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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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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3:08:41
第四十九章  南門之變

    燕京發勤王詔時,兩浙北上勤王兵馬多達兩萬人,趙金龍乃兩浙勤王師副將,率十二營卒走東路至濟南後就沒敢再北進,貪圖地方給的賞餉,遂率七千浙兵協守濟南。

    只是濟南府地方撥的賞餉,過於貪婪的趙金龍都裝進自己的口袋裡,除了他手下數百名直系部屬得到實惠外,絕大部分浙兵都沒有得到分毫好處,怨氣極大。

    這就是濟南南門之變的直接根源。

    濟南戰事爆發後,趙金龍倒是沒有想過要臨陣脫逃,但是濟南攻防戰事甚烈,其他沒有得到地方賞餉好處的浙兵將領孫中武、聖天喜、周知眾等將都不肯死守濟南,在虜兵合圍南門之前,脅裹著趙金龍一起棄南門而逃。

    如此情形下的臨陣脫逃是滅族大罪,但是沒有辦法,趙金龍也不可能在其他浙兵都逃去時,他還有膽子率四五百名親信留下來守南城,只能半推半就的給諸叛將脅裹著南逃。

    逃進南部山區,浙兵倒沒有散去,也沒有立即返回兩浙。孫中武、聖天喜、周知眾等叛將必須要考慮事後會給追究臨陣脫逃、害濟南陷落的大罪,再說他們中好些人都是濠州人,濠州給流賊劉安兒攻破。雖說率軍前往濠州投靠劉安兒也是條出路,但在一路虜騎繞到泰安北,諸叛將最終還是繼續脅裹著趙金龍,一起降了東虜,又一起擁趙金龍坐到漢軍右都統的位子上。

    趙金龍連死的心都有,就是有一百張口也莫辯。

    臨陣脫逃、叛投東虜,他都是首罪,一切足以誅三族的大罪名都歸到他一個人的頭上。趙金龍只能派親信騎馬走小道,希望能趕在消息傳到地方官府之前,通知家人逃難。

    孫中武、聖天喜、周知眾諸叛將都是從罪,本人論律當斬,妻、子充軍,比趙金龍這個首罪要輕得多。

    一步走錯就騎虎難下,率部投降後就緊接著給虜騎監押著攻打章丘屠城。

    這一步走錯,所有回頭路就給堵絕了,就只能跟著東虜一條道走到黑。

    在攻章丘屠城殺章丘滿城及避難流民兩萬餘丁口後,趙金龍及諸叛便得到東虜的信任,至少新附漢軍右都統的位子算是坐穩了。

    在濟南給攻陷後,城中來不及突圍撤出的濟南守軍,少數力戰而死,大多數選擇投降,葉濟爾汗便拿這些降兵來補充趙金龍、莫紀本部。

    不管戰力如何,莫紀本部強攻陽信數日,傷亡超過三千餘,所以麾下兵馬不降反增,增至七千餘眾。

    趙金龍部棄濟南而逃時,雖說諸將未散,但是下面的普通士卒都大量逃亡,等他給脅裹著投降東虜時,甚至都不足四千人,在屠章丘城後也給補充到七千餘眾。

    趙金龍4日夜在章丘接到率部前往陽信參與攻戰的調令,葉濟爾汗也將陽信視為破邊南侵的最後一戰,不再使主力繼續東進,在戰略開始回收。

    江東左軍通過海路表現出絕佳的兵力投送能力,虜兵主力對水戰幾乎沒有任何概念,這時候自然也不可能再冒險奪船走海路回遼東去。

    6日黃昏,趙金龍率新附漢軍右路七千餘眾抵達陽信城外的朱龍坡。

    ***************

    這邊營寨都已經備好,趙金龍趕到陽信,等大軍鞍馬稍歇,他又馬不停蹄的帶著孫中武、聖天喜、周知眾等將到北城來看莫紀本部攻陽信。

    雖說莫紀本部的兵員都得到及時補充,兵力一直保持滿員,但是士氣低落到難以想像的地步。

    趙金龍趕來時,這邊正派出新附漢軍左路數百士卒進攻北門,擠擁到離城門洞還有七十步的距離,沒有等城頭石箭俱下,只是從城門洞射出來一支巨弩箭,整個衝鋒陣列就頓時散亂了。有持盾頓步不前的,有往兩翼躲閃的,更有直接撒腳往後逃的,更有人棄了兵器坐在地上等死,就是沒有敢往城門洞衝鋒的,要不是後面的虜兵督戰隊彈壓著,這些進攻的士卒怕是會立即鬧出嘩變來。

    趙金龍無法想像過去幾日的攻城情形,畢竟軍情往來只是廖廖如語,不可能記下攻城的詳細。即使東胡人擺明是要他們這些新附漢軍上城牆送死,但是莫紀本部在攻濟南時表現甚佳,怎麼可能才四五天的時間就一副給打崩潰的樣子?

    趙金龍還記得在濟南林縛看上去文弱、骨子裡卻極為強硬的模樣,在濟南宴席上雖說相處冷淡,倒也沒想過有城上城下兩軍對戰的今日。

    趙金龍剛剛從西城外騎馬繞過來,從城門到城頭都是激烈征戰的痕跡,再看這邊對陽信四座城門的壕壘封鎖以及滿地給打散架的戰具,可見莫紀本組織攻城還是有一套的,再說又有源源不斷的兵員補充,竟然給打到就要崩潰的邊緣,戰事之慘烈,真是難以想像。

    趙金龍翻身下馬來給葉濟多鏑叩頭行禮,說道:「漢軍右都統趙金龍率麾下諸將給多鏑王爺叩安……」

    葉濟多鏑從躲椅上欠起身子,瞇眼看著趙金龍,說道:「廢話不多說了,我等著你們右路漢軍將陽信給我攻下來!你要多少時間才能將兵力在西城、北城外展開組織攻城!」

    「明天天亮之前,我部就能準備就緒!」趙金龍說道。

    莫紀本臉如死灰,他也不跟趙金龍爭什麼尊卑,他如今已經領教到葉濟爾汗的手腕,到現在貌似他麾下還有七千兵力,比在臨清獻降時一點都不少,但是他的嫡繫在兩次攻城中消耗殆盡了,就剩下幾十名老卒親衛。

    要不是葉濟多鏑的兵馬在這裡督戰,他根本沒有能力將新附漢軍左路七千餘眾彈壓住,甚至極有可能給這些士卒鬧嘩變撕得粉碎。嫡系兵馬都給消耗一光後,莫紀本除了跟著東胡一條道走到黑外,當東胡一條忠心耿耿的狗外,他還能什麼選擇?

    莫紀本倒要看看趙金龍如何將陽信城攻下來。

    「好!」葉濟多鏑見趙金龍沒有一點拖延推遲的意思,心情大好,說道,「我東胡還沒有南人封王的先例,卻非絕無可能,這接下來的戰事,就交給你了!」

    「趙金龍得令!」趙金龍從冰冷的泥地上爬起來,冷眼看著身旁孫中武、聖天喜、周知眾諸將,冷冷的說道,「爾等聽令,我要你們三人在天亮之前完成兵力展開、進攻準備,親自帶隊攻城,有遲延者,軍法絕不情面,三日攻不進城,我砍你們三人的腦袋……」又向葉濟多鏑說道,「為諸將士攻城能不遺餘力,某抖膽向多鏑王爺借五百督戰健勇,持大刀列陣後,拒不上城者、不得令而退者,皆斬之!」

    「好,好,好,」葉濟多鏑高興得哈哈大笑,「本王都依你,雄祁,你撥人給趙都統!敢不聽趙都統令者,敢拒不上城者,敢不得令而退者,皆斬!」

    那赫雄祁與莫紀本心裡都異常的奇怪,眼前這個趙金龍是膽怯如鼠、臨陣棄濟南而逃的趙金龍嗎?要是趙金龍有這個將嫡系都拼光的決心,說不定陽信城真能攻下來。

    趙金龍面寒如霜,唯有孫中武、聖天喜、周知眾等叛將面色如喪,他們哪裡想到趙金龍會如此惡毒的竟然要借刀殺人?三天攻不下陽信,趙金龍就要拿他們的腦袋祭軍法。這陽信要是好攻,莫紀本部也不用打到快要崩潰的地步了。但是趙金龍借了五百虜兵為仗,這陽信城外,還有六七千的虜騎在側,他們除了硬著頭皮攻城,還能有其他什麼辦法?

    莫紀本是可惜自己的嫡系都消耗光了,趙金龍恨不得自己的這些「嫡系」都消耗光、都死絕,他派回家報信的心腹已經返回,他的父母、妻妾、兄弟、子侄、叔伯所有三服之間的至親都給當地官府緝拿歸案,待他臨陣脫逃、投降東虜的罪名坐實,就要給全部處以極刑。

    趙金龍冷眼看著孫中武、聖天喜、周知眾諸將,心裡惡恨恨的想:沒分好處給你們,是我的不對;但是害我一族給誅滅,就是你們的不對了。你們不死絕,如何能化解我心間的恨意?

    ************

    林縛也完全沒有想到叛將趙金龍率部過來,就立即擺開拚命的姿態來攻城,完全顛覆了他之前對趙金龍的認識,關鍵是他不清楚浙兵棄降的曲折細節。

    林縛看著趙金龍借夜色迅速在西城、北城全面展開,完全沒有節制使用兵力的意思,看其架式,怕是一次將這七八千人都拼光也沒有值得可惜的。

    林縛皺著眉頭,還真是棘手啊,他原以為趙金龍部過來,要拖上三四天,攻城的烈度才會達到頂峰,沒想到一開始就要頂住狂風駭浪啊!看來要立即燒狼煙,通過周普上岸接近陽信了。

    耿泉山、陳定邦等邵武諸將對趙金龍率部前來攻陽信,是仇人相見、分外的眼紅,陳定邦看到趙金龍騎兵在城外看軍情,恨得牙都咬繃掉半顆。

    「江東左軍、晉中軍應該不會來跟我們邵武軍爭當這敢死隊了!」耿泉山將腰間的佩刀解下來,遞給林縛,說道,「林大人,我若不幸戰死,又找不到屍體,請林大人將這把刀送到我江西老家,讓我老爹、老娘看了這把刀有個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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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3:09:06
第五十章  暗門之謀

    二月七日,天光大亮,降虜叛將趙金龍便驅部兵分四路強攻西城、北城,攻城奪門、附牆奪樓,一次就出動上千叛兵擁著沖車、洞屋車、壕橋車、雲梯、巢車衝到城腳根。

    以雲梯搭牆,數十人附上,十數架雲梯在北城,一次附牆攻擊北城門樓就是有五六百人。退回去是死,督戰隊的大刀不會因為你是自己人就手軟。停著不動也是死,城頭洩下來的擂木、滾石彷彿山洪暴發。衝上去,能站穩腳跟說不定就不死;這關頭,只能硬著頭皮爬雲梯往上衝。

    虜兵中擅射的弓手在盾牌手的掩護下,逼迫城腳根,舉弓朝垛牆口的守軍射擊。虜兵這幾天又花工夫造了好些輛巢車來。巢車是一根高木將一座吊塔高高的舉到空中,與城頭平齊,甚至高過城頭,射手站在巢車裡拿弓弩向城頭攢射。

    城頭的擂木、滾石都是拆屋破宅使工匠稍加改造便運上來的,倒是無究無盡。輔兵們抱起滾石、抬起擂木,對著雲梯上以及站在雲梯腳跟護梯的虜兵或叛兵狠砸。城頭精銳甲卒都嚴陣以待,他們中有的是專門的盾牌手,持盾掩護輔兵及其他戰兵,其他戰兵則等敵人爬雲梯頭露出垛牆口,再予以凌厲反擊,將其殺潰下去。

    按照要求,弓弩手還額外備有三根弓弦,連同弓弩上一根,共有四根弦。這幾日來將四根弓弦都用廢掉的弓手、弩手比比皆是。不過粗麻、馬鬃等物,城裡不緊缺,弓弦供應倒是充足,但是箭支就有些供不應求了。這幾天也不知道射出多少支萬箭,好些弓手胳膊都又紅又腫,就只有四座小火爐熔鐵打造箭支,日夜不休一天也就能打造出各式箭支兩三千羽,根本就不夠用。

    林縛不得不放棄覆蓋性的箭雨壓制,而將有限的箭支分配給射術好的弓手、弩手,干擾其弓弩手發冷箭射擊城頭的戰輔兵。

    明確的分工,而不是亂哄哄都擁上去抱起滾石往下砸,或者亂哄哄的拿刀劍、槍矛將衝上來的虜兵、叛兵殺下去,守城殺敵將更有效率。即使給虜兵、叛兵一時衝上城頭,也沒有什麼好驚慌的,拿飛矛盾車掩護精銳甲卒反衝鋒,將其殺潰趕下城頭即可。

    沒有大型的投石機將城牆砸開,城頭的地形,畢竟對攻城方極為不利。虜兵不出精銳、叛兵士氣低落,想通過雲梯蟻附的方式在城頭站穩腳跟是千難萬難。

    不管莫紀本部在陽信城北門損兵折將多少,城門給撞損、內護門牆給撞塌的北城門依舊是陽信城的薄弱點,趙金龍不可能不驅重兵攻奪北城門。

    要奪下北城門,必須要將集中在北城門內的守軍精銳分散到各處,趙金龍不僅使己部加強對西城、北城其他各種的爭奪,也請莫紀本驅兵攻南城、東城。那赫雄祁為加強莫紀本部的攻擊力,也派少量精銳夾隨莫紀本部兵馬一起攻城。即使沒有成效,也要加強對陽信南城、東城的壓力,使林縛無法將精銳都集中在北城,這是目前看來唯一有限的方法。

