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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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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 18:45:07
第五十九章  婚事與政治

    「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不知道該不該我說……」林夢得遲疑了許久,低聲說道。

    「夢得叔什麼時候跟我這麼生分?」林縛笑道。

    外面下著雨,營帳裡光線昏暗,林縛看著林夢得神色凝重的臉,知道他說的事情非同小可,不然以他們之間的關係,也不需要拿這些話來墊底,揮了揮手,讓營帳裡的護衛都退了出去。

    「那我就說了,你要是聽了心裡不喜,便當我胡言亂語說屁話……」林夢得拿火鐮子將油燈點起來,將油燈放在桌案上,瞇起眼睛,似在醞釀要說的話。

    林夢得替林族在江寧主事多年,養成說話、做事都要深思熟慮一番、顯得有些慢騰騰的壞毛病,林縛也不管他,拿了一封公文,邊看邊等他說話。

    「在你看來,楚黨足不足倚恃?」林夢得問道。

    「數月來楚黨在朝在野,如何作為,你也有目所睹,我將諸人都遣退與你密室議事,問我這句話作什麼?」林縛反問道,「不過江東左軍雖積有軍功,根基卻浮,暫時總是要托庇於張相、湯公與顧大人……」

    「那我就直言了,」林夢得說道,「待東虜退去,朝廷召你入京述功是當然之舉,你的婚事必成公議,這可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你心裡是想迎娶一個宗室之女,還是大臣之女?」

    林縛腦海裡浮現出薰娘那驚羞美麗的模樣,隨即又想起蘇湄。

    若是僅從個人角度來考慮,薰娘當然是良配,才情、品貌、性子以及當世婚娶中最被重視的因素:家世,無一不佳。

    只是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在北上勤王之前,甚至可以說是在暨陽之戰前,河口就有議論他與薰娘婚事的風聲傳出,顧家始終不動聲色,他們什麼心事也是一目瞭然的。

    雖然才短短半年多的時間過去,勢態卻發展到今天的地步,大概跌破所有人的眼球。

    林夢得話裡的意思很清楚,此番入京,他尚未婚娶的事實必成為公議。無論是張協、湯浩信還是顧悟塵,會壓制他與岳冷秋的矛盾,將他、將江東左軍牢牢的綁在楚黨的戰車之上,為楚黨衝鋒陷陣。無論是陞官賞爵加以籠絡,都遠不及姻親來得可靠、親密。

    不管是顧君薰,還是其他楚黨要員大臣的什麼女兒,張協、湯浩信都有足夠的能耐通過崇觀皇帝的口定下林縛的婚事,林縛又有什麼借口拒絕?

    恐怕是開口拒絕之際,就是與楚黨絕裂之時。

    若是答應婚事,不論是江東左軍、集雲社內部,還是朝野輿論,都會更加堅定的將他看成楚黨的中堅分子。

    林縛當初在濟南,千方百計的想聯絡陸敬嚴,一直到陸敬嚴戰死沙場,都沒有與他正面說過一席話,林縛視為今生之遺憾,還不是受楚黨聲名之累?

    戰後,楚黨在朝中的權勢,更得到進一步的鞏固,但是真正的有學之士難道就能認為楚黨在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

    江東左軍根基還淺,但是北進燕南贏得的聲望不會弱,此時雖然還無法脫離楚黨,但也要保持住若即若離的關係才對。

    即使不能疏離,但也不能更親密。

    林縛想到這事,就覺得頭疼得很,揉了揉太陽堂,問林夢得:「這大概不是你一個人想跟我說這話吧?」

    「子昂他們都覺得我跟你親近些,趕著鴨子上架,讓我跟你說這件事,」林夢得說道,「這件事情不能拖到進京後再去考慮怎麼解決啊!」

    「我又有什麼辦法,」林縛心裡歎了一口氣,他心裡有柳月兒、有小蠻足以,盈袖還不能暴光,所謂成不成親,都不大關心,沒想到他的婚事拖到今天,就拖成不是他一人的事情了,看來曹子昂等人都不想這邊跟楚黨的關係太密切,是啊,每個團隊都自己的核心利益,攤手問林夢得,「總不能讓我在渦口隨便搶個姑娘成親吧?」

    「在濟南時,孫家姑娘也在軍中,你知不知道?」林夢得問道。

    「孫家擺明了不想趟這潭渾水,再說婉娘對我是什麼印象,你總不能讓我成親後,後院天天起火吧?」林縛無奈的說道。

    「前後勢態不同,在江寧時,顧家可是鐵了心不想將薰娘嫁給你的,你這時候還有這個把握?」林夢得反問道,「孫家姑娘是個識大體的女孩子,也許之前對你是有些誤會……成與不成,總要試一下才知道。」

    無論是林夢得,還是曹子昂、周普、敖滄海、寧則臣等人,甚至營帳外的孫尚望以及江東左軍及集雲社、集雲武衛的骨幹成員,他們都只認同林縛,都把江東左軍、集雲社、西沙島視為一個獨立的勢力團體,他們不認同楚黨、也不認同官府,也不認同當今的朝廷,他們理想中的主母,不是那種賢良淑德、躲在深宅大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他們更希望站在林縛身邊的女子是那種有膽略、有見識、關鍵時刻能穩定後方的女子。

    拿當世士大夫的標準來說,孫文婉當真不能算良配,身世低微,女孩子舞刀動棍,性子又野,還插手河幫事務,但對林夢得、曹子昂、周普、敖滄海等人來說,這些都不是缺點。

    林夢得見林縛悶聲不響,試探的問道:「你要是覺得可行,我就告病閉門休養幾天?」

    林縛輕輕的歎了一口氣,說道:「你路上小心一些,我讓馬潑猴帶一隊騎兵護送你,不過這事不要強求……」

    林夢得鬆了一口氣,笑道:「要是這事不成,我婆娘家還有一個外甥女,相貌不錯的……」

    林縛苦笑著揮手讓林夢得離開,將孫尚望喊進來商議事情。

    **************

    薊州城外,軍營連綿起伏,夜雨,雨滴打在冷灰色的枝條及營帳上,噼哩啪啦的作響,數十匹快馬快速的馳進軍營。

    郝宗成雙目狹長,稍尖的下巴粘著三屢假鬍鬚,他以監軍名義實際掌握了薊北軍的指揮權,身穿青色衣甲,紅盔就擱在書案上,拿著一封公文在燈下閱看,在營中還頗為自律的他看上去有些威嚴。

    聽著入營的馬蹄聲,似乎直到中軍帳前才停下來,郝宗成忍不住皺起眉頭,正要派護衛去看誰這麼沒有規矩,營帳外守值的護衛進來稟告:「劉大人從津海過來了……」

    聽到劉直過來,郝宗成便知道上回密議的事有希望,也不責怪劉直騎馬衝進他中軍帳的過失,讓護衛將劉直請進來。

    「小的劉直叩見左侍常大人……」劉直進營帳來就給郝宗成叩頭請安。

    「滾起來吧,坐我身邊來。」郝宗成見劉直眉眼間有笑意,也笑著讓他坐到自己身邊來,將營帳內護衛遣走,「事情辦得怎麼樣?」

    內侍省設左右侍常二人,從三品,右侍常一職常年空缺,作為崇觀皇帝還是皇子時的貼身太監出身的郝宗成得崇觀皇帝信任,一人獨掌內侍省大權,此時更是直接掌管薊北軍的軍權,總監北線諸路勤王師,與南線的東閩總督岳冷秋分庭抗禮。

    內侍除左右侍常外,此外設少監二人、內侍官四人,皆從四品,下屬掖庭、宮闈、奚官、內僕、內府、內坊六司,劉直在內侍省是官居從六品的內侍伯。

    營帳裡沒有外人,劉直自然是稱呼郝宗成的內侍省官名。

    「林縛那龜兒子,說起來要把人氣死,首級他倒不是不肯賣,一顆二百兩銀子,還一千顆取整不零賣……」劉直觀察著郝宗成的神色,將與林夢得私下議定的事情說出來,怕郝宗成對這個價格不滿意,他也沒有敢額外虛誇,「兵部賞功,一顆首級也才二十兩銀子,左侍常大人沒有壓他的價,已經是給他面子,林縛這龜兒子真是不知好歹啊。」

    「要是他答應二十兩銀子一顆首級,還真不如將首級都交給兵部核功呢,」郝宗成看著搖晃不定的營火,吸著冷氣說道,「二百兩銀子也有些誇張了……」

    「就是啊,這龜兒子就不怕江東左軍太顯眼,惹得諸軍都妒恨毀之?左侍常大人的好心,他偏偏不能體會,我恨不得捋起袖子跟他干一架!」劉直誇張的說道,他見郝宗成臉上的神色倒也不是特別的憤恨,又小心的說道,「林縛還說其中有兩百顆首級是晉中軍拿出來出售的……」

    「……」郝宗成沉默的看著燭火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問劉直,「難道林縛真以為他能將晉中殘軍連骨帶肉的都吃下去嗎?」

    「依小的在河間府所見,林續文頗為籠絡那些殘兵敗將,不過那些殘兵敗將內部對楚黨的看法不一,還有些分歧,」劉直說道,「晉中殘兵在津海、陽信也確實立下不小戰功,依小的愚見:左侍常大人此時追責他們,怕是給別人留下不利的話柄?」

    「林縛貪財又貪勢,總比什麼都不貪好對付,難不成還怕他們反了天去了?」郝宗成說道,「你去回復他們,這個價我接受了!你在營中先歇一天,我將銀子撥給你帶去津海……」

    「是不是見到首級再說銀子?」劉直問道。

    「我就不信一個小小的都監敢黑我的銀子!」郝宗成冷聲說道,「他要是個好交易的人,你在江東左軍不怕與他搞好關係,想必他有求於我的事情還不少!」

    讓人送劉直去偏帳休息,又將他在薊北軍中的副手喊過來:「薊北軍打到現在,才獲級四十顆,丟人丟到家了。告訴那些龜孫子們,一顆生蠻首級四百兩銀子。不要等老夫追究起避戰畏敵的責任時,再到老夫營帳裡哭爹喊娘。老夫不是他們的爹,也不是他們的娘,老夫只認首級功!這事做得隱蔽一些,不要給兵部與都察院的人覺察到,不是又要費一番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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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偏師奇襲

    左亭位於昌黎縣北,距臨榆關約二十餘里,這裡是薊北鎮所屬的一座軍寨,如今已經成為東胡汗王葉濟爾的駐營。

    雖說江南早就是初春天氣了,昌黎、臨榆等北地,風霜仍寒,夜裡下了雨,清晨時還是積了一層薄冰。

    「龍口關到臨榆關之間的邊牆已破了四處,可供我軍揮師北還,葉濟爾你先行!」大親王葉濟羅榮是東胡汗王葉濟爾的大兄,他與三親王葉濟多鏑坐在葉濟爾的下,與葉濟爾諸軍中諸將商議出關事議。

    東胡諸部出布倫山,葉濟羅榮十五歲就隨其父天順可汗征戰南北。三十年,戰功彪炳,也是東胡權勢最重的親王,手下直屬鐵騎就有五千餘,此番入寇為北線統帥,統領四萬騎兵牽制越朝的燕京守軍以及北線勤王師十餘萬眾。

    天順汗王早年家之初,妻妾曾給敵人捋去。其妻給救還後過了八個月就生下葉濟羅榮。按習俗從敵人手裡救還的妻妾所生頭子都要殺掉,天順汗不知何故,一時手軟沒有將葉濟羅榮殺掉,還將其與諸子一視同仁的養大、使之領軍。

    雖然葉濟羅榮在相貌上與天順汗很相肖,但是仍避免不了血統之疑,再加上葉濟羅榮擅戰、不擅民生,天順汗臨死前,與諸王公大臣合議將汗王傳給聲望更高的次子葉濟爾,而沒有傳給葉濟羅榮。

    也由於這種特殊的關係,諸將議事時,也只有葉濟羅榮會直呼葉濟爾的姓名。

    葉濟爾翻看手裡這枚從魯王府繳獲的精美玉璋,聽著到葉濟羅榮要他先行,笑道:「我留下來殿後,你與多鏑分東西線出關。事情就這麼定了,你們不要跟我爭了……」

    臨榆關(山海關)是南朝第一重關。即使薊北軍大量抽調到京畿勤王,臨榆關一帶的重寨險關仍然屯有兩萬精兵,攜三十餘萬丁口北還,還除了要考慮後面的追兵外,還要考慮臨榆關守軍的動向。

    雖然從龍口關與臨榆關之間,破開數處邊牆,地勢仍然險峻,不利大軍通過。相對的,左亭西的海冰仍積有好幾尺,還沒有開始消融,從海岸延伸出去四五里遠,車馬行人走其上皆可,但是走左亭西,繞出關去,又容易受到臨榆關守軍的出塞側擊形成潰兵。

    葉濟爾決定除了殿兵部隊外,主力還是分兩路出關:一路由葉濟羅榮統帥,從邊牆破口出關,以重兵夾峙臨榆關諸要寨,使守軍不敢出關作戰;一路由葉濟多鏑統帥,押送俘丁走左亭西海冰繞過臨榆關出塞。

    葉濟爾不敢讓葉濟羅榮留下來殿後,就怕他在大軍安全出關後會率偏師奇襲津海。

    葉濟羅榮見葉濟爾一副不容商量的樣子將領兵諸事確定下來,生氣的頭扭向一旁,知道自己有什麼心思從都來瞞不過心眼多的葉濟爾,但是心裡的窩火如何能消除?回去之後如何跟那顏、那圖真的父母交待?難道說破邊南寇獲得大捷,那顏、那圖真不小心在南朝丟了性命?

