騎敵並迂迴包抄的優勢,身後既有甲卒為依托,又是依城而戰,人數又倍於敵騎,自然能無畏縱馬追擊,直至午後才依約返回濱城南門,也不入城休息,帶著三十餘顆頭顱就徑直返回登岸處登船離岸。

    先借西北風揚帆行至黃河口外的海島下錨停船,等待東南風起,再行北上跟江東左軍主力匯合。

    **********

    渤海縣被擊潰的前哨不恤馬力的打馬北逃,黃昏時趕回滄南小泊頭寨,與在小泊頭寨駐營停留的那赫雄祁部主力匯合。

    副都統新覺帖木兒揚眉吐氣的將逃回來的前哨佐領帶到那赫雄祈跟前,斜眼看著他。

    那赫雄祁眉頭緊蹙,他想伐木造獨木舟出海偵察,但是滄南鄉民逃之一空,他軍中也沒有造船匠人,一天時間裡也造不出合格的、能下海的獨木舟來。

    那赫雄祁認為江東左軍不可能倉促南撤,即使有非常明顯的跡象,他也認為這依舊很可能是江東左軍玩的分兵相疑之計,但是今日清晨在渤海縣境內發生的攔截戰推翻了他的推測。

    雖說今日清晨在渤海縣出現的江東左軍才有約一營兵馬,但是除非江東左軍的斥候有能力在一夜之間不給發現的將他們主力在小泊頭寨駐營的消息傳回兩百里外的渤海縣去,不然江東左軍不大可能在渤海縣境內只有一營兵馬的情況就如此凌厲的攔截他們的前哨部隊。

    要知道江東左軍在渤海縣發動的截擊幾乎不留退路,只要前哨背後還有一兩百騎的接應兵力,完全可以反敗為勝。而且以截擊戰江東左軍的表現來看,這一營將卒也不是拿雜兵假充,實打實是江東左軍的主要戰力。

    從時間上計算,江東左軍也恰恰是應該撤退到渤海縣了,即使江東左軍要用分兵相疑之計,在時機跟地點上能拿捏得如此之準,似乎也不大可能。

    那赫雄祁根本沒有想到江東左軍能用海船在一夜之間將一營甲卒投送到三百里外的可能。

    遼東雖然也有海船,東胡在遼東俘獲的海船多為單桅或雙桅中型海船,能夜行百里就稱得上「其行甚疾」了,讓那赫雄祁如何能夠想像還有能順風夜行三百里海路的快船存在?

    北方使車、南方使舟,也就形成北方在造車技術上與南方在造船技術上的各自優勢。

    北方的海船多為單式扇形帆,對風力的利用效率遠不如操作複雜的複式縱帆,再加上船舶形體設計理念的巨大差異以及對抗台暴風程度的不同,使北方船舶在航速及結構強度上都要遠遠落後南方船隻。

    林縛雖然不懂什麼造船技術,但他有兩個理念,海船需操縱方便且快速,還有一個就是要結構堅固、抗海浪性能好。江寧工部下屬的龍江船場集結了當世最優秀的造船工匠,林縛又不惜銀子,集雲社旗下的幾艘船已經可以說是當世最先進的帆船。

    葛司虞揣摩船工實際操縱帆船的經驗,創出「調戧使斗風」的操船與控帆技術,甚至使複式縱帆能在當頭逆風的情況還能緩慢借到風力緩慢前行。

    這些都超乎東胡將領想像之外的東西,那赫雄祁考慮不到也不能怪他。

    那赫雄祁仍然覺得江東左軍沒有道理大縱深的南撤,但是他也無法推翻眼前的事實,也無法再強行壓制麾下諸將南行追擊江東左軍的強烈意願。

    「江東左軍已經撤到渤海境內,再遲疑,讓江東左軍撤到臨淄南,對我們來說,進入就太深了……」新覺帖木兒雖說性子粗魯,但不是不懂軍事的莽漢,以江東左軍挾滄南鄉民的行速,他們大隊騎兵要追趕上,至少需要三天的時間,強行軍也需要兩天。就算他們現在就馬不停蹄的追擊,追到江東左軍也是到廣饒南一線了。那時就算江東左軍找一座小城進去躲避,他們還能將其圍困並尋機破城殲滅之。要是這邊拖延久了,讓江東左軍逃入臨淄城裡去,或逃到更南面,他們率領五千騎圍攻臨淄大城兵力上有所不足;再往南追擊,在濟南未下的情況下,就太往裡了。

    那赫雄祁也知道事不宜遲,在召集諸參領來議事之前,就派出兩隊各三百騎的前哨沿官道兩側搜索。

    滄南失利,諸參領都視為此次南下不能容忍的恥辱性失敗,更何況東胡戰死男兒屍體給拋棄、頭顱給割,更是激發他們心裡的憤怒。要不是那赫雄祁強壓住,他們甚至都要擅自領兵追擊了。那赫雄祁召諸參領議事,自然都是異口同聲說要趁夜拔營追擊。

    陷德州、臨清守將獻降,除登州水師外,山東主要的有戰鬥力的兵馬都集中在濟南府,濟南府以東諸府縣的地方守軍,還沒有給東虜將領放在眼裡,眼下諸參領只擔心這支還算是有戰鬥力的江東左軍躲進城裡去。

    那赫雄祁只得同意連夜輕裝追擊,但防止仍有江東左軍藏身海島,他也使一個參領三個佐領率領九百騎留守小泊頭寨。除了收斂滄南一戰而亡的上千具無頭屍體外,他們還有些輜重、補給以及馬匹要留在小泊頭寨。

    之前由於不知道江東左軍的運動方向,也由於整個河間府已經給他們洗劫一空,就剩下那些特別難啃的塢寨,那赫雄祁也沒有打算去啃,所以從德州出發,帶足了糧草、補給出來。

    南行輕裝追擊,穿插到山東中部未失陷的府縣就可以就地取糧,那帶來的糧草及其他輜重,自然要暫時留在小泊頭寨了。

    *************

    彎如鉤的明月懸在夜空中,灑下光輝,使得積著白雪的滄南原野熠熠生輝,海島離海塘堤才兩里多些,月色皎好,雖然只能看到模糊的黑影,但能辨認出小泊頭寨虜騎出發的情況。具體的情況還要等吳齊派人潛上岸近距離觀察後回來報告才知道。

    深夜,暗哨摸清留守小泊頭寨虜騎的兵力坐小舟回來報告。

    林縛也不回船去,拉著周普、敖滄海、寧則臣、葛存信、趙青山等人就著皎潔的月色坐在海島雪地裡進行戰術安排:「虜騎主力強行軍往南追擊,拂曉時分應該越過陽信中部,我們要在小米河或龍口河的北面放出足夠的騎兵,既是警戒虜騎主力突然北返,也是切斷小泊頭寨與虜騎主力之間的信道……」

    「要強攻小泊頭寨?」寧則臣有些興奮的問道。

    「留守虜騎才九百人,不多,不妨強攻他一回,」林縛說道,「有一個戰術原則你要記住,強兵未展開即不能稱強。所以我們要千方百計的發揮自己的長處,千方百計的限制敵人發揮他們的長處。虜騎之強在於野戰,借馬機動,行動穿插,雷霆凌厲,其老卒擅騎射刀術,人在馬背上,似與戰馬融為一體,戰術運用也極為靈活,打得過就打,打不過纏著你打,實在打不過就不打,反正讓你打不到他們,很難相制。但將其圍困在寨中而攻之,事實上就是逼其放棄機動,下馬打他們最不擅長的防守戰。其盾甲不如我堅韌,其刀劍不如我鋒芒,其槍矛不如我長槍險,其弓箭不如我勁足,小泊頭寨之險又不足守……」

    虜騎將卒幾乎都用彎脊長刀,無盾、輕甲、弓是近距離都射不到組甲的騎弓,幾乎沒有長兵器,如此配置,離開的馬背,簡直可以說是一無是處。

    在陽信北數日周旋以及滄南大捷,都說明虜騎對付陣列嚴密、作戰意志堅定的步卒陣列佔不到多少便宜,下馬而戰的虜騎被壓制則更加的明顯。

    雖說虜騎裡戰鬥經驗豐富的老卒居多,但江東左軍在兵甲裝備上,要強過下馬而戰的虜騎一大截。再說挾滄南大捷之威,江東左軍士卒士氣很高,作戰經驗在滄南大捷中也有一定程度的積累。

    說起千古名將,什麼新卒老卒,最核心的要素始終是士氣、武勇以及作戰意志這些精神性的要素。

    寧則臣搶著請戰道:「這回怎麼都歸輪到我們第五營首戰了……」

    「行,那就趙青山率第四營登岸,負責沿小米河警戒、封鎖信道,敖滄海率第一營留在我身邊當預備隊,寧則臣與周普率第三營、第五營分堵小泊頭寨南北門攻之,第五營主攻,那工輜營就主要協同第五營攻寨作戰,」林縛說道,「你們現在就去動員跟商議具體的戰術,過了拂曉就動手……」
匿名
狀態︰ 離線
283
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2:51:51
第二十一章   奇襲

    拂曉時分,月色昏昧,此時天氣最寒,小泊頭寨的外圍哨騎都退到寨牆左右,下馬燒起營火取暖。

    雖然那赫雄祁小心謹慎,但是下面的參領、佐領都打慣了勝戰,一心只想追擊上南竄的江東左軍,為滄南被誘殲的族人報仇血恨,根本就沒有人像那赫雄祁那樣認為江東左軍的主力敢藏在海島上。

    被迫留守小泊頭寨的參領、佐領滿心的怨氣,雖然那赫雄祁臨行叮囑他們要小心戒備海島方向,他們只是在小泊頭寨東側的海塘上放在哨崗,只能監控海堤到小泊頭寨狹窄的區域,等主力離開後,不能參加南下追擊的將領,依慣例查過哨崗,便喝了酒悶頭睡覺,對外圍的哨騎也放鬆了要求。

    滄南人走寨空,不要說大姑娘了,連頭母狗都找不到,這狗日的日子。

    *********

    小泊頭寨南十二三里外,小米河在月下彷彿一條素白的長帶,凍得堅實,河冰有三四尺厚,壯勇拿大錘都難砸碎,唯有邊緣的冰層較為脆弱。

    利用河口較深的水道,五桅大船直接抵近河冰停泊,船側舷擠著河冰的邊緣嘎嘎作響,河冰給擠裂的響聲在夜色裡異常的清晰。

    聽著響聲,趙青山嚇了一跳,但也管不了太多,隱蔽有隱蔽的打法,驚動有驚動的打法。他們不能完全封鎖小泊頭寨周圍的區域,那需要投入的兵力太多了,他們的目標就是盡可能拖延反撲虜騎主力知悉小泊頭寨被襲的時間,為圍攻小泊頭寨全殲守敵爭取更多的時間。

    待船上的水手將長達十丈的釘板遞下來,牢牢的扒住近堤處的河冰,四板並排,十六張長釘板,形成四條下船通道。趙青山使早在甲板上待命的兩都隊騎兵牽馬下船,迅速沿小米河展開,封鎖信道,然後甲卒下船登堤,沿小米河南堤列陣,以備虜騎主力突然回援。