    林縛手按著佩刀,彷彿礁石一樣,矗在北城樓前,注視著城樓下,數百叛簇擁著十數輛洞屋車、壕橋車、沖車、廂車往北城門口氣勢洶洶而來。

    林縛親守北城,敖滄海守西城,寧則臣守南城,第一營哨將劉振之守東城,此時西城門、北城門及護門牆都給撞塌,唯有南門、東門不利敵兵展開,還完好無損。西城門及護門牆都給撞毀後,林縛便下令拿木柵及磚石將西城門封堵起來,留下北城門這個明顯的弱點來吸引敵兵攻擊,再用不斷的凌厲反擊,還削弱敵兵的攻城意志。周同、耿泉山、陳定邦諸將在城下輪流組織反擊。

    虜兵、叛兵便是知道林縛的意圖,也不得不從北門進攻,相比較其他地方,北門依舊是陽信最大、最明顯的薄弱點,也是最容易突破的薄弱點。就彷彿是僅有的一座通往陽信城裡的橋,即使知道在橋的那頭會遇到守軍的瘋狂攔截,也只有瘋狂的往裡填人命,填到守軍支撐不住的那一刻。

    林縛瞇眼看了看天色,天時還早,給城下的周同等人打了手勢,至少要反覆爭奪到黃昏,才能將部分敵兵放進來。

    看不到有攻下陽信城的希望,虜王葉濟多鏑、虜將那赫友祁是不會將手裡的虜兵精銳押上的。虜兵朱龍伏營寨及圍壘內嚴陣以待、不出動,這邊的反擊打出去就沒有足夠的力量。

    程唯遠、張晉賢都在北城樓上,從陽信城徹底給封死才過去十天,他們也萬萬沒有想到陽信這麼一座小城攻防戰會打得這麼激烈,東虜先後調來的虜兵、叛兵將近兩萬人,隨軍民夫也有近萬人,將陽信圍得水洩不通。

    若是東虜在攻陷濟南之後,還分兵東進的話,其東進兵力差不多就都聚集在陽信城下了。程唯遠想到。

    這麼一座小城,也許江東左軍進駐之前,有一支千人規模的虜兵只要有足夠決心便能攻打下來,此時竟然最終吸引這麼多的虜兵、叛兵來攻打。

    程唯遠實在想像不出要不是江東左軍的存在,在城門給敵兵從外面撞開之後,守軍還能堅持多久。但是現在,給撞開的北城門卻成為虜兵與叛兵的墳場,那滲入泥裡的血已經凝固得發黑。護門壕給屍體填完,將屍體拿長鉤子拉出,眼下又快給屍體填完。

    *************

    趙金龍雖然不體恤脅裹自己投降東胡的那些部署,但是攻城之慘烈,還是讓他心驚。他們這邊攻擊安排得再密集,那個青甲紅盔的青年在牆頭仍然不動搖一分。他們雖然在北城門洞裡拿洞屋車、廂車建立起來屏障,但也沒能再往裡推進一步。

    就算不斷運泥土過去,將護門壕填上,即使將北城門內側的障礙物清理掉,也要將江東左軍的精銳消耗盡,才有把握徹底攻佔陽信——眼下最大的問題就是不知道江東左軍的極限在哪裡。

    從軍中對前幾日攻城的描述來,江東左軍大量殺傷新附漢軍左路兵馬,都是用計、用陷阱,自身傷亡還很有限。趙金龍也無法得知道江東左軍極限在哪裡,不知道還要打多久東左軍才會支撐不下去,他就擔心等不到江東左軍支撐不住,他這邊先支撐不下去了。

    最好是能得到東胡精銳下馬支持作戰。

    對趙金龍的這個請求,葉濟多鏑沒有直接否定,但要趙金龍部在城裡建立起立足點,他這邊的東胡精銳就立即參加攻城戰。

    趙金龍強迫聖天喜親自進城門洞子指揮填壕清障,打開通往城內的通道。

    誰也不知道城中守軍打反擊的能力有多強,如今他們只是勉強在城門洞裡站穩了腳,很可能給城中守軍的一個反擊,城門洞裡的士卒都無法生還。聖天喜貪生怕死,但是趙金龍仗著東胡人給撐腰,容不得他有討價還價的地步。他只能硬著頭皮,帶著四五十名親信,藉著洞屋車的掩護,衝到城門洞子裡。

    天氣寒冷,一筐筐的土搬進來,填進護門壕裡,又澆上水,很快就給凍上,守軍想挖開都難。聖天喜站在城門洞不耐煩,也不管會不會觸犯眾怒,讓人將他們這邊的屍體一起丟下護門壕裡。一具屍體抵得上兩筐土,將屍體都用上,填壕就要快得多,還有屍體上那不斷往外滲的血,恰好能將屍體牢牢的冰實在坑裡。

    看著護門壕一點點的變淺,聖天喜琢磨著接下來要怎麼打:在護門壕填平能通過人時,就立即組織大量的精銳兵力往裡突沖,不能給守軍反衝擊的機會,更不能給守軍足夠的時間將護門壕重新挖開,或者直接將北城門封起來。

    看著護門壕填得差不多,聖天喜又借洞屋車掩護退到圍壘後,他怕僅憑歸降的浙兵衝擊強度有所不足,不足以抵擋住守軍的反衝鋒,更沒有把握在北城門內站穩腳並從背後攻打北城樓,希望那赫雄祁能派幾百名東胡健銳給他當衝鋒的主力。

    只要攻下北城門樓,陽信城就算是攻下一半了。

    那赫雄祁也從城中守軍的反擊次數與強度感覺到江東左軍差不多是強弩之末了。畢竟日夜不休的輪番攻打了六天六夜,林縛手裡的兵力有限,這麼大強度的守城戰,江東左軍便是一支鐵軍也會打疲了。

    那赫雄祁調了三百東胡健銳跟聖天喜鑽進城門洞子,等著在護門壕給填平後一起衝進城裡去,在北門內側找到立足點,他們就能源源不斷的派兵從北城門衝進去。他要聖天喜眼睛睜大一些,莫要再跌進林縛在城內挖好的陷阱。

    趙金龍感覺陽信就要攻下來了,他相信自己的這種感覺,從守軍反加到攻城兵馬身上的壓力是非常清晰的。不要說他們在北城門洞裡已經站穩腳步,就是在城頭,將卒從雲梯搶上城頭的次數越來越多,雖然每次都給反擊打了回來,但是在城頭滯留的時間越來越長。

    這就是江東左軍已經到強弩之末的表現。

    城頭直接對抗的守軍是無法示弱的,退一步,就意味著生命之憂,就意味著要拿雙倍的人命將失去的城頭奪回來。

    「聖將軍率部從北城門突進,勢必會將北城樓上的守軍大量吸引過去封堵,這時候城頭反而成了守軍的薄弱點,」趙金龍蹲在地上,拿細樹枝畫示意圖,給孫中武、周知眾二將看,「聖參領率部突進城門的一刻,你二人都要親自帶隊,從這處、這處,借雲梯上城牆,我親自帶隊支援聖將領。只有城上城下兩邊同時施加巨力,才能將頑抗到現在的守軍一下子捏爆掉——我原以為要打三天,看來今夜就能將陽信拿下!」

    孫中武、周知眾都不想上城頭,但是怕趙金龍公報私仇,拿東虜的軍法先將他們的腦袋砍了。

    那赫雄祁讓莫紀本將手裡剩下還能打的精銳兵力都調過來加強北城的攻勢,使副都統古格塔率兩千下馬披甲的東胡精銳出營寨到陽信城西北角上的空地待命。不論聖天喜、孫中武、周知眾哪一部能在陽信城裡站穩腳跟,東胡精銳都要迅速跟上,一舉將陽信奪下,避免這些新附漢軍持續不足,給林縛組織的反擊打回來……

    天邊浮起白月,天色漸暝,但能看出來今天是個月夜,那赫雄祁覺得老天終於要幫他一回了,這夜色正適合連夜攻城。

    葉濟多鏑要回營寨換藥治腿傷,不過也會在朱龍伏營寨裡盯著這邊的戰場

    在陽信城西北角上,也是在朱龍坡的東南面,是一塊不大的谷原,是陽信城與朱龍坡之間最大的展開地,縱深有一千三百步,除去床弩、投石弩的射距離,這塊谷原還有千步寬可作為支援西城與北城兩邊作戰的出發陣地。

    莫紀本用壕壘、冰土牆將陽信北城門、西城門都重重的封圍起來,只留下狹窄的出兵通道,除非江東左軍從西北角的城頭爬下來,不然就攻擊不到這裡。

    在天色將黑之時,誰都感覺陽信城今夜能攻下來,在這處谷原上,聚集起下馬作戰的虜兵兩千人、新附漢軍左路即莫紀本部兩千人、新附漢軍右路孫中武、周知眾部三千人,將注意力都放在北城門上,等著聖天喜率部衝進北城,他們將兵分兩路從城頭以及北城門源源不斷的進城攻打守軍。

    「啊!嗨!」北城門裡傳來發悶的呼喝聲,傳令兵縱騎狂奔過來:「攻進去了!聖參領帶人攻進去!」

    那赫雄祁抓住趙金龍要發號司令的手,沉聲說道:「再等一等!」他需要確認城裡再沒有陷阱,需要確認聖天喜在城中站穩腳步,需要確認聖天喜能抵擋住江東左軍的第一波反擊,他才能將手下這麼籌碼一起壓下去。

    那赫雄祁看到北城牆頭的守軍迅速抽調下城牆去,想必是加強對聖天喜部的反擊,傳令兵再次縱騎狂奔過來:「聖參領在城中佔據一處牆壘,要求立即支援!守軍從四城迅速往北城聚集,反擊力度極大!」

    那赫雄祁手都微微顫抖,終於要勝一回了,他下令道:「汗王有令:活捉敵首林縛者,參領以下攫升三級,參領以上者攫升一級,皆賞百金!出發!」集結於此的七千兵馬立即往陽信城北門猛撲過去,接近陽信城北城牆三百步時,兩路兵馬分出來,高舉著數十架雲梯,像蟻群似的附向北城牆,在陽信城西北角與朱龍坡之間的千餘步谷原,在很短的時間裡,就給七千餘兵馬填滿。

    「砰,砰……」那赫雄祁似乎聽到兩聲異響,警覺的望向陽信城西北角,但在他們這邊發出的震山懾海的嚎呼聲裡,這兩聲異響更像是幻聽,就在那赫雄祁想將這個古怪異響從腦子裡消除時,陽信城西北角牆腳跟突然破開兩個口子,最先探出來的鋒銳槍矛就彷彿一根毒刺猛的扎進那赫雄祁的心裡。

    「暗門!」趙金龍、莫紀本都驚得大叫!他們千算萬算,萬萬沒有算到林縛這廝偷偷摸摸的在陽信城西北角的夯土城牆裡挖了兩道暗門等待這一刻才最後打通。

    這邊近七千兵力完全展開,大部分往北城門湧去,一部分正搭雲梯正准附牆衝上城頭,無數人的眼睛要麼盯著北城門,要麼盯著城頭,這兩處暗門正開在他們的腰眼上,根本就不給他們調整陣形或者收攏兵力的機會,數百甲卒從兩道暗門如虎狼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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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3:09:46
第五十一章  撤還是不撤

    林縛站在城頭,望著耿泉山、陳定邦率領從暗門突擊而去的八百邵武精卒。

    陽信城周邊的地形決定了虜兵在即將攻進城的關鍵時刻會將大量兵力集中佈置在西北角上的朱龍坡谷原裡。不僅僅有較為陡直的小道與朱龍坡相通,更方便控制、掌握西城與北城的攻城勢態,而且他們以為將西城門與北城門拿壕壘與凍土牆圍信,這處相對其他地方更開闊、更平坦的谷原是安全的,是守軍無法干擾到的。

    陽信城周圍一千三百餘步,除四城門段外包磚石外,其餘城牆段皆版築土夯而成。從虜兵圍城那一刻起,林縛就使人在城牆西北角段挖出兩處高六尺、寬四步的出兵暗門,拿木樑架子支撐住頂壁與側壁。為避免虜兵發覺,出兵達到出奇不意的效果,暗門從內往外挖,留下最外層的一尺多土牆到最後時刻才挖通。

    林縛知道守軍只有一次利用暗門出城打反擊的機會,便用在這虜兵誤以為北城將破、傾全力攻城之時。

    的確,將邵武軍精卒從城牆及反擊攔截部隊中抽出來,超過三分之一的精銳兵力從防守部隊中抽出來,沒有精銳老卒當城防骨幹,民勇輔兵士氣可用,但是作戰經驗不足,傷亡要數倍於前,北城樓上下都承受了極大的壓力。要是沒有邵武軍精卒的加強,城外的虜兵、叛兵若是繼續保持這麼強度的攻勢,北城也確實支撐不住多久。

    這便是決定勝負的最後一刻,差不多有七千多虜兵、叛兵在陽信西北谷原完全展開往北城門及北城易攀搭雲梯的城牆根而來,彷彿一隻猛虎像到口的食物做出最兇猛的撲擊,完全無視腰眼弱處的防護;耿泉山、陳定邦率領的八百邵武精卒從暗門出擊,彷彿一把尖刀直捅在其腰眼上。

