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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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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3:03:39
第三十九章  屋漏偏逢連夜雨

    元月二十日,江南已經是早春天氣,但是北方的燕冀平原還白雪皚皚、千里冰封。這幾日天氣略回暖些,城外原野露出點點滴滴的黑褐色,在陽信城外大地蜿蜒而過朱龍河彷彿一條素白的衣帶,更為明顯的展露在眼前。

    陽信城的護城濠水源引自朱龍河,此時自然也是凍得嚴嚴實實,拿大錘都敲不碎,也就不能給陽信城提供多一點屏障。

    沿著蜿蜒而行的朱龍河往下遊走,一直到八十餘里外,才是朱龍灣。

    濟南失守的消息已經傳至陽信,出現在陽信城外的東虜騎兵越來越多,已經將撤出陽信的道路完全封死,即使想逃也無路可逃,東虜這勢態卻是要將陽信攻下才肯收手。

    縣尉程唯遠愁得頭髮一搔掉一大把。

    要不是發現得早,縣丞張知靖已經在宅子裡懸樑自盡了,雖說給救了下來,但死活不肯再上城頭來,說是要坐在宅子等死。知縣張晉賢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身鐵甲,說是要與陽信城共存亡,五六十斤鐵甲在身上穿了一炷香的時候就累得汗流如漿、喘不氣來,仍不斷的給城門樓前的守軍打氣:「看著天氣轉暖,再過十天,這朱龍河就解凍了,到那時,虜賊不退也得退了,守了三個月,不差最後十天了……」

    程唯遠知道張晉賢這是說空話鼓舞士氣,這朱龍河一般說來要再過一個月才可能解凍,天氣雖說稍回暖,但風吹在臉仍跟刀割似的,不是解凍的春風啊。

    河流解凍,虜賊是會退走,但是陽信怎麼能挨到那個時候?有四萬精兵駐守的濟南城才十二天就給攻陷,陽信除了一百多平時捕盜捉匪還勉強夠用的刀弓手外,其他守軍都是從城裡、從難民新募的壯勇,人數都還不足兩千。

    城裡丁口不足三千的陽信小城在東虜入寇後收留沒能及時南逃的難民近三萬人,兩個多月來的消耗,也使城裡存糧已經告罄……再守十天就只能吃人肉了。

    「噠噠噠」,有數十名虜騎策馬往冰封的護城濠而來,就看見他們在護城濠下了馬,拿長刀用力的戳冰面,似乎在試冰層的厚度。

    知縣張晉賢忙喊道:「弓箭手、弓箭手……」數十名弓箭手沒有什麼秩序的一擁而上,從城牆垛子口開弓朝那數十名虜兵射去。

    只是箭射出去零零散散的,沒有什麼準頭,也無力道,只有兩名虜兵躲避不及給射中大腿。就看見那些虜兵退後百十步,又從馬背上取下盾牌來遮掩著逼近到護城濠邊來。

    「他們想幹什麼?」張晉賢穎惑的問縣尉程唯遠,頭從城牆垛子口探出去,要看那些持盾的虜兵還回過來幹什麼。

    「小心!」程唯遠看見虜兵將盾牌稍稍一分,露出後面張滿的大弓,箭頭寒光冷冽,他緊忙將知縣張晉賢往後拉。

    張晉賢穿著鐵甲,卻沒有戴讓他喘不過氣來的重盔,給程唯遠拉了往後跌了個跟頭,頭撞到磚鋪地上,起了個大包,痛得眼淚快要流出來,正要抱怨程唯遠不穩重,卻看到身邊三名守軍都中箭倒下,血從前胸、脖子的創口汩汩的滲出來,眼見就不能活了……

    虜兵發現陽信守軍的弱小,便拿著盾牌掩護精擅射術之人逼近護城濠,分七八撥射殺從垛牆口露出頭來的守軍。

    就這樣給射殺數十人後,守軍便無人再敢靠近垛牆口。

    縣尉程唯遠與知縣張晉賢不顧儀態的坐在城門樓上,彼此望了望,能看到彼此眼裡的絕望,聽著城下又是一陣急如奔雷的馬蹄馳來,也沒有心思站起來觀望。

    倒是有膽子大的守軍貼著垛牆口往外看,大叫起來:「虜賊自相殘殺起來!張大人、程大人,虜兵自相殘殺起來!」

    程唯遠爬起來想踢那軍士一腳,暗道這關頭還敢消遣老子?爬起來恰看見一股騎兵如褐色巨龍從北面原野像把尖刀似的直插進來,殺得城外懈怠的虜兵前哨屁滾尿流、慌忙往外圍狂逃,一桿高旗迎風展開,斗大的繡錦字使人看得清晰:

    「江東勤王師左軍、江東按察使司都監林!」

    最當頭的數十騎簇擁著一名青甲紅盔將領,不是林縛又是誰?

    那個軍士不識字,又不認得江東左軍的旗號,以為過來的騎兵都是東虜兵,才大叫虜兵在自相殘殺。

    「張大人,張大人,我們的救星來了,江東軍林大人來救我們了!」程唯遠激動得熱淚盈眶,聲音都變了形,要將張晉賢從地上攙起來,奈何張晉賢連人帶甲有二百斤,他沒有拉動,差點從登城道滾下去。

    張晉賢慌忙的從地上爬起來,差點給鐵甲壓閃腰,忙吩咐左右:「快扶我起來,救兵在哪裡?」從城牆垛口看到江東左軍的騎兵正迅速分散將城外的虜兵前哨殺潰,也是老淚縱橫,忙吩咐打開城門迎接救兵……

    ************

    林縛身心疲憊的進了城,看見陽信縣尉程唯遠,下馬來才稍振精神,朝程唯遠拱手說道:「程大人,久違了!」

    林縛身心疲憊倒不是長程騎馬累,他在途中又接到一則噩耗:就在五天前,濟南攻防戰打得最激烈的時候,駐守淮安的緝盜營統領陳韓三因販私鹽給洪澤賊事情被揭穿而叛變,投靠劉安兒,與劉安兒部合兵圍殲濠州長淮軍,江左提督左尚榮被俘後不降被殺害,濠州、淮安的局面立時糜爛不堪……

    屋漏偏逢連夜雨,拿來描述此時風雨飄搖的大越朝恰是合適,大越朝就彷彿一間破屋子,漏洞是越捅越大,看上去很難在修補了。

    對江東的事情,林縛也鞭長莫及,江寧還有李卓坐鎮,東陽鄉勇也有一戰之力,他只能先顧眼前,按照原計劃繼續率輕騎馳援陽信,只用了兩天一夜的時間,在冰雪地裡奔走三百餘里,趕在虜兵主力趕來之前,進入陽信城。

    程唯遠卻如溺水之人給水流衝上了荒島,有一種死裡逃生的感覺,緊緊抓住林縛的袖甲,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過了片晌,才想到要介紹身後的知縣張晉賢。

    林縛看著身材瘦弱、卻穿著鐵甲、髮髻散亂,額頭還給撞起大血包的陽信知縣張晉賢,見過禮,沒有多餘的廢話:「張大人,陽信縣城的防守能讓我江東左軍全盤接手?」

    「還有援兵在後面?」張晉賢問道。

    「就我們這些人了,」林縛說道,「九百八十七人,加上我,九百八十八人,急著趕路,還有幾十人掉了隊,都返回津海去了,還有幾十人給我派去給渤海、濱城等縣報信,怕也是不能進城了……」

    「就一千人不到?」張晉賢露出失望的神色,四萬守軍都沒能守住濟南,陽信再多一千人又有什麼用。

    「一千人足夠用了,」林縛笑了起來,「我率江東左軍過來可不是送死來的,請張大人信我一回,我現在就要全盤接手城防,東虜主力最遲一天就要趕來,留給我們的準備時間不多……」當然周普還會率步卒主力從海路趕來,但是林縛不會將他們調進陽信城外,留在外線牽制、騷襲敵騎更能減輕陽信守城的壓力。

    雖說朱龍河的河口朱龍灣在八十里外,天氣稍回暖,海船便能破冰前進朱龍河下游最主要的支流津水口,那裡距陽信、濱城都不足四十里。

    四十里是步卒夜行穿插還有餘力作戰的距離,這個距離牽制敵騎剛剛好……

    再說,小城陽信跟濟南不同,陽信城牆周圍加起來也就一千三百餘步,就算東虜有百萬雄師,在陽信城前也展不開。

    只要城牆不給重型器械砸塌,林縛有千餘精銳再有原守軍以及城中民勇配合作戰,守到春暖花開都不成問題。

    林縛率江東左軍先後創造滄南大捷、小泊頭寨大捷的奇跡,本來就是陽信城堅持到今天的信心跟士氣保證。

    林縛這麼說,倒給了張晉賢些信心,他也不怪林縛一過來就要全盤接手城防,畢竟林縛跟江東左軍才是陽信最後的依靠,他吩咐程唯遠說道:「程大人,你全力配合林大人守城。另外,林大人要有什麼吩咐,張晉賢也惟命是從!」

    「張大人客氣了,」林縛鬆了一口氣,張晉賢不鬆口,他就要來硬的了,他不會讓江東左軍冒濟南之風險,主客軍能和諧相處,他對守城很有信心,他問張晉賢,「現在城中還有多少餘糧?城中有多少民眾?能支幾天?」他知道陽信被困近兩個月,湧入城中的難民又特別的多,他進城來看到守軍臉上都有饑色,就擔心城中存糧不足。

    「勉強能支撐三四天!」張晉賢說道。

    「行,夠了,」林縛說道,又跟程唯遠說道,「所有城中可能有存糧的大戶,麻煩程大人擬個名單出來,我調一百精兵給程大人去徵糧。糧為守城之緊要,所有存糧都需要集中起來、嚴格看管,軍、民以及壯勞分等供應……我們過來都是輕甲,每人攜有二十斤乾糧,現在每人還剩不少。另外,跑廢的馬先宰了存儲起來,馬不餵食,看到有掉膘的馬,即行宰殺……」

    「這一千匹馬是口外馬!」隨林縛前來援陽信的晉中提督府振威副尉周同心痛的說道,他是騎將出身,不到最後關頭,怎麼捨得殺馬?

    「守住陽信比什麼都重要!」林縛說道,沒有多餘的糧食餵馬,馬餓幾天也就都廢了,還不如趁馬沒有掉膘時宰殺了多存些馬肉,誰知道陽信城要守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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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敗仗跟蠢仗

    蒼莽黃河,千里冰封,在這燕冀平原的腹地,沿黃河南堤,東虜的營帳綿延十數里,遠處的濟南城歷歷在目,城中黑煙騰起,遮覆住黃昏時的天空。天色慾黑,兵戈相擊、戰馬嘶吼的聲音還是曠野間傳蕩,滿城滿野都是從城中驚惶逃出的軍民,穿著褐色衣甲的東胡騎兵揮起手裡的雪亮的砍刀,瘋狂的收割生命。

    騎馬站在高處的葉濟爾汗眺望著整個戰場,感覺這晚風吹來有些寒意,攏了攏孤裘,看著逃難民眾中仍有一部沒有給擊潰的守軍往東挺進,對圍追騎兵的抵抗也甚為有力,問左右:「那支步卒屬於哪一部?」

    「東閩勤王兵,首領是好像是李卓旗下的五虎之一陸敬嚴,我們防備著他們從北門突圍,卻沒有想到他們會從城中穿插,直接從東門突圍,一時調度不及,給他們衝了出來……」葉濟爾汗旁邊一名鬚髮皆斑白的老將回答道。

    葉濟爾汗抬頭看了看天,陰沉沉的,東閩軍堅守到現在趁天黑往東突圍,的確有些出人意料。他們攻下濟南後,大軍會順勢往東轉進,任何往東突圍的守軍都難以擺脫追兵的糾纏。對於普通守軍將領來說,往東突圍絕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守軍往南部山區突圍才是應該,他們除了堵死北門外,還在城南布下伏兵,沒想到這樣的部署都落到空處,天色一黑,就不利於在野外圍殲了,甚至要避免在野外夜戰。

    「派人去勸降!」葉濟爾汗說道,「派人去告訴陸敬嚴,他若降我,我必不虧他,榮華富貴、高官厚祿,不差南朝……此外派一部騎兵迂迴到濟河縣,陸敬嚴或許是率部突圍去陽信,可以在那裡伏擊他們——真是奇怪了,陸敬嚴給浙兵出賣,竟然還相信江東軍接到消息後會去守陽信……看來這個林縛職位雖低,但在南朝內部也很受重視啊。」

    「陽信那邊怎麼辦?」霜發老將問道。

    「頭疼啊,」葉濟爾汗皺著眉頭說道,「以為是無關緊要的一個小角色,沒想到鋒芒刺得人頸脖子都疼……多派些前哨盯著陽信,總要等濟南這邊收拾妥當才能考慮這個棘手問題。」

    「汗王,汗王,」阿濟格騎馬馳到阿濟爾汗面前,「雄祁那蠢貨將自己五花大綁過來,在王帳前跪著等汗王過去問罪呢……」

    那赫雄祁雖然是他的堂叔,阿濟格卻不喜歡那赫雄祁那裝深沉教訓人的樣子,小泊頭寨、津海兩戰皆敗,五千騎只剩不到一千五百人活著回來,迫使大親王葉濟羅榮不得不從北線緊缺的兵馬裡抽出五千騎來監視津海,還害得王帳副都統帖木兒給江東軍生擒,這是他們這次破邊以來比滄南大敗還要令族人感到恥辱的大敗。

    阿濟格心想汗王這次多半不會再將那赫雄祁的腦袋寄在他的頭上。

    「啊……」葉濟爾汗輕輕歎了一口氣,勒馬往王帳方向馳去,數百騎青甲衛簇擁而行,十分的壯觀。

    王帳前,那赫雄祁袒胸露乳的五花大綁跪在冰冷的泥地裡,身上都剛結疤的血痂,嘴唇凍得血青,旁人卻不因此而同情他。王帳守衛以及進出王帳的將軍看著他都露出鄙夷的神色,這邊再獲濟南大捷,那赫雄祁率領五千騎兵卻給三千卒的江東左軍殺得屁滾尿流。

    這個臉那赫雄祁他自己丟得起,東胡百萬健兒丟不起。

    玩這套苦肉計,呸,汗王饒了他才怪?

