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331
匿名  發表於 2012-4-3 16:44:56
卷六  濤海怒  第一章  碎濤如雪

    碎濤如雪,堆雲似山,元嫣站在甲板上,漆黑晶瑩的眼珠子看著湛藍澄澈的海水入迷,就像一大塊嵌在天地之間的藍寶石,眺望去讓人有說不出的心胸通暢,那夢中的驚惶、悲傷,在這一刻都統統的似煙雲散去。

    元鑒海暈船,而且暈得厲害,差點將五臟六腑都吐出來,自上船來就昏昏沉沉,難有清醒的時刻。左堂貴提議坐船走海路到津海再登岸去燕京,元鑒海這時候恨不得將左堂貴一腳踹下海去,他沒有想到暈海會這麼痛苦,打定注意這輩子不再坐船。

    濟南收復後,元鑒海沒有回濟南去,與其他魯王府的人一直留在陽信候旨。

    東虜攻陷濟南後,沒有進駐濟南城,搶掠一空後便縱火燒燬全城,還有數萬守城軍民的屍體散在濟南城內到處都是。這時的濟南已成死城,沒有幾個月的收拾,根本就不能住人,元鑒海與魯王府眾人也無法回去。一直到二月底,宮中才傳來特旨詔使元鑒海攜魯王幼女元嫣到京中去。

    到二月底,陽信西北方向已經形成大片的洪泛沼澤區,道路悉數被毀。沿海岸線地區也由於天氣轉暖的原因,河流解冰,不利於車隊通過,只能坐海船北上到津海,再登岸坐車前往京中。

    「前面就是津衛島了,除了林大人的津衛島,沒可有哪座海島能容下這麼多人一起做工!」一名站在船頭甲板領路的船工幫小郡主元嫣指出津衛島的方向。

    「是嗎,哪裡,哪裡?」元嫣個子矮小,才十二歲的她還正是長個子的年紀,她踮著腳,髮絲給海風吹亂,才勉強看到露出海平面的津海島島尖,卻看不到在津海島的全景,只盼望著船能行快些,早一刻抵達津衛島。

    左堂貴寒著臉,他對進入林縛的地盤可沒有什麼好興奮的。元鑒海想到可以不再坐船,不再吃這暈船的苦頭,心裡自然是振奮一些。他們乘船北上,半途上遇到從津海出發往南到山東登、萊等運糧的船隊,他們沒想到這時候朝廷還能在津海組織這麼多的船運糧,差不多有七八十艘。船隊知道他們是北上進京的魯王府的人,特地派了兩名船工專門給他們領路,他們才知道津海的一些情況。

    越過津衛島,等趕到津海,元鑒海才發現渦口遠比想像中還要熱鬧數倍。

    渦水河口給一道臨時的封河大壩封住,為了築壩的便捷與快速,林縛直接將四艘裝載滿砂石的平底海船填到河口,元鑒海、元嫣他們最先看到的就是那從壩子中間豎起來的八根孤零零卻顯得有獨特風情的船桅。

    對元嫣來說,在離開陽信後,終於遇到一處熱鬧的所在,彷彿鬆了一口氣似的,一路上鬱結的情緒也陡然放開。

    海塘內外到處都是役工民夫肩挑身扛的忙碌身影,渦口寨東南方向伸出一大塊岬角,將渦水河出海口的海灘地與北面的海岸隔開,就在北面形成了一座天然的避風海灣。百年前開海漕選擇渦口為轉輸站,就是看中這裡的地理條件,百十年時間過去,這處地理條件並沒有大改變,稍加整飭就是浪港,工程量相對開拓河道、整固直道來說,要少得多。

    不過寨南的內河碼頭太小,一次性只能停泊五六條中小型內河漕船。渦水河的轉輸能力,除了給河道限制住外,也跟碼頭的裝卸能力直接相關,要達到二十艘漕船同時裝卸的能力,內河碼頭至少要拓寬到三百步寬。

    為了節約工程時間,渦口在挖窯燒磚的同時,更多的是直接從周邊村寨拆運磚石。

    河汊子口南岸是江東左營及役工民夫的駐營,佔了好大一片地,貼著河汊子口,有一座塞堡式的建築剛剛露出稚形。北岸以渦口寨改津海倉為核心,規劃要建津海都漕運司衙門以及兩座軍事塞堡及防禦津海倉的塞牆。河間府治所、津海縣治所也將移到這裡來。沒有多餘的財力、人力、物力去收拾給打殘的河間縣與津海縣了,再說林續文身兼數職,總不能身份數處署理公務。

    此外,津海鹽鐵司及鹽場體系也給徹底打殘,除腳快的,官員或殺或降或叛,鹽丁、鹽戶逃得一個都沒有剩影,朝廷也有意在這邊重建津海鹽鐵司衙門。

    重重因素疊加,使渦口也成為返回難民的集散地,有著亂世之秋異樣的畸形繁榮。雖然不斷的將難民沿渦水河往內陸疏散,在河汊口重新聚起來的難民人群還是很快達到數萬之眾。在渦口寨的北面更是有一大片連綿起伏的營帳,一眼都望不了頭,元鑒海、左堂貴等人也看到納悶:沒聽說津海除了江東左軍、晉中軍之外,還有別的駐軍啊?