    這麼近的距離,大約就十幾二十息的時間,兩兵就接戰,使得從谷原往陽信北城展開的虜兵、叛兵根本就沒有調整或收縮的機會,陣形就直接從側脅處給沖潰……

    陣形潰散的傳遞是非常迅速,就像一粒石子投入水中,水波會迅速蕩漾開去一樣:城腳跟正將雲梯支到牆頭要往上攀爬攻城的叛兵最先發現從暗門出去的甲卒,起初還想派出人攔截,但是這麼短的時間裡,根本就組織不了多少人與有力的防護,十幾二十人,還都是短刀薄盾,三下兩下就給殺潰,雲梯腳下護梯的人見攔不住出擊的守軍,撒腿就逃,爬上雲梯的人也慌不擇路的跳下,更無心想著要拿大盾遮擋城頭傾洩下來的礌石滾木,恨不得爹娘多生兩條腿用來跑路。

    四野雖有月色,但只能近看、無法遠望,人心一旦驚慌起來,只會往來處逃。叛兵莫紀本部早就沒有攻城的士氣,其部在七千眾之間,聞風即散。叛兵趙金龍部在兩側,要不是給趙金龍借虜兵督戰,也沒有多強烈的救戰意願,特別是孫中武、周知眾二將,看著城中有甲卒從暗門反擊衝出,也不管有多少甲卒,看到前頭潰散,就騎兵帶著百餘親信往後逃,虜將古格塔正率下馬披甲的兩千東胡精銳夾在莫紀本部、趙金龍部兩路多股叛兵之間,兩翼的陣形一潰,特別是南側潰兵給衝突出來的甲卒壓著往北面坡地逃,直接衝擊虜兵陣列,虜將古格塔完全沒有想到潰敗會從側翼連鎖發生,想組織兵力彈壓南側的潰敗,老天卻不給他一丁點的時間,他也只能在護衛的簇擁下往回逃。

    陽信城西北角、朱龍坡東南谷原說小不小,縱深有一千三四百步寬,但是說大也不大,七八千兵馬一旦展開,整個谷原就有些擺不下。

    朱龍坡整體並不陡,但就是在東南面突然切下去。這裡的坡路,走下來容易,爬上去卻難,加上天寒路冰,坡路極為陡滑,驚慌失措,十人爬陡坡,差不多四五人要滑倒,一人滑倒便將身後一長串人都衝倒,亂作一團。

    在兩翼,由於要防備北城門、西城門的守軍反擊,構築的圍壘、凍土牆形成障礙,只留下狹窄的出兵通道。換作平時,出兵通道是足夠進出了,但是潰散之時,人人爭先築後的往北逃。

    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把守進出兵通道的是東胡督戰隊。

    督戰隊一時還看不到城中守軍從暗門出擊的情形,他們看到潰兵捲來,第一反應是不使潰兵衝散圍壘內的部隊,迫使他們繼續攻城,拿起大刀手起刀落就砍潰兵。哪裡想到潰兵越來越多,與督戰隊直接混戰到一起。

    督戰隊畢竟人少,誰知道城中反擊出來的守軍有多少,再說這幾日來給督戰隊逼著去送死,新附漢軍對他們也是恨之入骨,督戰隊不多時就給殺潰。陣後的虜兵甚至以為是叛兵又反了,要組織兵力過來封堵,本來就狹小的出兵通道更加的混亂不堪……

    城中守軍從暗門出兵反擊時,那赫雄祁、趙金龍、莫紀本就在谷原最內側的高地觀望整個戰局,所以能夠及時退回到朱龍坡上,看到這混亂不堪的局面,欲哭無淚。

    葉濟多鏑也拄著枴杖過來,組織精兵要下坡去反衝鋒。

    「來不及!戰場過於狹窄,出擊守軍壓著潰兵在打,林縛在城頭以旗鼓指揮進擊方向,組織多少人,都會先給潰兵衝散!」那赫雄祁苦勸葉濟多鏑不能出兵,只能引導潰兵從兩翼疏散,這邊只要在坡上保留精兵窺視,就能壓制守軍長距離的追擊潰兵,不至於使整個戰線都崩潰掉。

    葉濟多鏑恨得拿馬鞭子抽地,他們在坡頂,能清楚的看到出城反擊的甲卒不足千人,但是坡下谷原裡的七千餘兵馬都潰散一團,彷彿地裡的莊稼一樣,風往東吹,就往東倒,風往西吹,就往西倒,給出城反擊的守軍壓著收割性命,甚至為搶逃出路還自相殘殺,幾乎就沒有一道通道可以使他們在朱龍坡上組織反擊。他們能夠做的就是守住大營、並從兩翼疏導潰兵,盡可能的減少傷亡。

    新附漢軍的傷亡,葉濟多鏑才不敢,但是東胡下馬披甲而戰的兩千精銳也給潰兵衝散,出擊的守軍專門就有一部盯著東胡下馬披甲的散兵正打,那兩道黑黢黢的暗門裡,暗影幢幢,似乎還藏著兩支精銳,大概是防備他們從朱龍坡組織精兵打反擊。

    「報!」傳訊哨騎拖著長腔縱馬從側後馳過來,「十八里外,發現大股敵兵步騎,數量不明,前哨已與其接戰,敵弓弩甚烈、進擊甚銳,若無援兵,最多拖延兩個時辰接近陽信……」

    「撤吧!」那赫雄祁艱難的跟葉濟多鏑建議道,城下兵馬完全給潰敗了,連同西城、北城圍壘裡的兵馬也完全給衝散,南城、東城的兵馬不待這邊下令,城裡的守軍剛出擊,就主動後撤,這時候派兵彈壓怕是會直接鬧出嘩變來,兩個時辰的時間,根本就來不及制止混亂的蔓延。現在還不清楚林縛從別處調來多少兵馬,但是他們手頭還能掌握打反擊的精銳就大營三千騎兵,守軍失利,還能避入陽信城裡,要是他們失利,要麼潰敗,要麼避入營寨待援。營寨的防禦能力,完全不能跟陽信城相提並論。

    「坡下兩千東胡男兒怎麼辦?」葉濟多鏑朝著那赫雄祁大吼,他知道留給他做決定的時間不多,要麼堅決派兵攔截江東左軍的援軍,要麼就堅決後撤,不然等江東左軍兩路合作一處依城而戰,他們完全不佔據會戰的優勢。

    夜色昏昧,這邊有沿坡脊、城頭燒起來的上百堆營火加強照明,亮度也僅僅能勉強看清整個戰場的大體動勢。

    他們不知道從東面趕來的江東左軍的援軍有多少兵馬,也不知道要派多少兵力去攔截才能有效。兵力多寡還是其次,關鍵是夜戰。

    要不是攻城戰,極少有將領願意在無法控制部隊或者說控制部隊能力大幅減弱的情況組織夜戰,稍不注意就可能導致己方的連鎖潰敗,而之前數戰表明,江東左軍的夜戰或夜間行軍能力比他們更強。

    但是就這樣撤退,葉濟多鏑不甘心啊。他前後帶來東胡精銳、新降漢軍近兩萬人,民夫一萬多人,他最後只帶著三四千人撤退,這是他這一生來都沒有遭遇到大恥辱、大敗仗!

    為什麼沒有人想到江東左軍會在挖暗門!

    葉濟多鏑心裡恨得吐血,他們防備著江東左軍會從城中反擊,所以他們組織人力在城門外構築工事,但是誰都沒有想到江東左軍會從西北城的城牆腳跟直接挖了兩道暗門來。

    這才是兩道已經暴露出來的暗門,誰知道整個陽信城一千三百餘步長的城牆還有沒有別的暗門?他們之前構築的防反擊、防衝鋒體系就全部失效!要是還想繼續攻城,那就構壕壘將整個陽信城都包在裡面才行,那差不多要構築四千多步長的壕壘,有這麼足夠的時間嗎?

    即使打退江東左軍的援軍,這陽信城也無法強攻了,兩路漢軍不可能再有強行攻城的士氣與作戰意志,他們並沒有將江東左軍的守城體系打殘、打破,難道要用東胡男兒的血肉去填平陽信城頭?

    葉濟多鏑艱難的做出決定:「雄祁,我留一千人給你斷後,東胡男兒的血不能白白的流趟在南人的荒野裡,能多救些,就多救些出來……」

    趙金龍、莫紀本也顧不上收攏本部潰兵,帶著數十親信,跟著葉濟多鏑回大營,準備往西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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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鬍子叔叔

    聖天喜率親信扈從及那赫雄祁加強給他的東胡健銳一共有四百餘人冒死從填平的護門壕衝入城中,並成功的避開給城頭礌石滾木的攻擊距離,搶佔一座院子衝進去負隅頑抗,等待後面的援兵進城來再合兵一舉將北城樓奪下。

    聖天喜心想著,只要將北城樓奪下,陽信城就算是攻下一半了。

    聖天喜沒想到的是他們佔據這座宅子後,城中守軍就從城牆西北角暗門堅決出擊,頓時沖潰陽信西北角谷原正準備攻城的大部虜兵、叛兵。就在這裡,六七千人狹窄的谷原潰亂一團,除了恨不得爹娘多生兩條腿跑路外,誰還會想著去接應已經攻進城的他們?

    城中守軍的迅速也極為迅速,先以一支精銳甲卒將聖天喜部壓在三合院宅式的街壘內出不了頭,輔兵迅速拿拒馬、沖車、鐵蒺藜、鐵釘板等障礙物封鎖北城門與聖天喜部所佔街壘之間的通道,並將三合院封死。

    聖天喜這時候才有心思觀察他們所搶佔的三合院的內部,除了堅固的院牆,裡面的屋舍都給拆了精光,只剩下一座毫無遮攔的空院子,除了臨街的正門,側門與後宅門都已經給人從外面封死,彷彿是守軍準備用來打巷戰的街壘,只不過現在是他們給困在這裡。

    聖天喜這時候只能聽到外面沖天震地的喊殺聲,並不知道攻城虜兵及新附漢軍都已經給沖潰,他與扈從還正積極的做準備,等待城門外大量的新附漢軍與東胡健銳衝進來,他便率眾殺出去,心想這奪城首功是逃不了的。

    等了片刻,不見有後續援兵衝進來,他們給困在院子裡,還能看到北城牆頭的情形,聖天喜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他還沒想到城外早就潰不成軍。

    城頭的蠍子弩調轉方向,先用泥彈校準距離,四五發各種標準重的泥彈準確無誤的投擲到聖天喜部佔據的空宅院裡,接下來就換上石彈擲射。宅院子裡的屋舍都給拆除,除了北面的高牆能提供稍許遮護外,再無遮攔,四百人擠在一座三合院子裡,相當的密集,只要給石彈擲中,輕則斷骨傷筋,重則命喪當場。白的腦槳、骨膜,殷紅的血,慘不忍睹,而臨街大門前已經給拒馬拉出好幾道礙障,拒馬之後弓弩手、刀盾手結陣而立。如此情形,不管是聖天喜的扈從親兵感到崩潰,便是隨聖天喜衝進城來的東胡健銳也感到絕望。

    他們不清楚為什麼後面的援兵沒能衝進來,後續兵馬沒能及時跟上,他們陷入絕境是確鑿無疑的。在城頭石彈的壓制,聖天喜率部眾躲到北面高牆腳下臨時躲避,但是一堵高牆也遮護不了四百人,誰都不想暴露到石彈的威脅之外,為搶一處藏身之地,甚至大打出手起來,當數十具強弩從南牆牆頭出現,聖天喜知道自己喪失一切反抗的資本,棄刀大叫:「降了,降了,江東左軍的兄弟們,我們也是給虜賊拿刀架在脖子上給強迫攻城啊,自家兄弟不殺自家兄弟,我們降了……」

    有兩虜兵衝上來要殺聖天喜,卻給聖天喜的扈從擋住,牆頭強弩發出數箭,將這兩虜兵當場射殺。

    林縛站在城頭沉默的看著,吩咐道:「殺盡虜兵,許議降!」

    「殺盡虜兵,許議降!」傳令兵高聲傳令。

    「殺盡虜兵,許議降!」

    聖天喜毫無猶豫的從扈從手裡接過一把刀,率眾返身朝同院子裡的虜兵殺去。為了活命,也想戴功贖罪,身先士卒,聖天喜表現得比攻城時還要兇猛,他身邊大多數是親信扈從,要說新附漢軍裡還有精銳戰力的話,那諸將領身邊的親信扈從都還能稱得精銳,只因林縛一句「許議降」的話,一同衝進城來的這四百人在空院子裡頓時殺成一團,牆頭的弓弩手自然是尋機射殺虜兵,使虜兵無法聚團頑抗……

    ********

    城中這幾百虜兵、叛兵不再成為威脅,林縛便將注意力重新投到城外,城外圍城的虜兵、叛兵或潰或退,對陽信已經不形成威脅,林縛使陽信守軍在民勇的配合下繼續堅守城牆,不放鬆警惕,將城中精銳都調集到北城待命。

    城外的邵武哀兵殺得起性,甚至專門是盯著趙金龍所部叛降浙兵打,城頭這邊的旗鼓指揮對邵武哀兵的指揮也有些失靈。

    林縛也無法對邵武哀兵過分苛責,邵武哀兵對叛降浙兵的滔天恨意甚至強過虜兵,他們敬愛的都尉陸敬嚴的屍體還停棺在城中,四五千邵武精銳的亡魂還在山東的荒野沒有散去,叫他們心中如何不恨?