    在第四營登岸部署完畢傳回燈火信號之後,周普、寧則臣則分別乘快槳船載第三營、第五營以及部分協同攻寨的工輜營共一千四百餘將卒從小泊頭寨南北兩側的海堤登岸,盡可能隱蔽接近小泊頭寨,做好突然強攻小泊頭寨的準備。

    第一營由敖滄海率領做預備隊,要等第三營、第五營對小泊頭寨發動攻勢之後,才會登岸。馬潑猴等哨將、都卒長都滿腹的意見,第一營當之無愧是江東左軍最精銳的戰力,強攻小泊頭寨竟然給當成預備隊,如何令他們沒有意見?不過在林縛面前,沒有他們放肆的機會,便是敖滄海也將他們壓制得死死的。

    這個情況當然是有好處有壞處。好處就是人人爭戰、士氣旺盛,這將極大彌補訓練不足、作戰經驗不足的缺陷;壞處就是跟此時的虜騎一樣,下面的將領難免會爭勝冒進。

    不過江東左軍規模還小,才三千人,敖滄海、周普、曹子昂都是歷經磨難、身經百戰的老將,只有寧則臣、趙青山經驗略有不足。

    林縛若是分出一支獨立的兵馬出戰,首先想到的人選就是善謀謹慎的曹子昂,敖滄海、周普是次優人選,寧則臣、趙青山還是要收攏在身邊鍛煉。

    行軍打戰,知將、用將是第一要務,畢竟所有的戰略、戰術意圖必須通過具體的人去執行、實施,不同性格、不同能力側重的將領對具體的戰略、戰術意圖的執行能力也是不同的。

    智勇兼備能審時度勢者,有點好運氣,就堪稱名將了。名將畢竟是稀缺動物,可遇不可求的。

    滄南大捷之後,林縛也在猜東虜王葉濟爾會派怎樣的將領反撲滄南。

    這兩天來看到從德州方向反撲滄南虜騎的主將的謹慎與戒備,林縛能知道東虜王葉濟爾對滄南方向的判斷是準確的。

    林縛也許遠沒有跟東虜汗王葉濟爾對弈戰局的資格,但是葉濟爾對滄南的戰術意圖,也必須通過他派出的虜將來執行,林縛倒是有信心逗一逗葉濟爾下面的虜將的。

    *************

    小泊頭寨外圍哨騎都收縮到寨牆附近,這為第三營、第五營潛進提供絕佳的條件。寧則臣率第五營從南面主攻,林縛在幾十名護衛的簇擁下趕到第五營準備進發陣地,看第五營的攻擊準備情況。

    寧則臣正將第五營的哨官、哨將、都卒長以及先發甲卒的旗頭召集起來,二十多個人圍蹲一處低窪裡,圍著一盞昏暗的小油燈做攻寨前的戰術安排。

    林縛在護衛的簇擁下走過來,寧則臣與諸將迎過來說道:「請大人訓示……」

    「我只是來觀戰,沒有帶嘴巴過來,不干擾你指揮,你們都不要有心理負擔。」林縛笑道,在邊上找了土壟,將一撮雪掃掉,坐下來,讓寧則臣與諸人繼續討論。

    林縛一力推動江東左軍五營基層武官在行軍、訓練以及作戰前後都要進行認真的戰術討論、動員以及戰後經驗總結,要諸營將領都不折不扣的完成他的要求。除了盡量避免不必要的減員與損失外,還有就是通過這種方式將基層武官迅速培養起來,形成完善而可靠的指揮體系。

    此外,基層武官通過這種方式,彼此間進行充分的交流跟接觸,而交流充分的集體生活,能使彼此間更瞭解,更相互信任,有助於使整個江東左軍的中低層武官形成一個更有凝聚力的團體。

    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便是當世文臣體系以鄉黨、同年(同期舉人或進士)為朋黨,在官場上相互援應、共同進退。

    林縛有後世學校、軍校就讀、參軍的經歷,知道集體生活的重要意義。利用一切手段促進集體生活,培養團隊意識,並嚴厲壓制老鄉主義與小集體主義的冒頭,對加強內部凝聚力、大幅度的提高軍隊的作戰能力,是至關重要的。

    如果沒有這些技術上的手段,要培養出最優秀的中低層武官集體來,長期的戰爭鍛煉與殘酷淘汰則是唯一的手段,對主將自然就提出苛刻的要求。

    李卓統領的東閩精銳擁有大量的戰術素養合格的中低層武官,便是通過這種的方式鍛煉跟培養出來,堪稱當世強軍。成本跟代價就是十年東閩戰爭,雙方各付出數十萬的傷亡以及數千萬兩銀的軍資,並將東閩中部、西北部以及江西東南部、兩浙南部地區完全打殘。

    林縛哪有這個成本跟時間培養出這麼大量的合格武官來?以戰來養、培養的成本驚人,而且培養出的中低層武官在戰術修養上都會因為主將的因素而天然帶有種種缺陷。

    林縛能做的就是將後世的軍事思想與方法論跟當世治軍實踐進行融合。只是很可惜他不能直接開設武官學校,雖說那樣會更方便,但真那麼做的話,無疑是宣告割據或叛變了。

    以李卓個人的卓越才能與威望,要是東閩精銳悉數掌握在他手裡,以東閩一軍之力,就應該能將破邊入寇的東虜騎兵迅速的驅趕出去。

    令人扼腕的,東閩精銳在中樞的黨爭中早給拆得四分五裂,便是李卓本人也會死死的限制在江寧,東閩軍不再是一個完整而強大的整體。

    *************

    寧則臣制定的戰術簡單而有效。

    靜伏至拂曉時分,十餘名騎兵藉著昏暗夜色的掩護,從出發陣地左翼徑直往小泊頭寨南門奔馳。寨牆下虜騎哨崗在昏昧的月光下也看不清楚來人的衣甲,只當是南面來的傳訊騎兵,雖起身張望,卻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直到一百步的近處,見這十數騎都沒有減速的意思,才大聲拿蠻語吆喝質詢。

    十數騎皆為健銳,馬速提高最快,百餘步的衝擊只是眨幾次眼的時間。虜騎哨崗只來得及吹響警哨,卻來不及取弓拉弦,五人一組的兩組南寨門哨崗就給十數騎揮刀砍踏翻,馬蹄從營火上踏過,踢得火星四濺,守寨門的一隊虜兵猶豫著是關閉寨門阻擋這十數敵騎還是衝出去殺退襲騎時,十數健騎就突衝進來將其沖潰,奪下寨門。

    在虜騎哨崗吹響警哨之時,第五營出發陣地的三都隊騎兵則迅速縱馬出戰,以最快的速度馳至寨門前。一都隊騎兵下馬與最先奪門的十數健銳匯合,牢牢的控制寨門區域。一都隊騎兵分散開來追殺寨牆外圍的虜騎前哨。一都隊騎兵趁著驚醒虜騎混亂之際,迅速從寨門通過,直接往寨子中心打穀場方向穿插,盡可能殺傷混亂之敵。考慮到虜騎單兵素質強的老卒居多,在寨中守敵能組織起有序反擊之後,突沖穿插的騎兵則迅速返回南寨門,誘使虜騎來奪南寨門,以嚴密、裝備精良的甲卒陣形,在相對較開闊的南寨門區域,盡可能殺傷虜騎,避免接下來更艱難的巷戰。

    寧則臣在南寨門給牢牢控制住之後,才率領第五營主力共七都隊甲卒擁十六輛飛矛盾車,從出發陣地往南寨門猛撲過去。

    由於南北兩側無法做到絕對的同步,而先前又確認以寧則臣為首攻,待南門警哨響起,周普率部再奪北門,給守門虜騎及時關閉寨門,只來得及將北寨門外的哨崗消滅。

    周普直接用鐵釘板、鐵蒺藜、飛矛盾車與三都隊甲卒陣列將北寨門封堵住,防止虜騎以優勢騎兵從寨門內突然衝出;第三營主力則從其他地方尋找打入口子。

    小泊頭寨的寨牆本來就單薄,江東左軍棄寨出海,早就在一些不利於騎兵出發的地方,對寨牆牆基做了些手腳,拿撞木很容易將寨牆撞塌,給步卒提供新的打入口子。
匿名
狀態︰ 離線
284
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2:52:24
第二十二章  攻寨

    警哨響起時,虜兵有過一陣混亂,他們也是第一反應就往南北寨門集結助守或奔向馬廄牽馬欲集隊衝殺襲敵。

    寧則臣在戰前對虜兵的反應有過認真的推測,從而制定針對性的戰術安排。

    北寨門及時關閉,但往南寨門集結的虜兵卻給從寨門徑直闖進的一隊甲騎沖得七零八落,一員佐領提刀帶人在巷道與江東左軍甲騎倉促遇戰,給衝殺而死。

    除了分散入住民宅以及分守南北寨門的虜兵外,留後虜兵在寨中還有三處地方有集中的兵力部署。

    一處是看守馬廄的六十餘虜兵,一處是孫家大宅裡留後參領身邊的數十名精銳護兵,一處是在寨中宗族祠堂看守滄南一戰被割首族人屍首靈堂的百名守靈虜兵。

    滄南一戰,那顏部被殲千餘人的首級都給江東左軍割去,無頭屍體卻給拋棄荒野給鳥鴉啄食。那赫雄祁自然不能任族人屍體拋於荒野,也不能將族人屍體綁在馬背上一起往南追擊江東左軍,被迫留兵分守小泊頭寨。除了一部分輜重外,主要是守屍;停屍祠堂按照老規矩也派兵守靈。

    在宗祠大院裡守靈的都是有資格的老卒,兵甲俱全,寨子被襲時,近百名守靈虜兵最先反應過來,除了一部分支援北寨門外,大部分人沿巷道往奔援南寨門,在打穀場與衝入江東左軍騎卒相遇,奮力激戰。

    見打穀場不能進,狹窄巷道又限制騎兵活動,虜兵又紛紛騎牆上屋拿弓箭攢射,闖入寨中的這一隊江東左軍騎卒被迫在合圍前迅速撤回南寨門。

    寨中有一隊整編製、兵甲整飭的虜兵趕至南寨門參戰,虜兵混亂的局面迅速穩定下來。留後參領隨後帶隊趕到,爬到房脊上指揮戰事,看到江東左軍在南寨門已經替換上兵甲精良的甲卒,拿飛矛盾車及高盾沿巷道往裡突沖,他們老卒再凶勇也站不住根腳,留後參領怕命令左右拆卸厚重的大宅門當盾硬扛,又讓箭術好的老卒上房瞅著江東左軍甲卒陣列的空隙射箭……

    南寨門被奪,北寨門的出路被封堵,西北角寨牆給外面的襲兵拿撞木衝撞得搖搖yu塌,即將形成新的口子,這是寨中虜兵所面臨的嚴峻形勢。

    留後參領也不驚惶,心裡想:讓都統料中了,江東左軍還真藏在海島上趁夜來襲。寨牆上不能站人,他使人爬上最高的房脊上觀察敵情,派兵加強對被撞擊寨牆區域的防衛,看著洞開的南寨門,關鍵還是要奪回南寨門,才能拿回主動。

    寧則臣持刀坐在南寨門外的拴馬柱上,盯著寨門內外的一舉一動;林縛在兩箭之外的更遠處,關注並控制著整個戰局的走向。

    哨將跑過來跟寧則臣說往巷道裡硬衝艱難,許多士卒給爬上房的虜兵放冷箭射中,衝突起,舉盾也無法護嚴密。

    寧則臣眉頭微蹙,說道:「明知巷道太狹窄不好打,不會往後收一些?把寨門拆了,他們要奪,送給他們就是!」使南寨門甲卒往後收,將大量的虜兵吸引到寨門內更寬敞的場地上對戰。