    元鑒海、左堂貴所不知道的,郝宗成於三月六日率兩萬薊北軍(含一萬餘匹軍馬)移駐津海就近解決軍食問題,這樣至少每個月能替京畿緩解四萬石糧、三十萬圍草料供給的壓力。

    考慮到津海的用糧壓力,戶部另派了一名正五品的員外郎過來督管津海倉,頂替原津海倉監丞張文燈平衡戶部與林續文、林縛之間的關係。

    這時候,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津海渦口這一小塊地方此時實際上成了京畿與大越朝的咽喉、脖子、命脈;不然也不會讓湯浩信這樣的重臣在戰後百廢待興的緊要關頭一直都坐鎮津海。

    *************

    宗室封爵與功勳封爵是兩種不同體系,親王爵、郡王爵之後為鎮國將軍、輔國將軍等爵銜……按律,魯王身滅,繼承者需減一級承爵,元鑒海本身就受封鎮國將軍,沒有資格再受封郡王爵的。

    宮中體諒魯王一系的遭遇,又念元鑒海在陽信抗敵有功,下詔使元鑒海入京受封郡王爵。

    林縛袖手站在湯浩信、郝宗成、林續文等人身後,在他身後又是劉直、馬一功、楊一航、張文登、陳晉唐等文武官員。

    郡王爵列從一品,位於太子少保、內侍省左常侍之上,湯浩信、郝宗成雖然權柄要比元鑒海重得多,按照規矩還是站在海塘上恭迎元鑒海乘船靠港、大駕光臨。

    元鑒海暈船暈得厲害,精神不振,在港口寒喧過,就給眾人簇擁著走進津海倉衙門。這邊給元鑒海準備了洗塵宴席,他就是再頭疼,也要硬撐著參加,不能駁了大家的顏面。小郡主元嫣則由婆子、丫鬟伺候著去廂院休息了。

    林縛的心思不在元鑒海身上。郝宗成率軍來津海,除了靠近津海港方便軍食之外,還有壓制、牽制江東左營的意圖,林縛的心思也不在郝宗成的身上,至少他與江東左營為朝廷出力做事還是非常乾淨利索的,朝廷要卸磨殺驢,自然也要等到眼前的難關熬過去再說。

    朝中在三月初旬同時批准了李卓、岳冷秋兩人的奏請。

    擢李卓任兵部尚書,要李卓接旨後即刻動身進京敘職,商議平虜大計;擢程余謙接任江寧兵部尚書兼江寧守備一職;除岳冷秋東閩總督職,其職權分授東閩宣撫使司、提督府、按察使司,授岳冷秋兵部尚書銜兼任江淮總督,節制江東、江寧軍政諸事,率師北上,總轄平寇事。顧悟塵晉陞從二品散階光祿大夫,以江東按察使兼督江東鄉軍,受岳冷秋節制。

    就算不計較江寧是留京的地位,在正常的年份,東閩歸戶部統轄的定漕額才三十萬石,地方可支用的定漕額為四十萬石,江東郡加江寧府歸戶部統轄的定漕數是兩百四十萬石,地方可支用的定漕額為一百六十萬石,僅從這兩組數據就能看東閩總督與江淮總督的實權差距有多大。

    兩百多年來。江東郡發生的大小亂事也不少,但從沒有設過江淮總督一職。此時設江淮總督,並讓岳冷秋竊居此位,並不僅僅是為平剿東海寇及洪澤浦流賊事。林縛能看出朝廷即使表面上絕口不提遷都之事,實際上設江淮總督加強對江東郡、江寧府地方的集權,就是為遷都做準備。

    要說論資排輩,程余謙倒是有資格擔任江寧兵部尚書兼江寧守備了,但是勤王一戰,程余謙貪生怕死、怯敵畏戰,先進軍至臨清、怯步不前,而後又退到聊天,再退到濟寧。虜兵進一步,他退兩步,一直到東虜南線主力縱火燒燬濟南城退到黃河以北,他才率江東勤王師慢騰騰的跟在岳冷秋的屁股後面「收復」濟南。

    擢升程余謙,大概也考慮讓他的弱勢不足抗衡岳冷秋在江東全面掌權,但是楚黨內部並非對岳冷秋一點制衡都沒有。

    顧悟塵表面上沒有受得什麼實質性的晉陞,但是「兼督鄉軍」四個字十分的關鍵跟必要,也就使岳冷秋無法繞過顧悟塵直接指揮江東郡的鄉軍、鄉營,恰恰江東郡此時戰力較強的幾支部隊,包括江東左營、東陽鄉勇以及受董原節制的維揚鄉勇都是鄉軍。

    林縛閉著眼睛也能想到這是湯浩信為顧悟塵爭取到的有利條件,畢竟顧悟塵並沒有資格直接出任江淮總督。

    林縛非常想進京與李卓見一面的,但是他身為領軍文臣,即使離京畿也就兩百多里,卻是非宣不得入京的,甚至私派信使進京都是犯忌諱的事情。當然,王朝末世,也沒有那麼多的顧忌跟忌諱,林縛要是不聽宣調就直接入京,就太刺眼了。

    林縛心情抑鬱,在宴席上喝了些酒,有些醉意微酣,告辭離開津海倉衙門,在護衛的簇擁返回南岸駐營,林夢得在轅門前等他,幫他牽過馬,說道:「高宗庭高先生與耿泉山耿校尉過來了,在營中等著你回來呢……」
匿名
狀態︰ 離線
332
匿名  發表於 2012-4-3 16:45:38
第二章  夜觀軍營