    葉濟羅榮不甘心啊,他之前有督北線之重責,不能為一己之仇亂了大局的部署,派兵監視津海諸寨,甚至勒令將領不得接戰,但是大軍安全出關之後,他完全可以率一路偏師給江東左軍一個教訓!

    葉濟爾以不容置疑的姿態使諸將退去安排出關事宜,將葉濟羅榮留下來,語重心長的說道:「你什麼心思,我明白,但是偏師遠襲攻寨,你有幾成勝算?難道要我大東胡的雄鷹再折去一翼,以增加豎子林縛的威名嗎?」

    「若無勝算,陷濟南之後,你為何又使多鏑率兵攻陽信?」葉濟羅榮不服氣的質問道。

    「從寧津堡之敗以來,我鐵騎強於野戰、拙於攻城是睜眼就能看到的事實,但是陳塘驛大捷以來,諸將又失於輕率,」葉濟爾說道,「你我若是安心關外,這也無不可,但是南朝闇弱,實有問鼎之機。步戰及攻守之術,我軍不得不加強啊。江東左軍的崛起,是很讓人意外,我開始也有所疏乎,約束諸將不力,給江東左軍連續捕獲戰機。你我要看到,在南朝江東左軍仍然只是微末,在滄南、津海諸戰皆敗之後,我仍然使多鏑率軍攻陽信,事實上也沒有抱太多獲勝的希望。也許是有這樣的心思,也就注定了陽信攻不下來,但是我的初衷也不是要將陽信這座可有可無的小城攻下來。江東左軍的戰術、軍制,雄祁也有詳述,你應該知道江東左軍是我們學習步戰、攻守戰極好的範本,所以陽信就有打一打的意義……」

    「但是陽信敗得也太慘了!」葉濟羅榮說道。

    「晚敗不如早敗,」葉濟爾說道,「若有堂堂對戰的機會,我不會阻止你率軍去跟江東左軍對戰。即使敗,也不會潰敗,反而是學習對手、提高自己的良機,但是以偏師入敵之重圍而襲之,若敗,則是全軍覆滅之敗……我怎能讓你殿後?」

    葉濟羅榮不得不承認葉濟爾說的不錯。主力出關後,他率偏師襲津海,能攻陷還好,若受挫回撤,那些個平時視他們如虎而唯恐避之不及的南朝軍隊會一哄而上來撿便宜。

    葉濟羅榮憤恨不平的捏拳砸桌子,他心裡不甘心啊:江東左軍只不過三千弱旅,那顏為東胡新秀,戰敗身死;那赫雄祁也是東胡老將,卻連敗三戰,累帖木兒被生俘;葉濟多鏑也斷了一腿。前後四戰東胡男兒損兵折將近六千,要是加上給擊潰逃亡的降兵,兵力損失近兩萬。

    從戰略上來說,這次破邊入寇是絕對的大勝,十萬兵馬破邊,四個多月,轉戰千餘里,兵力折損不過萬餘,捋人丁三十餘萬口,最終還有兩萬餘降兵隨他們出關。東胡經此一戰,實力會得到極大的加強。但是與江東左軍四戰皆敗,這個事實就彷彿一駝馬屎堵在眾人的心口,讓大家怎麼都興奮不起來。

    敗在江東左軍手裡也太慘了一些!

    「這個林縛,」葉濟爾從桌案後撐手站起來,「若僅僅從他治軍作戰的本事來看,要比當年的蘇護還要厲害幾分。寧津堡之敗,還可以說父汗當時失之大意,但是陽信攻守戰,不是三弟去,換作你跟我去,又有幾成把握能攻下?」

    葉濟羅榮微微一怔,但是認真想來,陽信還真是不好攻,就算有充足的時間,最好的辦法也不過是將陽信裡的守軍與民眾圍困餓死,心裡再不願,他也收口不提率軍殿後之事。

    津海渦口與昌黎左亭直線相距三百多里,中間還隔著薊州、寧河等重鎮。

    林縛在渦口還沒有想到東虜大新王葉濟羅榮有率偏師奇襲津海的念頭,雖說戰事暫時的漸漸遠去,卻肩上的擔子卻沒有輕一分。

    江東左軍將營寨駐在海塘下的淤地裡,東陽號作為林縛的座船還留在津海。除了東陽號之外,在津海停泊的都是從登州等地聚集來的海船;受江東左軍所托,往來山東與津海之間,運送糧食等物資。

    奈何山東的海船多為雙桅甚至單桅,三五百石的載量都要算上大船,三五十條船,總載量也就萬石左右,借風力而行的航也遠遠不如南方的複式縱帆。關鍵是戰時,大量的難民湧入山東東部、南部地區,山東濟南府、平原府等府縣也都陷入,使得山東境內的物資也緊缺,使得山東的糧價大幅升高,民不聊生。

    林縛回到東陽號上休息,他倒是習慣風浪的搖擺,在船上反而睡得安穩。燕南經此大劫,大越朝經此大劫,至少要大半年的時間來恢復元氣,但是各地千瘡百孔,根本就不容朝廷從容不迫的來恢復元氣。

    山東、燕南以及京畿等地的民生是個大問題,給破壞掉的漕路更是一個大問題,燕山防線也是一個迫切解決的大問題。

    東虜此次入寇,證明燕山防線太單薄、漏洞太多,不加彌補,東虜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乃至無窮盡的入寇直至將大越朝在北方的根基徹底的摧毀掉。

    燕山防線的漏洞要怎麼彌補,彌補這些漏洞要花多大的代價,這也是極為頭疼的問題。

    林縛心想這些問題也許輪不到自己去關疼,但是自己的婚事卻必須要為頭疼的。

    曹子昂、林夢得等人的意見很明顯,楚黨太不得人心,不要說別人,就是周同、楊一航、馬一功、耿泉山、陳定邦這些他們要極力拉攏的人,對楚黨無不含恨在心。不跟楚黨保持一定的距離,如何將他們拉攏過來?

    孫文婉。

    林縛對孫文婉沒有什麼深刻的印象,要是能由著自己的脾氣,他當然想娶蘇湄,但是諸事能由著自己的脾氣來倒好了。

    大概林夢得、曹子昂他們也想不到什麼合適的人選,才病急亂投醫想起孫文婉來,畢竟西河會也是值得拉攏的對象。

    早知如此,當初就直接娶柳月兒為妻好了,寡婦改嫁也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至少不至於拖到現在,讓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他躺在床上,仍不由的想:將柳月兒扶正有無可能?或者應該派人將林夢得攔下來。

    「咚咚咚!」艙門給人從外面敲響。

    「進來。」林縛依坐在床頭,不知道這時候還有什麼事情,看見林夢得、曹子昂推開艙門進來,倒沒有想到林夢得還沒有上路,笑問道,「怎麼了,夢得叔過來要讓我送行啊?」

    林夢得老臉一紅,知道林縛對給他逼婚的事情還是心有不滿,但是沒有辦法啊,好些事情必須考慮前後的因果跟利益,林縛的婚事已經成為一個重要的籌碼,這個籌碼不能給別人利用了。

    「夢得怕是走不了了,」曹子昂說道,「昌國失陷了。」

    「啊!」林縛彷彿給雷擊中的狼一樣,從床頭跳坐起來,「什麼時候的消息?」

    昌國縣乃後世的舟山群島,昌國失陷,唯有失陷於東海寇之手,也就意味著東海寇在平江府東南海域獲得一塊穩定的、區域又足夠大的前進基地。

    昌國的地形優勢要遠遠過西沙島,在奢家在背後支撐,東海寇在昌國聚集三五萬兵馬都不成問題。

    江東、兩浙能夠忍受在東南腋下有一支兵力達數萬之巨的強敵?

    要在江東、兩浙備重兵以防東海寇,已經千瘡百孔的大越朝,又有多少財力能夠在江東、兩浙海防線上備重兵?

    林縛才覺得問題真正的嚴重起來了。

    「昌國是八日之前失陷的,」曹子昂苦笑道:「不過,夢得走不了的是因為另一樁事情,朝廷剛剛向東南諸郡頒了一道很奇怪的特旨……」

    「朝廷給東南諸郡的特旨,跟夢得叔走不走得了有什麼關係?」林縛疑惑的問道。

    「這是剛剛從京中傳回來的抄件,」曹子昂將一張紙遞給林縛,「這是十六日就頒下的特旨……由於特旨是直接通過通政司傳各郡的,河間府也沒有抄件,我們得來晚了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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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特旨之危

    「什麼,諸郡漕糧都需在四月上旬之前運抵燕京,不然諸司都以失職、瀆職罪革職問處?」林縛接過特旨抄件,看過上面的內容,嚇了一跳,直接質疑該抄件的真實性,「會不會抄寫些有失誤,朝中怎麼可能下這樣的特旨?」

    「我剛看到抄件所寫,也懷疑是不是抄寫時有誤,但是各郡漕糧的入京期限都有明確規定。山東免漕,應支漕糧賑濟南、平原府;中州在十一月下旬有大批漕船給凍在德州衛河段,後德州被東虜攻陷,大量漕糧悉數落下敵手,監漕副使革職查辦,特許中州郡司延緩一個月啟運漕糧入京。除了山東、中州之外,江東漕糧是需要最早入京的,時限就定在三月下旬之前,不可能多處時間都抄錯,兩浙、江西、湖廣、淮上、西秦以及川東比江東都是緩十日到二十日……」曹子昂說道,「應該不會抄寫有誤……」

    「朝廷如此迫切的需要調糧入京?」林縛問道,他給這樣的特旨嚇了一跳,腦子有些僵硬。

    「燕京給困四月有餘,在京畿作戰的軍隊十數萬,逃入京畿諸縣的難民也有三五十萬,再說京畿、燕南大量的糧草給入寇東虜掠走,怕是燕京已經開始鬧糧荒了……」林夢得說道。

    「糧荒啊……」林縛倒吸了一口涼氣。

    往年秋冬時,雖然不是漕運的旺季,但是山東與中州兩郡藉著距離京畿地理位置最接近的便利,每年秋收後就會第一撥趕在河道冰封之前將漕糧運往京畿地區交漕,緩解京畿地區秋冬季的糧荒及諸邊鎮軍食緊缺問題。

    此外,在河道冰封之前,還會有大量的糧商運糧入京牟利。

    去年十月初,東虜就破邊入寇。那個時節,山東、中州甚至西秦等郡剛剛在秋糧上市後組織運漕,大量糧船就堵在德州、臨清一帶觀望形勢不敢北上。

    到十一月中旬,燕冀平原大寒,冰封千里,許多運糧船就直接給凍在河道裡進退不得。西河會派出支援江東左軍後援的船隻也給凍在德州,只不過林縛果斷命令林夢得、孫文炳等人棄船南撤到濟南匯合,避免不必要的人員損失。

    東虜南線主力攻陷德州、臨清等地,這些船舶與船舶裡本來要趕在冰封之前運往京畿的糧草,自然都成為東虜的繳獲。

    東虜侵入燕南,將燕南三府摧殘成為荒地,燕南民眾除了南逃,就是北逃,往東是大海,往西是太行山阻斷。京畿包括燕京,本身就丁口百餘萬,加上湧入的難民,雖然沒有準確的統計,說有一百五十萬人嗷嗷待哺是一點都不誇張的。

    單單這兩個因素就使京畿地區在開春後形成嚴重的糧荒。

    還有一個更關鍵的因素就是宣化與薊北兩鎮的軍食問題。

    大同邊鎮駐軍軍食所需要的糧草主要從晉中郡輸送,對京畿地區的糧食供應不構成壓力,宣化駐軍的軍食一向都由京畿供應,變化最大、最劇烈的是薊北軍。

    陳塘驛大敗之前,薊北軍還佔據臨榆(山海關)以北的遼西地。駐軍實行軍屯,頗有成效,軍食所需糧草基本能自給自足。

    陳塘驛大敗之後,薊北軍退守臨榆一關,喪失關外大片軍屯良田,軍屯幾乎全部廢止,每年就需要從京畿額外供應百萬石糧草,使得京畿的糧草供應一下子吃緊。由於陳塘驛大敗才過去兩年多時間,燕京的糧草吃緊問題還沒有足夠的時間去解決,便又趕上東虜這次大出兵入寇。

    說京畿地區開春就鬧糧荒,一點也不出人意料。

    「特旨如此迫切的從各郡調糧,應該是京畿地區開始鬧糧荒了。」曹子昂說道。

    林縛他們之前就能預料到戰後燕京地區糧食供應會吃緊,糧食價格會暴漲。

    早在十六日之時林縛就使葛存信率船隊回崇州,除了將繳獲物資及傷員運回西沙島外,就是要他們從海路運糧食到津海來牟利,但是沒有想到京畿已經開始鬧糧荒了。

    「京畿地區的糧荒程度,怕是只有戶部官員或主持戶部的次相張協心裡才清楚,」林夢得說道,「不過以特旨裡這麼嚴厲的語氣,怕是京畿地區的存糧只能支撐到四月上旬。」

    「但是黃河給東虜挖開好幾道口子,」林縛說道,「從臨清到德州的漕路都給毀了,除非能給河幫的漕船裝上翅膀,不知道江東的漕糧打死都不可能趕在三月下旬之前運到京畿——張協怎麼可能給顧悟塵出這個難題?」