    孫氏在滄南立族,建小泊頭寨時,就是認真考慮過要怎樣防止盜匪或流寇攻進寨子,南北寨門內預留的空場地很小,往裡就是一駕馬車寬的巷道,寨子裡最大的空曠地是中心的打穀場,也是曬穀場。

    在狹窄的巷道裡,虜兵即使無甲無盾,卸下門板上下一橫,就將巷道遮住大半,再讓人上房射箭,江東左軍在軍械上的優勢就給死死的限制住;除非周普這樣的極個別猛將親自上陣才能將厚木製成的宅門一刀劈開。

    寧則臣看準虜兵勢要奪回南寨門,使甲卒往後收,到了寨門附近更開闊的場地裡,虜兵拿門板防護,則過於笨拙了,露出的空隙也大。江東左軍穿了甲的陌刀手在刀盾手的掩護,甚至敢直接從門板縫隙間穿插進去殺敵,也有足夠的空隙給槍矛刺擊,後列的弩弓手則射殺上房持騎弓的虜兵,也派人持手弩騎上寨牆,便將刀兵鋒利、盾甲堅厚、弓弩射遠的優勢完全發揮出來。

    這時候周普率第三營在西北角撞塌寨牆,破開口子往裡攻。

    持戰到天光大亮,留後虜將見南寨門奪不回來,更無法從南寨門或塌出的口子衝出去,在空曠場地兵甲不利吃虧太大、傷亡太大,便往裡回收,想利用寨中複雜的地形與江東左軍一宅一院的打巷戰。

    虜兵全線往寨子裡收縮,第三營、第五營從南寨門以及西北角破開的口往裡打,地形變複雜,打起來就尤其的艱難。

    想要一宅一院的將整個寨子都打下來,就算願意承擔這麼大比例的傷亡,也沒有這麼充足的時間。

    就算成功的將往南信道完全封鎖死,那赫雄祁部主力急行軍趕到兩百里外的渤海縣也很有可能發現破綻往回趕。

    虜騎急行往返四百里,只需要兩天一夜的時間,考慮到距那赫雄祁部出發已經過去一夜的時間,最遲明天此時要將寨中虜兵完全殲滅。

    看到周普從西側騎馬繞過來,大概也是覺得從西北角口子太難打,要重新調整戰術,寧則臣便讓副手替自己盯著南寨門戰場,一起走到林縛跟前去。

    「硬往裡打太難啃,用火的話,怕是寨子裡的那些好馬都保不住!」寧則臣甕聲說道,他過慣窮日子,好東西不捨得糟蹋,但是不用火,硬攻傷亡太大,時間上也未必能趕得及,他猶豫不決,提出來讓林縛決斷。

    「對你們這些前線指揮官來說,惜兵才是大的原則,」林縛神情嚴肅的說道,「用火吧。」

    南寨門以及西北角塌破的口子,雙方攻防拉鋸到現在,林縛都沒有建議他們縱火,他才不是怕寨子裡的馬有損,主要還是考慮到一開始就貿然用火,作戰經驗不足的將卒未必就能堵住逼上絕路的虜兵往外衝殺。

    當然了,天未亮就用火,只會讓那赫雄祁提前發現小泊頭寨這邊的異常。

    現在天光大亮,那赫雄祁部也跑得足夠遠。雙方對南寨門以及西北角破口反覆攻防拉鋸進行大半天,一方面削弱虜兵從這兩個口子衝突重圍的信心,一方面第三營、第五營的甲卒在反覆的衝殺回收再衝殺中穩定了陣腳,變得堅如磐石。

    西北風正烈,從西北角破塌的口子縱火正是合適。

    既然做出縱火燒寨的決定,周普與寧則臣則返回調整部署,周普親自率甲卒從西北角破塌的口子往裡沖,將虜兵往裡壓縮,以便能縱火點著更多的房舍,使火勢一開始就更深入,使虜兵根本無法滅火。

    北方民宅還多為土牆茅草頂,只有少數殷實人家與鄉紳豪富家門才用磚瓦,但是樑柱也皆是木材。此外,一般鄉民生火做飯極少用石炭(煤),幾乎家家戶戶的院子裡都有草垛子。連日來冷晴天氣,雖有些積雪難融,也都是給冷風吹乾的干雪。

    這些都是縱火燒寨的極有利條件。

    虜騎過處,燕南三府幾乎是寸草不生,民眾傷亡數以十萬計,被捋奪丁壯十數萬,差不多有近兩百萬人流離失所,成為南逃難民,在山東中南部一帶忍凍挨饑。

    對沒有人性的虜兵自然沒有什麼人性好講,縱火燒寨對在戰爭早就練了一副鐵石心腸的江東左軍諸將來說,根本沒有什麼於心不忍的。林夢得只是心痛那些本來可以繳獲的口外駿馬,他聽到林縛決定用火,忙過來想問問能不能換別的法子攻下寨子。

    寨中虜兵抵抗意志堅定,他們也知道在燕南造下這些惡,投降不可能得到寬恕,再說驕橫的心態也使他們無法忍受自己或族人向弱小的南朝兵投降。

    在有了有效的伸入點之後,沒有比用火更省力、更有效的攻寨法子,林縛才不管林夢得的心痛,他使敖滄海做好出擊準備,第三營、第五營萬一堵不住口子,就要第一營將卒在野地圍殺逃出的虜兵。

    周普穿著鱗甲,在左右甲卒的護衛下,冷峻的看著巷道裡側堅守的虜兵,在前面,用飛矛盾車及門板、高盾、鐵釘板在狹窄的巷道裡構築了一道障礙。

    裡側的虜兵一時間疑惑為何這部江東左軍打了半天這時候又突然放棄往裡突沖,直到裝滿燈油的陶罐從後面遞過來,給臂力大的士卒猛擲過來,濺了滿身燈油,聞著燈油在冰寒空氣裡飄出的氣味,才恍然明白眼前這部江東左軍卑鄙到要縱火。

    在虜兵破障衝來之前,周普使前列士卒縱火,將火把擲向虜兵陣中,先將那些身上濺了燈油的虜兵燒著,周普再率眾緩慢從巷道退出,將巷道兩側的茅草屋子悉數縱火燒起。待周普率甲卒從破開的寨牆口子完全退出來之時,西北角的火勢已經燒成片,給呼呼作響的西北風吹著往東南方向竄,寨中只有三口水井,引火易燃東西這麼多,怎麼救都救不及的。

    周普看著西北角的寨牆缺口已經徹底給火焰覆蓋,心想東虜真是太不善守城寨了,只留下一都隊甲卒堅定,他率兩都隊甲卒趕去北寨門,其他各都隊沿寨牆散開,準備圍殺翻牆逃出的虜兵。
匿名
狀態︰ 離線
285
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2:52:55
第二十三章  銀子

    從西北角寨牆塌破口縱火,借風勢迅速往東南方向竄,馬嘶人嚎,虜兵見寨中火勢難以撲倒,翻牆而出,又易給圍寨的甲卒捉殺,在通過北寨門的巷道給大火封鎖住之後,只能狂瘋從南寨門衝殺突圍。

    虜兵將十數匹壯碩健馬塞到巷道裡,封住巷道一頭,用刀砍槍刺箭射驅馬發狂往南寨門衝突,健銳或騎馬背或隨馬後廝殺出來。南寨門甲卒承受極大的壓力,連續三四排共三十數輛封堵的飛矛盾車悉數給虜兵不計傷亡的沖翻或砍裂,前伸陣列被壓迫出寨門。更有虜兵緊接著爬上緊挨寨門的兩邊寨牆,奮不顧身的飛撲堵門甲卒陣列之中;即使身子給挑起的長矛刺穿,也會在臨死奮力揮出一刀來……

    如此悍不畏死的老卒,露出比晨間奪門戰之時遠為猙獰的可怖之相,也使封堵寨門的甲卒心生畏意、士氣受挫,特別是爬牆飛撲、以死相搏的虜兵直接攪亂甲卒陣列的中心,第一道封鎖陣列終於是承受不住壓力潰散了。

    寧則臣披甲持陌刀,位於第二道封鎖陣列之首。

    當世鎮軍制式陌刀乃從斬馬劍演化而來,柄長四尺、刀身長兩尺,重二十二斤,刀身兩邊開刃,彷彿超長加寬版的巨匕首。

    刃口極致鋒利,在冰冷的空氣裡,閃著寒芒。

    寧則臣身材瘦長,持陌刀,刀尖及他的鼻尖。

    兵書記載陌刀用法只有揮劈兩途,然而寧則臣先學著用戟,又跟林縛、周普學劈刺、劈擊術,直接將劈刺、劈擊之術用於陌刀。以他雙臂巨力,當虜兵突衝到他身前,不待左右精衛掩護,寧則臣將陌刀翻手劈去,頓將當前之敵的顱骨劈成兩半,血如箭出,一馬當先將最先衝突出寨門的十數虜兵砍翻……

    雖說第一道封鎖陣列潰散,給虜敵從兩側留出少許竄逃的空隙,但是有敖滄海率第一營甲卒在外圍待命,寧則臣必然保證不能使虜敵以整齊編製衝出,更不能讓虜敵有上馬突沖的機會……

    到黃昏時,小泊頭寨已經燒透,北邊的出路已經給大火完全封住,對南寨門的爭奪也達到最白熱化、最瘋狂的程度,周普將第三營六十餘重甲健銳抽調出來,組成披甲陌刀隊,親自帶隊,支援寧則臣部、共同封堵南寨門。

    ***********

    天色黑下來,小泊頭寨的火光焰天,便是遠在陽信城頭也能看到小泊頭寨的大火。

    「江東左軍沒有撤出滄南,張大人,江東左軍沒有撤出滄南!」陽信縣尉程唯遠心情亢奮,指著遠處大火,也顧不上讀書人的儀態,聲音亢奮的道,「我就說江東左軍挾滄南大捷之威,完全不必要倉皇南撤。那處大火必是江東都監林縛率兵圍攻虜騎留後,林大人果然是天縱奇才,以南撤誘虜騎主力南追,他率江東左軍再攻其後,使虜騎疲於奔命……」

    「程大人,你的嗓子快將我的耳朵喊聾了。」陽信知縣張晉賢說道,卻沒有半點責備程唯遠有失儀態的意思,他故作鎮定的吩咐道,「看來是江東左軍在滄南又獲大捷,程大人,我們與守城勇士更要振奮起來,有江東左軍在滄南,陽信不是孤城……張縣丞,你再去將城中各家召集到縣衙來,元宵節,必須要給每個守城的健勇每人發十兩銀子的過節費。我張晉賢為守城已經傾家蕩產了,這筆銀子就拜託各家拿出來了。城破,我張晉賢以死謝皇恩,無怨無憾,但是城破的後果,張縣丞,你要各家好好的想清楚。眼見開春了,再堅守一個月,河冰融化,在那之前,虜騎必定會退走……」他想在諸人面前保持威儀如故的莊重來,下城門樓子時,沒主意到腳下一塊碎磚,給絆了一下,要不是身邊隨從攙住,差點從登城道滾下去。