    林縛微醉而歸,聽等在轅門前的林夢得說高宗庭來訪,給微帶海腥氣的風一吹,腦子立時清醒過來,立即與林夢得急步走向大帳。

    林縛是統兵文臣,手握江東左營這支使天下人都不敢再小窺的精銳之師;李卓是新任兵部尚書,即將統領薊鎮大軍,高宗庭作為李卓的心腹,私自來訪,要是讓言官或監軍內侍知道此事,必上表彈劾——有些事情還是要掩人耳目的。

    北方的氣候乾燥,不比南方的濕寒,雖說才是北方初開春的季節,高宗庭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青衣袍子,在燈下顯得身材枯瘦。相比較江寧相別時,高宗庭兩鬢添了許多霜發,細算起來,高宗庭比林夢得、曹子昂都要年輕幾歲,可見他與李卓在江寧的煎熬。

    林縛使護衛都退下,只讓曹子昂、林夢得留下來陪同高宗庭、耿泉山。在營帳裡相對而坐,林縛跟高宗庭作揖長歎道:「高先生怎麼能讓督帥上那樣的奏表?燕山防線千瘡百孔,堵疏尚不易,哪裡能騰出手來平虜?稍有疏忽、稍有紕漏,無人會體諒督帥的苦心,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就毀了督帥一世英名啊!」

    「督帥決定之事,又豈是我能勸得了的?」高宗庭苦澀笑道,與林縛作揖行禮,「督帥不誇下這海口,又如何能掃平北上督戰的阻力?只是沒想到讓岳冷秋鑽了空子。」

    「朝中也無人可用,」林縛微微一歎,說道,「岳冷秋要坐穩這個位子,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總要幹出些實績才行。」

    「岳冷秋畏虜如虎,殺流賊的勇氣還是有的,」高宗庭無奈一笑,又說道,「江東左營四戰大捷,還沒有跟你賀喜呢……」眼睛看著林縛,相比在江寧相見時,林縛皮膚黑糙許多,唇上留著較密的短髭,使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成一些,臉剛毅硬朗,雙眸灼灼,煥發神采,有一股超人不及的儒將率臣的風範。率三千弱旅,屢創虜兵,雖弱冠之年,已有名臣名將的氣度。

    「無關大局之小捷,有什麼喜好賀的?」林縛搖了搖頭,不以為意的說道。在他看來,軍功的標準應該主要體現出戰略、戰術意圖的執行完成程度,他也一直在江東左營內部灌輸這個思想。

    江東左營雖四戰四捷,梟首也多,但是並沒有實質性的能干擾到虜兵破邊入寇的戰略意圖,四場勝仗沒有一場是具有轉折性意義的,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四場勝戰都不能稱之為大捷。

    虜兵主力從容退出關去,捋掠走大量的丁口與財貨,還將魯北、燕南摧殘得一塌糊塗,並使京畿鬧出糧荒危機,虜兵破邊入寇的所有戰略意圖幾乎都超完美的完成,要說「大捷」,應該說是東虜的「大捷」。

    林縛與耿泉山頷首示意,問道:「陳校尉也到督帥麾下了嗎?岳冷秋有沒有留難你們?邵武軍殘部除傷病都讓我送去崇州休養外,在津海留有四百二十六人,也沒有向兵部報核,這次你們悄悄的領走就是……」

    「岳冷秋一時也找不到借口為難我們,他還要將陽信軍功計到他名下,總不能當著天下人的面就卸磨殺驢。我與定邦手裡沒兵,對岳冷秋來說也就沒有了用處,留在他眼皮子底下,他還覺得礙眼,正愁找不到借口將我們一腳踢開,」耿泉山說道,「定邦隨督帥直接進京,我隨高先生過來,是正式請托大人照拂邵武殘軍,使他們能有好出路……」耿泉山手撐著桌案,頭埋下來給林縛行禮。

    「不敢當……」林縛說道,心裡卻堵著什麼似的,耿泉山也清楚的認識到朝中派系錯綜複雜、層層制肘之下李卓很難在五年時間裡完成平虜大業,他心間有了為朝廷、為督帥知遇之恩犧牲的覺悟,但不願意讓四百多邵武軍兄弟也隨他葬身塞外苦寒之地。

    「你有沒有讀過督帥所獻之平虜策,有何良言相諫?」高宗庭問道,「這才是我與泉山過來的主要目的……」

    林縛本沒有資格看到李卓直接給崇觀皇帝上書的奏表,不過湯浩信在津海,他要看到李卓平虜策的抄件就很容易。他點點頭,蹙眉想了片刻,說道:「怎麼說呢?拿燕西三十六夷之事打比方——陳塘驛慘敗以來,東虜兵鋒直指燕西,燕西三十六夷即使沒有立時投靠東虜,但與東虜暗通款曲是必然之事。督帥提出『互市糧秣以示籠絡而分化之』之策,實乃積極進取之策,換作我來,也沒有其他良策。但是,此策能成,自然是皆大歡喜;此策若不能成,督帥怕是逃不脫賣糧資敵的罪名?」

    「用策成與不成,哪有定數?若無十足的把握,難道就不能去爭取?就算爭取不成,總不至於給栽贓一個售糧資敵的罪名吧!」高宗庭不以為意的笑道。

    「刀筆吏哪裡會管其中曲直……黨爭之惡,高先生不會沒有領教,他們咬死一點,你一百張口都莫到想辯清。」林縛說道。

    「你是擔心朝中有人制肘督帥?」高宗庭想起朝中黨爭與人心的險惡,背脊也起了寒氣,隨即又搖頭說道,「督帥獻平虜策,請出督薊鎮稱五年必平虜,除了堵住朝中大臣之口外,便是想要獲得聖上的全力支持。不管朝中大臣如何議論紛紛,今上還是想有作為、想收復祖宗故土的明主。只要能給督帥爭取兩到三年的時間,恢復陳塘驛慘敗前的舊觀並非難事,屆時想來聖上與朝中大臣也不會再苛求五年之約了……」