    葉濟爾汗策馬到帳前,勒住馬看著跪在泥地裡請罪的那赫雄祁,問道:「再給你五千騎兵,你有沒有把握將江東左軍剿滅掉?」

    那赫雄祁凍得渾身發抖,疑惑不解的望著葉濟爾汗,給凍僵的腦子慢慢的轉動起來,沉默的好一些會,才張開給凍得裂出血的嘴唇,搖頭說道:「再給奴才五千騎兵去打江東左軍,奴才還是要吃敗仗。」

    要是不顧以下犯上,阿濟格恨不得抽他一馬鞭子,竟然說這種沒志氣的話,左右諸將聽了也是怒目相向。

    葉濟爾汗面沉如水,看不出他心裡所想,他問道:「那你要多少兵才有把握?」

    「除五千騎兵當主力外,還需要有三千偏師策應,野戰才能勝之;江東左軍若避入城寨,除圍城外,不要萬不得已,不可強攻之……」那赫雄祁說道。

    阿濟格差點沒忍住,旁邊的三親王葉濟多鏑一馬鞭抽了過去,說道:「什麼混帳話,你這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了,八千精騎才敢勝江東左軍,東胡人的臉都給你丟盡了……」一鞭子又快又狠,在那赫雄祁傷疤縱橫的身上又添了一道血淋淋的疤痕,罵道,「汗王親賜戰刀的勇將帖木兒也就叫你丟在津海,你還有臉活著回來?」翻身下馬,抽出刀要將那赫雄祁一刀砍死。

    「夠了。」葉濟爾汗聲音不大,卻有足夠的威望將暴怒中的葉濟多鏑制止住,他翻身下身,將身上的純潔狐裘解下來,披到那赫雄祁的身上,說道,「我可以容忍你們打敗仗,但不能容忍你們打蠢仗。破邊以來,我們一再獲勝,南朝兵也不堪一擊,但是你們從此就目中無人,那才是十足的蠢貨!」說到最後一句,目光已經是嚴厲的盯著身邊諸將,「那赫雄祁在津海到底打的是敗仗還是蠢仗,等回去之後再合議,我這麼安排,你們有什麼意見?」

    「全憑汗王吩咐……」葉濟多鏑也不敢觸怒二哥的威嚴,與諸將都應聲遵從。

    那赫雄祁老淚縱橫,抓住披在背上的狐裘,要叩頭謝恩,頭剛垂下來,便直接暈了過去。

    軍醫跑過來試了試那赫雄祁的鼻息,說道:「暈過去了。」

    「好生治療,合議之前,那赫雄祁要是死了,你也不要活了。」葉濟爾汗冷聲說道,兩名護衛走出來將那赫雄祁小心的送到帳篷裡救治。

    **********

    天黑後,又突然下起雪來,雖然給長途跋涉增加了難度,但也為從虜兵合圍中突出提供便利條件。

    東虜糾集臨清叛兵攻濟南十二日才下,損兵折將也慘重,按照規矩,破城首功及參與攻城的東虜部隊都要進城大掠三日賞功,東虜能派出來追擊的騎兵也很有限,只要趁夜逃過了濟河,便能稍作休息。

    陸敬嚴心裡盤算著,他身上幾處創口都痛得厲害,但不是致命傷,還能忍受,他坐在一塊齊膝高的石頭嚼乾糧歇息片刻。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跟上、有多少走散了,走錯了方向,只會重新一頭栽進死亡陷阱裡去。

    「都尉,江東軍真的會在陽信嗎?」陸敬嚴的親衛步仁閒一步不離的緊跟著他,就怕漆黑的夜裡跟陸敬嚴走散了。

    好多人一點都看不見路,陸敬嚴想了個方法,拿長矛捆成前後長七八丈的長棍子讓大家相互牽著走,小聲的哼著江西民調。即使有人摔跤掉隊了,也能聽著聲音摸爬滾打的跟上,聽說江東左軍取得滄南大捷之前,曾在風雪夜裡強行了百里,也不知道他們有什麼辦法才沒有讓人走散的……

    「江東左軍即使不是在陽信,也在陽信北面一帶活動,」陸敬嚴很肯定的說道,「與江東左軍匯合後,你們就能回東閩了……」

    步仁閒望著眼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周圍大部分人都是一起逃出濟南的東閩兵,也有其他跟著東閩兵一起從東城門逃出來之後還能勉強跟上的潰敗與逃難民眾。

    這時候有人在後面摸索著,還不停的詢問路人:「陸敬嚴將軍在不在,陸敬嚴將軍在不在?」

    「我在這裡,有什麼事情?」陸敬嚴開腔回應道。

    有人跌跌撞撞的從後面摸到前面,湊到很近,才看清來人相貌,白白胖胖、頷下無須,是個內侍,陸敬嚴有些印象,好像是魯王府的管事太監,濟南也只有魯王府有閹官內侍。

    陸敬嚴問道:「鎮國將軍讓你來找我的?」

    「小的左貴堂,是魯王府的管事,王爺給東虜殺害了,魯王一系就剩下鎮國將軍跟小郡主逃出來,」左貴堂帶著哭腔說道,「陸將軍能不能派一支騎兵護送鎮國將軍跟小郡主去臨淄?這時候還需要陸將軍你來拯危救難啊,只要鎮國將軍跟小郡主沒事,老奴情願給陸將軍你做牛做馬……」

    「這左右都是好不容易從濟南逃出來的人,左管事覺得我還有能力調動他們嗎?」陸敬嚴冷冷的說道。

    趙金龍棄南門後,陸敬嚴率部馳援南廓城門不及,便想將一部東閩兵撤入內城堅守。那時東閩兵還沒有多大的損傷,北城與內城之間還沒有虜兵切入封堵,完全有足夠的時間撤入內城力保不失。誰能想到他率部從南廓城馳到內城南門,內城四門都已經緊閉起來,魯王元鑒澄甚至還下令對他們這些客軍射箭,陸敬嚴冷不及防肩胛中了一箭,他一名副手更是直接給射死當場。

    即使如此,內城還是沒能守住一天,魯王元鑒澄沒能逃出來,魯王弟、鎮國將軍元鑒海以及元鑒澄的小女兒從內城北門逃出與陸敬嚴匯合。內城已失,陸敬嚴也沒有堅守北城門的意義,守到黃昏,從城內突圍到東城,再從東城門突圍出城。

    陸敬嚴自然對魯王府的人沒什麼好感,但是元鑒澄是皇族宗室子弟,特別是元鑒澄已死,只留下個小女兒,魯王一系的男丁就剩下元鑒海,他要是能逃脫,自然會繼承魯王爵。

    元鑒海想要讓這邊派騎兵護送他逃到臨淄去,陸敬嚴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他現在就想與林縛匯合,兩兵合作一處,也許能限制東虜東進,少量的寶貴騎兵焉能浪費用來護送元鑒海?

    這時候天邊泛起魚肚白,遠處的濟河縣城浮現在眼前,原來一夜跑到濟河縣了,陸敬嚴站起來找了一處高地,看一起東逃的殘兵,隨他留在濟南的精銳,在這裡就剩下不到兩千人,想想心裡都在滴血,也許跟岳冷秋在戰前一起西移進晉中才是正確的選擇……

    陸敬嚴也第一次為自己的選擇困惑起來,可是容不得他有時間困惑,馬蹄聲就是隱隱在天邊滾動的雷霆,先是數十騎出現在天地之間,偶爾數百騎、數千騎如潮水似的東虜騎兵從濟河縣方向馳來。他萬萬沒有想到東虜酋首葉濟爾汗料到他會率部逃去陽信,沒有派兵在黑夜裡緊咬追擊,而是派一部騎兵仗著腳程快,迅速迂迴到濟河縣來以逸待勞,就等陸敬嚴部從濟河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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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3:04:28
第四十一章  守陽信

    東虜進入陽信、濱城、渤海境內的前哨騎兵多達五六百人,十數騎、數十騎一撥散得到處都是,城裡兵卒集隊殺出來,他們便縱馬遠遁,陽信收兵,他們復又圍聚來,將陽信城團團圍住。

    城裡的斥候放不出去,城外的斥候也進不來,除了城頭望哨觀察周圍的敵情,無法再獲得城外的詳細情報。直到二十一日黃昏,朱龍灣方向燃起約定好的狼煙,林縛知道周普在率江東左軍步卒乘海船抵達朱龍灣。

    津海一戰,獲首級近一千四百顆,重傷者得不到及時有療的治療,很難酷寒的荒野活下來,最終的斃敵數應是梟首數的雙倍左右。兵部也會認可這種軍功推算,即使再誇大一些,也完全沒有什麼問題;同樣的,江東左軍與晉中軍也付出慘重傷亡。

    江東左軍直接戰死者倒是不多,只有一百三十餘人,甚至比滄南大捷時的直接死亡者都少。

    事情也便是如此,當真無畏生死的投入戰鬥,反而不容易受致命傷。東虜騎兵絕大多數是輕騎,作戰除騎弓外,以持刀揮砍為主。江東左軍陌刀兵穿組甲,其他步卒大多數都穿合甲,除了防禦騎弓的射擊外,也能有效抵擋彎脊刀的揮砍。

    哪怕是普通的重傷,以江東左軍現有的醫療救護條件,也基本保住性命。

    只不過傷者需要時間休養,算上那麼無法立時投入戰鬥的傷員,津海大捷也使江東左軍戰鬥減員接近三成。

    大量的傷員轉移到船上救治,接到濟南失陷消息、從津海馳援陽信時,江東左軍能調動的兵力只有兩千兩百人稍多一些。

    林縛從江東左軍僅有的六百多名騎兵都抽了出來,又有周同率晉中騎兵追隨,勉強湊足千騎從陸路趕往陽信。

    隨後的江東左軍休整時間能稍微充分一些,可以從鄉兵緊急抽調補充兵員。為了不使江東左軍的作戰能力受到大的影響,也只是以四比一的比例,從滄南、津海鄉兵挑選出四百餘健勇補充進去。扣除隨曹子昂留下來協守津海的兵力,周普能帶出來的兵力也只有一千四五百人。

    林縛在陽信能調用的精銳也就這兩千四五百人。

    相比較而言,東虜攻陷濟南之後,考慮到叛兵的加入以及強攻濟南傷亡兩個因素,其南線能夠調用的兵力也將超過四萬,而山東境內除了林縛手裡能調用的兩千四五百精銳以及登州萬餘鎮軍外,就再沒有一支稍微能看的軍隊了。

    形勢當真是惡劣到極點,除了時間算是一個有利因素外,就指望兵部派往中州的使臣能有力約束集結在中州的各路勤王師對東虜南線主力形成壓力。

    林縛手按著佩刀,登上西城門樓。以他的苛刻眼光來看,陽信城的城牆、城門樓防禦能力不是特別的強,不過對付攻城能力更弱的東虜騎兵,也是綽綽有餘。也許東虜會驅散叛兵來攻城,林縛心裡想著。

    林縛現在知道更多濟南城失陷的細節,臨清守將在德州城破之後,不敢戰,逃跑又怕給秋後算賬,便索性率九千餘臨清守軍降了東虜。攻濟南時,東虜便驅使臨清叛兵攻城。這些叛兵據城相守時也沒有膽子抵擋東虜騎兵,攻打濟南時卻十分的賣力。

    林縛這時候就擔心兩浙勤王師的副將趙金龍想明白了也會選擇投降東虜,這就給東虜又提供了六千攻城兵力。

    林縛手捏著刀柄,指關節繃得發青,心裡恨意難平,這大好河山便是給這些蛇鼠之輩攪成爛泥潭。

    要細究起來,楚黨要為這糜爛不堪的局面承擔大部分的責任,前期極力主張議和,使朝廷遲遲不派使臣總督天下勤王師統一指揮與入寇東虜作戰,縱容郝宗成葬送晉中兵兩萬精銳,使得局勢徹底的糜爛。