    陽信縣尉程唯遠也顧不上笑知縣大人,興奮的去鼓舞士氣去了。

    林縛不會將江東左軍的動向知會陽信縣。滄南軍民前撤時,程唯遠也以為江東左軍往南撤了,隨後大隊虜騎反撲滄南,陽信承受的壓力是最大的。這幾日來程唯遠夜不能寐,吃住都在這城門樓子上,不要說什麼無私為一城百姓的大話,他程家老少二三十口人都在陽信城裡,城外的田,東虜搶不走,但是城破就意味著家破人亡。

    程唯遠雖然是文人出身,但是陽信成困城以來,程唯遠以縣尉領守軍,找了幾本兵書惡補了些軍事知識,在城裡找來一些老卒請教守城之術。雖然還是半吊子水,但也知道「強敵在側、虜騎必不敢全力攻陽信」的簡單道理,只要江東左軍沒有撤出滄南,也就意味著,這邊守軍稍為有些志氣,陽信還是安全的。

    看到小泊頭寨的大火,確認江東左軍沒有撤出滄南,程唯遠的心情之興奮難是言喻的,他又想到找幾個往南邊的渤海等縣報信,幾座城池只要堅守住,讓虜騎在境內找不到充足的補給,會退得更快。

    陽信守軍也是相當的興奮,孤城困守,看到友軍在側翼連續取得大勝,對軍心士氣的鼓舞作用是巨大的。

    **********

    待南寨門熱風撲炙,周普、寧則臣與左右前列甲卒都感到呼吸困難,被迫後撤時,才有百餘殘虜趁機從南寨門搶出,但第五營以優勢兵力又重新在南寨門外圍布下天羅地網,豈容百餘殘虜逃出?

    那些翻寨牆而逃的虜兵都是分散而行,在第三營將卒的圍殺下,只有極少數趁混亂或趁著個人武勇逃出去……

    林夢得看著小泊頭寨非要給燒成灰燼大火才可能給撲滅,想著滿寨的軍馬、物資都會給大火燒成燒燼,感覺心在滴血。

    看著周普渾身浴血過來,林夢得忍不住要罵他縱火就不能收斂些,燒得這麼徹底,寨子裡的好東西,屁都撈不到。他們這些敗家子都不知道帶兵打戰背後全是用銀子在撐著,所以才燒寨子不心疼。

    其他的豈不說,江寧河口的製藥作坊如今也小有規模,眼下主要是生產對跌打損傷、創傷出血有顯著療效的「武延清百寶丹」與「武延清百寶散」,平時除供給東陽鄉勇外,到十一月積累下來的上萬瓶散齊、丹劑以及其他大量各類備用藥材都隨船帶來滄南,這批藥材要拿到江寧賣出,就值上萬兩銀子。

    此外,葛存信從江寧出發時,還連蒙帶騙的出重金聘請了十多名郎中隨船趕來。

    正在有這些在背後支撐,才能做到左軍士卒輕傷及時醫治不減員脫離編伍、一般重傷也能做到隨船救護、保命不死的程度。

    這沒有將海上那幾艘大船的造價以及配備近三百名船工的成本以及船上所載的大量補給計算在內。

    有大海船的支撐,所有輜重、糧食以及傷病都不將成為行軍機動的負擔,江東左軍便是沿海岸線機動,也有與同等數量虜騎周旋的底氣。

    虜騎打不過,可以借騎兵的機動性後撤,他們打不過,完全可以撤到海上去;利用海船進行遠距離的兵力投放,比騎兵的機動性還要優越。

    要實現林縛以大海為戰場延伸的戰略意圖,除了一支士氣不弱、戰力可用的軍隊外,說到底就是銀子。

    雖說從江寧開拔,江寧撥了六萬兩銀子,扣除三萬兩銀子是安家銀,還有三萬兩銀子用作補給,但是這點銀子根本就不夠江東左軍花的。

    江東左軍要不是在濟南城外挖友軍的牆腳,以低價收購從潰逃濟南的敗軍手裡收購到足夠精良兵甲,就根本沒有北進燕南的資格。

    那些飛矛盾車以及高盾在騎兵衝突時給甲卒提供極好的防守及反衝鋒掩護。好用是好用,但是飛矛盾車每一輛除了堅固的獨輪車為架子外,還要用上二十鋒利短矛與兩面堅盾;一輛飛矛盾車都能裝備一小隊鄉兵了。

    但是鄉兵沒有與虜騎在野外對抗的能力跟勇氣,江東左軍一隊甲卒配備四輛飛矛盾車再加上其他的堅盾厚甲勁弩利兵就有勇氣、有能力跟同等數量的虜騎在野地對抗。

    士氣不弱、戰力可用的軍隊的背後是什麼在支撐?還是銀子!銀子啊。

    林夢得恨不得在周普、寧則臣、趙青山、敖滄海這些將領耳邊高聲喊出來。

    這一戰粗粗估計竟然給毀掉四十輛。北進燕南之前準備的飛矛盾車已經給毀掉一半,如今工輜營的輔兵跟工匠在船上馬不停蹄的趕造飛矛盾車及其他戰具,雖說矛頭能夠回收一部分,但是硬木以及工具的消耗也是極大的。

    這幾人裡,最具後勤意識的大概就是曹子昂了。關鍵曹子昂還沒有從南線撤回來,林夢得也找不到人訴苦,看著火勢變弱,也管不了太多,催著工輜營的輔兵從火勢小的地方開始撲火,能搶些東西出來總能彌補一些。不然東虜未退,集雲社就先撐不下去了。

    林夢得還在想,如今將小泊頭寨燒了個徹底,以後要籠絡孫家,林縛說不定還要補貼銀子給他們用於重建,說到底還是銀子,腦袋都快漲成兩個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286
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2:53:34
第二十四章  戰後

    激戰一整天的第三營、第五營上船體整,第四營從小米河往北收攏,繼續承擔警戒、備敵任務,第一營與工輜營輔兵清掃戰場。

    小泊頭寨燒了個徹底,到後半夜火勢才漸熄,從南寨門進去,在巷道就有大量給煙薰火炙窒息而亡的虜兵,燒塌的殘牆斷壁處處都是,偶爾一陣風吹來,火星蓬飛,還有殘火未盡的炙熱。大部分馬匹從馬廄掙扎而出,在寨子裡前衝後突掙扎給薰死、燒死,也是這些不受控制的驚馬擾敵寨中虜兵的後陣,使得黃昏之後的虜兵突圍變得後繼無力,不然第三營的傷亡還要多。

    草木俱毀、糧肉成灰,但是磚瓦金銀銅鐵卻燒不毀。

    刀劍、槍矛頭、鐵甲以及鱗甲、組甲的鋼甲片及其他各種鐵器,都是工輜營輔兵要回收的戰略物資。

    反撲滄南的虜敵攜帶一部分輜重、糧草而行,大部分都燒燬掉,虜敵也沒有跟地方交易的意思,輜重裡的金銀極少,林夢得搜索過虜敵輜重殘墟,只發現三四百斤給燒融成砣塊的金銀。

    上面都不是重點,重點是虜兵隨身攜帶的金銀。

    東虜破邊入寇以來,每破一城,除了府倉及幾個重點大戶人家由王帳派兵接管掠搶財貨作為軍資外,都會縱兵大掠三日或七日,作為對攻城有功將卒的獎賞。

    反撲滄南的虜敵軍營輜重裡金銀財貨很少,虜兵身上私攜的卻多少有些;甚至可能從虜兵身上私攜金銀財貨的多寡來判斷這些虜兵在燕南造下的罪孽嚴重程度。

    滄南大捷圍殲那顏部殺虜敵一千餘人,搜得金銀財貨折銀近萬兩。

    這個數字並不多,所得馬匹才是上回最大的收穫,但這個數字少有少的緣由。

    滄南大捷被殲那顏部多為王帳兵與收攏來的哨騎組成,破邊入寇以來,幾乎就沒有直接參與過攻城戰,破城大掠,往往是在最後喝些殘羹冷炙,所得自然不多。

    這次縱火燒寨,馬匹不是給燒死就是給悶死,但是那赫雄祁部破邊入寇以來曾參與首攻五城,其部下虜兵數次入城池大肆搜撿金銀。

    林夢得擔心軍資消耗過大、補充不足,待組織百餘名輔兵進寨搜撿虜兵屍體,才知道這火燒得值得,不然放走一人就會一筆不少的損失。

    **********

    軍中諸將各擔其職,周普、敖滄海、寧則臣、趙青山、曹子昂等人心思放在帶兵作戰上,林夢得則要重點考慮後勤補給,給江東左軍提供持續不斷的戰鬥力支撐。

    這麼多人裡,林夢得不直接領兵作戰,肩上所承擔的壓力卻不比其他人輕半分。

    程余謙率領江寧勤王師主力龜縮回濟寧,僅依靠江寧出發時的撥銀,就能維持軍養。

    江東左軍銳志進擊,平日的訓練以及行軍消耗就倍於駐守之軍,每一場戰鬥除了人員傷亡外,兵甲物資以及馬匹的消耗也是巨量的。

    包括安家銀子在內,才三個月的時間過去,江東左軍所花費的軍資折銀就達到十二萬兩之巨。江東左軍能在今日的戰績,有很多因素,但是如此高額的投入,也是其中一個重要因素。

    除了江寧撥銀以及在德州搗騰戰略物資賺了一筆銀子外,集雲社也補貼出四萬兩銀子出來。這場戰爭要是多持續幾個月,戰時又沒有足夠的收繳跟補充,集雲社就要先撐不住垮了。

    林夢得最重視戰場搜繳,戰場搜繳自然也是他的職責。小泊頭寨火勢稍小,他就請敖滄海派一哨士卒給他將小泊頭寨封鎖住,避免下面的普通士卒手腳不乾淨,他親自組織工輜營輔兵進入小泊頭寨搜繳戰場。

    ********

    林縛坐在火堆旁喝著當夜宵的小米稀粥,吳齊將前哨放到陽信以南,並沒有發現虜騎主力有返回的跡象,留給他們的時間還是充足的,喝小米稀粥是嚼干餅要舒服多了。

    林夢得喜滋滋的走來,林縛問道:「收繳如何?」

    「你隨我來看看便知……」林夢得說道。

    林縛拉了拉大氅,跟林夢得跑過去看收繳成果。他對軍資的補足重視程度不會比林夢得低,一支強軍的保障就是強大的後勤支撐。

    不過看到那些從虜騎屍體身上收繳來的財貨,林縛頓時就沒有了好心情。這些給大火燒得都有些變形的金銀製手鐲、長命鎖、項鏈、釵環等物品,看到便能想像出虜兵大掠城池、為惡作孽的情形。

    這邊的收繳越多,無疑說明這些虜兵在燕南造下的罪孽越深重。

    「登冊入賬吧……」林縛揮了揮手,意興不高的說道,要親衛將周普、寧則臣、趙青山、敖滄海以及下邊的哨將都喊過來,這一場戰事結束,要總結,接下來要怎麼走,也要討論。

    林縛走回營火邊,繼續喝他的小米稀粥。

    吳齊先走過來,說道:「聽工輜營那邊說,這次收繳頗多,特別是虜兵身上的財貨,六七萬銀子也是有的。東虜這次入寇的騎兵,差不多有五六萬人都參與直接攻城、掠城,私掠財貨要都是這個水平,這些龜孫子在燕南造的這些孽真是深重、不可饒恕……」