    皇帝要能夠靠得住,老母豬都會爬樹了。

    林縛沒有將他的這種心思說出來,無論是李卓,還是高宗庭,他們從根本理念上還是忠於君王社稷的,他們雖然比普通的官員將領要務實得多,但是他們仍然將滿腔熱血寄托在「當今的聖上是個暫時給奸佞蒙蔽了的明主」這種最不切實際的可能性或者說是奢望身上。

    林縛沒有晉見崇觀皇帝的機會,但是從他諸多政事決斷的表現上來看,可不覺得他會是個有中治氣度的明主。

    林縛不由得想起虜王葉濟爾汗來。他沒有直接跟葉濟爾汗打過交道,但是那赫雄祁數次慘敗在江東左軍的手裡,虜王葉濟爾汗率部回撤時還是讓那赫雄祁負責殿後——林縛即使對虜王葉濟爾殘害中原百姓恨之入骨,也不得不承認他有著一代雄主的氣度。

    李卓要面對的敵人若是別人,林縛還會認為平虜策有三四成的把握,但是李卓面對的是虜王葉濟爾汗,怕是就剩下一二成的把握了。

    林縛不認為李卓能比葉濟爾更出色,李卓有他的局限性,更何況站在李卓身後的可不都是堅定不移的後盾。

    不管怎麼說,社稷垂亡,李卓不顧身敗名裂之危,毅然奏請北上領軍抗虜,遠非廟堂蛇鼠之輩能及。

    李卓所呈獻的平虜策用險、用奇的地方較多,但是讓林縛細想來,大越朝糜爛到這種地步,他也想不到有什麼別的穩妥良策在短時間裡有蕩平東虜的可能,而當今朝廷黨爭惡劣,朝令夕改,也無法想像能制定出一個長期執行的限制東虜的政策來。

    「薊北軍就在北岸駐營,高先生、耿校尉,隨我乘船看一看其軍容吧……」林縛說道。

    「唉,」高宗庭輕歎道,「薊北軍將在營中公然狎妓之事,我略有耳聞;此外,薊北軍此戰能獲梟首千顆的戰力,怕是江東左軍售給他們的吧?」

    與高宗庭這樣務實而聰明的人,林縛沒有必要打什麼馬虎眼,坦然的點點頭,說道:「郝宗成要買生蠻頭顱充軍功,我要維持江東左軍的開支,哪裡能不動心?怕是讓薊北軍恃功嬌縱,更難給督帥馴服啊!」他讓護衛在海塘外準備好海船,載他與高宗庭等人到北面觀望薊北鎮的軍營。

    江東左營的駐營在河汊子口南岸,薊北軍的駐營在河汊子口北岸,暫時由監軍使郝宗成統轄,兩者相距有五六里遠。

    海上生明月,船行碧波之上,遠遠的看去,薊北軍的軍營遠沒有江東左軍的森嚴氣度,船靠過去,駐營紮寨沒有什麼法度,藉著月光、營火微光,能看見軍營間士卒趁夜走竄甚便,竟然還隱隱傳來笙簫鼓樂、歌女唱吟之聲,高宗庭恨恨的捏拳擊打著船舷護牆板。雖說之前聽過種種邊軍劣跡,但是親眼看到這就是他們將統領來抵抗東虜的薊北精銳,如何叫他心情能平靜下來?

    林縛微微一歎,便是沒有其他制肘,將總兵力達六萬的薊北軍整頓好軍容、軍紀,怕是就要用掉李卓一兩年的時間,不知道朝中或者說崇觀皇帝有沒有這個耐心。

    林縛留高宗庭、耿泉山在津海軍營住了兩天,主要是討論平虜之事,最後送高宗庭、耿泉山離開之時,承諾道:「高先生告訴督帥,可請旨由津海都漕運司專門從海路負責薊北鎮糧食輸供,我絕不會在這事拖你們的後腿!這也是我現在能夠替督帥、替高先生做的事情。」
匿名
狀態︰ 離線
333
匿名  發表於 2012-4-3 16:45:57
第三章  海塘說策

    林縛與曹子昂、寧則臣、孫尚望等人爬上海塘,眺望渦水河口忙碌的工地,指著左右說道:「在李卓對燕北防線進行有效整頓之間,我們都要提防東虜會在入秋後會再一次的破邊入寇……」

    「是啊,破邊如破豆腐,換作我也會每年來鬧一回……」寧則臣感慨說道,要不是晉中軍、邵武軍以及他們跟東虜打了幾次硬戰,東虜此番入寇怕是連毛都不會掉幾根,如今晉中軍給打殘、邵武軍給打殘,江東左營雖說風光些,但是實力還很弱小。

    「下一次也許就輪不到江東左營北上勤王了。」曹子昂微歎道。

    林縛深吸了一口氣,他暫時能留在津海,是因為朝廷需要他留在津海協從組織海漕、往津海倉輸糧,待京畿糧荒危機稍緩,江東左營就需返回江東駐守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撈到進京面聖的機會——林縛對這個也沒有什麼期待的,倒是林夢得等人期待這事,以江東左營四戰大捷及協辦海漕的功勞,特旨進京似乎是應享的榮耀——下一次東虜再破邊入侵,能不能北上勤王,則要看岳冷秋的臉色了。當然了,兵部直調江東左營進京勤王也是可以的,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