    雖說楚黨可以拿江東左軍當遮羞布,但瞞不過真正有識之士的眼睛,林縛雖然是楚黨一員,心裡對楚黨的作為也有說不出的厭煩。

    林縛極目遠眺,視野裡滿是散在城外原野的東虜哨騎在遊蕩。

    不過在城頭守軍裡編入江東左軍精銳之後,虜兵前哨就沒有再敢玩拿盾掩護弓手靠近城池從垛牆口射殺守軍的把戲。這一套用在江東左軍身上完全不行,牆頭的踏張強弩近距離能射穿輕盾,虜兵前哨敢到城牆下來的挑釁,不過是無償的給江東左軍將士練習箭術提供移動靶子。

    江東左軍並沒有多少守城戰的經驗,林縛這兩天都會抽時間將諸哨將、都卒長召集起來,緊急培訓了守城戰的戰術。這會兒諸都卒長回到城頭將下面的旗頭以及小隊裡的戰鬥骨幹召集起來講解守城戰的要點。

    大部分都卒長都不識字,守城方法說得很簡陋,但也聊勝於無。林縛讓敖滄海與周同在巡視各城時,有機會也要盡可能細緻的教導將卒們守城作戰的注意點。

    敖滄海倒是習慣了這種方式,周同卻是奇怪,哪裡將領跟下面的旗頭甚至普通甲卒這麼多廢話的?不過津海大捷也使周同看到江東左軍的強悍戰力,林縛的要求只要不是十分的讓人費解,周同也不質疑,便照他的吩咐去做。

    陽信守軍有兩千多人,林縛不需要這麼多人守城,只挑選八百人,協同江東左軍守城作戰,便是江東左軍,林縛也使敖滄海一哨精銳甲卒、周同率三百晉中精騎在城中預備機動,真正上城牆加強防守也就八個人數還不滿編的都隊。

    陽信守軍中大部分人都編成輔兵,有必要再拉上城,暫時先按照林縛的要求,在城中拆屋破宅,盡可能多的收集磚石、樑柱運上城牆備用。

    陽信城防禦比較簡陋,除了城門樓子段是磚牆外,其他都是土夯牆。

    這時候林縛與敖滄海在城牆上轉悠,便是仔細查看城牆有沒有薄弱要加強的地方。

    這時候沒有辦法加強城牆外的防禦,只能在城牆內多動些腦筋。

    看著縣尉程唯遠過來,林縛喊他過來,說道:「四座城門較單薄一些,很容易給撞開……」

    「我也有想過這個問題,」程唯遠說道,「是不是填土從裡面將城門完全封堵起來?」

    「這個不是最好的方法,」林縛說道,將自己封死在城裡,對單純的弱兵守城來說,頗為有利,但是他過來,除了要守住陽信外,也希望盡可能的牽制住東虜南線主力往山東東部轉進,自然不能將自己完全封死在城裡,失去主動出擊的機動能力,林縛撿了一塊青磚碎塊,在城牆磚畫圖樣給程唯遠看,「你看這樣,能不能組織人手在四座城門內側,各砌一座平行於城門的厚磚牆,封住進城的街道,但在兩側都要留下供兵馬通過的窄口子,以兩馬並行通過為限。這樣的話,即使城門從外面給撞破,有這面牆擋著,敵兵也無法很快的湧進來,給我們打反擊提供條件,當然,兩邊也要清出空場來堆放封堵城門洞的磚石泥土……」

    林續與程唯遠說了許多城中能夠加強來提高防禦的地方,這會兒西南角的哨鍾敲響了三聲,他與敖滄海、程唯遠走到城牆垛子口,靠近城下的虜騎沒有什麼異動。

    西側約三四里外有一道矮坡,矮坡倒是不高,但是足以將城頭的視野擋住,形成死角。這是對陽信守城最不利的地方,站在城頭根本看不清敵兵在矮坡後做什麼部署。

    林縛也使周同率三百晉中精騎出擊偵察過兩回,確認東虜主力還沒有過來。

    那矮坡上分散著四五撥騎兵,也有百十餘人。他們只負責監視陽信,陽信不出兵,他們便下馬來,任馬將雪拱開,啃食坡地裡的青麥苗。這時候就看見他們一起騎上馬聚攏到坡頂,似乎在矮坡那面發生了什麼,林縛他們在城頭卻無法看到。

    林縛蹙眉盯著那邊,在矮坡擋不住的兩側有大量敵騎出來,程唯遠說道:「會不會是虜兵攻城主力過來了?」

    「不會,」林縛搖了搖頭,「東虜不應該再有搶攻陽信的念頭,其主力沒有經過體整,不會倉促趕來——」

    「騎兵也不會行軍趕來,所形成的陣列,仍然是防備山坡背側……」敖滄海判斷道。

    「是濟南突圍的守軍,」林縛這時候隱約聽見風中傳來兵戈相擊的聲音,當即立斷的吩咐敖滄海道,「你派人將周校尉快喊過來,要晉中兵做好出擊的準備,你也下去做好出城接應的準備……」

    程唯遠倒有些擔心,看城外的哨騎,這時候都往西城聚攏,明顯是防備城中守軍出城接應。再說也不清楚從濟南突圍來的兵馬有多少,追擊的虜騎有多少,城中能調動的機動部隊,只有周同率領的三百騎兵與敖滄海率領的兩百甲卒,要是這五百人在城外一不小心折損光了,這守城就艱難了。

    程唯遠想勸林縛慎重一些,但看到他眉頭堅毅的凝視著那道山坡,想到林縛要是慎重、只為自己考慮的人,也不會從三百多里外的津海馳援守陽信,便克制住沒有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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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五虎凋零

    前面的山坡雖然不高,但是緩伸開來有七八里長,將東面的視野完全擋住。

    站在河堤上的步仁閒看不到陽信城,也無法確認江東左軍就會在陽信城裡接應他們,看著荒野追擊的虜騎數量連續兩天來不減反增,心裡滋生出些絕望。

    他們在濟河縣給虜騎伏擊時,濟河縣緊閉城門,就怕開城門讓他們進去時,給虜騎藉機奪了城,步仁閒恨不得將濟河縣的守軍將領抓住砍十七八段洩憤。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們離開濟河才一天,喪失抵擋勇氣的濟河知縣就打開城門投降了。由於濟河與陽信之間有大量的虜兵前哨,林縛率江東左軍馳援陽信的消息也沒有能及時傳到濟河縣來,不然形勢會稍好一些。

    便是那遇伏一戰,沒有能及時避入濟河城裡,使好不容易逃出濟南城的兩千餘詔武軍再受重挫。遇伏時,來不及調整防禦陣列,就給突然出現的騎兵切割成好幾塊各自為戰。一戰便損失了五六百人,才好不容易聚攏起來。將敵騎擋在外圍,又在天黑之前,奮力殺到濟河邊才趁夜突圍,到天亮就再結陣堅守,以極緩的速度東行;昨天夜裡又突圍前進了幾十里,算距離應該到陽信城了。

    只不過步仁閒對陽信、濟河一帶的地形不熟悉,無法跟本來就很粗略的地圖比對,夜裡行進也無法準備估算路程,加上敵騎的擾襲,除了能肯定方向不錯外,對距陽信城還有多少里路,完全無法判斷;眼下視線又給那道山坡擋住,步仁閒甚至懷疑是不是走錯了河道,他們所處的河道不是流經陽信的朱龍河,他們已經偏離了陽信,不然不可能看不到陽信城啊。

    步仁閒跳下河堤,飛快的跑到陸敬嚴的身邊,說道:「都尉,站在河堤上還看不到陽信城,東面有道山坡擋住眼睛,不過陽信城也不可能恰好就在那山坡背面吧?」

    「……」陸敬嚴掙扎著要坐起來,只是胸口、側肋還留在肉裡的箭頭牽扯著痛得厲害,在濟河縣遇伏時,他的背脊給敵將一錘重擊墜下馬來,下半身也已經完全失去知覺,能熬到這裡也只是吊了一口命,這時候感覺精神好了些,他感覺離陽信不遠了,他有氣無力的看著擋住他的視線的河堤,吩咐身邊耿泉山、陳定邦等將領,說道,「我要是撐不到陽信,你們要放下架子,至少在戰時要聽從林縛的安排,等熬到虜賊退去,督帥會出面安排你們出路的……」

    步仁閒聽著都尉在那裡安排後事,心頭一酸,淚珠子忍不住掉了下來。

    「哭什麼哭,沒有半點出息!都尉命大福大,你哭著屁!」耿泉山抬腳要踢步仁閒,他心頭也忍不住悲傷,拔出刀將河堤上支出來的一塊凍土砍斷,狠狠的立誓道,「我只要還活著有一口氣,非將趙金龍這畜生砍屍萬段不斷!」

    「趙金龍怕是也降了東虜,」陸敬嚴有氣無力的說道,「說什麼報不報仇的,這世道先要活下來才是正理。我現在還恨當初沒有勸督帥留在東閩,害東閩軍給朝廷拆得四分五裂……」陸敬嚴渾濁的眼睛看著河堤,看不到河堤背後的景象,他在想:林縛會是第二個督帥嗎?要是他在督帥的位置上,會任楚黨將東閩軍拆散嗎?

    陸敬嚴知道自己看不到那一天的到來了,他看了看河堤,垂死之際仍忍不住想笑:林縛當真是用兵的鬼才,除督帥外,還未曾看到有一人能用兵與他比肩的。

    林縛派信使到濟南報捷時,山東諸郡司在提督府裡也組織了慶功宴來鼓舞守軍士氣,魯王府也有人出席。

    魯王府管事太監左堂貴跟還有一個叫什麼來著的閹臣,因為林縛率軍進濟南就攻下左官兒寨,因此跟他結下仇怨,慶功宴上對報捷信使百般刁難,說滄南大捷只是江東左軍虛報軍功,暴風雪夜步騎焉能夜行百里將虜騎引到滄南去?

    這兩個閹臣在席間大肆拿暴風雪跑過騎兵、還夜行百里之事質疑滄南大捷的真實性,林縛所派信使在宴席閉口不答,兩個閹臣太監自然是得意洋洋。

    陸敬嚴心裡對這個也是有些疑問,他倒沒有懷疑林縛虛報軍功,但是在荒無人煙的燕冀平原,夜間行軍就很困難,又何況是暴風雪天氣?林縛用兵必有別人想不明白的巧妙之處。

    倒是私下裡,林縛派來的信使將暴風雪夜行的細節告訴給陸敬嚴及詔武鎮諸將聽。

    荒野難行,但是事先就選好流向是往滄南去的河道,夜裡沿著冰封的河道前進,比單純在坑坑窪窪的荒野上行進要容易得多,即不容易迷失方向,軍隊也不容易走散。

    也就是說,滄南大捷完全是葉濟那顏掉入林縛早就設定好的陷阱裡去了。

    江東左軍第一營借冰封河道前進,葉濟那顏看不破其中的秘密,雖麾下有東虜戰力最強的王帳精銳,但在荒野狂追,到滄南後活馬也跑成死馬、活人也跑成死人了,給實力還較弱小的江東左軍全殲就不再是意外之事。

    用兵之道在於審時度勢,強與弱、難與易都是相對之論,「強敵不展開,即不能謂之強」,這其中的巧妙焉是兩個自以為讀了幾本兵書的閹臣太監能識破的?

    認真想來,林縛也應該早就擔心過濟南失守後東閩軍的突圍問題,不然不會讓信使將雪夜行軍的秘密詳細的告訴他們。他們這兩天能在兩倍敵騎的追擊下還保持較完整建制往東突圍,便是借助濟水與朱龍河的冰封河道的便利地形,夜間突圍不用擔心走散、走失方向,能較為快速的前進。

    陸敬嚴深深後悔因為自己一時的自負,在濟南時沒有理會林縛的慇勤。他知道林縛當時是積極想聯絡他的,只是恨林縛是楚黨一員,沒有搭理。楚黨誤天下,但也不是楚黨裡就沒有識大體、有能力的官員,自己如此意氣用事,難道就不是給黨爭蒙蔽了眼睛?不然,無論是跟江東左軍同守濟南,還是一起往燕南穿插,都不會是今天的局面:隨自己留濟南的東閩詔武軍精銳六千餘人,如今就剩下千餘人。

    世間沒有後悔藥可買,陸敬嚴將諸將喊了又吩咐了幾句,覺得身體上的力氣要用盡了。

    這時候,東南方向挾在風聲裡突然傳來一陣密集的鑼鼓聲,隱約還有人群的齊呼大喊,這鑼鼓聲傳來太突兀,左堂貴跌跌撞撞的從後面走過來,問道:「這是什麼聲音,是不是前面還有伏兵?」這幾天左堂貴下巴瘦尖了,隨軍而行,卻出乎意料的沒有受一點傷。跟左堂貴過來的是個瘦小個子的小男孩,相貌出奇的清秀,旁人不知道,陸敬嚴卻知道她是魯王元鑒澄唯一留下來的幼女,今年才十二歲的小郡主元嫣,隨軍逃亡只能女扮男裝。

    元嫣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將看無治的陸敬嚴,想要去看看他的傷口,又怕太唐突了,只是小心翼翼的跟著左堂貴的身後。這些天,她當真是嚇壞了。

    陸敬嚴鄙視的看了左堂貴一眼,這個自以為讀過幾本兵書就大肆紙上談兵的閹臣,這時候連山坡那邊就是陽信城還想不到嗎?