    林縛見曹子昂、林夢得看著自己,省悟道:「你們是想說岳冷秋在其中搞鬼?」

    「除了他,沒有人能夠搗鬼啊,」曹子昂說道,「我與夢得分析,也認為他的嫌疑最大,畢竟黃河決堤之事,除了我們之外,就岳冷秋心裡最清楚。他若是在公函裡將黃河決堤的災情往小裡說,完全能讓張協及戶部官員判斷失誤!」曹子昂又將手裡另一封抄件遞給林縛,「你看這份塘抄,這是十二日工部發往山東郡司、濟南府使地方組織人手封堵黃河決口的公文,看到這份塘抄時,我們當時疏忽了,沒有注意到這裡面的玄機——濟南失陷,山東郡司是給一窩端了,濟南、德州、臨清諸城也才剛剛收復,即使臨時委派了官員,但是要地方這時候組織人手封堵黃河決口,能組織多少人力、物力出來?工部怕真是忽視了這次黃河決口的災情!工部對黃河決口災情的判斷失誤,除了岳冷秋,還有誰能誤導?恐怕山東郡司、濟南府這時候還抽不出人來去關心黃河決口的問題。」

    「這個畜生!他連楚黨同僚都坑!」林縛恨得直拍桌子。

    林縛只是七品都監,沒有奏事之權,前幾次派信使到燕京報捷也是逾越,不過畢竟是獲得大勝,這種逾越是朝廷能夠給容忍的,也可以說是特許的。

    從陽信歸來,其實不待劉直提起,林縛就有出售首級換養軍銀子的心思,陽信之捷就沒有再逾越到兵部上奏,刻意的拖著。再說朝廷使劉直為江東左軍觀軍容副使,江東左軍在序列上就受郝宗成節制。林縛對郝宗成沒有什麼好感,黃河決堤之事,也只跟劉直簡略的提了一提。想來劉直也沒有將心思放在上面,再說劉直要將黃河決堤的事情上奏上去,還是要通過郝宗成、通過內侍省。內侍省未必會高興替工部、戶部捉這個耗子。

    林縛沒有重視這事,他以為黃河給東虜決堤之事,岳冷秋會向朝廷專事呈奏。

    這本是岳冷秋南線勤王師總督的職責,畢竟這麼大的事情,岳冷秋不可能、也沒有膽子隱瞞不報。

    岳冷秋沒有膽子隱瞞不報,但是有膽子往小裡說。

    畢竟東虜決堤之時還是二月初旬,天氣尚寒,黃河冰下存水尚少,破堤後,看上去災情並不嚴重。岳冷秋即使如實匯報,那時的洪泛區也才一二十里寬。與往年、特別是夏秋汛季的黃河決堤一漫就是數百里的大災情相比,的確不算嚴重。

    隨後岳冷秋率軍北上進邢州,黃河決口之事就成為山東郡司、濟南府地方的責任,跟岳冷秋沒有關係。

    濟南府諸縣都給攻陷,官僚體系給徹底摧毀,想要短時間裡通過地方將黃河具體災情如實上奏,幾乎是不可能的。

    就算東虜破開的都是小口子,但濟南府剛剛收復,地方上混亂一片,要是岳冷秋只顧搶軍功、袖手不管黃河決口事,地方上根本就組織不起人手封堵決口。就像曹子昂所判斷,這時候地方上甚至還沒有官員來得及去關心黃河決口的問題,林縛也不覺得意外。

    時間進入二月中下旬,天氣轉暖,黃河水量逐漸加磊,冰層融化又形成凌汛,黃河決堤的災情會逐步的加重,加重到無法收拾的地步。即使岳冷秋率部進入邢州府,洪泛區就在邢州府的南面,岳冷秋也應該知道這個情況。

    工部、戶部在這時候仍然錯誤估計了黃河決口的災情,促使朝廷形成使諸郡限期交漕的決議並下嚴旨,要說岳冷秋沒有故意看顧悟塵好戲的心思,林縛打死都不信。

    這種特旨,林縛只能等通政司抄件下來,岳冷秋身為東閩總督及南線勤王師總督,朝中在擬旨之前說不定會派人詢問他的意見,下旨之後,也會第一個抄送給岳冷秋閱看。

    從十六日頒發特旨,到今日已經過去七日,岳冷秋依然保持沉默,率部悶頭北進,要說他沒有壞心思,林縛打死都不信。

    岳冷秋什麼心思,林縛大體也能揣測到,岳冷秋是防備顧悟塵的迅速崛起來頂替他在楚黨、在朝中的地位。

    為一己之私慾,視國事如兒戲,岳冷秋之奸滑,林縛還聞所未聞。

    「眼下要怎麼辦?」林夢得問道。

    林縛痛苦的皺起眉頭,既然岳冷秋刻意隱瞞災情,他這邊又疏忽了沒有將災情及時上稟,顧悟塵身在江寧,根本不可能知道黃河決堤災情的嚴重性。特旨給江東郡司、給他施加的壓力,江東郡司與顧悟塵自然會直接轉嫁到負責運漕的西河會等河幫身上。

    漕糧無法及時運抵京畿,拖到四月上旬,京畿徹底斷糧、鬧糧荒鬧出大亂子,即使有種種苦衷,西河會等河幫以及救災不力的濟南府地方也會作為替死鬼給推出來平息眾怒,這幾乎是必定無疑的,甚至連顧悟塵自身都難保全不給問罪。

    「特旨是八百里加急,應該在三天前就到江寧,諸河幫漕糧早在入冬之前就準備就緒,應該是接到特旨的當日或次日就發船,」林縛說道,「我們也沒有什麼良策,立即準備快馬,一是派人往江寧給顧悟塵報信。其二,夢得叔你親自進京見湯浩信,行蹤要隱蔽。這時候怕是張協都不一定能夠信任!另外,立即給我備馬,我去見大公子!」

    湯浩信有子,但無大才,顧悟塵是其婿,斷沒有出賣顧悟塵的道理,但是張協就難說了,說不定張協開始擔心顧悟塵威脅他的地位了、要在這事給顧悟塵吃一個跟頭。

    林續文帶一千鄉兵去收復河間府城去了,人已經走了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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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林族利益

    河間府城河間縣在津海渦口西南近兩百里外。

    雨夜驛路濕滑,但要比天轉暖後凍土消融、儘是泥濘陷足軟地要好走得多。

    林縛在眾護衛的簇擁下騎快馬而行,他近兩年來苦練騎術,到現在也算是精擅騎術,夜裡冒著小雨心急趕路,光線又十分的昏暗,只能藉著路面比周邊田地稍亮一些的反光辨認路面,這一路上從馬背上摔下來好幾次,摔得鼻青臉腫。趕在天光大亮時抵達到河間縣,衣甲都給泥水浸得跟叫化子似的。

    諸護衛的情況也不見得比林縛好多少,他們在途中又沒有地方換馬,好幾匹馬到地方就直接趴窩裡站不直腳,不知道要調養多少天才能恢復過來。

    河間縣是府城所在,也是河間府最大的城池,一城一池,在內城外也有廓城。林縛勒馬停在廓城外,無論是廓城還是內城都給挖塌了好幾段,露出巨大的醜陋豁口。

    這不是東虜在攻城時挖塌的。根據難民的口述,東虜是從西城門攻破河間縣的,城門給虜兵撞開,城中守軍即告崩潰。在攻陷河間縣後,東虜才驅趕城中丁壯將城牆挖塌好幾段。不單單河間縣如此,幾乎所有給虜兵攻破的城池都遭到如此的破壞。

    除了城牆遭到徹底的破壞外,城中到處都是給縱火燒燬的痕跡,幾乎能縱火點燃的都給點著過,縣衙、府衙給破壞得最為徹底,連燒不透的牆也給額外的推倒。

    河間縣想要一兩年內恢復舊觀,是很難做到的事情,關鍵也沒有這麼大的財力支撐。

    朝廷頂多撥幾萬兩銀子給河間府應急賑濟,現在還一粒銀錁子不見蹤影,單就將河間縣恢復舊觀就不止要十萬兩銀子,而河間府十一縣此次一齊陷落,沒有一縣能夠全城。

    燕冀平原本身就是中原最重要的產糧區之一,燕南三府身處京畿的腹心,給破壞得這麼徹底,再加上漕路斷絕,已經不是拿元氣大傷來形容了,可以說是元氏皇朝脖子套著的一根繩索頓時給收緊的三分,連喘息都困難了。

    林縛越感到督漕特旨誘的危機會異常的嚴重,要是朝中現在一點其他的準備都沒有,完全依賴江東等郡的漕糧趕在四月中旬之前到京,京畿就真的在四月中下旬就徹底斷糧。京畿因漕糧不能及時運達而斷糧生出大亂,就算有種種借口與苦衷,被牽連進來的人都會給追究罪責。

    「什麼事情這麼急?」林續文得報,帶了幾名扈從匆忙趕回來,看到林縛及諸護衛的骯髒樣子,嚇了一跳,「看你們這身樣子,雨天趕夜路,多好的騎術都要吃苦頭啊。」

    「你先看這個,」林縛讓護衛散開,擋住不讓路人接近聽到他與林續文的談話,將督糧特旨的抄件遞給林續文看,問道,「你之前有沒有看到這樣的抄件?」

    「……沒有看到,這種往他郡的特旨,抄不抄送河間府,都要看通政司的意思,通政司那邊,我還沒有時間派人去打點,」林續文將抄件接過來,初看還不覺得有什麼,越琢磨越不是味道,詫異的說道,「漕糧根本不可能在四月上旬之前運抵京畿啊!」林續文長期在工部任職,算是難得的技術型官吏,對黃河水道、漕運河道的特殊性質比較清楚。

    黃河在臨清、濟南破口段已經是地上懸河,在黃河水勢逐漸加大的開春時季,要封堵決口決不是易事,必須要在上游臨時截流改道,下游才能組織人手修復大堤。此外,黃河大水下洩,泥水俱下,勢必將洪泛區的漕運河道摧毀、淤毀,接下來還要修復、清淤漕運河道。不花大力氣折騰大半年,這些工作根本完不成。關鍵現在濟南府、平原府給摧殘得一塌糊塗,數百名官吏或捉或殺,幾乎給一窩端掉,怎麼去組織人手?

    林縛將京畿鬧糧荒以及岳冷秋可能隱瞞災情的推測說給林續文聽,林續文聽了倒吸一口涼氣,唉聲歎氣道:「朝中分黨、黨內分派、派裡分系,這本是官場上的常態。湯公年事已高,顧大人重返仕途時間也短,本沒有資格自成一系,遂楚黨上下對顧大人扶持有加、親切和藹,此時,勢態已經是截然不同了……」

    「按你這麼說,一切都是江東左軍的軍功立得太顯眼了?」林縛苦笑問道。

    「……我這樣的外行也知道『兵不貴多、貴在精』的道理,岳冷秋焉能不知?」林續文歎道,「再說東陽鄉勇與江東左軍系出同源,在江東的表現也相當不俗,顧大人有兩支強軍做後盾,焉能不惹人忌恨?」

    「這自家人拆台還真快!」林縛吐了一句髒話,沒有什麼讀書人的斯文,「倒是想到這麼快。」

    林續文老臉一紅,林家對林縛的防範與戒備,不是林縛裝作看不見就真的不存在,他裝作沒有想到這點,繼續說正題:「這一次,江東左軍立下大功,顧大人即使不會再獲實質的晉陞,加學士銜或從二品的散階授賞也應該有的,看上去沒有什麼實惠,但是確實有了入朝列入相位的資格……另外,我從燕京出來時,朝中曾有大臣在殿上公開議論遷都之事,雖然這樣的議論給聖上嚴厲申斥,但是還能制止人心裡不想嗎?」

    林縛除了歎氣還能有什麼表情?