    燕南三府位於燕冀平原的腹心地帶,毗鄰京畿,地處富沃、風調雨順年景多,少有災害,治安又好過其他地方,民間財力較為充裕也是正常。說什麼不可饒恕,也要朝廷爭氣,有這個資格才行,中樞怕是還在打議和的主意,除了給搶走這麼多,還打算再拱手送一筆出去。

    林縛招手讓吳齊坐下,苦笑說道:「不說這個,等會兒要討論接下來怎麼打……」

    「……在龍口河、小米河一線佈防,以逸待勞,打他娘的勞師疲軍!」趙青山、寧則臣、周普等人相繼走過來,趙青山聲音高亢的說道。

    「……」林縛笑了起來,看來大家的士氣是徹底的振奮起來的,信心也有了,換作以前,根本就不會有以少搏多的想法,說道:「曹子昂能不能及時趕回來還難說,除了這次的傷亡,這邊能得的人手還有兩千人,有海船為依仗,沿海堤、小米河、龍口河之間三角區域佈陣以逸待勞阻擊那赫雄祁來回奔波的疲軍,倒也不失一策……其他人什麼意見?」

    「佈陣攔截是可以,關鍵是我們要達到怎樣的意圖?」寧則臣問道。

    「嗯,這個問題很好……」林縛點點頭,寧則臣的成長是非常迅速的,及時打了勝戰人很興奮,有求戰的欲望跟沖動,但還是能想到無明確意圖的戰鬥是多餘的、不必要的,他們冒險在龍口河、小米一線攔截那赫雄祁部返回主力,以少搏多,很難取得像樣的戰果,很可能會打成比拚消耗的粘著戰,即使有海船可依托,不擔心後路被堵,但是比拚消耗的戰鬥沒有必要……

    「這接下來,目標難尋啊……」周普是員勇將,但是前半生的坎坷經歷使他沒有趙青山這般的熱血衝動。

    「消滅小泊頭寨守兵,就是要那赫雄祁部主力來回疲於奔命,這個目標已經達到了,那赫雄祁勢必會率部反撲,這時不打疲軍,我們以後也找不到機會讓他分兵了……」趙青山還是想求戰,說道,「總不能找座島體整一個月半個月等東虜自行退兵吧?」

    他們現在最大的依仗就是身後的海船,沿海岸線機動,是他們最大的優勢,自然不能放棄這個優勢穿插內陸去擾敵後。

    「這個問題先放下來,還是先總結這一戰的得失吧,」林縛招呼大家圍著火堆坐下來,說道,「我江東左軍的得失,你們等會兒總結,先總結敵軍的得失,看看有什麼值得我們吸取教訓的……你們誰來談談小泊頭寨留後虜兵犯下哪些致命錯誤?」

    「對東虜來說,入寇以來,仗打得太順風了,」敖滄海坐在旁悶聲了半天,這時候才開口說道,「那赫雄祁的留後部署並沒有大錯,他留下一千虜騎,應是防著我江東左軍藏身海島偷襲。便是中規中矩的駐營,留後虜騎也應有一部駐紮在寨外才是。但是留後虜騎悉數入寨,即使沒有其他的錯誤,給我江東左軍南北寨門一堵,也是甕中捉鱉、關門打狗的結局。陳芝虎在東閩負責築詔武等城封鎖奢家時,李卓就提出築城要多留明暗門、城外要築寨、使進退便宜、展開容易的原則,不能築城時關想著拒敵於外,還要想到反擊時如何將兵力展開的問題。寨子比城池還難守,更要注意給包圓困守,東虜也不可能完全沒有守城寨的經驗,說到底還是驕縱輕敵。這個問題反過來看,我們連番獲勝,也應該使東虜對我軍重視起來,就很難再利用其他輕敵之心態設計對付……」

    林縛點點頭,江東左軍離精銳之師還有些距離,不過敖滄海、周普、曹子昂諸將卻要遠比尋常的鎮府軍將領出色得多。

    林縛見寧則臣眉頭皺著,問道:「以黃昏時奪南寨門一戰的激烈程度,要是這千餘虜騎移駐寨外,你需要多少兵力才能將他們包圓了……」

    「……」寧則臣搖了搖頭說道,「要防備南面的虜騎主力隨時反撲,就算有充足的兵力,也不該將其包圓,擊潰、勿使相聚才是上策……」

    林縛點點頭,說道:「野外圍殲,敵在內圈,要合圍之,在接觸面上要做到兵力密集程度相當的部署,外圍就要比內圈多一倍的兵力。所謂『十則圍之』,平地遭遇戰,要有絕對的優勢兵力才會考慮到圍殲的可能,不然就不要輕易冒險。困敵於城、鎖敵於寨就相當的容易,城門與寨門的展開面相當的狹小,即使有十萬八萬的兵馬藏在城中,無法展開也是無用,說到底還是『強兵未展開即不能稱強』的原則……這些經驗教訓,你們回去,跟下面的都卒長、旗頭都要說透,我跟你們討論野戰攻守與城寨守防的戰術問題,倒不是扳著臉要教訓你們,我只是想知道楊照麒部在高陽縣東與東虜野戰被圍殲,到底是不是就全軍覆沒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287
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2:55:12
第二十五章   金箭傳令

    海堤上還有些積雪未化,林縛這些天來給風霜陽光吹曬得有些粗糙黝黑的臉膛給篝火照得紅通通的,臉頰如刀斧削過,線條剛毅而硬朗,濃眉皺起,眼睛炯炯有神的盯著鋪在泥地上的地圖,這是河間府東北沿海的青縣、津海縣地圖。

    根據斥候偵察、搜索的情報,林縛詳細推演過楊照麒部在高陽縣東部被圍殲的戰局進程。

    十一月初,楊照麒率部離開京畿往燕南穿插,是想將東虜騎兵主力限制在燕南與京畿之間狹窄的區域裡,東虜騎兵主力不可能在高陽預設戰場,應該是由遭遇戰發展而來的大會戰。

    楊照麒部雖說主要都是步卒,但有郝宗成率薊北精騎在五六十里策應,野外與敵遭遇,以楊照麒積極主戰的姿態,與敵騎普通規模的遭遇戰是不可能讓他退縮的,也許接戰起初,楊照麒兵力上還要占很大的優勢。

    楊照麒對東虜騎兵的機動性考慮不足,沒有及時往高陽城方向收縮,使東虜有足夠時間利用騎兵在冬季冰封平原地帶的高度機動性,從各處迅速的集結兵力,形成對楊照麒部的兵力優勢,完成合圍。

    以當時參與會戰的虜騎兵力是無法在野外完成對楊照麒部進行鐵桶式的合圍,應高陽城與戰場之間布下重兵防止楊照麒部撤入高陽縣城——高陽縣城也是在楊照麒部被全殲後第二天才給攻陷的——並在楊照麒部與西北方向的郝宗成部之間留下足夠的監視兵力

    就高陽會戰前的東虜騎兵來說,其剛從宣化破邊進入京畿,對燕京守軍以及各鎮勤王師底細不瞭解,主力集結於京畿西南,還沒有敢大規模的展開。

    高陽會戰開啟後,東虜騎兵源源不斷的從京畿西南角區域往高陽運動,兵力運動方向是從西北往東南而行。

    在這種勢態下,在整個高陽會場的東面、南面,也就是河間府的整個北部地區,都給楊照麒部留下了足夠的突圍空隙。

    雖說虜騎凌厲的穿插切割戰術動作,使楊照麒部極難有機會進行完整編製的突圍,但是三萬虜騎將兩萬晉中兵一個不剩的殲滅,林縛也不相信。

    在高陽會戰後,郝宗成部倉皇北撤,東虜迅速進佔同口、高陽,又派兵迂迴直取滄縣以及滄縣東北的柳縣,如此部署也應該是打算從北面、西面、南面封鎖楊照麒部晉中兵穿插逃出。

    「晉中兵應該還有殘部在青縣、津海一帶堅守,」林縛手指大力的指著河間府北部的青縣、津海地區,「這一地區的塢寨對虜騎的反抗最為堅決、有力,像渦口、長蘆等寨都有虜騎數度圍攻不下的記錄,應該是得到楊照麒殘部的加強……」

    「只是楊照麒殘部對東虜恨之入骨,對友軍大概也恨之入骨吧……」吳齊唏噓歎道,他數度派人潛入河間府北部偵察、聯絡,都沒有什麼大的收穫,他手裡能用的精銳斥候有限,主要還是要隨軍照顧。

    高陽會戰,東虜運用騎兵作戰,戰術堪稱完美;但是楊照麒部所遭到的最致命打擊卻是來自於友軍郝宗成部的袖手旁觀。

    高陽會戰的結果就是直接使諸路勤王師互相猜疑,都龜縮不前,不敢與虜騎野戰;若是晉中兵還有殘部沒有給東虜殲滅,短時間是絕對不可能再信任所謂「友軍」的。

    再說東虜大寇燕南三府,也有無數漢人及鎮府軍叛降,像臨清守將叛降,使臨清一萬守軍整編製落入東虜手中,東虜也狡猾的利用叛將官兵假裝援軍誘騙塢寨打開寨門而輕易破之。

    有過幾次這樣的先例,給困在敵軍塢寨的晉中兵殘部對前來聯絡的友軍信使會更加的小心警惕。

    「怕是不好聯絡啊……」周普說道,對於給友軍出賣,周普他們是有切膚之痛的,直接導致他們當了十年的流馬賊專殺官員跟官兵,現在整個河間府給虜騎掃蕩過,野無遺民,道路又不時有東虜哨騎遊蕩封鎖,滄南大捷的消息很難傳到河間府北部已經給孤立的塢寨中去,即使有晉中兵殘部尚在河間部北部堅守,他們派斥候穿插過去,也是無法取得對方信任的,不然聯絡晉中兵殘部倒是上策。

    「是很難取得他們的信任,」林縛說道,「之前趙青山說要攔截那赫雄祁疲軍,寧則臣提出疑問,問這一戰要實現怎樣的意圖?在滄南打,的確沒有太大的意義,畢竟大規模的殺傷那赫雄祁部或者擊潰那赫雄祁部都是不現實的,純粹的比拚消耗,只會使江東左軍陷入更為不利的境地,但是我們大踏步沿海岸線往河間府北部運動,將那赫雄祁疲軍拖到河間府北部去,在那裡扎扎實實的打兩戰,你們說有沒有意義?」

    「大人真是我們想得透徹,確實沒有比實實在在的對戰更能贏得晉中兵殘部的信任,」趙青山興奮的說道,「在河間府北部打他娘的,那赫雄祁部越打越少,我們卻可能越打越多!」

    「未必啊,」林縛搖頭笑道,「不能盲目樂觀,我們去河間府,北線的葉濟羅榮可能派兵加強那赫雄祁部……」

    「我們沿海岸線機動,葉濟羅榮派兵來也不怕他,大不了我們當一回縮頭烏龜,這又沒有什麼可恥的!」趙青山說道。

    大家都笑了起來。

    林縛說道:「第一營、第四營走陸路沿海岸線往北運動,第三營、第五營以及工輜營坐海船沿海岸線往北運動,天亮之前做好發準備,大家各自去準備吧……」

    ***************

    那赫雄祁防止疲軍被襲,在確信小泊寨留兵部隊給全殲後,他率四千虜騎主力直到第三天才緩緩行軍至小泊頭寨。

    除了還不斷給吹出黑色灰燼的殘垣斷壁外,整個小泊頭寨已經完全給燒成廢墟,近兩千具給燒得焦黑變形的屍體給七零八落的拋棄在寨門前的場地上,一大群不知道從哪裡飛來的老鴉停在屍體上啄食幾乎都給燒熟的屍體,給密集的馬蹄聲驚動到,驚飛起來。