    林縛還不知道周普幾時能趕到陽信,他也不能看著邵武哀兵在城外專盯著叛降浙兵打、使虜兵以及叛降的臨清兵有從容逃散甚至有組織反擊的機會,他只能派周同率晉中兵出戰,將手裡這最後一支精銳騎兵派出去,以控制西北角朱龍坡谷原戰場的節奏與形勢。

    隨林縛南下馳援陽信時,晉中騎兵有三百餘,時至今日,減員已不足二百,城裡的戰馬也就剩下二三百匹。換作平時,在擁擠了七八千人的戰場上,兩百騎兵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在這一刻,周同率二百騎兵從北城門衝出去,對混亂不堪的潰兵來說,無疑是身上多貼了一張催命符,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虜兵在任何地方稍有聚集的勢態,城頭便直接指揮周同率精騎踐踏過去,或者壓迫潰兵往那處方向逃散,以亂兵沖潰之。

    除此之外,林縛手裡的機動戰力就是從城頭抽調下來的江東左軍,城裡的江東左軍從最初的一千一百多人,也減員到不足八百人。除了兩百人由敖滄海率領守在林縛身邊外,其他都由寧則臣率領在城下待命。

    雖然虜兵對朱龍伏谷原的混亂情形無能為力,但是朱龍伏營寨裡,還有三千餘虜騎精銳嚴陣以待,林縛就不能孤注一擲的將寧則臣部也投入朱龍坡谷原戰場。

    ************

    葉濟多鏑率虜兵主力西撤時,那赫雄祁率一千騎兵殿後,橫陣陳於朱龍坡營寨前。雖說那赫雄祁對谷原下的戰事無能為力,但也壓制守軍不敢隨意衝出谷原到更開闊的地域追殺潰兵,為逃出谷原狹地的潰兵逃命贏得時間。

    在小股虜兵前哨的騷擾糾纏下,周普於拂曉時分率兩營江東左軍精銳趕到陽信東城外。此時葉濟多鏑率虜兵主力已經逃遠,沒有會戰的機會,追擊也來不及,周普便率部從東城往北城追殺潰兵。

    那赫雄祁看到江東左軍的援軍趕來並立時投入戰場,他便縱火點燃朱龍坡上的營寨,率部撤到朱龍河北岸。

    點燃的營寨將周圍十數里的夜空燒得通紅,亮如明晝。營寨突然燒起,使得潰兵更加驚恐的同時,卻也讓他們避免在黑暗中摔倒或自相殘殺,加快了逃命的速度。

    那赫雄祁這回學聰明了,他率部撤到朱龍河北岸,不單避免與周普部接觸,更與潰兵拉開距離,但就是在北岸游離不走,死死的盯住周普部的側翼,使周普不敢放開陣形追擊潰兵,使得許多虜兵都得以逃脫。

    潰兵裡十之八九都是叛兵以及給虜兵脅迫隨軍的民夫,林縛也沒有將他們趕盡殺絕的心思,傳令使周普率部攻上朱龍坡,進佔朱龍坡敵營,就地組織投降民夫滅敵營大火,能搶出多少物資是多少,又使寧則臣分兵出擊,封堵朱龍坡谷原兩翼的出口,促使尚給困在朱龍坡谷原裡的千餘潰兵投降。

    林縛心裡很清楚,即使在這時候,他們在能野戰的精銳戰力上仍然佔不到什麼優勢,與其冒險追擊擴大戰果,還不如控制住戰場勢態保住眼前的戰果,避免給虜兵打個回馬槍。

    便是這時候,林縛也忍不住感到身體上泛起一絲絲難以壓抑的疲憊,長達四個月的戰爭這一戰也算是到了尾聲,他讓護衛從城樓裡替他搬來一把太師椅,裹著腥紅色的大氅坐下來,就安靜的坐在城頭,看著各部收拾戰場,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這一夜天終於是要亮了。

    *********

    陽信縣尉程唯遠激動得渾身顫抖,他在天黑之前,還以為艱苦卓絕的守城戰還要持續好幾天,虜兵才會退去,絕沒有想到勝利會來得如此容易,就彷彿在邵武軍從城牆西北角暗門出擊的那一刻,勝局便就徹底的給鎖定了。

    程唯遠心情激動得手腳發軟,除了降兵外,城外的虜兵、叛兵都是撤了乾淨,屍體、器械丟了一地,江東左軍也牢牢佔據朱龍坡營地,有江東左軍在、有林都監,程唯遠也完全不怕虜兵有膽量殺個回馬槍,大不了再把他娘的打退掉。

    魯王弟、鎮國將軍元鑒海這幾天一直躲在宅子裡不敢到城頭上來,這時候城裡城外都是獲勝後的歡呼聲,他也知道作為宗室子弟、作為要繼承魯王爵的鎮國將軍應該要出來露一露臉、慰勞一下守城辛苦、死傷慘重的軍民了。他帶著侄女元嫣,跟陽信縣尉程唯遠、知縣張晉賢等人一起到北城樓看望守戰辛苦的林縛。

    元嫣對能再見到鬍子叔叔有些心情興奮,但是出宅子來走到北城,看到長街上、城門洞內外都是死亡與生命消亡的痕跡,悲傷得忍不住想落淚,不明白鬍子叔叔怎麼能在這樣的城頭堅持十多天,她不要侍女攙扶,忍不住想早一瞬間看到鬍子叔叔,從陡直得嚇人的登城道爬上北城樓。

    北城樓靜謐似無一人,在這靜謐裡傳來清晰的打鼾聲,元嫣探出清麗可愛的腦袋看過去,鬍子叔叔正坐在北城樓前的太師椅裡,身上蓋著一件腥紅大氅,睡著正熟,打著鼾,周邊的護衛彷彿雕朔一般一動不動,就怕弄出一點動靜,驚醒了他們都監大人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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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 13:11:04
第五十三章  梟首取級

    林縛睜開眼睛,太陽綻出的萬丈霞光正耀在他的眼睛,耀得他睜不開眼睛,他倒沒想到這一覺睡了這麼多時候,太陽已經升了老高。他瞇起眼睛,看到這五彩霞光裡有一張清麗而稚嫩的臉蛋,那清澈得彷彿是冬季流過山谷的幽泉的眸子正盯著他看。看著林縛睜開眼睛,這眼睛的主人嚇了一跳的閃躲開。

    林縛看清是雲嫣小郡主,笑道:「原來是嫣郡主!」不知道小丫頭何時跑到城樓上來,看她躲開來,打了哈欠,這才看到鎮國將軍元鑒海、陽信知縣張晉賢、縣尉程唯遠以及敖滄海、周普、寧則臣、周同、耿泉山、陳定邦等人站在一起,看上去像是等了很久,站起來將大氅交給護衛,給元鑒海、張晉賢、程唯遠等人拱手行禮,說道,「我睡了多久?讓鎮國將軍跟諸位大人久候了,我真是該死啊,」又責怪護衛道,「怎麼不喚醒我?」

    「不怪壯士,都是老夫擅自作主。林大人為守陽信十數日勞苦功高,到今日才有一次安穩覺睡得正香甜,我等怎麼忍心驚醒林大人?」張晉賢回禮道。

    元鑒海也是滿臉堆笑,只要虜兵退去,他心情額外的好,似乎忘卻魯王府數百口人都喪生濟南了。他也不拿宗室的架子,他便是對林縛的感觀再差,也知道能守住陽信誰才是最大的功臣。要是連這點氣度都沒有,他也枉為宗室子弟了。

    林縛看到周普也到北城樓來,問道:「朱龍坡營寨是誰負責?」

    「葛爺在朱龍灣守船,我與趙青山過來,趙青山留在城外,」周普答道,「那赫雄祁比上回狡猾多了,輕易不跟潰兵接觸,我們也一直未尋到與之接戰的機會,就在一炷香之前,那赫雄祁才率殿後部隊離開,要不要追擊?」

    「江東左軍、晉中軍、邵武軍諸部午前皆到朱龍坡集結休整駐營,做好追擊準備……」林縛抬頭看了看天,「斥候先行偵察,有重大軍情及時回報!等探明情況後,再決定要不要追擊吧!」

    東虜此戰受挫,不可能再硬著頭皮繼續東進了,林縛手裡能用來野戰追擊的精銳,才兩千四五百人。

    葉濟多鏑、那赫雄祁完整退出陽信的騎兵就超過三千人。

    叛兵打散之後,很難收攏,除了武官、將領,對於普通士卒來說,能趁亂逃回家的,絕大多數都不會跟著虜兵去苦寒之地的。這也是林縛最後放棄追擊,以控制戰場為主的主要原因。

    昨夜一戰,守軍也沒有能力將谷原狹地裡下馬披甲而戰的虜兵全部包圓,就算不考慮東虜南線派出來的接應部隊,葉濟多鏑、那赫雄祁差不多還能再收攏千餘虜兵回去。

    陽信被圍後,陽信、章丘以西的信道都給封鎖,斥候滲透不過去,但在二月初旬,東虜在濟南、濟河、德州一帶的兵力多達四萬之眾,距陽信也就兩百多里。林縛甚至摸不清楚東虜在濟陰縣的駐兵有多少。

    具體情況都一摸黑,林縛吃飽了撐著派兵去追擊?

    不管想不想追擊,追擊的勢態是要做出來的,至於是否真要追擊,也要讓守了這麼多天城的將卒休整過後、摸清楚西邊的動態再作考慮。

    林縛看向陽信西北方向的朱龍坡,那赫雄祁到最後一刻才縱火燒營,縱火之後又立即從朱龍坡退出,夜裡無風,火勢沒有串起來,倒是保住三四座營寨,方便江東左軍、晉中軍、邵武軍駐入體整。

    「從敵營寨有沒有物資搶出來?」林縛問周普。

    「幸虧火沒有蔓開來,那赫雄祁撤出時也是倉促,好幾座營寨從外面看都燒燬了,裡面都沒有燒透,保存下來的物資不少,糧草也足夠供虜兵再圍攻陽信十天半個月。」周普說道。

    「那就好,」林縛說道,「除軍械外,其他物資都交給陽信縣接手吧。守城以來,城裡的民眾也跟我們吃了不少苦頭,凡事寧可我們吃些虧,也要先補償民眾,不能讓民眾吃虧……」又問周同、耿泉山、陳定邦,「你們看這麼安排如何?」

    「全憑林大人吩咐!」周同、耿泉山、陳定邦異口同聲道。

    這種軍資繳獲,地方上幾乎沒有發言權,元鑒海也只是臉色訕然,張晉賢、程唯遠等人代表陽信百姓謝過。

    林縛說道:「城中民眾皆守城有功,賑濟之時,望勿分彼此。」

    陽信是小城,城中丁口也就千餘人,絕大多數人都是進城避兵禍的流民,其中有陽信籍人,也有很多是燕南逃難來的,林縛額外多吩咐一聲,就是擔心陽信縣在賑濟時會額外照顧本地人,外鄉人一點好處都沒有。

    「這是當然,陽信縣絕不會有失偏心、分彼此,」張晉賢說道,「城外有好些死馬,我剛剛跟敖將軍討了上千斤馬肉,放到粥鍋裡一起熬!算是慶功!還沒有跟林大人言語一聲呢。」

    「東虜既然撤兵了,供應可以了放寬一些,不僅今天這一頓加馬肉,我看頓頓都可以加馬肉啊,吃光為止——這些馬肉也無法留存到下個月去。收拾家園,也要大家吃飽飯有力氣幹活才是,我等會兒還要去跟滿城民眾道謝,謝他們英勇無畏,助我部守城呢,」林縛說道,「江東左軍、晉中軍以及邵武軍的補給,不需要陽信來承擔。另外,現在快馬去登州,然後從登州購糧走海到陽信,七八天的時間就應該夠了……此外,上城助守的民勇以及有功績,都要額外給賞,希望陽信能在這兩天將名單擬出來,要是繳獲的軍資不足,我再想辦法。之前的承諾總要履行了。」

    為了保證能長久的堅守城池,守城時,林縛將全城米糧抓在手裡,集中管控,城裡的普通民眾每日施兩頓粥,平均每天每人供糧才四兩(四分之一斤),只是保證他們勉強不餓死而已,好些人已經餓得開始出現浮腫。

    為了這場守城戰,拆房毀屋者不在少數,上城助守的民勇傷亡也超過千人,沒有這些民勇,江東左軍、晉中軍、邵武軍不可能在敵軍持續七天的攻城中還保持那麼強的戰鬥力,林縛都不能拍拍屁股就走掉。

    難民要賑濟,要重建家園,守城民勇也要給賞,戰死或傷殘者都要撫恤,現在虜兵撤圍而去,林縛自然要將繳獲的物資優先補足給陽信地方。

    江東左軍、晉中軍、邵武軍在守城戰中傷亡也不少,林縛便是將繳獲的物資悉數來補充軍隊,地方上也沒話可說的。畢竟江東左軍、晉中軍、邵武軍是為守衛陽信而戰,保證了陽信沒有陷入虜手。應該是陽信地方來款酬江東左軍、晉中軍、邵武軍才是,而不是江東左軍、晉中軍、邵武軍反過來拿繳獲的物資補貼地方。

    張晉賢、程唯遠都沒有想到林縛會如此體恤地方,一邊聽著林縛吩咐,一邊又是感激又是激動的作揖致謝。

    這一戰打成這樣子,陽信也就比那些給攻破的城池稍好一些。

    這次包括濟南府、平原府、刑州府、河間府、保定府差不多有五六十縣給虜兵攻陷,朝廷即使最終會撫恤,分到陽信頭上的撫恤銀子也不可能有多少。面對千瘡百孔的陽信,沒有銀子,也很難渡過戰後最艱難的時刻。

    如今林縛將本該是軍隊所有的繳獲物資都拿來給地方,當真是解決掉陽信最大的一個問題。

    張晉賢、程唯遠是更深刻的領會到林縛身上體現出來的那種濟懷天下的名臣、名將風範。

    「還有一事,要請大人決議……」寧則臣說道。

    「什麼事情?」林縛問道。

    寧則臣問道:「是將城外虜兵、叛兵一起割首取級,還是只割虜兵首級,大家一時還難以取捨,還要大人決定。」

    「叛兵比虜兵更加的可恨,戰後取級記功也是應有之事,有什麼不可以?」元鑒海怕林縛心慈手軟,搶過來說道。

    濟南失陷的直接原因就是浙兵叛逃,元鑒海焉能不恨叛兵?