    江寧為留京,自然是遷都的第一選擇,顧悟塵此時看上去還不具備入相的實際資格,但是真要遷都江寧,已經在江寧、在江東站穩腳的顧悟塵就成為真正的實權派人物,這種實權與影響力的抗衡,可不是名義上的官職能拿來形容的。

    顧悟塵也許沒有取代岳冷秋在楚黨裡地位的心思,但不能保證岳冷秋不提防啊。至少在楚黨內部,岳冷秋與次相張協的關係更為密切,不僅是同鄉,還是同年進士及第,在翰林院也長期共事,更是兒女親家。

    認真說來,顧悟塵一系,也可以說是東陽一系的影響力其實也不小了,顧悟塵已是江東郡的實權人物,林續文也是正四品右都僉御史兼督河間府兵備,這次又獲委知府事實職,掌握河間府軍政大權,林庭立掌握東陽鄉勇、林縛掌握江東左軍,關鍵是江東左軍這次贏來的聲望很高。

    顧悟塵之前的快晉陞,別人多少還會質疑他的能力與資歷,如今有江東左軍的戰功作注,對顧悟塵的這種質疑自然也煙消雲散。要是時局進一步糜爛下來,說不定朝野以及宗室會有人盼望顧悟塵出來主持政局——這才是出相的人望基礎。

    林續文瞇眼看著林縛,遲疑了片刻,才說道:「老十七,有句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大哥請說,我們兄弟間還有什麼不能言的?」林縛說道。

    「兵部主事楊枝山與陳信伯倒不是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可知道?」林續文說道。

    「這個倒不清楚。」林縛搖頭說道。

    「楊枝山與陳信伯的門生司天監少監姜岳是同鄉,姜岳這人在西秦黨裡是個怪胎,只知道研習天文、曆法、農事,其他事悉不關心,與同僚接觸也少,要不是姜岳是陳信伯的侄女婿,旁人也不會把他視為陳系官員——」林續文說,「楊枝山回京後,給我捎來一封信,很突兀的提到姜岳邀他喝酒一事,你以為這裡面隱藏怎麼的意思?」

    要是將顧悟塵這層外剝去,林家即使無人在朝中佔據高位,但已成大越朝第一等的勢族,至少在殘酷的黨爭中有待價而沽的資格。

    眼下沒有人能影響到林縛對江東左軍的掌控力,觀軍容副使劉直根本就是一個擺飾,劉直自己也清楚的知道這一點,所以很安穩的從不干涉江東左軍軍務——林續文知道林縛出於種種顧慮,沒有直接拉攏晉中軍殘部,但是林縛對晉中軍殘部的影響力已經達到使晉中軍殘部甘受指揮調動的程度,林庭立及林族子弟對東陽鄉勇的控制,也非顧悟塵能比。

    很顯然,林家離開了顧悟塵,根基依舊堅實,但是顧悟塵離開林家,就成了空架子。

    林縛長吁了一口氣,問林續文:「大哥有沒有給楊枝山回信?」

    「這麼大的事情,我能不跟你商量?」林續文說道,「要不是岳冷秋鬧出這一招,我都不想提這事……」

    「你我兄弟也沒有什麼話不能說的,」林縛語重心長的說道,「大越朝如今是千瘡百孔的一艘船,楚黨也好、西秦黨也好、吳黨也好,你我也好,都在這條船上。就在這條船外,東虜與奢家是一大一小兩條一心想將整條船都吞下去的惡魚,大哥,你說我們應該怎麼辦?林家總是要大哥你來做主的!」

    林縛這麼說,林續文當然高興,但他心裡很清楚,朝廷或者說楚黨能輕易的將他從右都僉御史兼督河間府兵備事、知府事的位子上拿掉,換別人來幹,不用擔心有什麼後遺症,但是想要剝脫掉林縛對江東左軍指揮權,就要認真考慮能不能承受種種的損失、甚至要考慮可能會引起的反噬。

    同樣的,林續文想要在右都僉御史兼督河間府兵備事、知府事的位子真正的站穩腳,這時候最主要的不是依賴楚黨,而是依賴林縛,依賴駐在津海渦口的江東左軍以及林縛在河間府贏得的巨大聲望。

    除了之前的物資支持外,林縛在河間府的聲望使得林續文在河間府備兵、備荒、備糧、收復失城、安置難民諸事都極為順利,地方上鄉紳勢力也相當的配合。至少林續文調動、使用鄉兵,就沒有感到有礙手的地方,要沒有林縛在河間府打出三次大捷來,地方上怎麼可能將鄉兵勢力拱手相托?

    「你這麼說,我心裡就豁亮了,」林續文說道,「眼下最緊要的,是這個難關要怎麼渡過去!我是不是要直書奏事,要朝中收回督漕的成命?」林續文主職是正四品右都僉御史,種種情報都可以隨時奏報中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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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開海漕

    林續文說要上書直言奏事,林縛搖了搖頭。要是能由著性子來,他恨不得將岳冷秋抓到跟前來抽兩巴掌再說,但是將矛盾直接捅開,對眼下風雨飄搖的時局又有什麼好處?

    大越朝是艘千瘡百孔的船,要是這時候船沉了,最可能得益的不是旁人,而是將燕南、魯北等地摧殘得面目全非的東虜。

    「我已經讓林夢得秘密進京去找湯公了,」林縛說道,「朝中怎麼安排,湯公應有定策。現在最關鍵的不是收不收回成命,而是京畿的糧荒如何解決!解決了糧荒問題,督糧特旨的危機自然也就不成為危機。」

    「不單是漕運河道不通的問題,」林續文長期在工部任職,對水利之事十分的在行,分析道,「平原府境內的河道淤毀,天氣漸暖,形成的災情是極難控制的。黃河洩水以及從太行山流下來的河流都無法順暢的東流歸海,其地成澤,道路也必然不通。眼下能想到的辦法,其一是從晉中調糧,走太行山孔道,不管代價多高,總不能讓京畿斷糧;其二就是走海路從山東運糧援京;其二,盡可能將駐軍調到容易得糧的沿海地區就食,緩解京畿糧食供應的壓力……」

    「大哥果真是經世致用之能臣,我來見大哥,也是為能聽到這三策而來,之前疑惑、困頓,此時豁然開朗……」林縛說道,「大哥上書中樞直言奏事,不需提督糧特旨之弊端。這個蓋子誰要捅誰捅去,誰要掩蓋也隨他們去掩蓋,我們只做我們認為對的事情。奏請中樞從晉中調糧、暫開海漕及駐軍遷往沿海有港口之地就食這三策,大哥可上書直言。朝中採納這三策,對大哥也有利;不採納,也於大哥無損……」

    要說林縛鼻青臉腫的雪夜趕路趕過來沒有一點成熟的想,林續文自然不信,不過聽林縛這麼分析,直言奏事獻解決之策,比揭蓋子得罪人,手段優劣之差天壤之別,林縛在政治上是成熟的。

    「行,我立即早擬奏章,老十七,你在這裡,正好替我參謀。」林續文說道。

    「那我就勉為其難給大哥當參謀了……」林縛笑道。

    林縛很注意在言行上對林續文保持相當客氣跟尊敬的,雖說林庭訓死前立幼子為林族之主,但是十歲幼子根本主不了事,林氏本家的主意還是大公子林續文來拿,世事飄零、亂世之季,宗族的團結與穩定比什麼都重要,這個道理,想來林續文也是明白的。

    林縛又說道:「實際上,除大哥所言三策外,解決京畿糧荒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時間實在緊迫,京畿存糧很可能只能維持到四月中旬,每個時辰我們都要爭取,斷不能等到京中形成決議後,我們再有動作。拖一天,不知道會有多少人餓死京畿。眼下渦水水勢還不大,我以為應立即組織人手截流開河,拓寬河道使通衛河,改善渦口到京畿的通航條件,這將是海漕最大的一個瓶頸……另外,要立時在渦口建大糧倉準備存糧。海路運來的糧草在渦口存倉,只要津海存有足夠的糧草,距京畿也就兩百多里路,無論換小船或換車馬走6路運往京畿,都要容易得多……」

    「這樣啊!」林續文知道這不是一封奏章解決事情的問題,而是要他將手頭的其他事情都停下來,將河間府所有能調動的資源都集中拓寬渦水河道、修築運糧驛道、修建儲糧大倉這三件事情上來。

    做這樣的決定,當然有政治上的風險,同樣的,做大事必須有決斷的魄力,林續文能以弱冠之齡冉冉崛起於江淮、魯北、燕南,決斷之魄力,亦遠非同齡人能及。林續文沉吟了片刻,說道:「好,擬好奏章,我便與你一起回津海……」

    京畿鬧糧荒並非只缺一萬石、兩萬石糧,而是缺數以百萬石計的糧食。

    京畿要負責解決宣化、薊北兩鎮十萬邊軍、八萬禁中守軍及三四萬匹軍馬的給食問題,僅維持這麼龐大的軍隊,一年軍食加上運途耗損,就需要三百多萬石糧。

    燕冀平原是重要的產糧區,以往京畿需糧,燕南、魯北五府能解決一部分;今年不但不能指望從燕南、魯北五府調糧,還要調入大量的糧食賑濟兩三百萬難民。一加一減,更是使京畿的糧荒雪上加霜、火上添油。

    林縛現在還不清楚京畿糧荒到底有多嚴重,但就是在漕糧運輸最低潮的年份,京畿也要從外郡調入約三百萬石糧食。眼下外郡的漕糧都給阻在燕南以南,最低的估計,今年也要調入三百萬石糧食才能渡過糧荒危機。

    以載量十石的馬車計,三百萬糧食需要三十萬大車、六十萬匹騾馬、三十萬名車伕來運輸,這麼龐大的馬車排成一長列,行走在驛道上,前後將形成約五六千里的長隊。

    以載量二百石的內河漕船計,三百萬糧食需要一萬五千艘船、三到六萬名船工,也許額外還需要數十萬計的拉縴夫,排成一列行在漕運河道,前後也將近千里長的長隊。

    漕運大概是大越朝每年都要進行的最壯觀的工程了。

    大危機總是多重因素集中暴露才形成的。

    林縛與林續文沒有直接從河間縣返回津海,而是坐馬車北上趕到衛台。

    渦水河在這裡與衛河相通。

    衛河是燕南、京畿段內河漕運的核心水道,從太行山中段引水,寬一百五十步到兩百步之間。林縛趕到衛台,看到衛河兩邊都是石壩子河堤,植得楊柳,兩邊還有通往京畿的寬敞官道。由於離平原府有一段距離,從這裡還看不出衛河受到黃河決口災情的嚴重影響。

    從衛台往北的衛河通航條件極佳,千石糧船直接通行都沒有問題。

    關鍵渦水河是勒緊脖子的大瓶頸,通航條件很差。

    林縛與林續文在衛台沒有停留多久,就沿渦水河往東行,他們就是要實地走一走,親自掌握渦水河通航條件的一手情報。

    從史冊及地方志記載來看,津海渦口是當年開海漕時最重要的一處中轉海港。當年新開挖的渦水河幾乎是均寬六十餘步,常年水深都在一丈以上,兩岸河堤植有楊柳護堤。大型海船將漕糧運到津海靠港轉艙,換三四百石載量的內河漕船走渦水河轉衛河進入京畿。最繁盛時,舟楫相連,幾乎能將整個渦水河以及渦口港都遮閉掉,一年轉輸四五百石漕糧一點都沒有壓力,畢竟河段短,才五六十里。

    很可惜,海漕就興了五年就因為種種原因給廢止,迄今已過去百餘年。

    沒有官府力量的涉入對河道進行長年維護跟治理,只是從衛河引水的渦水河一年比一年淤淺。中間也生好幾次破堤洪災,對河堤的破壞更是嚴重。如今不要說千石巨舶了,就是百石載量的中型內河漕船都因為怕隔淺而很少進入渦水河了。

    渦水河航道深淺是內河轉輸條件的最重要體現,自然也決定著渦口作為中轉海港的繁榮程度,渦口淪落到今日,也只是渤海沿岸眾多小型漁港、商港中的一座,並無出奇之處。

    即使在渦口積存再多的糧食,以此時的渦水河通航條件,一年也頂多能往京畿輸送二十萬石糧。走6路的成本太高,再說燕南三府給摧殘一空,也找不到足夠的騾馬。但是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使人推獨車輪運糧進京也要做。

    由於要實地考慮河道,林縛與林續文在路上耽擱了兩天,一直到二十六日黃昏才回到津海渦口。林夢得已從燕京返回,他得信林縛返回渦口,匆忙出寨子來迎接,跟林縛、林續文說道:「湯公過來了,午後才到,現在就在寨子裡……」

    林縛沒想到湯浩信會親自出京來津海,與林續文趕忙進寨見湯浩信見面。

    湯浩信已經是七十一歲的高齡,須皆白,臉上都是黃褐色的老人斑,眼睛不大好,天時已昏暗,堂內燃起松燭,湯浩信的眼睛給青煙薰得眼睛紅漲,正揉眼睛時,看到林縛與林續文進大堂來。

    湯浩信是第一次見林縛,看他這般模樣,又跟林續文並肩而行,便知道是他,朗聲說道:「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悟塵有你這麼一個得意門生,今生也無憾了!」拉過林縛的胳膊,仔細端詳他,又笑道,「好相貌,真異人也!不愧是我楚黨後起之秀。」

    「湯公過譽了。」林縛謙然笑道,他去河間縣找林續文,在泥水摔過幾跤,條件如此惡劣,又沒有什麼換洗,離開這三四天就沒有好好的洗漱過,髒得跟叫化子似的,衣甲也看到原來的顏色,這能叫好相貌?照著河水,林縛都覺得自己面目可憎。

    楚黨得勢時,湯浩信已經是六十九歲高齡,推薦得意門生張協擔任副相,他只有擔任太子少師及文淵閣學士等閒職。

    「也不多說寒暄話了,這位是工部主事陳靖唐,續文認識,」湯浩信挽著林縛的胳膊往大堂裡走,「你們猜測不錯,京畿存糧即將告罄。從津海重開海漕,你們最快幾時能準備就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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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軍功賞爵

    湯浩信不顧七十二歲的高齡親自趕到津海來,湯浩信不說,林縛也能想像京畿鬧糧荒危急到何等的程度。

    湯浩信挽住給林縛的胳膊,也不給他與林續文換身衣服、洗把臉、整理儀表的時間,直接就要進大堂議事。這時候,馬朝從院子後面走過來,林縛倒沒有想到馬朝這時候會在燕京、又隨湯浩信到津海來,與他招呼:「好久不見,幾時到北面來的,顧大人及江寧眾人還好?」

    「二十三日才到京城……」馬朝欲言又止,顯然是這邊人太多有些話不方便直說。

    林縛心想也許是顧悟塵在接到督糧特旨之後看出蹊蹺來,才特意派馬朝進京打探消息,他直接問道:「你離開江寧,河幫漕船都發了沒有?」

    「接到特旨的當夜,河幫漕船就陸續發了,」馬朝回道,「大人跟夫人惦念著老大人,要小的收拾細軟趕到京裡給老大人問安。」

    林縛點點頭,跟馬朝說道:「你先歇息一下,我等會兒還要找你瞭解江寧事情呢。」

    顧悟塵謹小慎微,閱歷、見識都要超過常人,對兵事也有自己的見解,即使信路不通,不能得到燕南的第一手信息,顧悟塵也應該能想到東虜退出關去之前破壞漕路、河道是其應有之舉,他也能讀出特旨背後所隱藏的諸多信息。

    即使接到特旨無法拖延、必然要立即督促河幫開船上路,但是派馬朝到京城打探消息,也是顧悟塵再正常不過的後手、補手。

    湯浩信見林縛在廖廖數語之間就將情況問明白,心裡微歎,想起自己年過不惑時,才算是有幾分知微見著的本事,倒不知道林縛年紀輕輕,這份心機、這份城府、這份世故是從怎麼煉就來的?