    他們就給兩千虜騎一直咬著追到這裡,東虜還需要再設什麼伏兵?

    東閩詔武軍校尉耿泉山站到河堤上哈哈大叫:「都尉,前面就是陽信城了。江東左軍果然如都尉所料及時馳援陽信,林都監一定是在陽信城頭看到外圍哨騎的異常動靜,判斷出我們在這裡,召集人敲鑼鼓,等我們回信……」

    「兒郎們,誰還走得動,拿起刀槍來,衝過去就能看到陽信城,還有最後一程,不要給老子裝熊洩了氣!」陳定邦抓起步戰用的戟刀,帶著百餘還有餘勇的精銳冒著兩側敵騎的襲射沿河道往前突進,只要使守陽信的江東左軍知道他們的存在,江東左軍派兵出城,就能緩解他們這邊的突圍壓力。

    步仁閒也高興得大叫,只要進了陽信城,就能找到郎中給都尉療傷,眼睛興奮的看著東南方向,過了片晌,才發覺握著的都尉的手已是冰涼,驚回頭看見都尉已經閉上了眼睛,放聲大哭起來……

    陸敬嚴的死沒有使這一支詔武鎮殘軍徹底的崩潰,反而激起將卒拚命突圍的武勇,兩側河堤以及河道裡的步卒主要分成三路奮力往東突進。敵騎夾擊來,總有無數步卒渾忘生死的反衝進敵騎突擊陣列裡,即使給踐踏得筋骨斷裂也要持刀斬斷馬腳,將敵騎衝擊陣列攪亂。當他們沿河道繞過那道不高的山坡,陽信城以及從城中出戰的江東左軍甲卒以及晉中騎兵便展現在他們面前……

    陸敬嚴的親衛步仁閒抱著陸敬嚴的屍體隨著大隊往前行,前面就是與陽信護城濠相通的汊口,有江東左軍出城接應,他們就能迅速從那裡接近陽信城,擺脫敵騎的糾纏。

    背心一痛,步仁閒回頭看了一眼,看見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衝上河堤的虜兵騎在馬背上正拿著一張弓弦還在振蕩的騎弓眼神冰冷的看著自己,這麼看來,他從人群空隙裡射來的一箭射中到自己?步仁閒就覺得腳下一軟,連著陸敬嚴的屍體一起跌倒在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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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入城抬棺

    林縛看著抬進城來的陸敬嚴的屍體,臉頰瘦陷,那鋼針似的鬍渣子也隨著生命的流失軟塌下來,發青的眼窩子深深的陷進去,彷彿安詳的睡上,只是再無半點的生機。

    林縛將陸敬嚴破爛不堪的衣甲仔細的理了理,才返身走到諸將卒面前,將腰間的佩刀拔出來,頂膝一折兩截,說道:「我林縛在此斷刀立誓,遇叛將誓殺之!有生之年,與之不共戴天!」一字一句斬金截鐵,將斷刀擲插入土,又吼道:「陸都尉守土殺敵、為國捐軀,江東左軍諸將卒都有了,聽我軍令,向陸都尉、向英勇奮戰的邵武友軍將卒,致禮!」

    陽信知縣張晉賢睜眼看著悲壯的場面,眼睛給濁淚模糊了,這一刻他完全不再擔心陽信會不會失陷的問題,林縛號稱暨陽堅璧,是他有著剛烈如鐵骨的不屈性子以及關鍵時刻能使全軍將卒都跟隨著他渾忘生死、英勇作戰的奇異魅力,這是那些平庸的官員、將領身上絕看不到的品質。

    張晉賢吩咐人將城門樓子上的那具楠木棺抬下來,給邵武鎮守、輕車都尉陸敬嚴將軍裝殮屍身。這具楠木棺本是他效仿古人抬棺上戰場以銘死志而抬上城門樓的,林縛率江東左軍馳援陽信,張晉賢便回縣衙主持城中秩序,楠木棺也沒有抬下城門樓,此時卻有幸來裝殮這麼一員驍勇之雄將。

    陸敬嚴的屍身裝入棺木,張晉賢、程唯遠在城中找了兩處打通的大宅給邵武殘軍當駐營地休整,陸敬嚴的屍身也要停棺那裡,等戰後朝廷再給處置。

    陸敬嚴身前的護衛們要過來抬棺,林縛拉住一人,一手托起棺木底角,移到自己的肩上,親自給陸敬嚴抬棺。

    耿泉山、陳定邦等邵武殘軍將領也接過棺木的底角,給都尉抬棺,陸敬嚴左臂給砍斷、身中數箭的親衛營指揮楚崢也掙扎著傷殘之軀從簡易擔架上站起來,讓人在旁邊攙持將棺木的底角移到自己的肩上,往臨時駐營走去……

    周同、敖滄海及江東左軍、晉中軍的將卒站在城牆上下,目送著林縛親自抬棺送陸敬嚴的屍身去邵武殘軍的臨時駐營,靜默無聲,心裡都想:若能得大人親自抬棺的殊榮,便是立時戰死在這陽信城頭也是值得的。

    魯王弟、鎮國將軍元鑒海、魯王府管事內侍左堂貴、副管事內侍葉遊人等人狼狽不堪的站在一旁,這時候也沒有人來搭理他們,換作平時,他們早發脾氣了,只是給城中悲壯的氣氛壓制住,也知道這裡不是他們能隨便撒野的地方。

    邵武殘軍倉皇逃入陽信城中,卻在這一刻千餘殘兵敗將身上似透出一股子鋼鐵意志來,打開城門放他們出去,也毫不懷疑他們能將城外圍城的虜兵殺得屁滾尿流、哭爹喊娘。

    元嫣坐在一匹小牡馬的馬背上,彷彿給眼前的悲涼、雄壯攝去了心魂,一路倉皇、驚恐,進城來的這一刻,所有的倉皇、驚恐就像海潮似的退去,這難道僅僅是因為進了城?不是的,這一刻,城牆上下、長街兩側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在隊伍最前列抬棺的那個鬍子叔叔身子,彷彿他才是這座城池的信心來源,彷彿只要有他在,陽信就是一座攻不破的鐵城,他那穿著青色寒甲的堅定背影,看了也使人出奇的安心。

    彷彿是靈魂烙印一般,這一刻的情景以及莫名悲涼而雄壯的氣氛,就刻在元嫣稚嫩的心間。

    **********

    林縛抬棺到邵武殘軍臨時駐營,請托陽信縣尉程唯遠悉心安頓邵武軍殘部,要耿泉山、陳定邦諸將先安心休整兩天,虜兵兩天之內完成不了攻城準備。

    林縛與陽信知縣張晉賢還要去安頓魯王府的逃難人群,雖然心裡一點都不想搭理這些宗室子弟,但他此時是大越朝之臣,要是不悉心安頓宗室子弟,戰後會留下讓人攻擊的口舌。眼下也要壓下其他的矛盾,將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守城事上來。

    要是魯王府的人敢扯守城的後腳,林縛也不是心慈手軟之輩。

    魯王元鑒澄以及王府左右長史等官員在內城給攻破時,沒來得及逃出來,悉遭殺害,魯王府逃難人群以魯王弟、鎮國將軍元鑒海為首,包括左堂貴、葉遊人等內侍閹臣以及眾多的王府侍衛,差不多有七八十人逃出來,陽信知縣張晉賢在城東頭安排了一座大宅子給魯王府人暫時安置。

    林縛與張晉賢在長街上追上魯王府的隊伍,走到前頭,抱拳跟坐在馬背上的元鑒海說道:「鎮國將軍,別來無羨!」

    當世的宗室子弟雖然享盡人間富貴,但對地方官員無權節制,宗室子弟對地方官員即使有目中無人、居高臨下的姿態,也有限得很。也許以前有舊怨,但此時是寄人籬下,元鑒海讓侍衛扶他翻身下馬來,跟林縛拱了拱:「林大人南征北戰,為朝廷立下赫赫戰功,某會上奏宗人府跟朝廷,給林大人請功……」

    鬼才要為元氏立功,林縛心裡恨罵道,他心裡完全沒有效忠朝廷的概念,要不是為了這大好河山與黎民百姓不給異族侵凌,他才懶得冒這樣的凶險,心裡雖然這麼想著,臉上還是保持笑容,看到元鑒海身後一名十一二歲左右的小少年想要下馬,卻沒有侍衛上前去幫,便走過去,手伸到他腋下,將他抱下馬來,問道:「這位是?」待看到少年粉臉漲得通紅,觸手的身子骨又是格外的柔軟,才知道是個女孩子,忙收手道歉道:「林縛魯莽失禮了……」

    「嫣兒是我王兄的小女,可憐我王兄、侄子都為虜賊殺害,留下她一個孤女……」想到這個,元鑒海心裡也是悲嗆,也沒有在意林縛的失禮,畢竟元嫣還是小女孩子,兵荒馬亂的,哪能能計較那麼多的虛禮?

    「原來是小郡主,一路上受驚嚇了。」林縛給女扮男裝的元嫣拱手行禮。

    元嫣卻似受驚的小鹿,躲到侍衛後,卻又忍不住回頭看林縛,看著他漆黑明亮的眼睛,覺得煞是好看,克制住心裡的驚羞,學大人口氣,嬌聲說道:「林大人不用多禮了……」

    林縛笑了笑,又與元鑒海說道:「陽信城被圍兩個多月,城中物資匱乏,所有人都按口糧供應,這些事情還要請鎮國將軍多擔待……」

    「這是應該的。」元鑒海說道,他除了這麼說,還能怎麼辦?陽信知縣張晉賢站在一旁都沒有吭聲,看來陽信城此時的軍政大權都在林縛掌握之內,魯王府跟鎮國將軍的招牌未必好用。

    「鎮國將軍請先休息一下,入夜後我會在縣衙召集眾人商議守城之事,還要請鎮國將軍與魯王府派人列席,眼下大家要同仇敵愾將大敵擊退……」林縛說道。

    林縛說過這些話,就離開了,守城事務繁多,這時候多準備一些,守城時便能少死一人,他不想將時間浪費在虛禮敷衍上。

    張晉賢陪同魯王府眾人進宅子安頓,左堂貴瞥眼看著眾護衛簇擁下離去的林縛的背影,沒有吭聲說什麼。

    林縛剛進濟南就將他左家的左官兒寨當成土匪窩給拔了,濟南城裡的諸郡司在魯王府的壓力,愣是沒有給左官一個公道的說道,林縛是個囂張跋扈的角色無疑,這時又兩立綽著戰功,又是楚黨新寵,氣焰更是要囂張到天上去,左堂貴敢在背後詆毀他,卻不敢當面牴觸他,

    看著林縛離開,左堂貴挨近陽信知縣張晉賢,問道:「莫非陽信城裡一切都給江左軍管了去?濟南失守之事,張大人有沒有聽說過,客兵關鍵時候只怕是靠不住啊……」

    張晉賢看了左堂貴一眼,心裡想:這時候說這些是什麼意思?這時候元鑒海在前面也回過頭來看著他。

    張晉賢說道:「林都監率江東左軍馳援陽信,城防之事,我等都是外行,唯有依仗林都監與江東左軍了……」他畢竟是山東本地的官員,不能不給魯王府的人面子,魯王遇害,多半是鎮國將軍繼承魯王爵,他一個小小的知縣,態度可不敢太強硬。隨便給扣個冒犯宗室的帽子,就夠他受的。

    「林都監剛剛說城裡所有人都按口糧供應,莫非鎮國將軍跟嫣郡主也在這所有人之列?」內侍葉遊人這時候不陰不陽的插了一句,「鎮國將軍與嫣郡主一路過來,吃了好些辛苦,驚惶不定,莫非連口飽和也要看江東左軍的臉色?」

    「葉典官,我沒事的。」元嫣天真無邪的插話道。

    張晉賢這才明白,魯王府的這些人,沒有膽量跟林縛當面頂撞,卻左一言右一語的拿他當軟杮子捏,心裡痛恨這兩個閹官,又不得不擺出笑臉來,說道:「卑職知道的,鎮國將軍與小郡主到陽信,自然不能再受委屈了……」城中人手倒是不缺,見魯王府逃難出來的人裡,除了魯王幼女外,就沒有其他女眷,心裡想著挑選幾個乖巧伶俐、模樣端正的女孩子來伺候小郡主、鎮國將軍沒有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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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哀兵

    陽信四座城門頂上皆建有城樓,其他三座城樓皆為單層,相望朱龍河的北城樓相比陽信這座小城也能算得雄偉了。北城樓是兩層重簷磚木結構,距地高四丈三尺,寬四間約三丈,進深三間約兩丈六尺,林縛便將指揮棚設在北城樓裡。