    此外,魯王府侍衛也參與守城,這守城之功,自然也少不了作為宗室子弟的元鑒海一份。首級功是最重要的軍功,他們不殺良冒功已經是相當仁義的,難道還有地上首級不撿起來的道理?

    林縛看元鑒海插話的態度,心想他們為這個問題或許已經爭吵了一番。林縛這時候才想來還沒有問具體戰果如何,問寧則臣:「昨夜一戰,我們斃敵多少?」

    「擊斃虜兵五百六十七人,叛兵一千四百八十六人,叛兵降一千一百七十一人,民夫降六千餘人……」寧則臣說道。

    「叛兵擊斃者,都卒長以上武官梟首取級;虜兵悉數梟首取級……」林縛不跟元鑒海多解釋什麼。

    叛降者死不足惜,但是林縛不想拿叛降者的頭顱來炫耀自己的軍功。

    臨清守軍不戰而降、浙兵臨陣脫逃,叛降後又給虜賊驅使戰死在陽信城下,在林縛看來,這不是可以值得炫耀的軍功,這是這個民族難以洗刷的恥辱。

    再說積功也已經足夠了,要這麼多人頭幹什麼?

    都卒長以上的武官才多少顆頭顱,元鑒海見林縛竟然放棄軍功不取,心裡不解,但也無法說什麼。

    林縛又跟寧則臣等人說道:「你們把降兵都關押在那裡,帶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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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清算降叛

    沒有給攻陷的府縣也都堅壁清野,據城死守,怕給奸細混進去,這時候不會再收容流民。

    有些人膽小怕死,怕給陽信守軍抓住要受到嚴厲的懲罰,但是逃跑又有什麼意義?多半會餓死、凍死在路上。便是如此,給虜兵脅迫來攻陽信的民夫散走近半,但還有半數多民夫沒有逃走,或者是逃走又返回來,聽天由命、任由處置。

    被俘的民夫人數太多,都直接集中關押在城外的朱龍坡營寨裡。

    林縛在眾人的簇擁下,先去了朱龍坡營寨察看給關押在營寨裡的民夫。

    這一座虜兵在朱龍坡東北角、也就在陽信城北的進擊營壘,除壕牆、幾座簡易的遮棚外,沒有其他構造物,六七千民夫都給集中關押在這裡,衣衫襤褸或蹲或坐的營寨裡,寒風吹襲來,他們只是擠作一團取暖,又冷又餓,抖抖瑟瑟的聽天由命。

    打開營寨,先是大批甲卒進去驅趕、彈壓被捉俘的民夫並嚴加戒備,清出一塊空地,林縛與元鑒海、元嫣、張晉賢、程唯遠等人走進去,護衛們也十分的緊張,還不知道有多少亂兵混在民夫之中,甄別工作還沒有開始做。

    「他們好可憐。」元嫣看著營壘裡給彈壓蹲在地上不敢站起來的被俘民夫們,看著他們抖抖瑟瑟、驚恐的樣子,便想起自己從濟南城逃出時的驚惶,彷彿是一場有生之年永遠都擺脫不了的噩夢。

    「小郡主啊,不是什麼人都值得同情的,這些都是該殺的賤民啊,就算是林大人將他們的腦袋都砍掉也不足惜。要不是他們給虜兵運糧草、築壕壘、造戰具,虜兵怎麼攻陽信,陽信守軍又哪裡會有這麼多傷亡?」左堂貴又活躍起來了,他一本正經的教育小郡主元嫣。這時候就算說錯話,至少不用像葉遊人那樣給林縛打擊報復給趕到城頭上守城。想起這位在城頭給林縛一刀砍掉腦袋以正軍法的同僚,左堂貴心對林縛是又懼又恨。

    元嫣對左堂貴的話不以為意,眼睛看著林縛。

    林縛沒有吭聲,回頭看了元嫣一眼,笑了笑。

    這些民夫助虜兵攻陽信,加重陽信守軍的傷亡,是有過錯。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交田賦丁稅過日子,受官員鄉紳欺壓的盤剝,活下來就沒有受過朝廷的半分好處,又怎麼能指望他們為大越朝死義?

    這不是戰後清算的問題,關鍵是虜兵這次掠走丁口有三四十萬之多,要是嚴厲的對這些民夫進行清算,甚至處以極刑,只會促使給掠走的三四十萬丁口鐵了心跟著東虜走。

    林縛不清楚朝廷最終會有什麼決議,但是有些官員抵抗不力,對普通小民搞清算卻是十分內行的,這種狀況,他是十分瞭解的。更關鍵的涉及到土地問題,清算一人,就能剝脫一人的田地,不要說那些自許清高的朝廷官員了,地方上的鄉紳對清算也會十分的積極,也許官員、鄉紳在投降東虜時,比這些小民更積極、危害性更大,但是他們也更有辦法替自己脫罪。

    「我知道你們當中絕大多數人都是給脅迫的,要是有人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會做出違心的事情來,」林縛讓護在身前的護衛讓開,他直接對滿寨給捉俘的民夫喊話,「沒有人會心甘情願的給虜賊運糧食打自己的同鄉、打自己的親人,我知道你們心裡的苦,朝廷跟官府都不會追究你們的罪。虜賊就要退了,你們先安心在這裡住一段時間等著返鄉,衣服不夠穿扛不住凍的,要跟看守匯報。陽信雖然沒有多餘的衣裳,死人身上還是能剝些出來,希望大家不要介意、忌諱。吃的東西雖然不會十分的好,但是我在這裡給大家,保證大家不會給餓死……現在有個問題,我知道有些叛兵、有些虜兵將衣甲脫掉、扮成普通人藏在你們中間,他們也是殘害你們親人、你們同鄉的劊子手,也是逼迫你們殘害自己親人、自己同鄉的劊子手,你們發現身邊有可疑的陌生人,要主動的告訴看守,一旦證實他們是虜兵、叛兵,檢舉他們的人,不但無罪,而且有功……」

    被大批甲卒彈壓住的被俘民夫驚疑不定,不知道是信林縛的話好還是繼續保持沉默,有些人甚至擔心虜兵再殺回來怎麼辦?

    林縛對負責朱龍坡駐防的趙青山說道:「被俘的民夫一律不許登記名冊,不許追問其鄉族,對民夫、叛兵以及叛降武官以及虜兵,我們要區別對待。確認沒有問題的民夫,可以驅使他們做些雜役,幫著整理營寨、清理戰場、運送物資,算是給他們戴功立罪的機會,做事不能粗暴,更是要絕對禁止下面人虐俘!審訊工作要有專人負責,無關人等參與審訊,以虐俘算,要加以嚴懲,絕不能姑息。你們要給我記住:百戰精銳之師,是用鐵一樣的紀律打造出來的,不是殘暴不仁造就的。」

    離開關押被俘民夫的營寨,林縛又去視察了朱龍坡駐營情況。

    其實也不用林縛吩咐,晉中軍、邵武軍都隨江東左軍在朱龍坡駐營,也在朱龍坡上另設了一座療傷營。

    守城傷亡是重,但是相對來說,沒有作戰經驗的民勇與原陽信守軍傷亡比例更大,佔了守城三千多傷亡的四分之三還多。一方面是民勇及原陽信守軍勇氣欠缺,一方面缺乏作戰的經驗;老卒則能在戰場上更好的保護自己,與同僚配合著殺敵。

    倒是昨天夜裡出城反擊的邵武軍殺紅了眼,到最後自己的陣列都無法有保證,在追殺幾乎沒有抵抗力的潰兵出現了一些不應有的傷亡。避入陽信時,邵武軍有一千餘人,曾加強補足至一千兩百人滿編,此時減員只有六百人還能拿兵器繼續作戰。晉中軍的減員比例就要比邵武軍好多了,三百人入城,迄今還有近兩百人保持戰鬥能力,江東左軍減員也差不多是這個比例。

    周普、趙青山昨夜率來的援兵,主要是參加殺潰戰,幾乎沒有什麼傷亡,最大的減員原因主是夜路雪地蹙腳者甚多。

    林縛視察過療傷營,吩咐隨軍郎中們對傷員傷藥要用足、營養要跟上,要盡量救活每一個人。這些傷員不僅在作戰英勇殺手,治好傷更是寶貴的財富,即使那些重殘無法再歸隊的,林縛也不會將他們遺棄。

    要給將卒們英勇作戰的榮耀、要讓將卒們有歸屬感,不能讓他們覺得英勇作戰也有可能會給遺棄。雖然要做到這一些,集雲社要付出更多的代價,但這是必須要做到的。

    戰後的事情好像永遠要比戰前複雜,林夢得與曹子昂、孫尚望他們都在津海渦口,周普、趙青山、寧則臣又不擅長這種政治意義更大的瑣碎事,林縛只能自己硬著頭皮來。

    林縛視察過治療營,趙青山就派人過來報訊,說他剛才的一番講話已經發生了作用,民夫開始檢舉隱藏起來的叛兵、虜兵,現在已經揪出十多人來。

    打消顧慮、安撫人心是一項技術活,林縛暗歎道。他們現在還不知道津海那邊的勢態,不然將林夢得調過來,自己就要輕鬆一些。

    ***********

    被俘民夫都關押在城外,昨夜陽信城西北的谷原戰場被俘降兵近一千兩百人,加上之前的被俘,差不多有一千四百餘降兵在城中分幾處關押,最主要的一處是縣大牢。

    昨夜在谷原戰場直接擊斃虜兵就達五百六十七人,加上之前以及昨夜在城內的戰果,這場守城戰還是取得擊斃虜兵破千人的記錄,即使不算給擊斃或被俘的叛兵,陽信守城戰,也稱得上輝煌了。

    林縛在眾人簇擁下,來到縣大牢前的院子裡。

    他瞇眼看著陰冷幽暗的縣牢大門,耿泉山、陳定邦等邵武軍將領都看著他。林縛在場地上站了片晌,吩咐道:「將降兵中都卒長以上的武官都帶出來!」

    「林大人,你還記得我嗎,小的是兩浙提督府昭武校尉聖天喜啊?在濟南提督府,小的還給林大人敬過酒呢,」聖天喜戴上重枷,給押到院子裡來,他看到林縛與諸人早就等在院子裡,想要撲到林縛的腳下求情,卻給看守死死的按在原地,他便趴在原地向林縛叩頭,不斷的叩頭,額頭在冰冷的地上叩出血來都不停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懺悔道,「是趙金龍那畜生要投靠東虜,讓扈從拿著刀架在我跟周校尉、孫校尉的脖子放棄濟南南門,我死都不肯出賣濟南城啊,我恨不得當場自刎,是趙金龍那畜生拿麻繩綁著我,我連死都不得啊——聽說孫校尉已經死了,周知眾那混帳後來就給趙金龍迷惑了,也鐵心投了東虜,但是我不甘心投敵啊。我帶兵攻城,不是真的要攻城啊,我生是大越的人,死是大越的鬼,就算死,也要做對大越有意義的事,我帶兵攻其實是想進城投靠林大人啊。林大人您一聲令下,我殺虜兵時可有過半分猶豫?林大人,你可要替小的做主啊!我不是甘心降虜賊啊!我真不甘心降虜賊啊!林大人替小的做主,小的願意從此給林大人當牛當馬!」

    聖天喜眼淚鼻涕一起流下來,他知道唯一能決定他命運的不是別人,而是眼前的林縛,林縛只要曲筆一揮,將他昨夜被迫投降改成主動帶兵反正殺虜並守城有功,死罪自然能免,說不定還能保住官位。

    「你先站起來,你做過什麼,我心裡有數,」林縛蹲下來,拍了拍聖天喜的肩膀,態度和藹的看著他淚涕橫流的臉,問道,「叛降浙兵裡所有被俘的武官都在這裡?有沒有遺留的?」

    聖天喜只當保住狗命有望,急著在林縛面前表功,當即指出三名隱藏在普通士卒裡的武官,有一人還是臨清守兵的副營指揮。

    叛降的士卒最後多半還是給判充軍,或許會連累子侄也給判充軍,衛戍地方會更加的凶險與艱苦,但多半不會給直接殺了了事。武官跟將領們想保命就要費一番周折,高級將領還要看朝中有沒有人替他們說話,但是現在一番皮肉罪是少不了的,冒充普通士卒,能少吃很多的苦頭。

    三名叛降武官立即給從大牢裡給揪了出來。

    林縛瞇眼看著四十多名叛降武官,眼睛瞇起看了一會兒天,才緩緩說道:「軍功有所不足,林某人想借你們項上人頭一用,對不住各位了!」揮手下令左右將叛降武官、將領都押出去用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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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黃河決堤

    林縛下令將叛降武官都拖出去用刑。

    「啊!」陽信知縣張晉賢見嚇了一跳,忙勸阻道,「未判而殺降將,對大人英名有損啊!留待兵部、刑部、都察院派員處置,他們的狗命也是保不住的,何需急於一時?」他倒不是替這些叛降武官求情,而是林縛擅殺降俘,給都察院的官員知道,必給彈劾問罪,對林縛的前程有極大的不利。張晉賢勸說林縛收回成命,將四十餘降將押回大將,留給朝廷院部處置。

    林縛瞇起眼睛,輕歎了一口氣,說道:「陸都尉還停棺城裡,我不能讓他死不瞑目,邵武將卒以及濟南、臨清等地千千萬萬的亡魂屍骨都還未寒啊!」林縛打消張晉賢勸阻他的念頭,「抬棺進城那一日,我就立誓,有生之年與叛將誓不兩立、不共戴天。我今日不動手,說不定給他們神通廣大逃了性命……」