    林縛擔心的還是津海能不能在東虜下一次破邊入寇之前建立起完善的防禦體系來。

    「河間府治、津海縣治、都漕運司、鹽鐵司諸衙門都將集到這裡來,待京畿糧荒危機緩過,接下來就要在這裡築一座新城,」林縛跟孫尚望說道,「那臨時所設的渦口巡檢司職能就跟津海縣重複了,會撤消掉,你若想在地方任職,我可以舉薦……」

    「大人若不嫌尚望愚笨,尚望願為大人記賬抄錄……」孫尚望不大想在地方上擔任官職,他想融入江東左營這個群體,而非留在地方上勾心鬥角,一直沒有機會說出來,今天見林縛說起這事,孫尚望便直接提出請求。

    「這樣啊,記賬抄錄是屈了你的才,」林縛沉吟片刻,說道,「那我給你按著『協漕』的差遣,算是江東左營的屬員,但我仍然希望你能留在津海,畢竟你對這裡的情況熟悉……」

    「卑職既然是江東左營屬員,去留自然任憑大人吩咐。」孫尚望說道。

    「那有什麼分別?」寧則臣笑著問。

    林縛拿眼色制止他們討論太敏感的話題,跟孫尚望說道:「我留在津海協漕的時間不會長,就會給調回江東去,但是協漕之事不能廢,聯絡諸海商、船東之種種舉措不能廢。我們離開之後,此間事便以你為主……津衛島與私島無異,我要你不惜一切成本將其築成堅壘要塞,我留一哨甲卒、一艘千石戰船置於島上,日常訓練你無需管,若有急需,聽你調用。此外,津衛島儲備糧、儲備水,以萬人一個月足用為限,做好東虜入寇、津海軍民往津衛島疏散的準備。我會與林續文指出要害,要他將晉中精銳集中留駐津海新城,戰時,津衛島要周家寨、津海新城互為犄角……」

    「大人對李卓平虜策不抱一點信心?」孫尚望疑惑的問道。

    林縛能看到平虜策抄件,曹子昂、寧則臣、孫尚望等人自然也能看到,但也只限於這些人了。

    林縛轉身望向湛藍的大海,輕輕一歎,說道:「李卓其人有用兵之謀,平虜策不能不說是上策,卻不大容易實施啊……」

    「怎麼說?請大人賜教。」孫尚望問道。

    「陳塘驛慘敗之前,朝中對東虜佈局是外線防禦,以燕山防線為依托,在外圍層層疊疊的築堡建塞推進,以壓縮東虜戰略空間,」林縛說道,「陳塘驛一敗,邊軍退到燕山防線才站穩腳跟。為了扳回戰略上的劣勢,兵部對東虜的防禦思路,還是停留在外線防禦上,一直想繼續在燕山防線外築堡建塞,加深燕山防線的縱深。陳塘驛慘敗之前,邊軍尚敢與虜兵野戰,用外線防禦思路建起的外線堡塞,能互為犄角。但在陳塘驛慘敗之後,外線防禦思路就有些失靈了,各守軍都龜縮在塞堡裡不敢出動,就失去互為犄角、連成一片的作用,也無法順利推動軍塞屯田,使得再構築外線防禦的耗銀極高,也難有大的成效……」

    「……李卓所獻平虜策,戰略思路則與外線防禦相反,是內線收縮防禦。首先是穩固守住燕山防線,放棄向外線築壘增加防禦縱深的努力,在退縮固守的基礎上,調集精銳,聚集在臨榆(山海關)或者說是薊州、津海、登州,形成內線縱深的防禦之勢——這便是我們看到的平虜策,但是在這個平虜策裡,李卓還只寫出他整體思路的第一階段。你們看對面……」林縛手指向東北面,在海平面的背後是遼東半島,「對面就是遼東、就是東虜敵後,若是照平虜策佈置,形成重兵集結臨榆或薊州、津海、登州的三路佈局,實則是對東虜形成三路打擊之勢。準備妥當之後,臨榆或薊鎮集結之重兵沿遼西地往北推進形成針對東虜的正面戰場,牽制東虜主力,然而兩路偏師從津海、登州以舟師載兵直搗敵後遼東,攻擊必救,即使不能一舉潰敵,也能形成外線主動進攻之勢態。這時候就算轉變成外線防禦戰略,也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以平虜策所言,或許能成,即使一次不成,只要燕山防線穩固,還能對東虜實施第二次、第三次三路攻擊,」寧則臣問道,「大人為何沒有一點樂觀的看法?」

    「當今聖上若真有雄才大略的明義,能堅定不移的堅持李卓,五年平虜或許能成,」林縛在曹子昂、寧則臣、孫尚望三人面前也不忌諱的說道,「以李卓的思路,第一步要棄子爭先,徹底的放棄外線防禦戰略,這樣才能將有限的力量集中到內線來整頓、蓄積。棄子爭先是蓄積力量之必要,就像我們打拳,五指捏拳要收回來才能更有力的打出去。即使虜兵再次破邊入寇,李卓在內線也能有一支建制完備且彼此信賴的強大部隊與虜兵進行積極的作戰,不會再出現晉中軍被殲、薊北軍旁觀的格局,甚至可以形成有利於我的內線會戰格局——所以李卓平虜策初看是內線縱深防禦的戰略思路……」