    耿泉山、陳定邦兩人沒有心思休息一下,帶著邵武鎮諸將校趕到北城樓來找林縛請求出城作戰。他們心裡憋著一股子難以洩的悲憤,需要找些事情做,才不至於給心頭的悲憤壓垮。

    他們登上北城樓,追擊邵武鎮殘軍到陽信的兩千餘虜騎沒有因為邵武軍避入陽信城就撤走,而是與城外的前哨部隊合兵一處,正在陽信東北角上,將朱龍河與陽信城隔開的朱龍坡上紮營,看樣子是要等後面的主力過來準備強攻陽信。

    時至黃昏,城外的積雪已經給踐踏得污穢不堪,露出黑褐色的泥土,北城門外約三箭遠處有一隊虜騎戒備。

    耿泉山、陳定邦他們趕來正巧,沒到找到林縛,周同正率晉中騎兵從北門出擊,擾襲北城外的虜兵哨騎,待朱龍坡派出大量的騎兵過來支援,晉中騎兵又迅避入北門。

    虜兵還沒有做好攻城的準備,晉中軍撤入北門,沒有及時城門關閉,他們也不敢趁勢縱馬過來搶門。

    耿泉山、陳定邦看著敖滄海率領埋伏在北門內兩側的甲卒,就知道周同出擊倒是想引誘虜兵來奪北門。奈何領兵追擊邵武軍的虜將頗為謹慎,在前騎接近城頭射距之時,就勒令停擊追擊,返回朱龍坡而去。這時候就看見周同又率晉中騎兵與敖滄海率甲卒從城中穿過到南門去。晉中騎兵從南門出擊,追擊監視南門的那隊虜兵,剛返回朱龍坡的那大隊虜騎又被迫縱馬馳援南門外。

    耿泉山、陳定邦他們站在北城樓上,距南門也就四百餘步的直線距離,看得一清二楚。

    虜兵這回倒是給激起了性子,三四百騎緊咬住晉中軍往南門追來,更多的騎兵都在兩三百步外摩拳擦刀霍霍,等著確認前騎將南門奪下就一鼓作氣的攻進城來。

    晉中騎兵撤入城來,敖滄海指揮著埋伏在城門內兩側的甲卒迅將七八輛飛矛盾車推出、塞到城門洞裡,就差了五六步,最前頭的三匹馬收不住衝勢,來不及躲避,人跟馬並行都撞到支伸出來有六七尺的矛牆上。雖然飛矛盾車頓時有三輛給撞散架,但是成功將虜騎的衝勢給擋下來,後面更有甲卒持高盾擁上,將咬尾進城門洞子的虜兵硬生生的都擋住,弓弩手從高盾空隙裡朝著欲勒馬迴避的虜兵攢射,南城樓上的守軍也肆意的將磚石、擂木等重物往城門下的虜兵頭上狠砸下去,這隊虜兵很快就狼狽不堪的丟下三十多具屍體倉皇退了回去。

    南門洞子裡的戰場清理過,將城門緊閉,將三十多具虜兵屍體頭身份開拿繩子綁了從南門城樓子的垛牆口吊下去刺激虜兵。周同與敖滄海倒是收兵返回北城來,北城門又打了一下,卻沒有派兵再出擊,也使城外監視的虜兵緊張了好一陣子。

    耿泉山、陳定邦看著敖滄海從登城道走上來,相視對望了一眼。

    東閩軍最鼎盛時,他們這一級別的武官也就一百多人,陳芝虎部前鋒營滿編有三千多甲卒,敖滄海在東閩軍中時,身為陳芝虎部前鋒營副指揮、從五品昭武副尉,耿泉山、陳定邦哪有見到不認識他的道理?

    在濟南時,耿泉山、陳定邦就認出敖滄海來。

    朝廷調陳芝虎部北上清匪,有逃卒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敖滄海是級別最高的逃卒,令陳芝虎顏面盡失、震怒異常,誓要將他緝拿砍頭,只是誰都不知道敖滄海近一年時間去了哪裡,更不知道他為何要脫離陳芝虎部。

    耿泉山、陳定邦在濟南時更想不明白敖滄海放棄昭武副尉不當,卻情願隱姓埋名在林縛手下當一名小軍官?這時還是想不明白其中藏著什麼秘辛。

    敖滄海看著耿泉山、陳定邦等詔武軍諸將校,看著這些故人,想笑心裡卻覺得苦澀,拍了拍耿泉山的肩膀,說道:「陸都尉的事情,我心裡也很難過……你們是來找林大人的吧?」

    耿泉山也不便問敖滄海當初為何要脫離陳芝虎部,抿了抿嘴唇,說道:「我們是來請戰的,都尉與五千邵武鎮將卒葬身山東,我們不能躲在陽信城裡什麼事情都不干……」

    「你們看外面,東虜顯然不想輕易放過我們,在陽信還有一戰,有給陸都尉及邵武鎮將卒報仇血恨的機會,」敖滄海說道,「今天夜裡會有一批物資從朱龍灣沿朱龍河道搶運進城來,所以城裡要頻繁的出擊擾襲,使城外這三千虜兵處處備防、疲於奔命,無法在朱龍坡上紮營。」

    耿泉山看了看城外,城裡的頻繁出擊,迫使虜兵將兵力重點投放到監視四處城門來,給外圍運送物資的騾馬車隊接近陽信城創造有利條件。事實上,積了一層雪的冰封河道比此時的驛道更便於騾馬車隊搶運物資。

    敖滄海問過守值的護衛,才知道林縛去西城了,便帶著耿泉山、陳定邦等邵武將校去西城找林縛。

    在西北角上遇到林縛。

    西北角上的屋舍差不多都給拆除掉,形成一片平整的空地來,有十幾畝大。林縛站在那裡,與縣尉程唯遠比劃著吩咐事情,要他派人在土夯城牆的後面,隔著六七步遠再砌一道齊層高的厚磚牆出來,另外,還要程唯遠派人在城牆上搭設戰棚。

    陽信城牆上除了四座城樓外,拐角處都沒有加強的防禦設施。虜兵攻城,拐角將來虜兵容易突破的薄弱點,搭設戰棚能有效的遮擋拋nu與投石,耿泉山能夠理解,但是隔著土夯城牆再砌一道磚牆有什麼用處?

    他過來時,看到有人在北門內側準備磚石說要在那裡砌一道磚牆來護門,防止城門給擠破後,敵兵大量湧入難以控制。

    耿泉山雖說鄉勇出身的將領,但在李卓、陸敬嚴等將領的熏陶下,對攻防軍事有他的理解跟認識,聽人稍加解釋,便知道在內側築護門牆的妙處,心想林縛果然是率弱勢兵力守城都想著要反擊的將領,只是不知道林縛要人在拐角這裡加築一道與護門牆相差無幾的磚牆做什麼,難道他想在這處再挖一座城門出來?

    對於陽信城來說,城門始終是防禦的薄弱點,城門開得越多,薄弱點也就越多,要是最終來攻陽信的虜兵過一萬兵,他們只能被迫在城中死守,這時候還想出城門打反擊是極困難的事情。

    林縛跟程唯遠交待完事情,才來招呼耿泉山、陳定邦諸將校,說道:「剛才看到你們上北城了,你們也看到虜兵在城外的佈置,等東虜南線主力在濟南休整過後,便會揮師東進,陽信不除,其東進兵力便無力深入進攻山東東部;也許他們會分一萬多兵力將陽信團團圍住也說不定,總之我們要做好萬全準備……」

    耿泉山點點頭,江東左軍加上晉中軍才一千不到,他們帶來避入陽信城的邵武殘兵也就一千多一點,加起來才兩千精銳。守城有餘,但是東虜派來圍城的兵力過一萬,他們守城也會很吃力,更難有什麼作為。

    相反的,東虜在攻陷濟南之後,南線兵力都活起來,加上叛兵,東虜能調動東進的兵力最多能達到三萬人,即使有一萬虜兵圍攻陽信,最多還能有兩萬虜兵去攻打臨淄府,一旦臨淄府被攻,虜兵則可以不用管給圍困死的陽信繼續東進,將山東東部也徹底的打殘掉。

    耿泉山無法給想像這場戰爭究竟會怎麼發展,他從箭囊裡抽出一支箭,一拗兩截,遞給林縛,說道:「都尉生前要我等與江東左軍匯合,諸事悉聽林都監吩咐。邵武鎮自耿泉山以下,在陽信尚有殘兵一千零八十八人,悉聽林都監安排守戰事,若不從命者,甘受林都監軍法處置,便如此箭也絕不生怨。請林都監放心,耿泉山與諸邵武將卒絕不會給九泉之下的都尉臉上抹黑,不會給九泉之下的邵武軍亡魂丟臉……」

    「好,」林縛看著耿泉山及耿泉山身後邵武鎮諸將校,將斷箭抓在手裡,說道,「林縛未能與陸都尉席間對飲一杯酒,乃此生永無了卻的一樁憾事。你們都是6都尉麾下驍勇,林縛有幸指揮你們來打陽信守城戰,勝過與6都尉席間對飲一杯酒,我們便以此戰來祭奠九泉之下的陸都尉!與諸將官共勉!」

    「請林大人吩咐!」耿泉山與諸邵武鎮將校齊聲道。

    程唯遠站在一旁默然無語,兩軍聯合,最難搞定的是統轄指揮問題,撤入陽信的邵武殘兵人數不比江東左軍少,耿泉山、陳定邦等將領的地位甚至比林縛還要高,但是以耿泉山為的諸邵武鎮將校卻甘願受林縛統轄、節制,這大概也不僅僅是陸敬嚴生前有所吩咐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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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叛將降兵

    25日雪夜,朱龍坡到陽信城頭燃起來的營火,將西城外的荒野照得跟月夜似的,大片雪花在城頭落下,林縛使江東左軍、晉中軍、邵武軍輪番出城擾襲監視城門的虜兵以及在朱龍坡駐營的虜兵,這樣的擾掠一直持續到拂曉時分,寧則臣率第三營五百步騎趕來。

    隨寧則臣部而來的,是用四百頭騾馬簡易雪橇駝運的大量物資,趁雪夜掩護沿著冰封的朱龍河道接近陽信城,又在城中守軍的掩護下,快速撤入城中。

    寧則臣進城來,除了十數萬斤米糧外,還帶來大量的箭支、軍械以及藥材等,都是陽信城裡緊缺的物資。

    弩弓,特別是蹶張弩與腰張弩,在對抗虜兵輕騎游射戰術,延遲、擾亂虜兵輕騎突沖並大量殺傷虜兵方面發揮巨大的作用,必然也將在守城戰中發揮巨大的作用。

    寧則臣部五百步騎就攜帶三百張強弩,差不多將第四營、第五營一半的強弩都帶了過來。此外還有足夠安裝出八架床弩、四架蠍子弩的構件,都集中加強最利於攻城虜兵展開的北城上。

    為了籌集更多的箭支,林縛將城裡唯有的四間鐵匠鋪子都征為軍用,搜集鐵器熔了來打造各種規格的箭頭;甚至將縣衙前石街的條石都起出來,徵用石匠打制利用蠍子弩發射的石彈。

    寧則臣率部趕來,林縛便讓敖滄海上城牆協助守城,抽調精銳甲卒加強寧則臣部。除了城牆上五百餘江東左軍步卒與原八百餘陽信守軍外,林縛手裡能調用的機動兵力就有寧則臣部六百甲卒,周同部三百晉中軍精騎,耿泉山、陳定邦部經補充後滿編的一千兩百步卒。此外還有一千兩百餘輔兵,更有八千餘青壯男丁給組織起來,隨時都可以調上城頭加強防守。

    26日便大量虜兵擁到陽信城外,恰如林縛所料的那般,臨清叛將紀石本率六千餘臨清降兵替東虜打前鋒,還有三千餘虜騎脅裹著擄掠來的大量民夫、降兵而來,使得陽信城外的兵力多達一萬兩千餘人。

    「虜賊還真看得起陽信啊!」林縛微微感慨道,他按著刀柄,披著腥紅色的大氅,站在北城門樓上,眺望虜兵在朱龍坡與陽信城之間的荒野徐徐展開。

    「江東左軍在其他戰場累積繳獲虜兵首級近四千顆,他們想看不起陽信也不行啊……」耿泉山說道。

    林縛笑了笑。

    陽信距濟南、距臨淄的距離並不近,距濟南約兩百五十里,離臨淄約兩百里,這個距離一般說來都在步卒能直接奔襲的危險距離之外。但是東虜有東虜的難處。

    攻陷濟南,東虜使臨清叛將莫紀本率臨清降兵為攻城主力,東虜南線主力傷亡有限。但是攻陷濟南城之外,東虜累積擄奪的人丁接近三十萬,除了少量人驅作民夫輔兵隨軍作戰外,大部人擄奪來的人口都集中在濟南、德州等城看管,無法再隨軍運動。