    耿泉山、陳定邦等邵武將校,一起跪下來給林縛叩頭,說道:「謝大人成全,都尉以及屈死的數千邵武亡魂也無憾了!趙金龍、周知眾今日逃脫性命,他日也必遭惡報!」

    「你們都起來吧,這是我應該做的,你們替我從邵武軍招募五十名劊子手行刑,」林縛將耿泉山、陳定邦諸將從地上攙起來。

    又與張晉賢解釋道,「至於兵部、都察院以後要來追究此事,我一併承擔下來便是。陽信剛解圍,戰事還在繼續,我部休整後還要開拔追擊虜兵。降兵躁狂不安,在城中監牢裡心態不穩,欲圖生亂,為保陽信不失,我從權處置將首罪者處斬,以安民心,也沒有什麼不妥當的。」

    林縛這時候又問元鑒海,「鎮國將軍覺得是將他們放回大牢裡,還是將他們乾淨利索殺了妥當?」

    「殺了妥當!」元鑒海對臨陣脫逃浙兵之恨不在耿泉山、陳定邦等人之下。

    濟南失陷,魯王府數百口人都沒有逃出來,也包括元鑒海的妻妾。雖然對妻妾感情淡薄,但害自己如此狼狽、淒涼,這些都是拜浙兵所賜,元鑒海自然不想讓他們活下來,他恨不得將所有叛兵以及給俘獲的民夫都拉出來處以斬刑,好懲戒後人不敢再叛。

    再說戰事還沒有結束,林縛率部離開,元鑒海還要在陽信暫住一段時間,他還真怕這些降兵在中生亂,陽信的兵力怕是難以彈壓,這時將隱患去掉,自然是再好不過。

    「既然如此,虜兵之威脅還未消弭,唯恐降兵在城中生亂,陽信縣請林大人殺降將,以儆傚優、以安民心!」張晉賢毅然的拱手說道,要將擅殺降將的責任一起擔下來。

    「帶去北城,請全城百姓觀刑!食百姓之食、衣百姓之衣,棄土而叛降者,下場便是如此!」林縛大手一揮,就此決定了聖天喜這些給嚇得屁滾尿流、哭天喊地的降將的命運。

    諸甲卒也不管腥臭,如狼似虜的將這些叛降武官都押往北城。那裡的泥地已經血水浸透,也不在乎多噴四十多人的血。

    為戰事方便,為了收集守城用的磚石樑木,陽信縣衙背面的屋宅幾乎給拆了一空,形成好大一片空地。不過林縛拿後世的眼光來看,空地也就比後世的標準操場稍大一起,畢竟陽信城還是太小了。

    陽信戰時共收容各地避兵禍的難民近三萬,戰時餓得眼冒金星,連續兩頓加餐,又有肉食,恢復了些氣力,關鍵是虜兵解圍而去,再沒有城破被屠的恐懼,滿城百姓都心情亢奮,滿心歡喜擁擠到北城觀刑。

    林縛等人在縣衙裡簡單用過餐,趕著正午時分到北城督刑。

    上北城樓,林縛還是請元鑒海與小郡主元嫣先行,畢竟元鑒海、元嫣代表宗室、代表魯王府,他與陽信知縣張晉賢、縣尉程唯遠跟著元鑒海之後,他們登上城頭之時,滿城百姓都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甚至已經有人高呼「魯王千歲」。元嫣在初春的陽光下,容顏稚嫩,麗色清容,站在北城樓上宛如仙人,滿城百姓更是伸長的脖子歡呼,當然也有歡呼聲獻給「林都臨」、「張知縣」。

    元鑒海感覺自然良好,彷彿這城便是他守下來似的,站在城樓上俯視滿城百姓、俯視他元氏治下的萬民。

    林縛不動聲色的跟在元鑒海的身後,陽信城終於是守下來了,東虜也不可能會硬著頭皮東進,魯王府一系男性宗室,也就元鑒海一人存活,特別是元鑒海抵抗有功的情況,朝廷不論是賞功,還是告慰,都不大會剝奪魯王府的王爵或者降等,元鑒海繼承魯王爵位怕是有八成把握。

    元鑒海、張晉賢分別代表宗室、地方官府說過一些告慰百姓的話,說了一些賑濟上的措施,自然將江東左軍將繳獲物資悉數交給地方賑濟民眾的行為大肆讚揚了一番。林縛將獎賞民勇軍功的事情略提了一下,就代表軍方宣告叛降武官死刑,讓小郡主元嫣到城樓裡暫避,避免看到用刑時的血腥場景。

    陽信在戰前就組織起兩千餘守軍,雖說傷亡過半,但還有千餘人仍保持一定的戰力,經過此戰,也有了很高的提升,守城以及維持城中治安、看管降兵都沒有什麼問題。午後,林縛見城中秩序恢復得差不多,便將他的指揮棚從北城樓撤了,正式宣告了陽信守城戰的結束。林縛本人也搬到朱龍坡的駐營暫住,不再干涉陽信地方事務。畢竟陽信的地方體系還是完備的,知縣張晉賢、縣尉程唯遠也表現出比同僚要出色的幹才來。

    江東左軍、晉中軍、邵武軍也都移駐到朱龍坡,除去傷病外,集結在朱龍坡營寨的江東左軍近兩千人,晉中軍兩百人、邵武軍四百餘人。

    午後諸軍繼續休整,林縛將江東左軍所屬的哨將、都卒長、旗頭等差不多兩百名武官都召集起來開總結大會。不管好的經驗、差的經驗,戰後都要及時的總結,還邀請周同、耿泉山、陳定邦等將過來觀摩。

    虜兵退去已經定勢,接下來除了在後路尾隨騷擾外,也沒有什麼大戰好打,江東左軍還是一支非常年輕的軍隊,林縛要考慮的事情還有很多。除了尾隨追擊虜兵外,還要想著如何使江東左軍接下來會面臨的種種問題。比起戰場廝殺來,朝廷內外的冷箭暗槍會更加的凶險,但不管朝廷內外的風浪多麼的兇惡,將江東左軍鑄造成精銳強兵並掌握在手裡,就彷彿在狂濤駭浪裡有一塊堅定的礁石可以憑借。

    到黃昏時,戰場清理才基本結束,陽信守城戰共獲虜兵首級共計九百七十七顆,叛兵只割武官首級,共獲首級八十六顆,擊斃叛兵明確可計算的三千餘人,捉俘降兵一千三百餘人,捉俘助虜民夫六千七百餘人,還源源不斷的有民夫返回自首。繳獲粟米、穀物等糧食兩萬餘石,草料九萬圍、木材、大車若干。糧草給燒燬近半,不然繳獲更豐。繳獲馬匹遠不及津海大捷,才五百餘匹,兵甲的繳獲則要遠遠好過津海大捷。

    莫紀本、趙金龍部都是整編製改降,東虜也不好意思將優良兵甲從兩部將卒身上扒下來再趕他們到陽信來攻城送死,此戰,守軍擊斃、捉俘叛兵差不多有五千人,特別是叛兵的屍體都給棄在陽信城周邊,沒有人理會,他們身上的兵甲甚至衣衫,都成為繳獲的戰利品。潰敗時,叛兵為了逃命,更是將礙手礙腳的兵甲隨手丟掉。

    槍矛刀盾共計六千餘件,皮甲、合甲、組甲計有三千餘件,弓弩一千餘件。

    除了這些外,還搜集金銀財貨折銀九萬餘兩。

    入夜色,陽信知縣張晉賢、縣尉程唯遠拿著繳獲清單到朱龍伏駐營來見林縛。

    林縛在油燈下看著這份繳獲清單,拿筆將捉俘民夫一項從戰功裡直接劃掉,跟張晉賢、程唯遠說道:「天氣即將回暖,虜兵退去在際,但是就不意味著虜兵下回不會再來,燕山北的防線實在令人堪憂,地方不能不備武力。當然了,這也是地方上的事務,我不便多插嘴。槍矛刀盾及鎧甲,我給陽信各留一千件,地方上戰後重建急需騾馬,這五百匹馬也都留給陽信。」

    「老夫代陽信百姓多謝林大人大仁大義……」張晉賢說道,「林大人一切是在替地方考慮啊,令老夫心裡敬佩。」

    「客氣話不多說了,」林縛說道,「如今聚集在陽信的捉捋民夫及避禍難民有三萬餘人,青壯近半。戰事沒有徹底的結束,這些人一時間都還不能遣散。不能讓他們餓死,地方上也不需要白白的養活他們,可以工代賑,可以役使修葺城池,修整道路。這次繳獲金銀九萬餘兩及糧草若干,除了賑濟、賞功所需之外,應該還能讓陽信城牆都包上磚石再加高一丈,並在四門外修築出四座甕城來……來年虜兵若再入寇,陽信防守就能容易一些,只要軍民一心,東虜入寇以掠獲為目的,輕易不會強攻堅城的。」

    沒有這些財貨、物資,他們想要加固、加高城牆、修築甕城、整飭兵備絕不可能,陽信一年田賦丁稅都不足萬兩銀。張晉賢、程唯遠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感激的話,只是邊聽邊點頭。

    這時候,總哨官吳齊推門進來,看見林縛在屋裡跟張晉賢、程唯遠,匆忙說道:「黃河決堤了,前哨進入濟河縣西南角就發現潰堤的大水漫來。虜兵退到濟河後沒有停留,而是與駐守濟河的虜兵兵合一路往德州方向退去。雖然沒有進一步的情報,但初步能判斷虜兵南線主力已經退出濟南,決黃河以堵南面追兵。現在還不清楚潰堤口在哪裡,我派斥侯繞到南岸去偵察……」

    「這些畜生!」

    雖然林縛早就預料到虜兵會決黃河,但是事情真的發生,還是氣得發抖,恨不得將手中筆掰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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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光復濟南

    黃河決堤消息傳回,林縛將諸將都喊到他的營帳來議事,也邀張晉賢、程唯遠參加。

    營帳內大燭嗶嗶剝剝的燃燒著,散發出松脂油的香氣,掛在營帳內壁、差不多佔了半片面的地圖上,將燕冀平原及周邊地區的城池、地形都大體的表述出來。

    帳內氣氛凝重,林縛抱胸站在掛圖前,蹙眉沉思,看到諸將都聚集了,才放下手來,說道:「黃河決堤,具體的決口在哪裡還沒有探出來,不過水已經漫到濟河縣西南了……」

    「日他娘的,」耿泉山恨罵了一聲,「虜賊決黃河,恁的歹毒,要毀我朝根基啊!」

    營中諸將都憤恨不平,他們雖然取得陽信保衛戰的勝利,但是無法阻止虜兵劫掠加破壞的戰略。

    「26日前,虜兵南線主力還在濟南一些,兵部派員到中州郡東北部約束勤王師,到現在,在太行山南麓並無大戰消息傳來。我預測虜兵南線主力攜俘獲西進晉中的可能性不大,其最大可能是從濟南、德州、臨清往邢州收縮,」林縛輕輕的歎了一口氣,指著地圖,繼續說道,「破堤決黃河,一方面是以水淹來封堵後面的追兵,一方面是意在破壞。按照這兩個目標,又考慮到黃河此時水位枯淺,黃河決堤口應該是臨清南、濟南北多處。黃河到臨清之東便是懸河、地上河,從大堤底部破口,可使大水從臨清往北面傾洩,在平原府境內形成洪泛區。不僅封住西南面的勤王師,更重要的是將平原府境的漕路也悉數破壞掉……」

    此時水勢不大,但是隨著天氣的轉暖,河道解凍,而挖開的決口不能及時封堵,產生的破壞力會越來越大。特別是二月中下旬便會開始的黃河浮冰凌汛,破壞力是驚人的。

    也許隨時下層河水的傾洩,上層的覆冰結構已經開始破壞,黃河今年的凌汛說不定會在下游先形成。凌汛一旦形成,在大量浮冰湧來的威脅之下,以現在的條件想要封堵決口的難度很大。

    虜兵南線主力拖到此時才回撤,也是算準了時機啊!