    林夢得先秘密進京找到湯浩信說黃河決堤之事,矛頭自然是直指督糧特旨背後藏著貓膩,要湯浩信做主。緊接著馬朝從江寧趕來,馬朝為了繞過洪泛區還多走了一天路,對黃河決堤災情的嚴重性是親眼目睹,也如實說給湯浩信聽。

    不用林夢得多說什麼,湯浩信也能想到是岳冷秋在二月初旬的奏章裡有意輕描淡寫了黃河決堤災情的嚴重性。之後岳冷秋送到京中的奏章都沒有再提及過黃河決堤之事,地方上也沒有奏章呈上來,以致工部、戶部都錯誤估計了黃河決堤災情。

    湯浩信能做什麼?張協能做什麼?朝廷又有什麼借口去申斥正總督南線勤王師駐紮在邢州府北一帶的岳冷秋?只能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再去盡力的彌補這個爛攤子,眼下至少不能使這條船沉了、翻了。

    「朝廷已經從都察院、工部調員前往平原府核驗災情了,」湯浩信下頷的白鬍子在說話時一跳一跳的,他即使這麼說,臉色也很平靜,倒有些寵辱俱忘的意味,他說道,「說不定這兩天就有詳細的呈文送到京中,但是京中已經拖不得時間。我就拼著這把老骨頭在路上顛散了架,也不等工部驗核過災情,便請旨出了京,來找你們。此時能解京畿糧荒之危,也只有依重你們了……」

    張協、湯浩信能有今天的地位,也是一員能吏,林續文能想到「晉中調糧、開海漕、移軍就食」三策,張協、湯浩信及戶部、工部官員商議著也都一一想到了。

    眼下也只能諸法並舉、齊頭並進來緩解糧荒之危。

    從晉中調糧,只能走陸路,走太行山孔道,通行的條件很困難,一年能調三五十萬石糧食進京是極限,遠遠解決不了京畿缺糧之渴。

    除了必要守軍外,大部駐軍都調到津海、寧河、昌黎等沿海塞堡駐防,直接從海路往津海、寧河、昌黎運糧,就省去最麻煩、最複雜的內河河道及陸路轉輸過程,能有效緩解京畿糧荒,但也只是緩解。

    解決京畿糧荒需要的糧食是巨量的,只能將最大的希望寄托在「重開海漕」上。

    從河間府往北一直到寧河,幾乎所有縣都給打殘,最有組織體系、人手、物力也最充足,也可以說是唯一具備開海漕條件的就是津海渦口。

    津海大捷以來,渦口、長蘆、青齊三寨聚集的鄉民、駐軍就多達四萬餘人,而林縛通路海路往津海渦口輸送糧草等物資也從上個月初旬就開始了,積囤的物資雖然遠稱不上海量,但絕對能支撐開河道、修海港、建糧倉等諸多大型工程有條不絮的進行下去。

    此外,林續有滄南、小泊頭寨、津海、陽信四捷以及賑濟難民、鄉民建立的聲望,使他以及林續文在津海地區動員鄉民與地方勢力參與開海漕之事的能力,要遠遠超過其他官員。

    張協、湯浩信在京中並不知道林縛、林續文已經迫不及待的不待朝廷批示就準備在津海動手進行開海漕諸項準備工作了,他們在京中其實非常的擔心林縛、林續文不配合,當然主要是擔心林縛不配合。

    在張協、湯浩信看來,林縛與岳冷秋在濟南就有些不愉快,岳冷秋這次又明顯想擺他們一道,對於林縛來說,及時將蓋子捅開來,拖到四月中下旬京畿因糧荒而鬧出大亂子,岳冷秋到那時想撇清責任也就難了。

    年輕人總是氣盛,說不定林縛真就置大局於不顧也要將岳冷秋逼進死地,湯浩信在京中就擔心這種情況發生,這大概也是林縛以小搏大、制衡岳冷秋的唯一機會。

    出於這種種考慮,湯浩信這才不辭辛苦親自過來,畢竟在京中沒有比他更合適能安撫林縛的人選了。

    ****************

    林縛心裡只是微微歎氣,至少湯浩信在這個關頭也是極力想維持團結穩定的局面的,是有大局觀的。

    林縛他點了點頭,說道:「湯公您不過來,我們這邊也等不得向朝廷請旨就要擅自動工了。時間不等人,也許拖一天就會出大亂子。我與大哥晚回來一天,就是視察渦水河道……湯公與陳主事過來,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林縛知道岳冷秋與督糧特旨之事都不會再給提起,便將這心思放下,一切都以緩解京畿糧荒為緊要。

    林縛如此表態,湯浩信也算是鬆了一口氣,說道:「那我就在津海歇幾天再回京去,身子骨在路上真是要給顛散架了。這次出京來,太匆忙了,只帶了兩道上諭過來,一道是給續文的,一道是給你的,你們快準備香案接旨吧!」湯浩信心裡很清楚,自然朝中很多眼睛明亮的人心裡都很清楚,如此的倉促,開海漕一事能不能速成,完全要看林縛願不願意主動、積極的配合。

    朝廷根本就沒有借口跟道理在開海漕一事要求林縛配合,就算下嚴旨,林縛也能完全將責任推掉,甚至拍拍屁股請求班師回江寧去都可以。東虜入寇兵力已經在二十四日黃昏之前,完全退去臨榆關去,勤王之戰便告完結。

    江東左軍自成軍以來,除了從江寧工部獲得三萬兩安家銀、三萬兩餉銀外,就再沒有從朝廷拿到一毫銀子,四戰大捷的賞功銀也沒有見到一毫。不管江東左軍在津海積囤了多少物資,林縛不吐出一粒谷子出來,連崇觀皇帝都拿他沒有辦法。

    要求江東左軍出擊作戰可以,甚至命令林縛跟江東左軍的士卒一起下河道挖淤泥也都可以,但是不能命令林縛組織、動員聚集在津海的難民、鄉民去挖河道、修海塘、築糧倉——這跟林縛的職責沒有一丁點的關係。

    林縛不知道湯浩信這次出京來給他帶了多大的安慰獎,忙讓林夢得準備香案接旨。即使沒有什麼安慰獎,有些事情他也是要做的,所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林縛對元氏沒有什麼忠心,但是他不忍心看著國家動盪、無數的民眾餓死街頭。

    兩道上諭,一道是給林續文的。

    京畿糧荒危緊,做決斷這一次是難得的迅速,朝廷決定在津海正式設立津海都漕運司衙門,正四品,林續文以右都僉御史兼知河間府事兼督河間府兵備事的身份再兼都津海都漕運司,全權負責津海開海漕之事。

    由於時間上的倉促,津海都漕運司衙門下面的架構怎麼填,吏部都沒有給出條陳來,不過許林續文從權處置,可從地方上挑選有功名或者直接選拔官吏作屬員,吏部事後予以追認。上諭裡沒有直接明確都漕運司衙門下設運漕軍,但也明確表示以馬一功、楊一航諸將為首的晉中軍殘部暫受林續文節制,行護漕之職責。

    雖然給晉中軍殘部留在河間府以正式的名義,但是晉中軍殘部的地位也從鎮軍降到護漕雜役兵、輔兵一級。

    林縛知道晉中軍殘部能有這樣的結果,也是內侍省郝宗成看在這邊願意跟他交易首級軍功的面子上沒有額外作梗。晉中軍殘部即使降到輔兵一級,糧餉兵備補給甚至比府軍還要差一等,不過晉中軍殘部能不能保持戰力,關鍵還是要看林續文、要看津海都漕運司能不能額外擠出一筆銀子來。

    實在不行就縮小編製,兵不貴多,貴在精,保留一部精銳戰力,其他都編成輔兵也無不可。只要有了留在津海的名義,什麼事情都好辦。

    河間府津海開海漕,山東方面如何配合,漕糧如何在山東集聚,如何組織海船從山東運到津海,山東能組織多少漕糧,湯浩信出京時,朝中都還沒有定計。計劃的粗陋表明了中樞決議開海漕一事上的倉促跟驚慌失措,在一兩天時,也很難指望張協、湯浩信等人將一切都考慮周全了。

    還有一道上諭是給林縛賞軍功的。

    津海大捷與陽信守衛大捷的軍功,兵部都還沒有核算清楚,不過湯浩信出京是指望林縛能積極主動配合開海漕的,在京中就擔心拖著軍功不賞,會讓林縛心生不滿。所以,湯浩信匆忙出京時,還是帶了一道專門給林縛個人的獎功上諭過來,不是兵部或吏部發函,是崇觀皇帝親自用璽,這本身也算是難得的殊榮。

    林縛以都監職實領江東左軍北進燕南以四戰全捷軍功居諸路勤王師之首,因軍功封津海縣男爵號,爵位等級為從五品,食邑三百戶,授永業田五百畝,食邑及永業田皆從津海縣劃拔。此外,散階連升三級,從正七品擢升至從五品朝散大夫。以津海縣男、朝散大夫、江東按察使都監的身份,統轄江東左軍暫駐津海,協助林續文開海漕諸事。

    江東左軍首級功賞銀先撥五萬兩,稽核實數之後,再補齊不足;江東左軍諸將賞拔,還要再等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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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開漕諸策

    除宗室子弟外,功勳賞爵分九等,食邑三百戶的從五品縣男為最末等。

    封縣男爵的實際好處其實不多,首先這次封爵是終身爵,身死爵除,非世襲爵,爵位不能傳給子孫。食邑也只是虛封,每戶一個月折二十五錢算,食邑三百戶,實際上是每年額外食俸九萬錢,折銀約八十兩。從津海劃拔五百畝永業田倒算是一筆不錯的賞賜,但相對於當世土地兼併動輒萬畝、十萬畝的規模來說,五百畝永業田又算不上什麼了。林縛總不能跟鄉民去爭良田,從津海能劃拔到他私人名下的,只可能是無主的荒地、河灘地或者海島地。

    入寇東虜二十四日完全退出關外,朝廷上下絕不肯承認是東虜主動退出去關外的。無論是掩耳盜鈴也罷,或者是鼓勵民心,朝廷上下一口咬定是京畿守軍及諸路勤王師英勇奮戰將虜兵擊退,那就不得不承認陽信守衛戰是關乎到東虜由進轉退的關鍵性、決定性會戰。

    其他暫且不說,除了拿一千顆生蠻首級去交易,林縛手裡還有生蠻首級兩千六百餘顆、叛將首級近百顆,擊斃、擊潰虜兵、叛兵累計達三萬餘人,誅東胡王族二人、誅東胡貴族近百人、捉俘都統級虜將一人,以首級軍功計,也要超過大同、宣化、薊北三鎮邊軍數年所積軍功之和。

    當年蘇護御邊六年積數戰大捷之軍功,封靖北郡侯,積首級功不過五千餘顆。

    滄南、小泊頭寨、津海、陽信四戰全捷的軍功,乃林縛率江東左軍三千弱旅所創,就更加難得的可貴。此外,勤王軍功比蕩寇、平叛、御邊軍功都要高出一等——要不是林縛底子差點,就這份軍功,直接封縣侯都不意外。

    不管怎麼來說,勳爵非軍功不賞,即使是最末等的縣男爵,對文官來說也是一種難得的殊榮。文官裡受封賞爵的極少,李卓積十年鎮閩之功,也才受封縣侯——這其中除了未能全功平閩之外,也是受楚黨一定的壓制。林縛以舉子出仕,又以文官領軍受封賞爵,在文官這個群體裡自然就有一種鶴立雞群的顯赫,彌補了他非進士出身的拙處。

    不管怎麼說,年僅二十二歲,入仕不到一年半時間,就因軍功封爵、散階也擢升至從五品,雖然不能說是絕無僅有,但除太祖開國初年,本朝兩百餘年也沒有幾位,什麼進不進士出身,眼下真是沒有必要拿出來說了。

    開海漕一事,朝中時間倉促,還沒有完善的計劃出爐,倒是在給林縛賞軍功上,體現出幾分心思來。

    林縛也許覺得除了五萬兩軍功賞銀外並沒有得到什麼實質性的好處,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認這次進階授爵帶給他身份上的巨大變化,便是此時已經能算實權派地方大員的林續文對林縛的賞爵也十分的羨慕,所以也不能抱怨朝廷賞功不厚。