    林縛繼續說道:「……這裡面有幾個問題很難解決,一是李卓的戰略思路,與兵部以及郝宗成等人的戰略思路相差極大,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反,如何說服兵部及諸邊將不折不扣的執行他的戰略思路?另外,都察院的言官們整天叫囂著要收復祖宗故土、向外線推進,能不能承受李卓『棄子爭先』的第一步佈局?第三就是李卓將有限的軍事力量集到內線來進行整頓、蓄積,整頓薊北軍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見成效。最佳的方式就是將薊北軍推到燕山防線去,將李卓他自己在東閩一手創建的精銳陳芝虎部調到內線來進行加強,但是朝廷會放心將陳芝虎部調到內線給李卓使用嗎?」

    「哦,我也覺得奇怪呢,為什麼李卓在平虜策裡會刻意迴避陳芝虎部、主動要求領薊北軍?原來是防止給不必要的猜忌!」寧則臣恍然大悟。

    曹子昂在旁笑而不語,要是李卓在平虜策時提到要用陳芝虎部,平虜策根本就不可能浮出水面來。

    「第四,就算朝中同意李卓的棄子爭先的內線縱深防禦思路,那至少還要忍受一次虜兵破邊入寇。畢竟棄子爭先、棄外線之後,燕山防線太單薄,必須放虜兵到內線來進行防禦性作戰。損失之大小,就要完全看破邊入寇時薊北軍的整頓進度了,」林縛指向北面的薊北軍軍營,問寧則臣等人,「就這麼一支軍隊,換作是你們去整頓,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整頓成堪野戰的精銳、使虜兵不輕易破邊入寇?又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形成從臨榆、津海、登州三路同時反擊的勢態?」

    「兩年時間吧……」寧則臣不確認的說道,「李卓治軍聞名天下,也許不用那麼多時間。」

    「就算是兩年時間,」林縛說道,「但若是兩年之後李卓的第一次反擊受挫,雖然五年之約未滿,你們以為朝廷會再給他組織第二次三路進擊的機會嗎?」

    曹子昂微微歎道:「以當今坐龍椅的那位的心胸,怕是連第二次虜兵破邊就忍受不住,李卓很聰明的在平虜策裡絕口不提這一點,怕就怕他給聰明所誤……」

    「不,」林縛搖了搖頭,「李卓應該能想到這一點,他毅然的站出來,是要爭取『棄子爭先』、內線整頓並三路佈局的時間,平虜策時提到的以夷制夷,也只是要爭取更多的時間,也許第二次虜兵破邊不能避免,他會被問罪革職,但只要後繼者能繼承他的這個戰略思路,還是有成功的機會!至少能在對東虜的戰略上扳回些被動。」

    孫尚望、寧則臣微微歎息,曹子昂也微微歎息,他也不得不承認,李卓為人之心胸要比侯爺更寬廣一些,但是要實施他的戰略思路太難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334
匿名  發表於 2012-4-3 16:46:16
第四章  海塘問策

    寧則臣、孫尚望有事先離開,曹子昂問林縛:「李卓使高宗庭來,應該不是簡單來徵詢平虜策有無遺算,話雖然沒有挑明,意思還是明顯的。」

    「你也認為,津海這一路的佈置,李卓將希望放在我們身上?」林縛問道。

    「……」曹子昂點點頭,「登州、寧海、江寧三鎮水師,水戰或利,登陸步戰則不利,李卓不會看不出來。以平虜策三路佈置的構想,以薊鎮為主,津海、登州兩路為偏師,但是這兩路偏師均要跨海出擊,需舟師渡之,需登陸步戰。舟師與步騎相配合,不是那麼好練的。以朝廷當前的狀況,以登州水營為基礎,派一員能臣干將,一兩年勉強能得一路偏師,津海這邊想無中生有出一路精銳偏師來卻難……」

    「在外人看來,李卓將津海這一路偏師的希望寄托在晉中殘兵身上,到時候大不了派一支舟師渡其過海罷了。」林縛說道。

    「那也只是外人看來。」曹子昂可不含糊。

    林縛輕輕一歎,大型海船近岸登陸是個難題,五千石海船半載吃水將近八尺多深,沒有海港或吃水深又高矮適宜的天然深水峭岸可供停泊時,利用中小型河汊子口地形,以釘板、特製浮舟、鐵索、巨錨迅速搭設登陸棧橋要是一件簡單的活,林縛也沒有為此專設工輜營的必要。

    西沙島是積沙成島,岸周圍也是淤灘地形,當初為了往西沙島運送大量的賑濟物資,也是想盡了辦法、吃盡了苦頭。在沙島上建江港碼頭不是一日之功,最終硬是不惜成本在觀音灘北岸建了一座小型的抗浪能力較強的浮棧碼頭。這裡面的技術是用銀子砸出來的,是大匠們用腦子琢磨出來的。