    江東左軍在小泊頭寨一帶的留後斥候,看到大量虜騎前哨馳來,點燃烽火後,就策馬往北狂奔。虜騎前哨心懷恨意,打馬遠追,將到一處小河汊子口裡,忽的一蓬箭雨從河堤後射來,給打了措手不及,十數騎中箭栽下馬來,餘騎迅速勒馬往兩翼散開躲避伏擊,就看見河堤後面躍入數十甲卒來,與江東左軍留後斥候匯合,沿河堤迅速往海邊退去。虜騎前哨策馬逼近,上了海塘才看到河汊子停著兩艘烏槽帆船,江東左軍留後的斥候與伏擊步卒登船後迅速揚帆遠離海堤,他們想追擊也無可奈何。

    新覺帖木兒看著滿目瘡痍、慘狀,恨得大叫,跳下馬來,取弓搭箭將從眼前飛過的啄屍老鴉連射下數只,恨得將一張上好的雕角騎弓硬生生的折斷來發洩心裡的恨意,看著那赫雄祁緩緩騎馬過來,拽住他的馬頭繩頭,恨罵道:「你個怕死鬼,徒讓大仇從容撤退,又是九百東胡男兒就死在你的面前,你睜開眼睛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到汗王帳,我跟你沒完!」

    「啪!」那赫雄祁抬手反扣手裡騎槍,打在新覺帖木兒的耳根上,抽得新覺帖木兒身子踉蹌著跌倒在泥濘的褐黑土地裡。新覺帖木兒吃疼愣了片刻,罵道:「日你娘的,你敢打老子!」發瘋似的拔出刀來,要將那赫雄祁殺下馬來,卻給左右侍衛撲上來摁倒在地上。

    那赫雄祁冷冰冰的說道:「捆起來,剝光了,抽三十鞭子,狠狠的抽,每一鞭都要見血,誰敢手軟,我剝了他的皮!傳告諸將,誰再敢輕言冒進者,皆抽三十鞭子……」

    新覺帖木兒眼睛赤紅,頭硬生生的抬起來,衝著那赫雄祁破口大罵:「你他媽的,日娘們還是老子替你摁著手,你他媽的敢抽老子,你不為死去東胡男兒報仇,他們成了鬼也是放過你……」

    那赫雄祁神色冷峻的揮手讓左右將新覺帖木兒拖去用刑,他只恨沒有堅持自己的判斷,恨這些狂妄的將領驕縱輕敵,兩次給江東左軍打了包圓戰。

    這時候數十騎從遠處飛馳而來,邊策馬狂跑,邊大喊:「汗王金箭傳令,那赫雄祁出來接令……」外圍哨騎查驗無誤放行。

    那赫雄祁忙下馬來,單膝跪地。邊上的新覺帖木兒恨得哈哈大笑,罵道:「叫你狗娘養的下令抽老子,英明的葉濟爾汗派使者替我來教訓你!」

    那赫雄祁不理會新覺帖木兒,跪下來迎接汗王信使。

    信使馳到那赫雄祁面前,將一支描金大箭徑直丟到他的臉上,大聲說道:「汗王讓我將金箭丟到你的臉上,要你好自為之!」

    那赫雄祁將金箭從泥地裡撿起來,插到箭囊裡,回頭冷冷的看了發愣的新覺帖木兒一眼,說道:「抽六十鞭子,拿鐵鞭抽!抽死了活該!」
匿名
狀態︰ 離線
288
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2:55:35
第二十六章  殘部

    得葉濟爾汗賜金箭,那赫雄祁終於能將狂躁的諸將壓制住。帖木兒給抽了六十鐵鞭再給渾身血肉模糊的拖入帳中來,眼神雖還兇惡,嘴巴卻是收住了。他又不是傻子,平時將那赫雄祁祖宗十八輩都操遍了都沒有事,這時候還要不識好歹的跟他對干,很可能會給那赫雄祁仗著汗王金箭直接將他的腦袋砍了以正軍法。

    那赫雄祁也知道不能龜縮不前、一仗不打,那樣對將卒的士氣挫傷太大,但是眼前這支江東左軍是他們破邊南下以來遇到的最狡猾的敵人,輕進浪戰,無疑會讓自己輸得連條遮腚的皮圍子都剩不下來。

    那赫雄祁伸手抬了抬壓住額頭的鐵盔,坐在馬背上眺望著遠處的戰場,帖木兒親自率領的騎兵交叉進擊,但不能海塘西坡地的江東左軍甲卒陣列擾亂,更不要說切割、擊潰了。

    雖說江東左軍幾個陣列離海堤還有一里多地,但是江東左軍所配備的床弩射程就有三四百步、一里地的樣子,停在海堤外近海域的龐大海船彷彿海面上浮動的小島,策應並掩護岸上步卒的側翼。

    那赫雄祁心想:至少要將江東左軍在岸上的甲卒整體往西牽制移動三四里地,才會有足夠的空間派出更多的騎兵從更多的角度對其陣列進行衝擊。

    眼下顯然是做不到這個程度,江東左軍挾兩戰全勝之威,將卒的士氣要好過己方,面對騎兵的穿刺衝突,毫無懼色、一切都顯得訓練有素,最關鍵是江東左軍的裝備要比他們精良得多。

    騎弓衝到六十步範圍之內才能對江東左軍形成有效干擾,但還要射中無甲片遮護的部位才形成殺傷力。沿海塘淤地分列的江東左軍甲卒約一千兩百人左右,那赫目測他們擁有兩百步射殺距離的強力nu就有兩百具之多,在狹窄的作戰面上,就算是用王帳精銳對敵衝鋒,也無法在兩百具強力nu的射殺下保持衝鋒陣形不散,關鍵是接下來一百五十餘左右到一百餘步左右所形成的兩撥箭雨還要密集兩三倍,這時候再精銳的騎兵都無法抵抗對方步卒整齊有序、裹以飛矛盾車的反衝鋒……

    帖木兒悶著一肚子無法宣洩的怨怒回來,臉上給弩箭刮破,左耳給帶去一塊血肉,就剩下半隻,他也沒有心思去管,策馬回到那赫雄祁跟前,甕聲說道:「跟烏龜殼似的,老子啃不動!」

    「汗王已從降俘那邊證實這支江東左軍確是十月初才募的新卒,在南朝鎮府軍裡還沒有正式的序列,算是鄉兵,」那赫雄祁並不責怪帖木兒無功而返,說道,「江東左軍就擺在你們面前,你們還狂妄得認為我東胡大汗國的鐵騎就天下無敵嗎?」

    帖木兒恨得夾緊胯下馬兒,使其吃痛又勒緊韁繩不讓它長嘶奔踢,追擊到津海縣南境已有兩天,他數度親率鋒騎動衝鋒,損兵折銳數百人,卻始終不能撼動停在岸上的千餘江東左軍,更不要提搜集舟船出海追擊那幾艘海船了。

    「你領兵去左翼休息,不過要小心渦口、長蘆等寨的晉中殘兵也蠢蠢欲動,」那赫雄祁說道,「江東左軍誘我們來津海,也沒有吃下我們的信心,大概打的是這個心思!」

    「這仗打得真是窩囊,」帖木兒惡狠狠的啐了一口氣,「不如後撤,誘他們到內陸再打……」

    「沒有那麼容易,江東左軍的主將比我們想像的要狡猾多了,他誘我們來津海,意在聯絡渦口、長蘆等寨的晉中殘兵,我們明知如此,卻不得不來……」那赫雄祁說道。

    「為哪般?」帖木兒問道,「不理會他們還神氣了!」

    「由此地西進太行山,才四百里地,我們要是不理會他們,讓江東左軍聯絡晉中殘兵迂迴到太行東麓,會更加麻煩,」那赫雄祁說道,「為此次破邊能大獲成功而歸,你心裡要明白,汗王交給我們的任務不是要報仇血恨,而是要將江東左軍牽制住,不使其騷擾我軍側翼,更不能壞了汗王大掠燕冀、撼南朝基業的根本大策……」

    「……」帖木兒不吭聲,換作三天前,他說不定會一口唾沫啐到那赫雄祁臉上去,這兩天仗雖然打得窩囊之極,腦子卻冷靜下來了,至少那赫雄祁的話能聽得進去。

    帖木兒又不是傻子,積軍功升到副都統、都統級別的高級將領,對行軍打仗都有一套,前期的狂躁冷靜下來之後,也能思考一些深層次的東西。

    此次破邊的大軍差不多沿太行山東麓南北兩線配置,北線壓制南朝在京畿一帶的主戰力部隊,南線由汗王親自統帥對濟南府動奪城攻勢,在邢府北部、保定府南部的太行山東麓地區是他們防衛最空虛的側肋,而且攻下濟南府之後,這條線是北撤最重要的一個選擇。要是讓江東左軍竄入太行山,對他們的威脅絕對要比現在大許多。江東左軍的裝備精銳、將卒士氣高昂、訓練有素,進山追擊是顯然不行的,那時說不定要加倍或三四倍的調集兵力將太行山東麓的各個山口封堵起來才好。

    雖然江東左軍以步卒為主,但是其軍中擁有大量的馬匹,在內線穿插迂迴的機動能力要比純粹的步卒強許多,當真不能放棄對江東左軍的貼身盯防;但是貼身盯防也相當的痛苦。

    在北面臨海的坡地上,數騎踟躕不去,馬背上的騎士都輕甲佩刀,為是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他臉頰削瘦,一寸來長的髭鬚沒空夫打量,亂糟糟的,眼睛卻十分的明銳,一臉肅穆的觀看就生眼前兩三里地外的戰鬥。

    鎧甲有些破損,在夕陽照耀下折射出青紅的色澤,虜騎游哨早就注意到他們,這時派了數十游騎來驅趕他們,他們打馬往北面的渦口寨方向逃竄。

    渦口寨外面看是燕冀平原上最普通的塢寨,矗立在夕陽下,數騎逃至南寨門前,寨門迅打開,追擊的數十游騎馬不停,想衝擊寨門,寨門兩側的寨牆後站出數十名弓手搭弓射箭將游騎逐走。

    寨牆也是單壁式石牆,不過在寨牆的內側又打了一排木樁子,在寨牆與木樁之間填上土,再鋪一層橫木,人就站到寨牆上射殺接近之敵,有木樁牆兼填土,寨牆也變得更加的穩固。與其說是塢寨,還不如說是一座堅固的堡壘。