    以前別人都拿林縛跟董原比,此時林縛倒成了新的標榜。

    湯浩信代宣了上諭,又與諸人一起向林縛祝賀,林縛自然也假裝作很興奮的回禮。

    江東左軍諸將,除周普率甲卒護衛船隊隨大鰍爺葛存信回崇州外,曹子昂、敖滄海、趙青山、寧則臣等人,對大越朝的官銜爵位都沒有特別大的興趣。

    *********

    宣旨賞功事畢,林縛在大堂裡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問過湯浩信坐馬車到津海來也還沒有用餐,看湯浩信根本就沒有心思用餐,便讓林夢得去廚房吩咐人給他們每人下一碗肉醬面來。不管多迫切,吃飽肚子才有力氣談事情、幹活,又讓人將曹子昂、孫尚望等人都喊過來,一起議事。

    湯浩信的心思則完全放到海漕事情上來,京畿糧荒拖延一日解決,都可能生出動搖祖宗根基的大亂來,危害不見得就比這次東虜入寇輕多少。

    工部主事陳晉唐本來就是林續文在工部時的下屬,他給湯浩信拉過來,是因為他熟知治水之事。除了陳晉唐跟馬朝之外,還有戶部主事張文登,另外京畿大倉副使及十餘吏員都是直接填入津海都漕運司衙門的技術官僚,不能讓林續文當光桿司令。

    開海漕涉及到許多技術性工程,津海這邊人手、物資是充足,但缺乏技術性官吏的指導,人手再足也使不上力。

    陳晉唐、張文登是代表工部、戶部,但官職都很低,也表明中樞對開海漕的態度,主要以林續文、林縛為主,工部、戶部的官員是來配合的,不是來節制的。

    換了旁人過來,林縛與林續文都不會那麼好對付,湯浩信親自過來,林縛就痛痛快快的跟他交了底,至少此時湯浩信還是值得信任的。特別是楚黨內部已見裂痕,林縛只能緊密的站在湯、顧這一邊。

    *********

    在渦口,勞力是不缺的。

    早在津海大捷之時,渦口、長蘆、青齊等寨聚集的鄉民、鄉軍就有近三萬。

    林縛從陽信返回,有近六千捉俘民夫一路跟著到渦口寨來。最為難得的,這六千捉俘民夫幾乎都是年青力壯的男丁。

    在陽信時,他們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一根稻草,將希望全都寄望在林縛及江東左軍身上。林縛也沒有令他們失望,到津海後,安置他們也是以避兵禍逃鄉難民的名義,使他們不用再有給戰後清算的擔憂。

    以工代賑是林縛一貫的思路,就算不開海漕,他也有好好經營渦口的心思。

    早在十四日他率部抵達渦口,就將六千捉俘民夫交給林夢得、孫尚望委善安置。待東虜主力確實退到寧河、薊州一線,林夢得、孫尚望就已經著手準備動用六千青壯民夫修整海塘、海港,並打算在渦口寨的對岸再築一座軍寨,作為渦口巡檢司的駐地。

    晉中軍殘部還有兩千步騎、傷病六百餘。

    江東左軍留駐津海有兩千四百餘步騎,傷病四百餘——當然了,周普率八百甲卒護送一千一百餘傷病乘海船返回崇州西沙島療傷休養一事以及邵武軍殘部編入江東左軍之事,林縛就沒有必要都詳細的跟湯浩信進行說明。

    津海大捷之後,為防止虜兵反撲,也為戰後難民大規模的返鄉做準備,林縛在渦口寨外擇海島築軍寨用來疏散民眾與囤積大量的物資,以有天然港灣、在渦口東南六里之外的津衛島為主,囤糧愈四萬石,渦口寨也有存糧兩萬石。

    除了運往崇州販售的口外馬外,渦口、長蘆、青齊三寨還有口外馬兩千六百餘匹,壯騾馬近兩千頭。

    集雲社船隊雖然暫時返回崇州去了,但是林縛很早就吸引登州等地的海商組織運物資到津海來,在津海渦口的海船雖然單船載量小,但是數量多,總運力達到兩萬石。

    ***********

    湯浩信聽林縛交了底,陡然是鬆了一口氣,他之前能想到只有津海這邊具備開海漕的條件,但也沒有想到津海這邊積存的資源是這麼充足。

    「江東左軍獲勝絕非饒幸啊,我是戶部出身,治軍先補給的道理,我還明白的……」湯浩信說道。

    林縛當初離開濟南穿插到河間府來,就是考慮到借海路進行定點補給的便捷,聽湯浩信這邊說,他只是笑笑,廚子將肉醬面端上來,林縛與諸人一人一碗的先囫圇吞了飽,通宵達量的擬了一個大體的分工計劃。

    長蘆寨也是渦水河畔,只是比起近海堤的渦口寨來,更靠近內陸十一二里。

    林續文率鄉兵、鄉民及晉中軍負責開挖河道、修護赴京畿驛道等事,主要是拓寬渦水河河道,增加轉輸通航的能力。

    馬一功先率晉中軍一部、鄉兵千人隨工部主事陳晉唐當前就前往衛台,為截衛河水入渦水河做準備。

    之前軍民大規模的聚集在渦口寨附近補給、賑濟,這時候三萬餘鄉民、鄉兵及晉中軍一齊都遷往長蘆寨,並在渦水河沿岸建造新的聚居點,為多處同時開挖河道做準備。

    林續文本身就是工部出身,對治河、築路一事在行,他去長蘆寨坐鎮。楊一航率一部晉中軍配合津海知縣率鄉民從渦口寨沿渦水河往內線輸送物資,確保河道開挖與驛道修築的物資補給。

    林縛、湯浩信以及戶部主事張文登就留在渦口寨,負責修建糧倉、渦水入海口截流、修復海港以及組織海船往渦口輸運糧食。

    留在渦口寨的,除了江東左軍外,就是六千捉俘民夫。

    林縛的意見是對渦口寨進行清空,所有人員都移駐到寨外,臨時住營帳,將渦口寨直接改造超大型糧倉,這樣才能贏得足夠的時間,而且往渦口寨的儲食工作要立即開始。

    只有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強行組織海船是不行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在登州、萊州等地將糧低價賣給海商,在津海高價收購,用高額的價差,將糧食從山東引到津海來;並要登州水營確保北線海路的安全。

    只要渦口有足夠的存糧,就算用獨輪車推,也能將糧食運到兩百里外的燕京去。

    首先要保證登、萊等地有足夠多的糧食,並且保證登萊等地向海商出售的糧食足夠廉價。原先山東免漕以賑濟南府、平原府,就要立即請旨改變原先的部署,使山東東部的近三十萬石漕糧往登、萊等地聚集,江東郡北上的首批漕糧可以去賑濟濟南府、平原府。

    這些事都要朝廷派欽差特使去督辦才行。

    這是緩解京畿糧荒的燃眉之策,只要能在四月往燕京輸送三五十萬石的糧草,不管成本多高,至少能保證不生出大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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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獻平虜策

    渦口寨附近最多時聚集到四五萬人,除了渦水河口南側的軍營,北面亂糟糟的都是窩棚。東虜徹底退出關去,聚集在渦口的鄉民就尋思著返鄉,看家裡還能有什麼東西剩下。虜兵總不可能將那些土坯房子都推倒,收綴收綴,重新拿茅葦編個頂棚安上去,也能遮風閉雨。

    天氣轉暖、河流解冰,也要準備春種了。不過這時候家裡還有餘糧或者說逃跑前及時將糧食埋到地裡沒有給發現的人家十中無一,吃飯無著落,也沒有春耕的種子。上河堤管飯、計工錢、發種子,不單渦口寨附近聚集的鄉民都跟著上河堤,從其他地方陸續返回的難民也聞風而動。

    二十八日,衛河與渦水河的三汊子口給截斷,在王登台山東南有一片低窪地,從河堤破口將河水引入低窪地,形成一片不小的湖泊。只一天工夫,渦水河的淤淺處就露出水面。

    林縛趕著海水漲潮的水勢,將四艘裝滿沙土的平底海船封堵河口,海水一退潮,四艘船就實實的隔淺在汊子口的河床上,挨著半夜汊子口的水流盡,就組織近萬軍民打木樁、運土及碎磚石以四艘海船為基礎築出一道臨時的封河大壩來。

    進入四月就必須用渦水河來往京畿運糧,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來整治渦水河道,想要徹底的改善渦水河的通航條件是不可能的。只能有重點的將幾處特別淤淺的河床挖開,加築堤壩,確保百石船滿載能順利通航。此外就是將渦水河北岸的大道修平整、夯堅實,使渦口與衛台之間有直道相通,渦口的糧食也能通過騾馬大車運到衛台再裝船前往京畿。畢竟渦口到衛台的路程短,才五十多里,直通築寬一些,騾馬大車算兩天走一個來回,準備兩百輛騾馬大車,一年也能有三五十萬石的運力。兩百輛騾馬大車隊列前後拉開來有四五里長,五十多里的直道,最多也只能容納兩百輛騾馬大車了,不然會亂得一塌糊塗。

    *************

    林縛在青甲外套上緋紅的官袍子,陪湯浩信走在海塘上,馬朝等扈從散在左右,不妨礙林縛與湯浩信說話。

    海風吹在臉上,已經不覺得寒冷了,整個北方算是正式開春了。

    「這場戰事算是暫時結束了,」湯浩信撫著頷下白鬚,渾濁的雙眼望著湛藍的海水,為國事,他尤顯得筋疲力盡、老態龍鍾,緩緩說道,「昌國有巨寇東海鷂,洪澤浦有巨寇劉安兒,荊楚有巨寇羅獻成、龔玉裁等,無一日安寧。其中以劉安兒之禍最烈,濠泗俱陷,陳韓三降而復叛,劉賊自號擁眾三十萬,要不是李卓坐鎮江東,淮安、東陽怕是早就陷落了,如今劉賊率兵沿淮河而上,淮上連陷七縣,叛賊日益猖獗。據荊楚飛報,羅獻成、龔玉裁等賊也有率部北上的勢態,似要與劉賊在淮上合兵……」

    「……」林縛沉默的看著海塘外的浪濤,在洪澤浦追隨劉安兒起事的多是為生活所迫、尋不到活路的漁民、貧農以及流民,按說他們也是可憐人,但是要任世道這麼亂下去,只會使整個中原大地整個的傾覆掉,讓東虜坐收漁翁之利。總要下辣手平息諸郡亂事的,關鍵是要剿撫並舉,才能較為徹底的平息流民之亂。

    林縛不知道湯浩信突然提起這個作什麼,難道要自己率江東左軍回江東參戰?他心裡並不大想去平息流民之亂,縮手縮腳的,除了給當成屠刀用,發揮不了其他作用,試探問湯浩信:「流賊之亂,朝中可有什麼處置?」

    「岳冷秋上表奏請率師往江東剿劉安兒部,」湯浩信說道,「聖上今日派特使來渦口,便是詢問此事……」

    「……」林縛一怔,背脊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沒想到岳冷秋這惡賊竟然要插手江東事,這絕非他願意看到的局面。

    林縛沒想到岳冷秋膽怯不敢與東虜接戰,卻熱衷剿匪之事,大概也是看到流民的戰鬥力遠不能跟虜兵相比吧,想要借流民的頭顱來立軍功,真是十足的小人一個。

    湯浩信瞇眼觀察林縛的神色,見他不掩飾心裡的驚訝,追問道:「你覺得如何?」

    「如此重大之國事,卑職不敢妄議。」林縛說道。

    「這裡就你我二人,說話又不會進第三人之耳,你有什麼敢不敢的?」湯浩信說道。

    「為什麼不用李卓?」林縛反問道。

    岳冷秋對顧悟塵不善之心昭然若揭,湯浩信對岳冷秋也應沒有好感;這時候李卓是比岳冷秋更好的選擇。再說長淮鎮軍全軍覆滅,還是李卓穩定住南面的形勢,在這關頭斷沒有再壓制李卓的道理。

    「李卓的奏表已於二十五日進京,奏請到薊鎮督戰,表中獻平虜策,稱五年必能平虜……」湯浩信沒有多餘表情的說道。

    「……」林縛心間的驚訝只能化作長長的吁歎吐出來,他不清楚李卓出於什麼樣的決心要上這樣的奏表,在奏章中獻平虜策還堅稱五年必能平虜,他問道,「周兵部周宗范大人的意見呢?」

    「周宗范已經聖上下詔革職了,」湯浩信說道,「東虜破邊入寇,周宗范責無旁貸,僅僅是革職已經是聖上仁心宅厚了……」

    林縛不知道就這兩三天的工夫,朝中局勢就天翻地覆,他此時仍然無足輕重的小卒,要不是湯浩信在津海,他還要過兩天才知道這些事情,朝廷當然就這些變故詢問他的意見。

    湯浩信再問他對岳冷秋、李卓之事的看法,林縛都堅持稱「不妄議國事」拒絕談論此事。

    事態已經十分的明顯,兵部尚書給革職,此時能影響崇觀皇帝決策的,也就張協、湯浩信、陳信伯、郝宗成等廖廖數人了,李卓都上呈這樣的奏表,林縛還能再說什麼?