    大越朝三支主要水師鎮軍登陸作戰能力頗差,這是有目共睹的,李卓要用舟師渡海襲敵後,必須加強水師跨海登陸作戰的能力。

    留在津海的晉中殘軍核員是四營兩千四百卒,以馬一功、楊一航、吳天等人為首。活蹦亂跳的周同、魏中龍二人都以傷病為由辭去武職,不肯再為大越朝效力。

    魏中龍在辭去武職之後,就帶著十幾名心腹離開津海,不知去蹤。拿周同的話來說,魏中龍本身是孤兒,給族人逐出,流浪長大,而從軍積功至振威副尉,無牽無掛,高陽一戰,也使他對朝廷失去信心,說不定就鑽進太行山佔山為王去了。如此驍將離開,頗為可惜,卻也無可奈何。周同倒是沒有離開津海,脫掉衣甲,換上襖袍,戴著河間府當地特有的皮帽子,整日在渦水河兩岸轉悠,無所事事的尋人請酒聊天打屁,彷彿是一個暴富的富家翁。以他的軍功不求晉職,也換了上千兩銀子,夠他揮霍。

    朝廷同意四營晉中兵歸津海都漕運司節制,但是要降等到雜役兵、輔兵一類,將卒錢餉都要差鎮軍一大截,恐怕暫時還無法得到兵部對其的兵甲騾馬戰具等補充。

    以平虜策之構思佈局,即使不考慮來自郝宗成及內侍省的阻力,以晉中兵為核心形成津海路偏師,兵額要達到萬人才夠,舟船兵甲戰具補齊,沒有六七十萬兩的銀子投下去,沒有一年的時間訓練,形不成戰力。考慮到兩年的養軍之資,就要戶部額外為津海路偏師撥出一百萬兩銀子出來。

    為緩京畿糧荒之危,這等要命的事情,戶部才擠出五十萬兩專辦銀出來,哪有可能為建津海路偏師撥上百萬兩銀子的道理?

    寧則臣、孫尚望不關心平虜策背後隱藏的信息,曹子昂卻是透心亮的,特別是高宗庭此行,雖然沒有將話挑明,意思還是擺在那裡的。

    「要是高宗庭將話挑明,大人會如何應他?」曹子昂問道。

    林縛聽出曹子昂說話已經注意兩人的身份差距,也許是必然,但他心裡卻說不上舒服,他說道:「我與高宗庭也是表過態度了,李卓若到薊鎮練兵,我從海路補給糧食,可節約大筆的練兵之資,至於其他……」說到這裡,林縛輕輕的一歎,「我們先回江東去,東海寇有夠頭疼的。倘若元氏氣數未盡,兩三年之後李卓還在薊鎮總督的任上且形成內線反擊之勢,我們便過來參戰!」

    「……」曹子昂默不做聲,看著海塘外澄澈的海水。

    「你是擔心『五年平虜』僥倖功成之後的事情嗎?」林縛問道。

    「嗯。」曹子昂覺得林縛看人看事情也是透亮的,如實答道。

    東虜不成為危險,朝廷自然會削強藩,這個強藩不僅僅是指晉家奢家,到時候說不定江東左營也是朝廷眼裡的眼中釘、內中刺,曹子昂這些給蛇咬過、心有餘悸的人,這時候就擔心這個也不是什麼意外的事情。

    林縛笑道:「請旨出海、拓土開疆——你看如何?」他覺得元氏氣數已盡,此時不過是苟喘息,但要真讓元氏緩過勁來,他也只有出海一途,反正江東左軍大部分將卒的家眷都在西沙島,到時候也容易安排。

    曹子昂眼睛一亮,說道:「這次若能從海路回崇州,是不是可以將長山島順便給『剿』了?」

    「完全可以向兵部請一道密函,說長山島寇首東海狐自省罪大、請降歸朝,請兵部許其暗中歸附,在長山島暗中援應我師,為昌國東海寇之掣肘。」林縛說道。

    「此策甚好,李卓若能順利主持兵部,此策應該可行。」曹子昂說道。

    有了這道密函,林縛可以正式的將長山島眾人收為部將,往長山島暗中佈兵之時,而不用擔心在長山島的佈置會引起奢家及東海寇的警覺。

    曹子昂將心間諸多疑惑釋去,說道:「我還有事情要做,就不打憂大人在此觀海了……」

    林縛微微一笑,好像自己很無聊似的,但是曹子昂、林夢得等人在身邊,的確省事多了。趙青山、寧則臣、敖滄海等負責將卒操練,曹子昂、林夢得、孫尚望等人負責營務及協漕事務,林縛則悠閒多了,倒有急著趕回江寧的心思。

    護衛散在左右,林縛沒什麼儀態的坐在塘石上,想一些事情,聽著身後有動靜,見是小郡主元嫣要爬上海塘來卻給他的護衛擋住去路。

    「林大人、林大人,我是元嫣呢?」元嫣在海塘大堤下膽怯的喊道,她年紀尚小,雖然也知道男女有別,但見到林縛更覺得親近,再說這左右只有這一條便捷的石階能爬上海塘,總不能讓她穿著襦裙爬護堤吧。

    護衛當然認得小郡主,但是元嫣出來遊玩,除了丫鬟之外,還帶了魯王府的侍衛出來。護衛自然不能讓帶刀的魯王府侍衛接近林縛。

    「原來是嫣郡主啊……」林縛看著堤下的元嫣,陽光照在她潔白無暇的小臉上,彷彿一顆春天田野裡的青嫩小白菜,揮了揮手,讓護衛將路讓給開來。他一個小小的縣男、從五品朝散大夫,隨身護衛卻擋住魯王府郡主的路,讓都察院的言官知道,注定又是一番跋扈的指責。