    「楊將軍,江東左軍這戰打得如何?」從寨子裡走來兩名穿長棉袍子的中年人,其中一人幫馳進寨子、為的那個青年牽穩住馬,讓他下來。

    「還是僵持不下,江東左軍畢竟人數少,在岸上機動性也不能跟虜賊相比……」楊子航下馬來,將馬交給身後的護衛,跟兩名中年人說道。

    「那麼說,滄南大捷倒不是假消息嘍?」這時候一名黑臉青年從寨牆上跳下來,問楊一航。

    「什麼假不假的!他們將虜騎引過來,半真不假的打了兩天,還不是打著收編我們的主意?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楊一航身邊的矮個青年滿心忿恨的說道,「我算是看透了,廟堂蛇鼠,沒有一個好心眼的。要不是楚黨張協、湯浩信在背後使鬼,大人被迫率晉中兵孤軍奮戰,會死得這麼慘,連屍體都沒有搶回來?林縛是楚黨一員,又可能是什麼好東西?」

    「江東左軍穿插到燕南就敢與虜賊在野外對戰也是事實,」黑臉青年反駁道,「試問燕冀、中州、山東諸郡,諸路勤王師十數二十萬,有多少敢出虜賊野戰者?」

    「楚黨能有一個好東西?」矮個青年犟著脾氣頂撞道,「吳天,你要討個好出身,投靠江東左軍去,我管不到你;但是你不要有想將人從渦口寨拉走的心思……」

    「小矮子,你什麼屁話,我要討個好出身?我他娘的貪官求榮不得好死,」黑臉青年吳天懶得跟小矮子爭論,說了一句狠話,問楊一航,「要不要派人去長蘆寨,跟馬一功商量一下?要不我帶兩人過去?」

    「天快黑了,不安全,明天再說。」楊一航說道。

    東虜游哨仗著野戰犀利、馬多又快,天黑後會在諸寨外穿插伏擊,反而在江東左軍過來後的這幾天,虜騎游哨在白天不敢太展開,畢竟不知道江東左軍的騎兵會哪裡突然登上岸圍殺他們。

    確如林縛所料,晉中兵被擊潰後,並沒有完全給殲滅,大量往東面逃亡,在南面的逃亡路線給封鎖死之後,有部分人投降被俘,有部分人在野地給虜騎追上殺害,也有部分人及時避入塢寨之中堅守。

    攻打這些有晉中兵殘部避入的塢寨,對東虜來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破邊入寇以掠奪為根本目標,只要確認晉中兵殘部不成為威脅,東虜嘗試過幾次,都無功而返。

    楊一航乃兵部侍郎、晉中提督楊照麒的族侄子,積功至正六品振威校尉,從六品振威副尉吳天也是晉中提督楊照麒的部將,他們是純粹武官積功出身,高陽慘敗後,率晉中兵殘部以及沿途聚攏的潰卒八百多人避入渦口寨,逃過給殲滅的厄運。除了他們之外,還有馬一功等人率殘部避入長蘆、青齊等寨堅守到現在。
匿名
狀態︰ 離線
289
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2:55:57
第二十七章  聯兵接觸

    天黑下來,寨牆內外燃起篝火,楊一航站在寨牆上看著南邊。

    地平線上有隱約的火光傳來,隔得這麼遠,也分辨不清是江東左軍或者虜賊那赫雄祁部燒起的營火。江東左軍從初七日移師到津海南部也要五天了,那赫雄祁部追來也有三天了,江東按察使司都監、江東左軍主將林縛也派人給渦口、長蘆、青齊等寨投來信函,邀他們出海或他親自登岸來共商聯兵之事。

    聯兵能有什麼用嗎?

    津海、青縣一帶沒有給攻破的寨子裡,楊一航能聯絡上的晉中兵殘部約三千人,主帥戰亡、晉中兵十亡八九,已經是覆滅性質的慘敗了,即使加上江東左軍,他們這邊也只有六千餘人,而東虜酋首之一的葉濟羅榮率東虜北線主力近四萬騎兵就在兩百里外京畿南盤亙不去。

    高陽慘敗後,隨後燕南三府及諸縣相聚失陷,楊一航沒有派人往南越過河間府到山東境內偵察、聯絡。對他們來說,薊北兵在他們背後捅了一刀,他們又怎麼再傻到將漂渺的希望寄托到「友軍」的身上?差不多一直拖到七八日才知道滄南大捷的消息。不過他們一直關注朝廷對晉中兵、對高陽會戰、對力戰而亡的提督大人、對坐視旁觀的郝宗成有什麼公允的說法,一直都有派人秘密往來燕京、渦口之間。

    高陽會戰後,朝廷確認提督大人率部力戰而亡後,便追授兵部尚書銜,這不是題中應有之意。令人心寒的是,由於率薊北精銳而坐視旁觀直接致使高陽慘敗的郝宗成卻沒有給追究一丁點的責任。高陽會戰後,中樞依舊未派使臣總督天下勤王師,卻委任郝宗成這個大閹賊總監天下勤王師。

    這叫慘死高陽的近兩萬晉中將士以及提督大人如何能夠瞑目?楊一航即使不想相信是皇帝與楚黨聯手將提督大人與兩萬晉中兵賣了,卻又找不到絲毫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楊一航握緊腰間佩劍,恨不得抽出來朝著牆頭狠砍幾下來發洩心裡怨恨。

    「一航!」

    楊一航回頭看見,見是個子不高卻異常壯實的魏中龍站在在寨牆下喊他。

    「什麼事情?」楊一航坐在寨牆上問道。

    「你看我這裡!」魏中龍將甲袍解開,不顧酷寒的天氣,赤身裸胸,指著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地方的鞭痕,「你要是在考慮跟江東左軍聯兵,你先睜大眼睛看看我這些傷;這不是虜賊在我身上留下的。楊督身中數箭,命我率百餘人衝出重圍最後跪求郝宗成出援兵;郝宗成卻將我捆起了鞭打了三天,一盞茶的時間都沒有停過。他明裡栽贓說我是虜賤派去賺他的奸細,對我嚴刑逼供,我心裡清楚他對我用刑是想要我開口說什麼,他是想要我說出你們跟楊督已叛降虜賊的假話。我便是給他活生生的抽死,也絕不可能對不住楊督、對不住你們說這些話的。廟堂蛇鼠之輩,你還敢將渦口寨六百七十二名兄弟的性命搭上再相信他們嗎?楊督跟晉中兄弟們死得冤啊!」魏中龍滿腔憤恨,虎目綻滿熱淚。

    吳天站在遠處,看著魏中龍背上刺目的傷痕,欲語又止,默然上了寨牆,走到楊一航身邊,讓周圍的士兵離開,才對楊一航說道:「楊督在世時也說過,虜賊此番入寇,意在劫掠,開春必去……這時候離冰消雪融也沒有幾天了,虜賊退去後,我們要怎麼辦,這渦口寨六百七十二名兄弟要怎麼辦?長蘆、青齊等寨的兄弟們要怎麼辦?」

    「……」楊一航疑惑的看了吳天一眼。

    「……能知道我等率晉中兵殘兵仍堅守這裡的,不會只有林縛一人,應該說京畿對這邊的情況更清楚一些,但為什麼拖延到今日,只有林縛一人派信使來要求聯兵?你想過沒有?」吳天問道。

    「你是說……」楊一航問道。

    「不錯,沒有人會為了我們這些殘兵敗將去得罪大閹賊郝宗成的,」吳天說道,「且不說事後可能會追究高陽會戰兵敗的責任,即便是郝宗成明裡不會對我們怎麼樣,但我們若是在東虜退後很不幸的給編入薊北鎮,我們,還有寨子裡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六百多兄弟還有其他寨子的兄弟會有什麼下場,你難道就想像不出來嗎?」

    「他小小的七品都監一個,他能做什麼?要是郝宗成一定要將我們送到北邊消耗掉,他還有資格對抗郝宗成嗎?」魏中龍厲聲質問道。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資格,」吳天說道,「但是我知道江東左軍是這兩個月來唯一主動聯絡我們的軍隊,也是這兩個月來唯一在野戰兩次大部殲滅虜賊的軍隊……」

    「我寧可進太行山,也不再將性命寄到他人掌心!」魏中龍聲音激動說道。

    「這種話也敢大聲說出來!」楊一航蹙眉呵斥道,他知道吳天提出的問題很關鍵,他們不要奢望給楊督報仇血恨的,但是東虜退去,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六百多兄弟出路在哪裡?還有避入其他寨子的兄弟們出路在哪裡?無論是回晉中還是給編入其他軍中,怕是都不會有好下場,他也動過上山寨的心思,但勢必會牽累家人,也可能使楊督一世英名因為他們毀於一旦。

    「不管怎麼說,即使要對付津海南的敵騎,也應與江東左軍聯絡;不管怎麼說,都要跟江東左軍、跟林縛接觸一下……」吳天說道,「難道說我們就守著寨子,一點都不為楊督以及死去的兩萬兄弟報仇了?至少江東左軍還是有膽量跟虜騎野戰的,這一點,你我都不如他。」

    **************

    清晨時分,有一艘小舢舨從登州過來,有從登州抄來的各地驛傳。

    林縛最關心濟南勢態,塘抄過來,他就從床上爬起來。

    江東左軍的斥候數量有限,無法盯著濟南府的動向不斷的讓人將消息過來回來,還要依賴從登州獲得山東各府縣以及中原各郡的最新勢態。

    「東虜前天開始攻打濟南了……」林縛將塘抄遞給曹子昂。

    曹子昂兩天前才率第二營趕到津海渦口與主力匯合。

    不單曹子昂回來,孫尚望在滄南鄉民抵達臨輜南之後,就率領兩百滄南子弟鄉兵北返欲與江東左軍主力匯合殺虜騎,孫文炳與孫豐毅繼續率大部前往即墨。所幸途中遇到曹子昂派出的斥候,一起坐船到渦口來,不然很難想像孫尚望率領兩百滄南子弟鄉兵在岸上遇到那赫雄祁部騎兵會是怎樣的災難。

    林縛將犟驢性子的孫尚望罵得狗血淋頭,最後還是將他留在軍中給自己當書辦。諸將都抽不出空來,孫尚望秀才出身、人生閱歷多、有幹才,協助替林縛處理軍中雜務,正是合適。

    隨孫尚望北返的滄南子弟鄉兵,都暫時交給大鰍爺葛存信,編入諸船當護船兵。

    海船只能藏一時,縱火燒小泊頭寨之後,那赫雄祁不可能再想不到他們有海船為依靠,林縛便索性大模大樣的將七艘千石船沿海岸線陣列,唯有將兩艘五千石巨艦隱藏起來,虛虛實實,總不能讓東虜看穿他們所有的底細。

    不得不承認那赫雄祁是東虜諸將中一員有對抗步卒經驗豐富且老成持重的將領,一旦虜騎戒除驕縱輕進的毛病,江東左軍就很難再捕捉到殲敵機會。數日來,都在打粘著戰,林縛只是借這個機會,將部隊輪番調上岸鍛煉。既是練兵,也要想獲得渦口、長蘆、青齊等塢寨晉中兵殘部的信任。

    在青縣、津海一帶,晉中兵殘部仍有三千餘眾,能用好,就是一支不可輕視的力量。

    不過害楊照麒身亡、害兩萬晉中勤王師幾乎給全殲的郝宗成大概不會希望看到晉中兵殘部在戰後還繼續保持完整的編制吧……林縛看著銅油燈微微的走神,有時候帶兵打戰會相對較容易一些,隱藏在背後的凶險與刀子會比兵鋒兇惡一百倍。