    燕山防線千瘡百孔,郝宗成雖掌薊北軍,以他怯戰畏敵的性子,絕不肯承擔這個重擔的,再說他也沒有重振燕山防線的能力。

    陳信伯奢望李卓真能在燕山防線上做出成績,支撐他繼續留在朝中掌權。

    張協、湯浩信自然不希望李卓北上,但是他們也沒有更合適的人選,難道他們能奢望岳冷秋來勇挑大樑?何況李卓誇下這樣的海口,更是直接堵住他們的嘴。

    林縛心事重重的望著東南面的津衛島,對朝廷裡的岳冷秋、李卓之事不願意再表達他個人的意見。

    湯浩信燭眼也看向東南面的津衛島,雖然林縛在諸多事情上都堅定不移的站在顧悟塵這邊,站在他們這一邊,但是不得不承認:林縛已經不再是可以任人擺佈的小角色了。細想來,湯浩信也覺得奇怪,林縛崛起發跡以來,似乎跟「島」有著不解之緣,先是江寧的金川獄島,再一個就是崇州西沙島,眼下就是津衛島。

    *********

    津衛島是位於渦水河出海口東南六七里外的一座小海島,甚至比江寧的金川獄島、長山島還要小得多,周圍約四里長,把島山以及西南面的海灘地都算上,差不多有五六百畝大小。

    林縛因軍功封爵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好處,這時候也顧不上什麼忌諱,以劃撥五百畝永業田的名義,將整個的津衛島都霸佔過來,算成他個人的私產,這也是他這次封爵最大、也是最實質性的好處。

    在津海大捷後,大量虜兵反撲來監視渦口,渦口、長蘆、青齊數寨規模有限,容不下太多的人,林縛只能在海島上建立後勤基地用來疏散鄉民、囤儲物資,也早在那時,林縛就相中了津衛島。

    津衛島雖然很小,卻是基巖島,東北面地勢最高,距海面有十七八丈高,是渦口周圍的地勢制高點,比王登台山還要高一些。東北、東面是陡峭的山崖,灘石也峋嶙,不利船舶靠近,但在西南面地勢陡平,有一處可以利船舶的天然港灣,可供六艘千石船或兩艘五千石船停泊避風。

    無法確定東虜下一次破邊入寇會在何時,林縛要在東虜下一次入寇之前,將津衛島改造成可駐一營精銳武卒的海島要塞,即使陸地都給虜兵佔據,他們也能在津海獲得一處立足之地。

    不管津海開海漕的人手再緊缺,從陽信押解北上的一千三百餘促俘叛兵還是都給林縛扔到津衛島上,役使來開山鑿石、填海築壘、修築小型海港。

    如今林縛手裡能動用的資源也多,就在湯浩信的眼鼻子底子,與郝宗成的首級軍功交易也已經做成;郝宗成也急需要生蠻首級來掩飭他畏戰怯敵的醜態。

    五萬兩軍功賞銀、二十萬兩軍功交易銀,加上屢次繳獲,林縛在津海手頭僅現銀就有三十多萬兩。

    在津衛島囤積的四萬多石糧食,是江東左軍拿口外馬、馬肉、皮貨等繳獲物資跟登萊海商交換來了,開海漕要動用這批物資,林縛很好說話,但是這些都要戶部拿銀子來換。

    朝廷決議設津海都漕運司,第一批撥銀為五十萬兩,看上去很多,但以京畿地區居高不下的糧價來計算,五十萬兩官銀也就能收購二三十萬石糧食。

    林縛也不算特別的心黑,一石粟以一兩五錢銀子計,四萬石粟麥共計六萬兩白花花的官銀,少一線都免談。這個價格比此時的京畿粟價要低許多,卻是江寧粟價的三四倍。

    這時候有數人走到海塘上來,湯浩信見是原戶部主事、現任津海都漕運司下屬的倉監丞張文燈(登)等人,等他們走近,問道:「與登、萊海商談得如何?」

    張文燈尷尬笑道:「一石粟以一兩五錢銀子計,這已經是戶部能承受的最高價了,不過登、萊諸商戶言語間的意思,似乎只願意跟江東左軍交易,死活都不肯鬆口,所以還要林大人勉為其難……」

    「啊,有這種事?」林縛詫異的問道,想想也是,信譽這東西,可不是一天能夠建立的,朝廷以及邊鎮諸軍與商民交易的信譽,當真遠不能跟江東左軍相比,登、萊海商有這樣的心態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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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牙人難當

    林縛估計岳冷秋應該是在得知李卓上表奏請北上督薊鎮軍的內容之後,才上表奏請揮師南下剿滅劉賊的——若論政治之投機,天下還真少有能及岳冷秋者,李卓大概也料不到岳冷秋會再度鑽他的空子、佔他的便宜吧?

    也許李卓根本就不管楚黨內部分裂之事。

    無論是李卓北上,還是岳冷秋南下,都是林縛沒資格干涉的軍國大事,他一時間也看不清楚朝中局勢走向,雖說他極不願意看到岳冷秋南下的局面,但這時候只能置身事外,做好他眼前能做好的事情。

    津海都漕運司倉大使張文燈與登、萊海商談判並不順利,到海塘來跟林縛、湯浩信二人請援。林縛輕歎一口氣,與湯浩信返回渦口寨去見登、萊海商代表。朝廷根本就沒有能力在短時間裡組織起一支隸屬於吏部或津海都漕運司的龐大海運隊伍,只能依仗整個渤海灣西岸諸府縣的中小海商們。

    林夢得、孫尚望以及原渦口寨主人周家兄弟等人都在寨中。

    渦口寨已經從原主人周氏手裡徵用過來,將逐步改造成津海大倉;周氏宗族二百多口人都遷了出去。除了在渦水河南岸劃撥兩百畝良田以及五千兩官銀補償給周氏重建塢寨外,周氏兄弟二人都獲授正七品散階,並授津海縣丞、津海都漕運司倉副丞等實職,周氏宗族子弟還有六人分別獲授從九品到正八品不等的文武散階。

    周家雖說還不能算大富大貴,也足以成為津海首族了。

    林縛陪同湯浩信從外面趕回來,在都倉大堂裡議事的四五十人都站起來迎接。

    林縛看到滄南孫家的孫豐毅等人也都在堂中,頷首示意,請湯浩信坐上座,他在湯浩信下首坐下,張文燈坐在湯浩信的左手,其他人都在站在堂下。

    湯浩信老態龍鍾的手撐著案子,俯身和藹的看著登、萊等地的海商代表們,笑著問:「在外面就聽見這邊吵吵鬧鬧的,大半天了,還有什麼事情不能決定的?」

    張文燈順著湯浩信的語氣,神色肅穆的說道:「朝廷這次是下了決心:登、萊糧食再緊缺,你們去購糧,糧價都不會高過一石千錢。朝中已經派了欽差特使去登、萊兩地了,登、萊兩地,哪家糧行、糧商敢高過這個限價或囤糧惜售,都是要掉腦袋的。津海糧食再充足,至少在五月之前,戶部及津海大倉收儲糧價都不會低於每石一千五百錢,我在這裡給你們擔保,戶部與津海大倉斷不會缺你們一個銅子!」

    林縛不吭聲,站在堂下的登、萊海商代表們也不吭聲,就是不肯表態。他們並不純粹都是登、萊人,大部分人都是河間府沿海諸縣逃難去登、萊等地避兵禍的中小海商。江東左軍在河間府屢獲大捷,又用繳獲物資跟他們以物易物的進行交易,他們才聚攏在一起,輸送物資到津海來,一是跟江東左軍做生意,一是支援江東左軍在河間府作戰,彼此間在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建立起信任、互相依重的關係。

    這年頭沒有單純的海商勢力,能出海從事貿易的海商多半跟地方宗族、官府勢力有些關係,彼此形成盤根錯雜的的利益群體,為他們出海貿易提供必要的保護,也確保他們不會受到其他勢力過度的欺壓跟侵凌。

    這次大劫,至少河間府沿海諸縣的海商利益群體已經給摧殘的七零八落,孫家、周家算是新崛起的地方勢力,但是威望、權勢都還很不足,便是在這裡,周家兄弟、孫豐毅等人也沒有站出來說話的資格。

    林縛等了片晌,見一直都沒有人說話,讓湯浩信臉面上不好看,直接點了孫豐毅的名,說道:「我們進來之前聽著這邊吵吵嚷嚷的,這會兒又鴉雀無聲了,孫先生,你來說說,你們大家倒底在顧忌什麼?」

    孫豐毅勉為其難的站起來,說道:「把糧交給津海都漕運司,大家都還是樂意的,只不過大家希望能看到津海大倉能拿出真金白銀出來交易。我們在津海卸一船糧食,希望能拿到一船糧食的銀子去登、萊再購糧食來津海。各家財力都有限,即使林大人替津海大倉擔保,我們往裡貼第一批糧食的本錢可以,貼兩批、三批就支撐不住了,畢竟我們不能拿白條去登、萊購糧……」

    林縛微頷著頭,千年之後官府打白條也還是一本難討回的爛賬,何況是商人幾乎沒有什麼政治地位的當世?

    在元氏眼裡,天下萬物莫不是他元家的私產,哪可能有什麼契約精神,說不定哪一天直接讓戶部將賬賴掉,也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事情。那些官老爺們,更是直接將商戶當成可以隨意盤剝勒索的肥羊。

    除了那些後台強硬的商戶,有幾個願意跟官府打交道的?

    林縛看了看湯浩信、看了看張文燈,問道:「是不是等林都漕回來再說?」

    張文燈臉色陰晴不定,他看著湯浩信,要湯浩信拿主意。

    張文燈原是戶部主事,直接改任津海倉監丞,作為津海都漕運司的主要佐官,負責在津海建糧倉、儲糧。津海倉雖然掛在津海都漕運司名下,卻是受戶部直轄。建倉、儲糧之事,張文燈並沒有林續文請示的必要,再說湯浩信還在津海,湯浩信點頭,他就能拿主意。

    這次為開海漕,戶部是好不容易擠出五十萬兩銀子來,但是需要用銀子的地方太多。僅將江東左軍、渦水寨的近六萬石儲糧及兩千頭普通騾馬都盤下來,就用掉十二萬兩銀子。開河、築路、修港、組織內河漕船及騾馬大車等事,以及在津海倉外圍築軍塞、牆壘保護糧倉,都要大把的銀子,這些銀子林續文都直接劃走。渦口這邊的修港諸事,也都委託給孫尚望。

    留給張文燈就十八萬兩銀子。張文燈要用這筆銀子將渦口寨改造成超大型糧倉,組織一支六百人倉丁隊伍,要是現銀交易,張文燈手裡的現銀只夠收儲十萬石糧食。

    除了津海倉儲糧外,京中也決定將薊鎮、宣鎮邊軍約六萬人移駐到寧河、昌黎、津海等沿海軍塞,使津海都漕運司組織海商直接將必要之糧食運到寧河、昌黎販售給邊軍,這樣能最大程度的減少京畿糧食供應的壓力。

    當世就沒有多少商人願意跟官府做交易,更不要說願意跟信譽差到沒邊的邊軍了,即使要將糧食運給邊軍去,也要津海倉這邊先支付購糧現銀,都不願意跟邊軍直接進行交易。

    湯浩信看著登、萊海商的態度相當一致,也知道個中緣由,他也琢磨不透林縛的心思,想不透林縛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他不會單純的將林縛當成女婿顧悟塵的親信門人、當成晚輩來看待。林縛因軍功封爵,江東左軍又自成體系,林族勢力也是在極劇膨脹,要說林縛自成一系都有資格了。

    湯浩信當然不是糊塗人,他看著堂下鴉雀無聲,壓著聲音跟林縛商議道:「我出京時,戶部什麼情況,我是清楚的,到處都要用銀子,能給這邊擠出五十萬兩銀子,已經是極限了。就如文燈所說,登、萊海商對江東左軍還是充分信任的,江東左軍是不是出面做這個牙人?」

    牙人與後世的中介、擔保人性質差不多。

    「不是我不願意擔當啊,」林縛苦笑道,「開口說句話容易,但是不要說他們,我心裡也擔心戶部、邊軍會賴賬啊。津海倉初次儲糧就是三十萬石,加上邊軍用糧是六萬石,折銀是五十四萬兩,你說我怎麼敢開口替戶部、替邊軍做這個擔保?再說了,江東左軍本就是鄉營性質,去留都是未知數,我拿江東左軍的名義做擔保,登、萊海商會不會信任?他們就不擔心哪一天,江東左軍就給裁撤掉不存在了?」

    湯浩信知道林縛是想借這個機會解決江東左軍的地位問題,也怨不得林縛,在諸路勤王師裡,江東左軍的軍功最卓著,但恰恰是個沒有正式編製的新募鄉營。由於江東左軍軍功卓著,兵部不可能在戰後將江東左軍直接解散掉,但是江東左軍最終能保留多少編製就很微妙了。

    湯浩信點點頭,說道:「你說的問題,我心裡清楚,我立即派人進京給江東左軍爭取正式的名份。眼下這個燃眉之急,你要責不旁貸的替戶部解決掉……」

    林縛沉吟了片刻,也讓張文燈側頭過來密議,壓著聲音說道:「也如孫豐毅所言,就算江東左軍願意出來做擔保,登萊海商可以往裡先墊第一批的購糧款,但是第二批、第三批購糧款,他們也墊不起,而戶部這時候又實在擠不出多餘的銀子來——既然他們信任江東左軍,那不如由江東左軍直接出面跟他們購糧再轉售給津海倉與諸邊軍。我手頭還有一筆銀子能先墊著,還能從林家拉一筆銀子出來應急,只要戶部保證日後能將這筆銀子還給我就成!邊軍那邊,我非要現銀交易的,不然將領一換,我找誰哭去都不會給理睬。」