    這也將迫使東虜南線再次分兵,使此這次入寇的虜兵分成北線、南線以及東線三路。

    東虜要防備在中州郡東北部地區聚集的勤王師,其在濟南、德州、臨清留守的南線主力無法分兵太少,也就意味著限制了東進的東線虜兵人數。

    陽信的地理位置看似沒有出奇之處,甚至離虜兵東線的前進方向還有些遠,但是距朱龍灣才八十里,退而入海,乘海船投送到渤海縣南面的沿海地區。進入臨淄城東北或東面的渤海、壽光或昌邑等城,都能直接牽制攻打臨淄的虜兵東線主力,即使虜兵東線主力成功攻陷臨淄之後,也能阻止其繼續東進。

    此外,從陽信西進可以收復商河、臨邑等城,直接抵到濟南、德州的腰眼上,與聚在中州東北部的勤王師形成夾擊虜兵南線之勢。

    林縛在陽信能聚集的精銳超過六千人,這六千精銳裡,除了邵武鎮殘兵外,江東左軍與晉兵軍剛剛聯兵大勝四千虜敵,士氣高昂,求戰意願旺盛,是一支不容東虜小窺的軍事力量。東虜對江東左軍的戒防程度,甚至要超過對中州郡東北部地區聚集的勤王師。

    東虜根本不可能坐視林縛在陽信聚集兵力形成靈活牽制、打擊其東、南兩線的勢態。

    要麼將江東左軍壓制在陽信城裡,要麼就直接將東線主力壓到陽信城下,將陽信城攻克。不管實現哪一個戰略意圖,派來陽信的兵力都不可能少。

    津海一戰也證明了江東左軍的野外作戰能力,低於五千的虜兵輕騎根本就不可能將江東左軍壓制在陽信城內無法動彈。

    虜兵此次東來,聯合叛將降兵超過一萬兩千人,倒也不出乎林縛的意料,但這支虜兵對陽信或攻或圍,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但不管怎麼說,虜兵並沒有喪失攻城的勇氣,何況還要叛兵可以驅使,即使沒有一定要攻下陽信城的強烈意願,驅使叛將降兵攻城,也是虜將應該做出的選擇。

    *************

    葉濟多鏑縱馬上了朱龍坡,眺望陽信城頭的守備情況。

    先期追擊到陽信的三千虜兵在守軍的積極騷擾下,連簡易的營寨都沒有紮好,葉濟多鏑陰沉著臉,對前鋒將的無能,沒有表示什麼,只是派大量騎兵沿朱龍坡戒備,換漢軍左都統莫紀本率臨清降兵加速築營。

    從地方上已經難有繳獲,以半個月為限,這邊連輕騎加降兵加隨軍民夫接近一萬六千人,軍馬、騾馬超過一萬兩千匹,半個月需要糧兩萬石米糧、草料十八萬圍。

    後勤輜重如此龐大,沒有堅固的營寨,光野外駐營,根本不行。

    那赫雄祁給暫時撤去一切軍職,只是以閒職人員讓葉濟爾汗派來給三親王葉濟多鏑當參謀。

    令他蒙受這一生都洗刷不掉羞辱的人就在陽信城裡,雖然離得遠,便是陽信城頭再無其他將領穿青甲戴紅盔。若能有一張射距達一千五百步的長弓,那赫雄祁絕不會猶豫張弓朝林縛射去,但是這時候他卻要極力勸告三親王此來陽信圍城即可,不可輕易攻城。

    葉濟多鏑看了那赫雄祁一眼,沒有吭聲。

    東胡兵分八部,其中王帳兵為葉濟爾汗親領,其他七部為部族兵,由四大親王、三大郡王親任帥官,各設左右中正副都統。

    葉濟多鏑以一部主帥,雖然面對連獲三捷的江東左軍要謹慎行軍,但是要他被動的圍城、封堵江東左軍,讓他身為三親王的面子放到哪裡去?再說不驅使莫紀本率臨清降兵打一打硬戰,如何使他們硬了心的跟隨大東胡汗國?

    另外,汗王將阿濟格等年輕將領都派來隨軍觀戰,可不是派來看他們如何將江東左軍圍困在陽信城裡面的。

    說來也奇怪,莫紀本在東虜鐵騎蹄下連守臨清的勇氣都沒有,在其率部歸降後,軍中將領對他們這些叛將降兵都不會特別信任,唯有汗王力排斥眾議,在八部之外增設漢軍,委任莫紀本為漢軍左都統,使莫紀本率臨清降兵攻屠夏津、高唐兩城,又使莫紀本當先鋒攻打濟南城。

    出乎意料的,無論是攻打夏津、高唐,還是強攻濟南,莫紀本都出奇的賣力,攻城也有章有法,也不惜士卒的傷亡,完全不像是個懦弱怯戰的將領,彷彿鐵了心要討好新主子似的,這次也主動邀戰來攻陽信。

    如今逃入泰北山區的趙金龍也率五千浙兵出來也歸降了,汗王直接委任趙金龍為漢軍右都統,使其率降兵先攻濟陰屠城。

    如今這東線倒是以歸降的漢軍充當主力。

    葉濟多鏑對南人這種前後表現迥異的性子是百思不解,唯有將這種現象歸結為南人都是賤骨頭。不過也好,驅使降兵攻城,倒可以讓不善攻城的東胡男兒少流些血,不過汗王也要求諸將需認真學習南人的步戰以及城寨攻守之法,這才有阿濟格等年輕將領隨軍過來觀戰,看來汗王對莫紀本攻城還是有些信心的。

    莫紀本打馬馳上緩坡,下馬來給葉濟多鏑、那赫雄祁等人行禮,指著陽信城,跟葉濟多鏑說道:「陽信城就四座城門,等這邊本寨築完,請多鏑親王派騎兵監視四門,卑職可驅漢軍與民夫在四門外挖濠築壘,使守軍不能出城擾襲我攻城大軍,之後方可攻城……」

    「那要費多少功夫?」阿濟格罵道,「你該不會畏戰不敢攻城了吧?」

    「就你廢話多,」葉濟多鏑馬鞭在空間抽了一下,惡狠狠的瞪了阿濟格一眼,即使他心裡也瞧不起莫紀本這些降將,不過要驅使他們用心攻城,該怎麼做他心裡還是清楚的,教訓過阿濟格後,才對莫紀本說道,「讓莫都統費心了,你需要什麼儘管說來,本王都竭力替你辦到!」

    莫紀本感恩戴德的給葉濟多鏑叩了個頭,便去驅使漢軍及民夫加緊築本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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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點天燈

    阿濟格心裡憤恨難平,算上馳援陽信的江東左軍以及撤入陽信的邵武鎮殘兵,陽信城裡也就兩千五百餘能戰之卒,他們這邊加上漢軍,足足有一萬兩千餘兵力。

    大兵壓境,卻不敢直接攻上陽信城頭,哪裡有東胡男兒的血勇之氣?

    阿濟格打馬信步在朱龍坡營寨外圍轉悠,滄南失利後,他就給捋奪了兵權,不能再帶兵,手裡沒有兵,就無法替那顏、那圖真報仇血恨。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阿濟格不用帶兵,在營寨周圍閒轉也不受約束,天間月色尚好,營火將朱龍坡雪地映照得更為通透,彷彿光線幽昧的黃昏。

    不得不說莫紀本手下那些降兵築營紮寨還是有些本事的,先期兵馬在朱龍坡紮寨有三四天了,營寨鬼樣子都沒有一個,莫紀本率漢軍過來,才兩天的工夫,本寨就有了個模樣。在朱龍坡的正面,七八座營寨相接,直鋪到朱龍坡東面的山腳下,距陽信城西北角也就兩里之遙。按照莫紀本的計劃,還要連夜在陽信北城門、西城外挖濠築壘,挖濠溝的泥堆成土牆,淋上水一夜凍住,就成冰牆,只留三四個出口,監視城門的前哨部隊在守軍出擊時,可以迅速退到圍壘內抵抗。靜下心來想想,莫紀本的這種方式雖然要多耗兩天時間,限制守軍出擊卻很有效。

    阿濟格拿馬刺抽了一下,心想:這些沒骨頭的叛將,自己怎麼可能認同他們呢?他們要有些志氣,大東胡汗國的鐵蹄也不能踐踏這一片雪地了。

    遠遠看見陽信北城頭也燃起燈火,似乎有幾處附在垛牆口外,阿濟格覺得奇怪,就聽見北城外的哨騎嗷嗷大叫,似乎受到什麼刺激,異常的憤怒,阿濟格打馬過來,想細看發生什麼。沒等阿濟格靠近,北城外的數十名哨騎就擅自縱馬往陽信北城門衝去,阿濟格大驚,三親王下了嚴令不許擅自攻城,這些哨騎是吃了什麼豹子膽?

    滾石擂木箭矢俱下,衝近北城的哨騎頓時死傷慘重,北城門這時候又突然打開,馳出百餘騎兵,將北城外的哨騎沖潰殲殺,又突出來衝殺在北城外築壘的漢軍、民夫,場面頓時混亂不堪。

    阿濟格勒住馬不敢前去,待朱龍坡大量騎兵衝下來,衝出城來的守軍騎兵才退出城去。

    阿濟格馳馬到北城外,那垛牆外的燈火哪裡是燈火,卻不知道守軍用什麼方式,使得懸掛在垛牆外的十幾具剝得精光的屍體在腹臍處像燈一起給點燃。

    江東左軍竟然拿東胡男兒的屍體來點天燈!阿濟格氣血翻湧,恨不得拔出刀來跳上城頭去,將那穿青甲戴紅盔的惡魔砍上十七八段才解恨。

    「混帳,擅自攻城者砍,老子的命令,都敢不聽了!」親自帶兵來援葉濟多鏑憤怒的拿馬鞭狠命的抽打幾個逃回來的哨騎,不單北城外的築壘漢軍、民夫給殺散,哨騎也死了三十多人,還不清楚其他三城門外哨騎有沒有受到這樣的挑釁。

    就因為守軍這麼一點小伎倆,這邊就完全亂了陣腳,葉濟多鏑自然是暴跳如雷,派手下到其他三城約束哨騎,這樣的事情斷不能再發生,他心裡也將城頭那個青甲紅盔之人恨得入骨,發誓攻下陽信,必屠城洩恨!

    莫紀本看著城頭給點天燈的懸屍,頭皮也暗暗發麻。莫紀本未曾見過林縛,不過到現在,林縛這人也讓他如雷貫耳,幾乎每一個虜將提到他都會咬牙切齒,以三千弱旅一而再、再而三的大敗東胡勁旅,有些名聲也是應該的。現在他又將胡兵屍體吊出來城來點天燈,無疑是表明他要死守陽信、絕不會棄守、更不會棄降的決心,莫紀本倒有些後悔邀戰來陽信是不是做錯了決定。不管怎麼說,反正驅趕士卒攻城,這點兵力拼就拼光了吧,只要自己不丟了性命就成。莫紀本心裡也算想明白了,朝廷這些年來也無力壓制東胡了,晚投不如早投,要不得城沒守住,即使逃出來,還是要給問罪砍頭,連家人都保不住。

    **************

    林縛依著垛牆口子而站,看著城外虜兵,敖滄海探過頭,嘿然一笑:「好些東虜將領都聚在那裡,果真沒有想到我們在城頭還藏著床弩利器呢,這回說不定能殺掉一條大魚!」揮了揮手,左右悄然將八架床弩填高到與垛牆口平齊,使軍士用絞車上弦,絞軸滾動的卡卡聲,在城頭聽來十分的清晰,但是在城外圍壘前聚集的虜兵卻絲毫不覺。

    這些虜將自以為站在蹶張弩的射距之外,卻在床弩的射距以及蠍子弩的投擲距之內,除了八架床弩開弦裝填特製的三釰巨箭,蠍子弩的皮兜裡悄然也裝上石彈。

    林縛回頭看了一眼,吩咐諸士卒,說道:「沉住氣,就一次機會,能逮到條大魚算是白賺的,逮不到也沒有什麼虧的……」

    敖滄海見士卒調整差不多了,事實也不能指望床弩、蠍子弩擲射三百步外能有多大的準頭,但是圍壘前人群密聚,正是床弩、蠍子弩擲射的好對象。

    敖滄海果斷揮手下切,下令發射,八張巨如槍矛的特製弩箭與二十多粒散星石彈一齊帶著破空的呼嘯聲朝圍壘前的虜兵擲射過去。

    *************

    葉濟多鏑正拿馬鞭抽打不聽話、擅自攻城的哨騎,聽著破空的呼嘯異響,抬頭看到寒芒射來,只來得及翻身躲到馬腹左側。一支巨箭就將他心愛的棗紅牝馬射穿,三釰箭從馬脊側穿透,深深的紮在冰土裡,濺起來的冰屑濺得他臉生疼。不待他有什麼反應,一枚石彈緊拉砸在他的左腿脛骨上,「卡嚓」一聲響,脛骨毫無疑問的給砸斷。左右侍衛奮不顧身的在他身前站在圍障,兩名侍衛拖著他往已經築到有齊胸高的壕牆後躲避……

    葉濟多鏑牙齒咬住嘴唇,這時候才感覺到左腿的巨痛,忍住痛沒有暈過去,讓人扶他站起來,就看見一馬兩人圍壘前給巨箭紮在冰雪地裡抽搐,他的侍衛副參領腦袋直接給石彈砸中,白乎乎的腦漿流了一地,已經斷了氣。除了他腳骨給砸骨受傷,此外,負責北城外監視的哨騎參領胸口給石彈砸中,雖然給及時拖到圍壘後,雖說身上鎧甲,但是看他口吐血沫,眼見是不能活了。