    「虜兵南線主力會沿太行山東麓往北,與北線主力匯合後再出關去?」周同問道。

    「多半如此,」林縛點點頭,說道,「但是他們一路往北,最終的出關通道還有兩條,一是走京西,從破邊入寇來時路回去,一是走京東……」

    「虜兵走京東,會不會去津海?」周同問道。

    「很難說,」林縛說道,「按說渦口數寨不在他們的出關通道上,但是相距也就五六十里,處在虜兵主力掃過的邊緣帶上……」

    「大人,鎮國將軍求見……」轅門守值軍官進來稟報。

    林縛並沒有刻意封鎖黃河決堤的消息,帶著人將元鑒海迎進來;左堂貴也跟著元鑒海到朱龍坡營寨來。

    「聽說虜賊將黃河挖開了?」元鑒海走進大帳,看到諸將以及張晉賢、程唯遠等人都在,他也沒有表示什麼,便直奔主題。宗室子弟被限制參與地方軍政,林縛在營中議事,邀請元鑒海參加只是禮貌,不邀請他參與也不算失禮。

    「是的,雖然還沒有更具體的情報傳回來,基本能肯定黃河從淮清到濟南北的河堤多處給挖開,虜賊為了達到破壞之目標,又考慮黃河此時水位枯淺,虜濟離開濟南後應該集中破壞了北岸……」

    「那麼說,虜賊已經從濟南撤出了?」元鑒海問道。

    「很可能是這樣,但是具體的情報需斥候回來稟報……」林縛說道,他能肯定東虜南線主力已經撤出,但是其會不會黃河南岸留殿後部隊還無法確認。

    「那我代表魯王府有請江東左軍揮師西進、光復濟南,此戰以來,江東左軍戰功炳著,光復濟南之功也應歸入江東左軍囊中……」元鑒海說道。

    林縛沒有立即答應元鑒海,他此時更擔心津海方面的安危,他現在需要更具體的情況,需要知道東虜南線主力從濟南撤退的時間,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要諸軍做好開拔的準備,最快等天亮有進一步消息,再做決定。

    東虜南線主力脅裹大量的被俘丁口,龐大冗腫,行進速度快不了,從濟南出發,經過津海北部,也需要半個月之久;他這邊輕裝前進,又是走直程,到津海只要兩天多一些的時間,時間倒不怕趕不及。

    ***********

    林縛到後半夜視察過諸軍準備情報後才回營帳稍作休息,拂曉時分,前方斥侯帶回濟南一帶具體的情報返回,一同前來的,還有東閩總督岳冷秋的信使。

    這信使也不是旁人,便是奢飛虎妻室宋佳之弟、晉安宋家子弟、東閩總督府屬員書辦宋博。

    岳冷秋已經昨夜午時率軍進駐濟南,之前已經光復臨清數城,東虜也恰如林縛所預料的那樣,迫使捉俘青壯在臨清南到濟南北近兩百里的北岸大堤上,在短短三四天的時間裡,破了十幾處口子。

    林縛才睡了一個時辰不到,給人從被窩裡拖出來,在燈下閱讀岳冷秋在濟南寫就的信函,腦海裡浮現出他陰冷狡猾的面容,心裡窩火,恨不得當著信使宋博的面將信函撕個粉碎。

    「我知道了,請宋大人先去休息,待宋大人醒來,會拿到我給岳督的回復!」林縛冷冰冰的說道。

    「那就不打擾林大人了。」宋博行了一禮,才在護衛的引領下離開營帳。

    走出營帳,天亮漸次清亮起來,陽信保衛戰的主戰場就在東南方的眼前,宋博雖然趕了兩百多里路有些疲憊,但是看到戰場的情形,也忍不住精神振奮。東南方的谷原裡,一具具的叛敵、虜兵屍體只是稍加整理,還沒有進行殮葬,觸目皆是,城頭城門都是血與火的殘痕,親眼看過才能知道陽信保衛戰的激烈以及陽信大捷的輝煌。

    姐姐在信裡說林縛怕是李卓之後東南諸郡所崛起的最傑出人物,此時不顯,乃時勢不予其機,風雲若起,化龍成虎易也。這話當真是一點不虛,濟南一別才兩個多月的時間,江東左軍四戰全捷、全大捷,陽信一戰,更加阻止了虜兵東進的戰略意圖。立功之著,在萬馬齊喑的諸勤王師裡,可以稱得上如日耀眼。

    兩個月前,誰能想到江東左軍這支弱旅會屢屢創下如此奇功,誰能相信帶領江東左軍創下如此輝煌的會是一個二十二歲的青年?

    宋博回頭望了一眼,林縛的身影給燭火映在營帳上,這是東虜留下來的牛皮帳篷,他看到林縛將桌上的東西狠命的摔到地上,沒有什麼聲音傳出來,心想林縛大概是將岳冷秋的信函扔到地上吧。

    的確,岳冷秋的行徑多少讓人覺得不恥。

    岳冷秋十二月初率東閩勤王師部分精銳戰力離開濟南西進晉中,實際並沒有深入晉中腹地、繞道從太行山中段孔道出擊擾掠入寇虜兵的腹肋、牽制虜兵,他們就整整在太行山東南麓的小城裡停留了近一個月。

    上月中旬,看到朝廷和戰大風向轉變,也看到東虜南線主力繼續進攻的勢頭減弱,岳冷秋便率軍南出太行山,進入臨清西南方向的鶴壁駐守。

    岳冷秋身為東閩總督,乃正二品地方大員,集結中州的勤王師將領官員,以岳冷秋地位最尊,其人又是楚黨核心人物。一月中旬朝廷派使臣到鶴壁慰軍,特旨委任岳冷秋總督集結於山東、中州、晉中等地的南線勤王師諸軍,統一指揮南線戰事,照理來說,江東左軍也是岳冷秋這個南線勤王總督的管轄之下。

    看到江東左軍在東線立下赫赫戰功,岳冷秋卻只會做這些投機取巧、爭功奪利的小人事,宋博身為東閩總督帳前的一員,都為岳冷秋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恥,但是現實又是如此的可笑與殘酷,光復濟南的大功偏偏給岳冷秋撈了去,這陽信保衛戰的功勞,岳冷秋作為南線總督,也要撈去一兩分。

    耿泉山、陳定邦匆忙趕來;宋博作揖施禮,耿泉山、陳定邦冷冰冰的沒有搭理他,逕直走進林縛的大帳裡議事。宋博看著他們含恨的眼神,對他們心間的憤怒卻是能夠理解,陸敬嚴戰死,協守濟南的邵武軍幾乎能稱得上全軍覆滅,為此要承擔責任的岳冷秋搖身一變成為了南線總督、成為光復濟南的大功臣。

    岳冷秋不僅對江東左軍的運動方向指手劃腳,還要求邵武殘軍接到軍令之時就拔營回濟南集結,這口氣換作誰能受得了?

    林縛還可以恃功不受岳冷秋的牽制,耿泉山、陳定邦卻是東閩勤王師的將領,沒有陸敬嚴的庇護還敢違抗岳冷秋的軍令,岳冷秋多半敢砍了他們的腦袋立威。

    過了片刻,陽信知縣張晉賢、縣尉程唯遠也匆忙趕來,隨他們而來的還有魯王府的左堂貴。左堂貴倒不是給林縛邀來議事的,他是受鎮國將軍的派遣來請宋博到城中商議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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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北進側擊

    岳冷秋以南線勤王師總督的名義發來信函要求江東左軍揮師西進,伺機收復濟陰、臨邑、德州等城、並尾隨擾襲虜兵,尋機繼續殲滅一部虜兵。黃河決口形成的洪泛區雖然不是十分的廣闊,但是在濟南一線的南線勤王師卻給堵住北上的道路,要沿黃河南岸東進先收復章丘,繞道到陽信來,才能繞過洪泛區。

    林縛可以將岳冷秋這紙命令當成狗屁不理會,戰場瞬息萬變,「將在外,君令有所不授」,何況岳冷秋只是臨時總督名義。既然岳冷秋領兵光復了濟南,林縛下一步就是揮師北進支援津海,避免渦口數寨給虜兵從京東地區出關時給順道拔掉。

    只是岳冷秋還額外發了一道軍令,要求邵武殘軍即時開拔從章丘繞道回濟南。

    耿泉山、陳定邦等人都是東閩治下直屬將領,沒有陸敬嚴這樣有威信、有權勢的將領的庇護,他們是無法對抗岳冷秋的。

    江東左軍與邵武殘軍互不統屬,對岳冷秋的這則軍令,林縛也無法庇護邵武殘軍。

    外面的天色已經清亮起來,但是營帳裡還點著巨燭,燭火映照在眾人臉上陰晴不定、明滅搖曳。

    「請大人許密室議事。」耿泉山說道。

    營帳分內外,外間是議事大廳,裡間是休息室,林縛讓耿泉山、陳定邦隨他到裡間來。

    「大人,如今只有你能救邵武軍!」走到裡間,耿泉山、陳定邦一併跪在地上。

    「你們立即去投李兵部——你們只要不去濟南,有陽信守戰之功,想必岳冷秋也奈何不了你們,」林縛心想此時也只有李卓能庇護耿泉山、陳定邦等人,說道,「剿洪澤浦流賊,李兵部會用得上你們……」左尚榮身亡、長淮鎮軍在濠州覆滅,即使沒有進一步的消息,林縛也知道此時必然是李卓全面主持江東兵事,防止江東勢態繼續惡化。

    「我們去投李帥,只會給李帥製造大麻煩。此外,我等生死是小事,」耿泉山跪在地上說道,「岳冷秋總不能公開砍了我跟陳校尉的腦袋,但是讓邵武殘軍送死的事情,岳冷秋是幹得出來的!我與陳校尉會去濟南覆命,給岳冷秋一個交待,但是邵武軍就剩下這些兄弟,好不容易活了下來,我們不能帶著他們去濟南送死,懇請大人收留!就當他們都在陽信戰死了!

    「好,」林縛想了片刻,就斷然答應下來,說道,「便說邵武軍在戰前已給我拆散、編入江東左軍作戰,諒岳冷秋也不能奈我何。我先替你們將邵武軍剩下來的這些將卒照顧好,你們先去濟南應付岳冷秋……」

    「還有楚崢,他是都尉親衛營指揮,他隨我們去濟南,怕是會給岳冷秋當場殺了。在濟河給虜兵伏擊時,楚崢為護都尉已經殘了一臂,都尉臨死前要他隱姓埋名,也希望大人能收留他。」耿泉山說道。

    大將死,親衛不戰死皆斬,親衛營指揮不戰死、誅其族!邵武軍打得太淒慘,楚崢未必會給追究誅族的罪名,但是不要想岳冷秋有合理借口下還會保全他的性命。

    林縛點點頭,說道:「我會安排好他。」

    ************

    諸事商議完畢,林縛讓人將宋博請到營帳來,跟他說道:「岳督要我軍揮師西進,追擊虜兵、收復臨邑、濟河等城,我等深思熟慮,以為虜兵會從京東出關,應銳意進擊津海,擊其側腹,我決意率江東左軍北進津海,請宋書辦代為跟岳督解釋一二……」

    「宋某曉得。」宋博說道,心想只怕岳冷秋也沒有指望林縛能依他的命令行事。

    林縛又說道:「邵武鎮殘部避入陽信時,只剩六七百人,為了保證陽信守城戰力,我當時已經將邵武殘部撤散編入江東左軍,除耿、陳兩名校尉外,邵武鎮軍已然不復存在。岳督要是堅持要邵武鎮軍殘部去濟南覆命,那請岳督稍有些耐心,待戰後我將邵武鎮的將卒一一從軍中抽出來還給岳督。」

    「……」宋博訝異的看了林縛一眼,沒想到他決定要庇護邵武殘部。

    不過這個借口也難讓人反駁,總不是以削弱江東左軍戰力為代價,硬將邵武軍殘部硬抽出來。岳冷秋真要撕破態度強硬起來,林縛也能咬死了不鬆口。這官司打到兵部去,也沒有用,人都給江東左軍吃進肚子裡去了,還能再吐出來?

    何況江東左軍的戰功是如此的輝煌,什麼事情總要偏袒江東左軍一些。

    宋博只負責傳信捎信,林縛有什麼說辭,他只負責捎回濟南,他才不會跟林縛起什麼爭執,還事事表現得很好說話。也知道岳冷秋搶功之舉,會讓真正苦戰立下赫赫戰功的江東左軍諸將很不齒。對此,他也很無奈,但不奢望江東左軍對他能有多親近。

    事情便這麼決定下來,耿泉山、陳定邦先隨宋博去濟南向岳冷秋覆命,只帶少量親衛先走,其他人都隨江東左軍北進。

    **************

    周同率領的晉中軍根本不受岳冷秋的節制,自然也是毫無疑問的隨林縛北進,但是晉中軍的出路問題也提到日程上來,周同也是愁眉苦臉,岳冷秋是心胸狹窄之人,郝宗成也不是心胸開闊的主。

    在全軍開拔北進之前,林縛還有其他事情要做,他將陽信知縣張晉賢、縣尉程唯遠請來,逕直說道:「我希望捉俘民夫即時解散,每人發寒衣一件、糧二十斤、銅錢千枚,之後去留都隨他們,若是留在陽信,陽信也要以避禍難民視待,不能以捉俘民夫視待。另外,千餘叛兵,我都要押送他們去津海……」

    岳冷秋率軍北進,勢必要從陽信借道,林縛不會傻到將被俘的民夫、叛兵都留給岳冷秋去砍頭算成他的戰功。這些事情不處理好,他還不能立即離開陽信。

    「都照林大人的意思辦。」張晉賢、程唯遠對戰前避走、戰後趕來爭功的岳冷秋也極度的厭惡,陽信能保存下來,誰才是最大的功臣,他們心裡最清楚,當初岳冷秋若留在山東,山東的形勢也就不會有這麼惡劣。

    「我問過楚校尉以及陸都尉身前還留下來的那些親衛的意思,陸都尉停棺在陽信,不能隨我們北上,他們要留下來給陸都尉守棺,」林縛說道,「還希望張大人、程大人代為照顧……」

    「陽信能否將他們留下來?」張晉賢問道。

    林縛知道張晉賢的意思,陽信現在地上兵備一千多兵力,雖然經過戰火的考驗,但是訓練、作戰經驗遠不如正規軍,若是能將楚崢等軍官、老卒留下來,對地方兵備的加強將是顯著的。

    楚崢等都是陸敬嚴的親衛,陸敬嚴戰死,即使法外開恩,楚崢等人至少也是判流邊充軍。張晉賢、程唯遠等人是陽信地方勢力的代表,再說兵荒馬亂的,他們自然有能力將十幾二十人掩護好,林縛點點頭,說道:「這個要問他們自己的意見,陽信要是能將他們留下來,我沒有什麼意見。」

    從江東左軍、晉中軍、邵武軍這十多天的守城戰表現,張晉賢、程唯遠他們知道能將楚崢等人留下來,是對地方極有利的事情。即使事情敗露會給問罪,但為了地方利益,為了下一次迎接虜兵的入侵,冒這些風險也是應該的。

    張晉賢、程唯遠兩人就沒有再耽擱,立即照林縛的意思去準備。

    林縛將諸將喊來,吩咐周同道:「我們押送叛兵北上,很可能會遭遇小股虜騎騷擾,我決定由你率部先行,擔任前鋒,掩護我軍左前翼。前探距離以二十里為宜,再將斥侯放出十里許……」