    湯浩信年齡雖大,卻是個明白人,林縛貌似要承擔很大的風險,但是這麼一來,登、萊海商將不再與津海倉、津海都漕運司及諸邊軍發生直接關係,將緊密的聚集在江東左軍周邊,與江東左軍形成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局面。

    這個臨時形成的海漕體系最重要的頸脖子卻給林縛一人捏在手裡,再加上林續文直接掌握津海都漕運司衙門,可以說新形成的海漕體系都給林家一手掌握。

    到時候不要說戶部不敢賴江東左軍的帳了,朝廷甚至都不敢輕易的將林續文從都漕運司的位子上撤下來。

    湯浩信心想林續文拍拍屁股去了長蘆,將渦口事務都丟給張文燈,眼前這局面說不定是林縛在背後故意促成,暗道:悟塵的這個門生真是厲害啊,不知道他對悟塵還有幾分忠心,但是林家與悟塵之間已經形成尾大不掉之勢是閉上眼睛也存在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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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海上保險

    權宜之計便是同意以江東左軍做中間商將糧食轉售給津海倉與諸邊軍,由林縛出面組織登、萊及河間府海商將山東糧食運抵津海入倉。

    以林縛的手段,以江東左軍的威望,自然也很容易將形成以江東左軍為核心的海商勢力集團,甚至使整個海漕體系落入林家的掌握之中。

    朝中自然有人不願意出現這樣的局面,事實上,甚至連張協、湯浩信這些楚黨靈魂人物也不希望看到林縛或者說林家的勢力過度膨脹,但是京畿存糧只能再支撐兩個月,戶部根本沒有能力在兩個月的時間裡撇開江東左軍組織出一支有足夠運力的海船隊伍來。

    湯浩信的呈文二十九日連夜送入京中,京中回復於三月二日黃昏就抵達津海。

    兵部正式行文將江東左軍編為江東左營鄉軍,滿編三千員,使林縛以江東按察使司都監的身份兼督江東左營鄉軍,劃崇州縣為左營鄉軍餉源地,以崇州縣丁田正賦為左營鄉軍養軍之資。

    拿兵部的文函,林縛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江東左軍算是有正式的名義,雖然還是鄉營、鄉兵的名義,但是劃給了正式的餉源地,待遇看上去比府軍還要高一等。

    「倒是沒有削減我們的兵額,但是餉源地只劃拔了一縣,也未免太寒酸了……」曹子昂將兵部文函拿來看了兩眼,放到桌案前頭,問林夢得,「崇州一縣丁田正賦,大約有多少?」

    江東左軍駐紮在渦水河南岸,兵部文函發來,林夢得與曹子昂等人都聚集到林縛的大帳中來,天時已昏,帳中燭火嗶剝燃響,散發出油脂香氣。

    林夢得微蹙著眉頭,見曹子昂問他崇州縣丁田正賦的情況,細想了片刻,說道:「具體數字記不大清楚,定漕糧應在三萬石左右,扣去地方支用,能用來作餉源的只有一萬八千石到兩萬石,折銀不會超過一萬兩。」

    「也只是聊勝於無啊……」趙青山說道。

    趙青山在鄉營時沒有什麼感覺,那時錢餉支用都由林宗海、林續宗等人控制著,他們這些外姓將領插不上手,但基本能知道林家往鄉營裡投錢標準是跟鎮府軍看齊的,也使得上林裡鄉營頗具戰鬥力,非同一般的鄉兵能比。

    與林縛治軍相比,林家往鄉營裡的投入又只能說是小巫見大巫了;林縛治軍簡直能用敗家子來形容了。以林縛治軍的標準,江東左營就算是回駐地不行軍打仗,一年少說也要十萬兩銀子才能維持,崇州每年供餉不足十分之一,只能說是杯水車薪。

    江東左營鄉軍在江寧倉促成軍,江寧工部撥銀六萬兩,三萬兩為安家銀,三萬兩支用,實際上累積支用超過十二萬兩,僅在濟南從潰兵手裡收購兵甲一次就耗銀五萬兩,傷藥支銀達兩萬兩。此外有一項最大的開支還沒有撥出去,就是傷亡將卒的撫恤銀。以林縛「戰死或致殘授田以養其親」的標準,江東左軍戰死或致殘近九百人,要購入九千畝良田或折銀六萬兩進行撫恤,再加上賞功銀,總共要支出十萬兩銀才夠。

    也就是說江東左軍從倉促成軍到戰後撫恤前後約五個月的時間,總支用將達到二十五萬兩銀。

    當然了,左營鄉軍以戰養戰,所得也甚豐。

    包括能治癒歸隊的傷員,江東左營實際兵力已達到四千五百員,此時就編有船隊護衛營八百人、騎營六百人、甲卒三營一千八百人,這還沒有將駐在西沙島的集雲武衛及鄉營計算在內。

    從潰兵手裡收購大量的優質兵甲以及四戰四捷的繳獲,使得江東左營將卒的兵甲弓nu列裝水平要超過鎮府軍一大截,並有兩千套優質兵甲積存下來,保留口外駿馬八百餘匹。

    戰場直接繳獲歸入江東左營囊中的金銀財貨折銀近十萬銀。

    大量馬肉、皮貨以及戰場收繳物資與登、萊海商進行交易,積存下來的糧草以及大量的騾馬轉售給津海都漕運司,折銀八萬餘兩。

    此外還有一千兩百餘匹口外馬正運抵崇州、江寧、維揚等地交易,大抵也能得七八萬兩銀子。

    不計算大批量優質兵甲的價值,江東左軍也差不多能達到收支平衡,支出二十五萬兩銀,戰場繳獲也有二十五六萬兩銀。

    戰爭便是如此的勢利跟殘酷,戰敗者便進入惡xing循環,情況會越來越糟糕,戰勝者便進入良xing循環,局勢會越來越明朗。

    當然了,上面還沒有將五萬兩軍功賞銀以及與郝宗成交易生蠻首級所得的二十萬兩銀子計算在內。

    由於林縛從江寧額外撥了近十萬兩銀子北上,加上撫恤銀及賞功銀還沒有發放下去,所以江東左營鄉軍在津海還擁有近四十萬兩的現銀。

    要是湯浩信知道林縛在津海手裡就握有近四十萬兩的現銀,舌頭也會嚇得吐出一截來,如此緊急情況下為開海漕,戶部也只能擠出五十萬兩銀子來。

    這會兒護衛稟報孫尚望、孫豐毅等人求見,林縛帶著林夢得、曹子昂等人親自出營帳迎接,孫豐毅、孫尚望等人都惶恐不安,此時的林縛已經不是小小的司獄小官。

    林縛倒是隨意,邀孫豐毅、孫尚望以及登、萊、河間數名海商代表進營帳議事,還難得的吩咐下去在營帳裡給孫豐毅等人準備宴席,邊飲酒邊議事。

    嬰兒手臂粗細的八支大燭將營帳映照得通明如晝,林縛坐主位,身後是一張畫有白額虎撲山石的屏風,身前一張梨花木長桌案,擺放著文函冊圖兵印等物,林夢得、曹子昂等江東左軍諸將與孫尚望、孫豐毅及海商代表相對坐在林縛的下首。

    林縛分神的望著燭火想了一會兒,將思路又稍許整理了一下,手指頭輕輕敲著桌案,說道:「戶部已經同意由江東左軍來給大家當這個中間商將糧食轉售給津海大倉及諸邊軍,兵部也正式發函將我部編為江東左營鄉軍,以劃撥崇州縣丁田正賦為餉源,大家就不用怕江東左營欠了債,你們找不到討債的地方……」

    「大人說笑了,」孫豐毅笑道,「我們可是巴不得大人欠我們的銀子,好拿出來跟外人炫燿一二,哪裡會有擔心的道理?」

    林縛笑了笑,說道:「社稷有難,匹夫有責,雖然江東左營給抬出來勉為其難的做這個中間商,但江東左營斷沒有從中牟利的道理。諸位負責開船到指定地交糧,我會派員跟從以助聯絡,糧款到我這邊來結,粟米分等,末等每石粟以一千五百錢計,我不會沒你們一毫一厘!」

    「這怎麼能夠?」孫豐毅詫異說道,「這讓我們於心何安?」

    「孫先生先聽我說完,」林縛笑道,「所有參與運糧的海商,海船及人員只要在我處登記核對,並許我處派員隨行,我們都按兩成比例預付定金,以緩解各家的資金壓力。待糧到津海入倉,按照購糧款、工食錢核算成本,我處隨即支付相當銀錢及下一趟的購糧定金,其應得利潤部分,我們暫時扣留……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現在竭盡所能調來的銀子也十分的有限,只能厚著臉皮請大家信任我一回,待拿到戶部撥銀之後,我絕不會有片刻拖延給大家將余銀補上。」

    林縛朝著孫豐毅等人抱拳拱手。

    「大人真是客氣了,我們不信任大人,還能信任誰去?」孫豐毅看了看左右,問道,「是不是就聽大人如是安排?」

    諸海商代表心裡盤算著,即使拿不到足額的銀子,每次至少能拿回本錢與一部分定金,林縛又不扣他們的糧價,江東左營做到這程度,所體現出來的誠意遠非邊軍與戶部能比。再說他們出海行商,往來南北東西,必須托庇、投靠或交結一方強勢人物,才能避免給過分的欺壓侵凌。林縛以弱冠之齡率江東左軍立下赫赫戰功,崛起於江淮、燕魯之間,實為楚黨風頭最勁的新銳人物,前程似錦,這樣的人物不巴結,巴結誰去?

    孫豐毅先表態,其他諸人也都說好,將這事便算是敲定下來。

    林縛又說道:「海上風浪險惡,對岸即為虜地遼東。貨物連船關乎著諸位的身家,若遇風浪傾覆,或遇海寇劫掠,豪富也頃刻變成一貧如洗,這怕是大家視大海如危途的根本原因吧……」

    諸海商給林縛說中心事,紛紛訴說起海商出海的種種苦處及高風險來;林縛則耐心的聽著他們訴苦。

    即使造船技術再發達,也無法否認出海航行是當前最具風險xing的行業之一。頻繁出沒的海盜及天威難測的颶風狂浪,即使有大量的失地貧農願意出海搏命、搏富貴,但是商賈願意投資海船的積極xing也不高。

    即使有想出海牟利的商人,多半也不願意將所有的身家都壓在一艘大型海船上。雖然大海船抗風浪的能力更高,裝載量更大,但一旦出問題,就意味著傾家蕩產。有實力的商人更願意造多艘中小型海船來分散風險。雖說中小型海船抗風浪能力低,裝載量也有限,只能貼著海岸線航行,行速緩慢,但是多艘海船能將風險分散開來。即使一艘船傾覆或被劫走,其他海船的利潤也能夠彌補損失。

    這也是在禁海政策並不嚴厲、海盜不十分猖獗的渤海灣難以看到大型海船出現的一個重要原因。

    要改變這個現狀,其實也很簡單,就是要有人站出來替所有船主或海商將海航的風險分散開來。

    林縛聽大家訴著苦,說道:「我這幾日,每天也坐船出海到津衛島視看,這一段短短的海路,就覺得風浪險惡,難怪大家出海都有如履薄冰的心思。每一趟出海大家都是在拿命搏富貴,這也是我不扣大家糧價的原因,攢幾個錢都不容易。」

    「也只有大人能體諒我們的辛苦。」諸海商都說道,集雲社那幾艘大海船,他們中大多數人親眼目睹過,這麼說倒不是奉承林縛。

    「我想了折中的辦法,說出來與大家共商,」林縛說道,「我麾下還有集雲社行商事想來大家也清楚。打比方說,從登州運糧到津海,船東若是願意將貨物、船隻折價,按照船隻的堅固程度與抗風浪能力,以百抽六或百抽三的比例向集雲社交納保金,從登州運糧到津海,途中遇風浪導致沉沒、或遇海盜導致船貨被劫,則事後都可以從集雲社獲得足額的船及貨物賠償;若一路順風的走完全程,保金則為集雲社之盈利……為保證集雲社在津海有足夠的賠償能力我將在津衛島存兩萬兩現銀作為本金。當然了,諸位若覺得這個生意能做,也可以投本金進來參一股,將來盈虧自然也是共同承擔。」

    「這……」孫豐毅疑惑的問道,「大人要跟我們一起做生意。」

    「做生意還是其次,」林縛笑道,「主要是航海的辛苦與凶險,我也能體會一二,聚集大家的力量,願意在出海前投保金者,雖然走一趟少賺些錢,但也不用擔心途中遇到風浪或海盜會傾家蕩產……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林縛大概記得西方很早就出現了海上保險業,不過他認真觀察過大越朝的海商現狀,零碎不成規模,沒有這種共同承擔損失、分攤風險的保險業稚形出現。

    沒有出現,並不意味著林縛不能催生。

    這麼做的好處,除了能促進沿海府縣商賈、鄉豪投資海船的熱情外,以集雲社或江東左營的名義,成立類似海上保險業的商業組織,一旦海商、船主體會到「共同承擔損失、分攤風險」的好處,便會更依賴這種分攤風險的模式,自然也就以江東左營為核心形成更緊密的海商勢力集團,並成為支持集雲社、江東左營的重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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