    葉濟多鏑恨得牙癢癢的,林縛這畜生,這一刻他恨不得將林縛抽筋剝皮。

    這北城樓上明明置有床弩、投石機,這些天守軍不斷的出城擾襲,床弩、投石機卻一直按兵不動,一點聲色都不露,就是等著他們這邊失去防備,以為兩百五十步就是安全距離的時候,才拿東胡戰士的屍體點天燈,挑釁使哨騎失去理性攻城,又引誘他們這些將領到城門前來訓斥彈壓躁狂不安的哨騎,這時候暗藏已久的床弩與投石機才發出致命的偷襲。

    葉濟多鏑當然不清楚這些床弩、蠍子弩是前天夜裡才因為城外哨騎的疏忽,隨寧則臣部一起運進陽信城的。

    葉濟多鏑恨不得將刀拔出來亂殺亂砍一通發洩心間的怒火,這攻城戰還沒有打,不但他腿還給砸斷了,還使大東胡汗國失去兩員驍勇武士。

    「大越神弩、殺敵立威,東虜小兒、屁滾尿流!」這時候城頭的守軍一齊高聲大喊,反反覆覆的喊著這十六字不壓韻不平仄的兒歌。這邊騎兵受不住氣,逼近往城頭射箭,卻給城頭射程更遠的弓弩反擊。

    葉濟多鏑能忍住腿上的巨痛,這心頭的痛卻忍不住,臉色氣得鐵青,惡狠狠的吼著讓騎兵都退回來,又瞪著莫紀本,一字一頓的說道:「我再給你兩天時間,我要看到漢軍推到城下攻城!」

    莫紀本灰眉土臉,剛才就有一支弩箭貼著他的身子射空,扎進泥土濺起來的冰屑,在他臉上劃出一道很淺的傷口,算是很僥倖沒事,他心間所受的驚嚇卻不小。

    那赫雄祁聽到葉濟多鏑城門前給城頭床弩襲了正著,不僅葉濟多鏑的腿骨給打折了,一名參領跟葉濟多鏑的侍衛副參領都給打死。他縱馬從朱龍坡營寨趕過來,恨得拿起馬鞭朝葉濟多鏑侍衛參領臉上捅,痛罵道:「混蛋,江東左軍至少擁有八架床弩,我跟你提醒過多少次,所有將領望敵,都不得接近城頭四百步!你是第一次做侍衛!」

    葉濟多鏑雖說心間怒氣難抑,但是理智還在,沉聲說道:「雄祁,不要怪他,是我疏忽了。我要是不能保持清醒,你來督管全軍!」

    「卑職知道!」那赫雄祁應道。

    不管怎麼說,那赫雄祁知道這陽信一定要硬攻了,要是一仗不打,就圍個城還累三親王葉濟多鏑給江東左軍打斷左腿,不要說葉濟多鏑的顏面過不去,這涉及到以後東胡健兒狹路相逢江東左軍的士氣與作戰意志問題。

    也幸虧葉濟多鏑下朱龍坡時,是帶大隊騎兵馳援這邊,不然葉濟多鏑在城門前驟然遇襲負傷,城裡再趁亂殺出一隊精騎,這仗也就不用再打了,直接敗回濟南好了……

    阿濟格心有餘悸的抬頭看向陽信城頭,這時才真正的知道徒有血勇是鬥不過狡猾的敵人的。滄南大敗,他還能說江東左軍僥倖、那顏、那圖真不小心才中了奸計,只是這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也叫他徹底的領略到江東左軍的狡猾與奸詐,江東左軍是一支與普通的南朝兵絕然不同的精銳。

    阿濟格跟著葉濟多鏑的侍衛護送葉濟多鏑回朱龍坡營寨治傷,那赫雄祁暫時留下來替葉濟多鏑整飭全軍,他站在圍壘後,眼睛盯著陽信城頭,心裡暗暗籌算。

    攻陽信,全依賴叛降的漢軍不行,這些漢軍攻城其他城池可以,跟江東左軍作戰,無論是士氣還是作戰意志以及作戰能力,都要遠差於林縛在城中所掌握的兩千餘精銳,再說江東左軍擁有守城的巨大優勢,莫紀本麾下的六千降兵怕是不夠填的。東胡部族兵也必須下馬作戰,若是可以,將漢軍右都統趙金龍這支降兵也調過來加強對陽信的攻勢才行,那赫雄祁心裡想著。

    這次破邊,所有戰略目標都已經完成,由於離河流解凍還有些時間,才派兵東進破城襲擾。

    即使東進受阻也無所謂,江東左軍這枚釘子卻是要拔,不然等到下一次破邊,還要跟江東左軍交手。

    江東左軍是一支募勇組建才三個多月的新軍就這麼厲害了,等到下一次再相遇,豈不是更難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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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攻城

    二月一日,圍陽信城的虜兵合降兵及隨軍輔兵、民夫共一萬六千餘人,完成對陽信城的合圍。四座城門外,除了各築一座堅固的半圍式壕壘外,還橫七豎八的構築大量的齊胸高凍土牆及拒馬等各種障礙物,用來防止城中守軍精銳趁攻城時的混亂出城突擊,但也留下能夠進攻城門的出兵通道。

    那赫雄祁站在圍壘後,如鷹一樣的盯著陽信城的北城樓,高盾將北城樓的門庭掩住,使他們在城外看不到北城樓裡的動靜。不過林縛將那裡當成他的指揮棚是確鑿無疑的,他不得不認真的揣測林縛可能採取的守城策略。

    眼前的林縛可能是東胡立國以來所遇到的最出色南朝領兵將領,在那赫雄祁看來,林縛甚至不比當年的南朝靖北侯蘇護差半分。

    要不是南朝自斷一臂,誅滅蘇護全族,東胡的處境要比現在困難得多,更不可能取得陳塘驛大捷這樣帶有戰略決定性的勝戰。

    現如今,那赫雄祁每回想起寧津大戰的慘烈,都心有餘悸。那時的自己與阿濟多年紀相當,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在天順汗王的麾下,強攻寧津堡,以十倍兵力圍攻倉皇逃入寧津堡的敗軍,硬是攻了一個月都沒有攻下來,天順汗王也在此戰受到寧津堡擲石弩彈擊而身負重傷,不得不撤圍而走。隨後數戰失利,以致諸王公大臣差點合議從遼東完全撤出去。

    那赫雄祁微微歎了一口氣,幸好最艱難的日子熬過來了,不過眼下葉濟多鏑使他總督攻城戰,這個責任不輕,要是這一戰再給江東左軍挫敗,他沒有臉回去見汗王了。

    雖然那赫雄祁心裡更傾向圍困而不攻,以漢軍加輔兵構築冰土牆的速度,哪怕構築一道長四千步的冰土牆都不是什麼難事,那就只需要少量騎兵配合歸順的漢軍就能將陽信城死死的圍困住,但這個已經不是他能決定的。

    既然要強攻陽信,那就只能拼消耗了。

    那赫雄祁知道要在攻城戰中抓住江東左軍的致命弱點一舉而克之的可能性是極微的,他要徹底的放棄這個幻想,也要諸將領放棄這個幻想。除了這個之外,還要防止林縛抓住他們攻城時暴露出來的弱點派精銳出城反擊,除了堵城門圍壘外,他還要莫紀末在朱龍坡與陽信西城、北城相接的兩翼再築半圍式的壕壘,以利騎兵集結出擊,並要求半數騎兵做好下馬披甲而戰的準備。

    除了雲梯,還要求莫紀本率漢軍、輔兵就地取材,晝夜不休的打造可以遮閉小隊接近城下的大型護盾、撞車、廂車等攻城器具。此外,他請求三親王葉濟多鏑派信使去找汗王,即使不能將漢軍右都統趙金龍到陽信來,也要押送更多的壯丁到陽信城來。

    此次破邊擄奪的青壯丁口超過三十萬,誰也不曉得北還時會走失多少,總之也沒有什麼好珍惜,特別是那些戰俘,拿來陽信城下消耗就是。

    那赫雄祁心裡打算拿青壯丁來補充在攻城戰中可能損失巨大的歸降漢軍,哪怕是消耗守軍的箭矢擂木滾石都是有意義的。

    ***********

    林縛與敖滄海、寧則臣、周同、耿泉山、陳定邦諸將及陽信縣諸官員以及鎮國將軍元鑒海及魯王府的左堂貴、葉遊人等人,站在北城樓前,在高盾的遮護下,眺望北城外的敵壘。

    「虜兵分四門守禦,我守軍應當集中兵力從一門出、各個擊破之……」

    林縛回頭看了一眼,卻是魯王府的那個典官、內侍葉遊人自以為讀過幾本兵書就在那裡開口胡說話,笑道:「葉典官倒是知道各個擊破的道理,林某可以派一支精銳隨葉典官出城去各個擊破,林某在這裡看葉典官建立功勳歸來……」

    葉遊人徒有耍嘴皮子的功夫,卻沒有領兵出城作戰的勇氣,林縛這麼堵他一下,他不敢再亂插嘴了。從濟南逃出來時,他真正的給嚇了屁滾尿流,一身腥臭的逃到陽信來,只是忍不住嘴賤要說話;林縛這人的聲名惡,惹得他性子起來,不要說罵娘了,要是給他將自己從城頭丟下去,豈不是自尋死路?

    敖滄海、寧則臣、周同、耿泉山、陳定邦諸將聽了葉遊人的話都是一笑,虜兵已經完全控制了城外的戰場,這邊城門開啟一下都會在最短的時間通傳到其中軍帳去,哪裡可能留他們各種擊破的充裕時間跟空間?

    紙上談兵也不是這麼談的。

    林縛不會去理會葉遊人這樣的跳樑小丑,不過多少也要給魯王府點顏面,看著虜兵在城外的部署,眉頭微微皺起來,臨清叛將莫紀本膽生怕死、未戰就投降了東虜,但他卻不是一個平庸無能之輩。

    在莫紀本的指揮下,城外虜兵的攻城準備工作進行井井有條,比想像中要快、要完備,而看虜兵各部的部屬,完全是想擺開陣勢要打堂堂正正的攻城戰,這是要拼消耗啊!

    林縛回頭跟陽信縣尉程唯遠等人說道:「從今夜時,陽信守軍及民勇分四隊,輪番上城牆戍守,江東左軍、晉中軍、邵武軍也都會輪番上陣——這一戰,要比想像艱難,傳我軍令下去,拒不上城者、未得令而擅撤者,斬不赦!」又跟鎮國將軍元鑒海說道,「魯王府侍衛也有守城之責,自然要分隊上城協守,鎮國將軍覺得如何?」

    林縛的聲音不大,卻有著不容別人拒絕的威嚴。

    元鑒海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按說林縛根本就沒有對魯王府侍衛的指揮權,但是魯王府逃出來的侍衛就六七十人,元鑒海不知道自己要是當場拒絕,林縛會不會下令將魯王府的侍衛都捆上城頭來當肉盾。

    元鑒海這時候也不能說守城戰與魯王府侍衛無關,不管怎麼說,只要林縛不要他上城頭守城就好說話,便是要死,也是侍衛先去死,他甕聲說道:「林都監這麼安排,便聽從林都監的安排。」

    「聽葉典官議論也是知兵之人,魯王府侍衛上城頭協守,那就請葉典官負責統領魯王府侍衛!」林縛說道,「我治軍的軍法,想來葉典官是清楚的,要不要林某跟葉典官再額外吩咐一聲。」

    葉遊人只覺得兩腿發軟,忍不住尿要從褲襠裡流出來,他哪裡想到林縛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當初也不過在魯王府跟著左堂貴後面說了這小子幾句壞話,他竟然報復要自己上城頭守城!