    曹子昂不知道林縛在想什麼,他接過從登州捎來的塘抄,說道:「濟南府要是能守上十天半個月,東虜主力差不多就應該要撤退了……如今東線相對來說已經安全了。」

    「希望是如此。」林縛輕聲說道。

    此時北風正盛,走海路從南往北難,從北往南易,林縛率江東左軍在津海渦口,揚帆到陽信都不用一天的時間,實際上就牽制了虜騎不敢對陽信、渤海等山東東部近海的城池用兵。濟南攻不下,虜騎就只能沿太行山東麓或繞道晉中出關去了。

    這時候,艙外守著的護衛進來稟報說道:「渦口來人了,岸上派船送來……」

    「哦,是嗎?快快請進來,」林縛大喜道,與曹子昂忙站起來出艙室來迎接,他領江東左軍到津海有五天了,一到津海就派人去各寨投信,各寨雖然都不再將信使拒之門外,但是對聯兵的反應都很冷淡,渦口寨能主動派人過來聯絡,林縛當然是高興得很。
匿名
狀態︰ 離線
290
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2:56:29
第二十八章  援助

    渦口寨過來聯絡的是晉中兵殘部、原晉中勤王師中軍振威副尉吳天。

    津海距京畿才兩百餘里,晉中兵殘部被迫困守津海諸寨,但派人潛回燕京打探消息也容易,知道各路勤王師的一些情況。林縛以正七品按察都監低級文官身份獨領一軍頗為惹人矚目,朝中甚至有人拿這個當借口攻擊顧悟塵為提拔心腹而視京畿勤王如兒戲,矛頭自然也是對準楚黨。

    在江東左軍北進燕南之前,吳天也聽說過林縛。

    除了這次林縛獨領江東左軍外,暨陽血戰中楊樸、林縛率精銳移駐城外、依城而戰,對抗兵力數倍於己的東海寇也堪稱守戰之典範,楊照麒生前雖對楚黨把持朝政、排斥異己的行為相當反感,但就事論事,對暨陽血戰中楚黨顧悟塵、楊樸、林縛等人的表現頗為讚賞,所以吳天、楊一航等晉中提督府的武官也是早就知道林縛這個人的存在。

    滄南大捷,由於河間府信道不通,諸寨又不信任前來聯絡的江東左軍斥候,一直到燕京打探消息的人回來,遲了七八天才知道滄南大捷震動京城的消息。

    林縛的年紀之輕倒是出乎吳天的意料之外,唇頷髭鬚沒有工夫打理,有些亂糟糟的,臉削瘦黝、線條硬朗剛健、一對眸子炯炯發亮,顯得比實際年齡老成一些,但在今年已經二十九歲的吳天眼前,林縛還是年輕。

    林縛眉宇之間沒有一點讀書人的文弱氣質,臉上有風霜色,身穿青甲袍衣,腰間扎帶,佩長短兩種刀,讓人一眼看了就相信他是一個剛毅堅定、遇挫不折、能讓人信任的人,也讓人相信只有這樣的人能打出暨陽血戰、滄南大捷這樣的漂亮戰來。

    吳天本來也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來跟江東左軍接觸,給人領著爬上大船來,初見林縛,就有些給折服了。說到底,還是林縛的形象頗為吳天對名將、智將的想像;有暨陽血戰、滄南大捷的勝績來襯托,至少在鎮府軍裡,便是那些平日眼高於頂的高級將領也要高看林縛一頭。

    「晉中提督府、晉中勤王師中軍蕩寇營副指揮、振威副尉見過林大人!」吳天行禮道,他雖然從六品武官,本朝歷來崇文抑武,正七品都監甚至比振威校尉、昭武校尉都高,又何況林縛乃江東左軍三千將卒的統帥,吳天不過是晉中殘兵的將領,主動給林縛行禮倒是正常。

    「吳校尉快快請坐,我們就不用客氣了,我可是天天盼著你們能有人過來,這位是江東左軍第二營指揮曹子昂,這位是中帳書吏孫尚望,他是河間府滄縣人……」林縛熱情的招呼吳天坐下,他對晉中兵的情況瞭解不多,但是按照規矩,六百卒營唯建有大的功勳或精銳部隊才會給賜以正式的營名,更多的情況是兩者兼之,林縛心想渦口寨裡的晉中殘兵應是一部精銳。

    地方上塢寨是不可能容納潰兵、亂兵的,能避入塢寨通常是有較完整編製的殘部,之後也許會收容潰兵加以整頓,加強塢寨的防衛能力。

    不單單是渦口寨裡的晉中兵殘部,能在高陽會戰中以較完整編製能衝出重圍、又據寨堅守到今日的晉中兵都不能算弱旅。

    林縛對吳天的到來是極其迫切的。

    由於之前得不到信任,林縛對青縣、津海境內還堅守的幾個塢寨情況都不瞭解,晉中兵殘部在青縣、津海境內還剩多少兵力、編製部署、兵甲箭矢以及幾個寨子之間有無密切聯絡都不清楚。

    林縛即使有心想聯兵鉗制那赫雄祁部,或在津海牽制更多的虜騎,以緩解濟南府、京畿方向的壓力,得不到信任也無法去完成這些意圖。

    渦口寨主動派人過來接觸,如何令林縛不欣喜。

    林縛主動將江東左軍的情況跟吳天介紹,要搏得晉中兵殘部的信任,這時候不是低調的時候,林縛關心的問道:「渦口糧草、藥口還充足?若有緊缺,我使岸上甲卒北移,可以掩護從船上運一部分去渦口寨……」

    「吳天代渦口七百殘兵敗將多謝大人恩義……」吳天忙起來行禮,他之所以能過來,一個原因也是渦口寨給養開始緊缺了,每日口糧都限量供應,也支持不了幾日。

    吳天這時候才知道江東左軍在滄南大捷之後又取得全殲虜兵近千人、獲首級近千顆的大勝,這對跟隨楊照麒以來,即使高陽受此重挫,內心卻依舊驕傲的吳天來說,內心受到極大的衝擊。

    若說一次大捷還有幸運的成分在內,江東左軍以三千新募之卒兩次取得獲級千顆的大捷,絕對能說是近十年來對東虜作戰最出色的部隊了。

    折服軍人、折服武官最簡單的就是將實實在在的戰績擺出來,武人相對讀書人要粗魯、不講虛禮,但是粗魯也有粗魯的好處,就是沒有那麼多花花腸腸。

    吳天將津海、青縣仍堅守諸寨的情況也跟林縛細說了一遍,晉中勤王師提督、參議、鎮守等級別的高級將領幾乎在高陽會戰中給一掃而空,被俘的也應該不少,只是這時候還沒有將領叛將的消息——這個情況也很有可能發生,吳天等人也擔心這會牽累到晉中兵殘部未來的出路,畢竟朝中沒有人會替他們這些晉中兵殘部說話了——津海、青縣仍堅守諸寨的晉中兵殘部總數約三千人,以渦口、長蘆、青齊三寨人數最多,三寨兵力加起來差不多有兩千人,三寨相距也不遠,彼此間不僅聯繫緊密,還能協同作戰、禦敵。

    吳天歸渦口寨後,魏中龍仍然懷疑林縛的用心,但是也無法拒絕對接受江東左軍的糧草資助。對於那些不清楚朝廷爭鬥幕後、只將高陽慘敗的仇恨完全寄在郝宗成、東胡人身上的下層武官跟普通晉中士卒來說,對兩次全殲虜兵、又大膽挺進燕南的江東左軍是極熱切歡迎的。

    渦口寨本是堡寨,平時只居住周氏宗族的三四百來口人,秋收後存糧還算充足,但是戰後避入渦口寨的鄉民、官兵總數超過三千人。雖然避難的鄉民也帶入部分糧食,關鍵是楊一航、吳天、魏中龍帶入的晉中兵對存糧的消耗最大,使渦口寨存糧很快就陷入難以支撐的困境。

    渦水跟淮河中上游的主要支流渦河沒有什麼關係,渦水是橫垣在津海縣南部一支河流,入海口才有兩百餘步寬,算不上什麼大河,但是在百餘年前初興海漕時,連通衛河的渦水則是河間府北部最重要的一條通海河道。用海船運來的漕糧在津海移倉換河船駛入渦水、衛河再進京畿諸縣,這最後一段水路只有最後兩百餘里的行程。

    渦口寨就位於渦水北岸的入海口子上,還能從石築海塘、堪比小城規模的渦口寨上看到百餘年前海漕初興起的盛景,很可惜海漕興起的時間很短就給廢除了,渦水河道也久廢無人治理,通航能力很有限,但是渦口寨仍然是山東北部以及燕南地區的沿海府縣走海路進京畿的一處重要中轉站。

    只是戰亂使渦口寨鎮的繁榮一時間都煙消雲散了。

    通過兩翼的掩護,藉著拂曉時分將明未明的昏暗,林縛通過騾馬駝運、獨輪車推運,向渦口寨運入上千石米面、上萬斤凍得跟冰駝子似的豬羊牛馬肉以及大量的藥材、箭支等補給。

    什麼漂亮話都是虛的,都是假的,實實在在的物資援助才是最真實的,最可靠的。大量的物資運入渦口寨中,便是對林縛牴觸情緒最嚴重的魏中龍也閉口不說什麼了。

    燕南入陷,除堅守的塢寨,村莊、城鎮的糧草都給東虜幾次洗掠,渦口寨能從外面獲得的補給極少。楊一航、吳中、魏中龍部進入渦口寨後,就毫不猶豫的接管寨中一切,糧草也嚴格控制起來,普通鄉民最初每日給半斤口糧,到現在已經減少到一日一頓粥的水平。寨子有些還稍有姿色的女人為了不挨餓,為了從士卒那裡獲得半斤口糧吃一頓飽飯,時常不顧廉恥的脫下褲子給搞一回。

    對下面士卒的這種齷齪事情,魏中龍也是爭一隻眼閉一隻眼,誰知道此戰過後的出路呢?

    便不是戰時,京畿燕南糧荒時,米價也高達二三十錢一斤的水平,肉價更是貴到驚人的地步。江東左軍一次就給渦口寨補入近上萬兩銀子的物資,吳天過去聯繫,也壓根兒沒提收編的事,魏中龍又怎麼能再拒人千里之外?至少江東左軍對聯兵一事是表達出充分誠意的,至於戰後何去何從,那也只能到戰後再說了,便同意楊一航、吳天他們的意見,邀請林縛入寨一敘。

    同時長蘆、青齊等寨也派出代表到渦口來見林縛。

    渦口寨中就像是獲大勝、過大節一樣,普通士卒、民眾更是將林縛的到來當成天降救星。

    看著滿寨給餓得浮腫、骨瘦如柴的寨民、士卒——士兵還好一些,畢竟要保證士兵的作戰體力,口糧要比普通鄉民高許多,但是也很有限——林縛心裡也有所不忍,內陸的塢寨且不說,渦口寨據海堤才兩里許,特別是中後期,虜騎對津海的封鎖並不嚴重,從京畿西或山東北部完全有條件往渦水輸送補給,只是滿朝官員似乎都故意看不到還有晉中兵殘部在這裡堅守似的。

    郝宗成啊郝宗成,在走進渦水寨的時候,林縛念叨著這個名字,還沒有見面,就又豎了一個大敵,林縛對自己豎敵惹禍上身的本事也甚為歎服。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 09:09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