    又與周普說道,「降兵北上的編伍是個大問題,我決定即時給降兵發放槍矛刀盾等軍械,你從軍中抽調一百名有能力的老卒出來,臨時擔任都卒長、旗頭。行軍時,以你與趙青山率部掩護左右,邵武殘部我來親自統領,一起為中軍;寧則臣率部掩護左後翼。」

    捉俘降兵裡的武官都給砍了腦袋,將捉俘降兵的組織體系徹底打散,發放兵械、臨時編伍都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是這麼一支臨時軍隊的士氣跟戰鬥力弱到成渣,很可能給虜騎一衝就成潰兵。眼下最要緊考慮的事情,就是途中萬一與虜兵發生遭遇戰,不能讓這些潰兵衝擊到本陣。掩護在裡側,虛張聲勢倒是好的。如此一來,傷病都移到朱龍灣登船,他們沿海岸線北上的兵力粗粗的看上去也將達到四千人。

    林縛讓諸將都去準備,爭取在天黑之前就離開陽信北上。

    今日天晴,夜裡很可能是個好月色,就能在夜間行軍,強行到滄縣北,就有零散的塢寨可以依托,行軍相對又將安全許多。雖然風向不利,船北行不易,但是津海南下接應的船隻,明天午後也會出現在滄縣一帶海域。

    黃昏時分,諸事準備齊全,傷病也早在午前移往朱龍灣登船,此時怕是已經到朱龍灣了,偵哨、斥侯也放出二十里外,林縛翻身跨上馬背,使周同率騎兵先行,他與周普、趙青山也隨時率部拔營,留寧則臣部殿後,滿城百姓也多都聚北城相送。

    看著跪了一地的滿城百姓,林縛也是硬著心腸不吭一聲,元鑒海等人站在北城樓上送行,小郡主元嫣瘦小的身子遠遠看去就在城頭的一株鮮麗的迎春花,林縛朝著那邊微微一笑,與出城相送的張晉賢、程唯遠等陽信官紳拱手作揖,便勒了韁繩撥轉馬首北上了。

    林縛這邊的大軍一開拔,那些守在朱龍坡未散去的民夫,就一起跟了上來。

    陽信方面雖然給他們發放了衣食及路費,但是他們絕大部分人的家鄉還都陷落敵手,沒有光復,也無處可去。

    有些人自以為有門路的,留在陽信等戰事徹底的結束再回家鄉去,大部分人本來就是貧窮佃農。經此大劫,家人要麼給擄走,要麼給殺害,要麼逃難異鄉、失散怕是今生再難相見。他們中大部分都已經家破人亡,一件寒衣、二十斤糧、一千枚銅錢又管什麼用?

    再說他們也擔心留在陽信會給地方上清算。

    江東左軍雖然將他們捉住,但是這兩天供食供衣,今日又使陽信給他們發寒衣、乾糧及路費,在溺水的人的心裡,江東左軍、江東左軍主將林縛無疑就是狂濤駭浪中的救命船,除了跟著江東左軍北上,還能有什麼好的出路?

    這麼多的民夫形成流民潮在後面跟著,嚴重影響行軍速度與陣形,林縛起初派人驅趕了兩回,只是這些人散而復聚,就跟著大軍後面。

    林縛不得以使周同率部先行去津海,對渦口這樣的小城寨來說,有兩百精銳趕到,是很有力的支援;將寧則臣、趙青山部都調到左翼掩護大軍,他與周普、敖滄海帶著大軍與四五千驅散的民夫一起緩慢的往津海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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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軍功交易

    林縛率軍初九日從陽信出發,一直到十四日才到津海南的渦口。

    岳冷秋率南線勤王師主力動作也不慢,三萬步卒東進章丘,繞過黃泛區,從陽信借道,十四日收復德州。東虜南線主力已經撤入保定府南,東虜殿後騎兵由那赫雄祁,差不多約有萬餘騎留在邢州監視南面的岳冷秋部,迫使岳冷秋部不敢過分逼近葉濟爾汗親自率領的南線主力。

    對於東虜來說,這次收穫已經足夠豐富,安全的滿載而歸才是其根本目的。其監視津海的騎兵增至八千人,但沒有在津海南發動會戰、攻城奪寨的意圖,林縛率眾抵達渦口,監視渦口的東虜兵馬即往北收縮,避免接觸的意圖很明顯。

    即使這時能肯定東虜南北兩線主力匯合後會從京東地區借道撤出關外去,林縛在津海也難有什麼作為了。

    包括江東左軍、晉中軍殘兵、邵武軍殘兵以及地鄉塢寨武裝以及捉俘降兵,在渦口、長蘆、青齊三寨地區集結的兵力差不多也有萬人,但是真正能出寨野戰的精銳也就五千人左右。這些兵力協守渦口、長蘆、青齊三寨足矣,但是要在野戰中擊潰東虜監視津海的這八千騎兵卻難。

    東虜北線主力同時也從京畿西移至京畿東面的薊州、寧河一帶,距津海也就百餘里。

    大同、宣化、薊北三鎮的勤王師主力共六萬精銳屯駐於京畿東的香河、三河等地,眼睜睜的看著虜兵南北兩線主力於十九日在薊州南合兵後繼續脅裹著三四十萬青壯丁通過京畿東部地區。

    那赫雄祁率領的殿後騎兵也撤出河間府青縣西境,加快與虜兵主力匯合一起出關的速度。

    岳冷秋率部進入德州之後就遲緩了許多,一直到十九日才北進收復邢州。

    *********

    二十二日,陰沉了許久的天空到黃昏時開始飄起小雨,這是津海入春以來的第一場雨。林縛在營帳裡閱讀公文,初時聽著從帳篷邊沿滴下的雨滴聲也沒有覺察到是下雨了,還是孫尚望從渦口寨過來找他,站在營帳簾子外脫濕淋淋的雨蓑引起林縛的注意,林縛才注意外面下雨了。

    「下雨了啊!」林縛將筆擱在筆架上,伸著懶腰,走到營帳外,走到遮棚下看著淅淅瀝瀝的雨,角落的那些淺雪給雨水一澆,也無蹤影了。

    「呵,這雨落了快半個時辰了,你才有知覺,」孫尚望說道,將塘抄遞給林縛,「虜兵主力已經到昌黎了,那赫雄祁部也撤到薊州北了,應該這兩天就會出關了,寧河也已經給郝宗成部收復,津海算是徹底平穩了……」

    「今年春天算是能安心的渡過一段時間,但是入秋之後呢?」林縛蹙眉憂心說道,「東虜此番入寇,損兵折將不過萬餘,但是給他們捋奪走的人丁約三十餘萬口,青壯應超過十萬,此時還有近兩萬降兵……虜兵撤出關去,留下的這爛攤子要怎麼收拾?誰來收拾?」

    孫尚望也黯然一歎,他的妻子、長子及兄嫂都給掠走,老父、老母及幼子給虜兵殺害,只有次生及侄子在滄南大捷後撤往即墨,此時還在即墨,距家破人亡也不差多少。

    林夢得手遮著額頭走過來,看到林縛手裡拿著塘抄,接過去就在站在營帳前翻看,說道:「這幾天風向一起利於南行,葛爺他們應該差不多到崇州了吧?」

    「算時間是應該早到了,」林縛看到觀軍容副使劉直在大營外探頭探腦的,不知道有什麼事情,見他沒有過來,也就沒有理會他,跟林夢得站在營帳遮雨棚下說話,「南行容易、北行難,要等他們再回來,差不多還要再等上一個月……」

    林縛率部抵達津海之時,郝宗成寫了一封親筆信託劉直捎給他,要江東左軍不可再浪戰,一切都以將虜兵送出關外、不再生變為首要。

    沒有京畿勤王師的主動進擊配合,在津海又由觀軍容副使劉直的牽制,林縛也知道江東左軍的牙齒就算再鋒利,也咬不動虜兵主力,遂緊守津海門戶,放棄北進追擊虜兵的努力。

    既然沒有打會戰的可能,林縛早在十六日,就使葛存信將大批繳獲的口外馬、軍械、金銀財貨等物資以及需長期休養的傷員往崇州轉移。

    四次會戰,不計算輕傷傷癒歸隊的,隨林縛從江寧一起出發到燕南的三千新卒戰死者超過四百人,傷員一千一百餘人。前後三次從滄南、津海補充兵員約一千二百人,這一千二百人中,戰死二百人,傷員近六百餘人。

    江東左軍戰鬥減員比率超過50%。

    在滄南、津海補充的兵員,戰死者會在滄南、津海安葬,傷員會在渦口休養,再決定去向;其他戰死者屍體以及傷員以及邵武軍殘部四百多傷員都運往崇州安葬或休養。

    除了留下東陽號外,林縛將其他六艘千石船及兩艘五千石船都遣回崇州。

    突擊運兵時,一艘千石船載人載馬載軍械可硬塞進半營的兵力,長程海航就不能這麼瞎搞了。

    以一都隊甲卒加船工、水手、雜役近百人為千石號的標準編製,五千船為主力戰船,以一哨隊甲卒加船工、水手、醫官、雜役約兩百五十人為標準編製。南行六艘千石戰船、兩艘五千石戰船,共編加強護衛營甲卒八百人,以曹子昂為營指揮。這八艘船除了護衛甲卒及船工、水手、雜私及隨船醫官外,主要是運送傷員跟犧牲在燕南的士卒的屍體以及除了一些輕便、不佔地方的軍械物資外。

    此外還專門跟登州海商雇八艘運馬船將一千兩百匹口外馬運往崇州。

    口外馬在南邊的售價奇高,一匹口外馬是普通騾馬的十倍甚至幾十倍價格。

    跟後世有錢人或當官喜歡高檔轎車顯示身份一個道理,在江寧、維揚、平江等地的大商賈,也將出行馬車視為身份的標誌,身為大戶人家,卻沒有幾匹像樣子的好馬是要讓人看扁的。一匹口外駿馬在江寧、維揚買出上百兩銀子甚至數百兩銀子的高價都是相當正常的事情。

    就算將這些口外駿馬賣掉很讓人心疼,但是養不起啊,精心伺養一匹口外馬一年需二十四石粗糧、三百六十圍草,加上其他種種開銷,一年總要吃掉二十兩銀子。

    林縛只打算保留一個營的騎兵編製,由周普這個昔日的流馬寇來當營指揮,其餘的口外馬都運到崇州、維揚、江寧等出售,換回銀子彌補軍資上的虧空。

    林縛在津海只保留八百匹口外馬,普通騾馬也有一千兩百多匹。

    由於河間府也極需畜力,江東左軍沿海港駐營,沒有後勤上的壓力,林縛只保留了兩百頭普通騾馬,將多餘的騾馬都轉讓給河間府地方。

    這次倒沒有白給,也沒有永遠白給的道理,再說這次買單的多為地方上的鄉紳,他們急需要騾馬進行春耕、重建家園,在南方一頭普通騾馬才值七八兩銀子,在津海由於大量的騾馬給東虜搶走,需要激增,價格翻了一倍也供不應求。

    不過相對於林縛在軍資開銷上的大手大腳,近千匹騾馬也僅僅使林夢得肩上的擔子稍輕了一些。

    「有件事要你說哩,」林夢得拉著林縛走到營帳裡,孫尚望知趣的走開,林夢得說道,「津海大捷,分給的地方四百首級功,你曉得大公子拿去換了多少銀子?」

    「多少?」林縛問道。

    「邊兵以防禦退敵為主,獲首級極難,以領千卒計,獲級十顆積功晉陞一級,這是兵部給出的賞功標準,」林夢得說道,「你說這一顆首級值多少錢?」

    「那我該升多少級啊?」林縛笑了起來。

    「不說玩笑話,」林夢得正色說道,「劉直要買首級,他不敢跟你商量,大概看我好說話,開出價,生蠻首級一顆二十兩銀子!」

    「有些首級,兵部已經計功了……」林縛疑惑的問道。

    「這個不要用我們擔心,郝宗成搞不定兵部,也不會通過劉直開出這個價來,」林夢得說道,「此外,津海大捷以及陽信大捷不是還沒有上報嗎?」

    林縛盯著營帳外的雨,郝宗成等人為了掩飾及怯弱無能,竟然想到買首級矇混過關,他盯著淅淅瀝瀝的雨看了一會兒,跟林夢得說道:「你去給劉直回話,生蠻首級二百兩銀子一顆,少一文免談,要是同意這個價,我們可以讓一千顆首級給他們!」

    林夢得嘿然笑了笑,他就欣賞林縛這狠勁,價格直接翻十倍,不宰郝宗成這些閹臣、庸將宰誰去?一千顆生蠻首級才二十萬兩銀子,算是便宜給他們了。他們就算是填進一萬條人命,都不可能獲得這樣的戰功。

    林縛不知道岳冷秋在南線會撈多少戰功,實際負責北線勤王師的郝宗成為免臉上太難看,二十萬兩銀子,他是掏得起的,也掏不起,薊北、宣化、大同諸鎮的將領身上也是有足夠的油水可刮。晉中軍的問題還是個頭痛的問題,要妥善處置晉中軍殘部的問題,郝宗成是最大的阻力,這時候賣首級給他,也算是留條後路。

    再說林縛手裡太缺銀子了,戰死受傷者的撫恤就要大筆的銀子,這些銀子他又不能憑空生來。

    獎功或許會升他幾級,但是朝廷是個吝嗇鬼,不會有多少賞銀的,以後江東左軍的糧餉如何解釋,也是個大問題。首級能換銀子,即使是跟郝宗成這樣的角色做交易,林縛也只有捏著鼻子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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