    給林縛寒芒四射的眼睛盯著,葉遊人也不敢說個不字,林縛剛才可是清清楚楚的說過拒不上城者斬不赦,他可不想以身試林縛的軍法,給林縛斬首示威。

    林縛見葉遊人沒有異議,跟敖滄海說道:「你將魯王府的侍衛編入北城的守衛序列之內,這一戰,非同仇敵愾不能成功——殲敵於城下,軍功任賞,青史留名也可矣!」又跟耿泉山、陳定邦說道,「雖然沒有進一步的消息傳進城來,不過我這兩天仔細核查軍籍,發現浙將趙金龍所統浙兵裡,有許多是來自於濠州的軍戶,濠州已經流賊劉安兒聯合陳韓三攻陷……趙金龍很可能這時候已經叛投東虜了。陽信戰事激烈,虜王很可能會將趙金龍所部叛兵也調來攻陽信,到那時,攻城戰也將進入最激烈的階段……」

    **********

    二月一日,也是葉濟多鏑下令攻城的最後期限,雖說準備工作還不算很充分。為了葉濟多鏑顏面好看,入夜後,那赫雄祁也驅使歸降漢軍對陽信城進行試探性的進攻。也是要試探林縛在陽信城裡的守城部署,他在城外可以做針對性的調整。

    再說也沒有辦法不攻城了,一般說來,整個燕冀平原會在二月下旬開始解冰,他們哪怕是作為殿後部隊,最遲到二月末也要撤退了。

    在陽信的南面、東面,都是隆起的丘陵狀地塊,亂葬了一些墳塋,有大片雜樹林。地形雖然比朱龍坡更低矮,但是地形要更複雜,距陽信城更近,留下能展開兵力的空間非常狹窄,完全在城頭床弩、擲石弩的射程之內,南城、東城都不是攻城的理想地點,陽信攻防戰便在二月一日夜間正式從北城、西城展開。

    夜空雖然無月,但是星辰稀朗,四野又有積雪淺沃,又有遠近營火映照,這光亮倒是足夠附牆攻城。

    數百名歸附漢軍從圍壘後而出,推著廂車、拿著大盾、頂著拿收集來厚門板、棺材板製成的大護盾,脅裹著數十名青壯丁扛著撞木往北城門擁來。

    城門永遠是城防的薄弱處,特別是沒有甕城的城池,經不住那有一人抱粗細的撞木狠撞幾下。東虜破邊入寇以來,連破三十餘座,絕大多數都是撞門而入,奪得城門後,再以驍勇善戰的武士殺入城中陷城。

    城頭也不顧那些青壯丁是不是受脅迫,樑柱改短的擂木滾石傾洩而下,趁著敵陣站不穩,城門內埋伏的甲卒從突然打開的城門內衝出去。對於這些叛將降兵,晉中軍、邵武軍都是恨之入骨的,甚至遷怒到那些給脅裹來隨軍的民夫身上,下手絕不容情。

    那赫雄祁在圍壘後盯著戰場,歸附漢軍只是從城門洞子衝入,展開面非常的狹窄,還要受到城頭上的攻擊,根本就是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林縛在城中有兩三千的精銳,他們這邊要只是攻北城門,便是攻一年都不要想攻進城去,必須要實行多點打擊,將守軍的精銳分散開來消耗。

    那赫雄祁將莫紀本喊來,要他在一天時間,不僅對陽信四城門進行攻擊,還要在利用兵力展開的陽信西北面,向陽信北城、西城進行附城攻擊。

    破邊入寇以來,阿濟格也參與了多次攻城戰,除了濟南城稍激烈外,也就這陽信最為棘手了,也許南朝的守城戰術並不能輕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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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3:08:03
第四十八章  敵軍太狡猾

    七熊將護盾綁在手臂上,右手持刀,帶著一隊東胡健勇,鑽進洞屋車內,彷彿是一座帶車輪的木房子,人在裡面可以推著車往前走,不用擔心來自城頭的打擊。但是聽著城頭墜下的滾石砸在洞屋車頂砰砰亂響,七熊真擔心洞屋車會支撐不住裂開來。

    在他們前面就有一輛洞屋車結構不牢,給一根梁木砸得四分五列,裡面十六名東胡健勇沒等有什麼反應,就給接著砸下來的滾石砸得腦破血流,只有六人帶了傷衝進城門洞參戰。督戰參領將負責造洞屋車的南人工匠裡當頭的抓過來,一刀將腦袋砍落下來,血噴了一地。

    洞屋車順利抵接城腳根,七熊帶著手下往城門洞子鑽去,同時附擁過來的還有新附漢軍一都隊人馬。

    前三日,都用新附漢軍攻陽信,絲毫未能撼動陽信城一寸一厘。

    第三天好不容易將陽信北城門撞塌,上千名新附漢軍從北城門外一擁而進,卻猛然撞到城門內的護門牆上。

    護門牆兩側僅有狹小的空間也給守軍封死,城門洞內側的新附漢軍進不去,城外新附漢軍要躲避城頭的滾石擂木,只能拚命的往城門洞裡擠,好些兵卒都是驟然停住撞在一起,給身後來不及收回去的槍矛、刀劍刺死。

    守軍將灌滿燈油的陶罐從城門與護門牆的空隙裡砸下,縱火燒之,等到後邊的新附漢軍知道前面堵住要後撤時,給縱火燒死或煙熏而死或擠殺死的新附漢軍就高達四百人。

    那赫雄祁勃然大怒,抓住督戰的東胡參領與漢軍參領破口大罵:「城中守軍數次開門出來擾襲,怎麼會看不到城門內側還砌著一道護門厚牆?」

    不是我軍無能,是敵軍太狡猾。

    城門內側是砌了一道厚牆不假,但是守軍找了綵棚匠人跟畫匠對護門牆用篾席、彩綢進行裝飾。

    搭綵棚本是地方上一樣習俗,婚嫁喪壽,廟社唱戲,都要搭綵棚。這綵棚有簡單有奢華,奢華的請畫匠在綵棚四壁畫上山山水水、房舍屋宇,遠遠的看過去惟妙惟肖、真假難辨。

    陽信守軍便是使綵棚匠人與畫匠在護門牆畫上陽信城裡尋常見的街景,畫上有列隊的甲卒,有屋簷長街,有飛矛盾車,有滿弦的巨弦,十分的逼真。

    城門打開時,他們只能在城外遠遠的望進去,再加上城門洞裡的光線昏暗,愣是沒有發現這堵牆的存在。

    直到城門給撞開,上千名新附漢軍一頭撞過去,才知道他們這幾天看到的只是護門牆上的一副畫。

    腿斷只能坐在躺椅上指揮督戰的葉濟多鏑氣得吐血,就因為這副畫,每回他們都不敢尾隨擾襲撤回的守軍奪門,就因為這副畫,新附漢軍給堵在城門洞裡燒死四百多人,士氣給打得要崩潰。

    葉濟多鏑即使讓那赫雄祁不斷給新附漢軍補充兵員,但奈何傷亡太大,新附漢軍的士氣低落,莫紀本狠心連督砍了十幾個擅自撤退者的腦袋,還是沒有用。

    那赫雄祁只能將東胡健銳夾在新附漢軍當中一起攻城來提高對陽信的攻擊強度。

    **********

    七熊鑽進城門洞裡,這裡已經有近一百人,中間是輛大型沖車,說是沖車,其實就是一根長巨木固定在板車上,十七八人猛推著沖車撞擊前面的護門牆。

    護門牆與城門洞的空隙很窄,限制他們從城門洞衝進城去,但是也限制守軍衝到城門洞。這時候,從城門內側探出來兩隻大探鉤,要將繩子套在沖車撞木的頭上將沖車拉倒以阻止他們用沖車撞倒護門牆。這邊立即從城門洞裡衝出來兩人將麻繩砍斷,躲避不及從兩側射來的弓箭,兩人身上各插了三四支箭回來,一人脖子上給射了一眼,喘氣像是破風箱。

    看著護門牆搖搖欲墜,七熊給後面打手勢,要後面立即上人。

    護門牆給撞塌的那一瞬間,他們要想控制住局勢,要有足夠的衝擊力,要有足夠的人手衝進去才行,城門城裡才百餘人,這怎麼夠?

    七熊看到後面大隊人馬做好往前突沖的準備,好些人只是單薄得可憐的護盾。畢竟能抵擋城上攻擊的洞屋車、大盾、廂車有限,一次只能護送兩百餘人接近城腳根,大部分新附漢軍只能憑腳步快與好運氣躲過城頭砸下來的滾石攻擊衝進城門洞了。

    七熊整了整護盾,眼睛盯著護門牆,護門牆倒塌的一瞬間就是他與身後百餘健銳奮勇進擊的瞬間,也是在兩百步外六百多士卒往城門洞突沖的瞬間。

    七熊覺得手心有些流汗,嘴裡發乾無唾,眼睛卻盯著搖搖欲墜的護門牆,搖了一下、搖了兩下,再撞一下,「哄」護門牆彷彿從中間斷開似的倒崩,「衝啊!」七熊揮刀奮身站起來,不等沖車拉回來,就帶著人往裡沖……

    「等等……」七熊一腳踏空,意識遮眼灰塵前頭、護門牆後面竟然是道深壕,來不及收住腳步,給身後人猛烈撞了一下,整個人連刀帶盾跌倒深壕裡。斷牆大半都倒塌在深壕裡,激起灰塵滿天,七熊想要掙扎站起來,只聽著頭頂呼呼風聲,連續七八人沒收住衝勢,一起跌了進來,一人正撞到他的頭上。七熊在喪失意識之前,只想到一句話:「敵軍太狡猾!」

    *************

    由於護門牆塌揚起灰塵將城門洞都遮掩住,站在護門壕這邊的林縛看不到城門洞裡的情形,城門洞裡虜兵也看不到只剩下牆基的護門牆後面還是一道深兩丈寬三丈的護門壕,最後跌入護門壕的東虜兵拿蠻語大叫:「有陷坑、有陷坑!」新附漢軍卻聽不懂蠻語,再說局勢如此緊張,只一心想著往前衝,便是聽懂「有陷坑」三個字,腦子也一時轉不過彎來想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更無法及時讓後面衝上來的虜兵撤退。

    最關鍵的是兩側的弓弩已開始發箭,慘嚎聲連成一片,裡面人慌不及的拿盾擋箭,這也混淆了他們的聽覺。

    林縛按著佩刀,護衛持刀盾將他擁護在當中,他抬頭瞇眼看見城牆。

    城頭守軍大聲呼告,大量虜兵正往北城門擁來。

    林縛冷冷的一笑,他身前八架床弩填裝的巨弩箭更是發出森寒的光芒正對準城門洞子,這才是殺器,就等著林縛發令,八架床弩一起發射。

    「射擊!」

    對密集人群的近距離射殺,床弩能發揮出恐怖的殺傷力。只是給灰塵遮住,除了那喊爹喊娘的哭嚎聲之外,林縛一時還無察看床弩的威脅。士卒們熟練而快速扳動絞車給床弩上弦裝箭,等候著下令發第二箭。

    床弩上弦填箭速度並不慢,但是在發射過程中,皮索滑動連接件的速度快得驚人,使得局部受熱嚴重,要是不加冷卻,皮索、連接件射幾箭就要廢掉不能用。

    床弩的威力是大,但是關鍵處的配件磨損、消耗太厲害。

    前列的刀盾手拿刀將要從護門壕裡爬出來的虜兵砍殺,兩側的弓箭也毫不留情的將箭亂射進護門壕裡。

    這時候灰塵才散掉差不多,林縛揮手下令射第二箭,這正是後面數百名虜兵一起衝進城門洞的瞬間。林縛這時候看清楚床弩近距離射殺的威脅,這麼多人擠在一起,一箭要連續射穿三四人才勢盡,皮甲根本就沒用。便是巨弩箭射歪,在城門洞裡撞得粉碎,對虜兵的濺射傷害也是極大。

    護門牆倒塌,但是橫在護門壕前還有一座齊腰高的寬厚牆基,城門洞裡的虜兵還是給擋住視線沒有看到護門壕,看著這邊床弩射盡裝填需要時間,大叫著躍上護門牆基要飛撲過來,才看到牆基下的護門壕,大叫著「有陷坑、有陷坑……」這邊箭集如雨,要麼倒在牆基那頭,要麼一頭栽進護門壕裡。

    當床弩第三次發射時,擁擠在城門洞裡的虜兵在經過最初混亂後才想起要後撤,只是八架床弩、百具強弩的攢射以及他們撤出時,城頭的滾石、擂木像山洪一樣傾洩,使得他們中大部分人都沒能撤出去。

    還有那些重傷者在城門洞裡哀嚎,這邊輔兵過去,毫不留情的將他們的性命收割走。也許好多人在不久之前還是同僚,但是叛降要有叛降的自覺,打得這麼激烈,哪一方都不會收留重傷戰俘的。

    ***********

    「日狗娘!」那赫雄祁氣得暴跳如雷,他知道接下來就是派人運泥土將護門內壕填平再繼續往裡攻,但是這究竟要用多少人命填進去才夠?

    那赫雄祁能想到林縛守城絕不好對付,卻沒有想到林縛設下的陷阱一個接一個,要將他設的陷阱都破掉,唯有拿人命去填。

    新附漢軍士氣不足,他必須安排東胡健銳上陣才能保證攻擊力,就在剛才,東胡健銳就死傷百多人。

    葉濟多鏑反而平靜下來了,想起在濟南城北汗王問那赫雄祁要多少兵力才能制江東左軍,那赫雄祁說要八千騎兵,若是江東左軍避入城寨則能不攻則不攻,當時他恨那赫雄祁打了敗仗,連膽子都嚇破了,恨不得一刀宰了他。

    如此看來,那赫雄祁沒有嚇破膽子,江東左軍之強,陽信之難攻,堪如十數年前的寧津堡。

    「調趙金龍部過來,」葉濟多鏑斷然說道,「漢軍左都統、右都統在東胡本沒有尊卑,但是誰能最先攻進陽信城,誰便為尊!」這幾天也用盡了手段,新附漢軍莫紀本部的傷亡在三千人以上,即使能將青壯丁補充進去,但是戰鬥力已經減弱,只能將趙金龍部調過來,他是不會拿東胡男兒的性命去填陽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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