    元嫣倒是知禮的讓侍衛留在堤下,她與丫鬟提著襦裙、心撲通亂跳的爬上海塘,見林縛要站起來行禮,忙慌亂的說道:「林大人不要多禮,元嫣可不敢上來了……」

    林縛微微一笑,便坐在那裡,等著小姑娘自個沒趣味的先離開。

    「林大人,你會跟我們一起去京中嗎?」元嫣問道。

    「卑職有差遣在身,不奉旨不能進京。」林縛回道。

    「是嗎?」元嫣頗為失望的輕唉了一聲,偶爾又鼓足勇氣似的問道,「元嫣冒昧再問林大人一句……」

    「哦,嫣郡主請言。」林縛說道。

    「林大人在陽信城樓子上,心裡到底怕不怕?」元嫣亮若點漆的眸子緊張的凝視著林縛,生怕自己的這個傻問題衝撞了他。

    「嫣郡主問我怕不怕死嗎?」林縛笑了笑,在他心裡還把元嫣當成沒有什麼心思的小女孩子,開玩笑說道,「我心裡也怕啊,不過看到虜兵這麼欺負嫣郡主,我就怒火沖天,一生氣就不怕了!」

    「林大人能不能不要敷衍元嫣?」元嫣嬌臉酡紅,林縛的回答倒是讓她很開心,只是她還是能知道林縛把自己當成小孩子來騙,追問道;自己都覺得問這樣的話過分了。

    「不開玩笑啊,」林縛稍稍一怔,沒想到小郡主是很認真的跑過來問自己這個問題,小女孩子的心思總是不明白,想到元嫣的身份,心想她父母雙亡,也許會給皇后憐惜留在宮中長大成人,要論親戚關係,當今皇上跟元鑒海是堂兄弟,是元嫣的堂伯,林縛想了片刻,說道,「站在陽信城門樓子的人可不僅我一個,將卒們,衣百姓之衣、食百姓之食,他們便有替百姓守土除暴之責。再說人都以群族而居,族親、鄉鄰乃至國人,皆有父母兄弟姐妹之親,父母兄弟姐妹之親遭虜兵異族屠戮劫掠,焉能不憤怒?有職責、有憤怒,心間即使有畏懼,也能站在城頭了……」

    「啊!」元嫣仍然覺得這不是她想到得到的答案,對她來說,有些深澳了,但是林縛都如此正色回答,她也沒有繼續追問,斂身施了一禮,又匆匆的下了海塘,彷彿趕過來就是問這個問題似的。

    林縛看著元嫣離開的背影,笑了笑,小女孩子的心思還真是難琢磨。
匿名
狀態︰ 離線
335
匿名  發表於 2012-4-3 16:46:35
第五章  黑水洋

    三月十六日這一天,葛存信、周普等人率船隊返回津海。離開時,五千石船二艘、千石船六艘;此時靠港的船隊包括三艘五千石巨舶、十艘千石巨舶。在這些天見慣載量為三五百石雙桅海船的津海人的眼裡,葛存信、周普率歸的、由三桅、五桅大海船組成的船隊無疑是極至壯觀的,都紛紛擁到海塘上來觀看,彷彿是難得一見的盛景。

    「這便是林家的船隊!」湯浩信站在海塘上,看著泊岸的船隊,白鬍鬚激動的一跳一跳,又屈指細算,詫異的問道,「從十六日離開津海返回崇州,往返六千餘里,還要算上卸貨、裝貨的時間,走一趟竟然不需要一個月?」

    「認真說來,行了不止六千餘里,」林縛笑道,「他們返程時,走的是外海,繞了個大圈子……」

    「走的是黑水洋?」湯浩信愣怔了一下,他萬萬沒有想到林縛為籌備這支船隊並非一時之念!

    林縛心想湯浩信還是有些見識的,雖然他在戶部任上沒有管過漕運,卻還是知道黑水洋的存在。

    相比較上次從崇州出發貼著海岸線走了一個半月多些時間才到滄南匯合,他們這次走長山島外海域的黑水洋航線,前後只用了十三日,都不用三分之一的時間。

    船行海上,除了借助風力外,也可借助海洋裡有規律的洋流。

    在長山島東面的外海域就存在一股寬度達上百里的強勁洋流,彷彿一條在外海域腹地帶奔騰不息的巨大河流,源源不斷的由南往北流動。這股洋流之外的海水色湛藍;洋流範圍內的海水望過去卻色澤黑藍,有如黑水。早在六七百年前的文獻裡,海航者便稱之為黑水洋……

    黑水洋起源何處,世人還沒有摸清楚,能找到的文獻及有海航經驗的老人能確認至少到南邊的琉求島附近都還不是黑水洋的起源地;以當世人對海洋的認識水平,對洋流的形成原因更是說不出一個道道來,但是不妨礙人們很早就利用黑水洋的流向規律行船。

    在林縛的腦子裡,黑水洋與他初中地理課上學到的黃海暖流是重合的,但是他不能十分的肯定,畢竟好些學過的東西都只有模糊的印象。

    黃海在當世也不稱為黃海,淮河口到崇州水下淤沙甚多,海水呈黃色,人們將這一段黃海稱之為黃水洋。從淮河口到登州南的海域,海水呈青綠色,又稱之為青水洋。

    早在百餘年前興海漕時,就開闢了兩條航路:

    一條航路是黃水洋內海航線,北上船舶貼著曲折的海岸線借風力北上,沿途水淺灘淤,順風疾行、逆風緩行、無風時停泊,船速緩慢。

    三月間季風向不穩定,走這條航線從崇州到津海,跑上兩個月也不奇怪。

    另一條航路就是黑水洋外海航線,從崇州出海,直接往東駛入外海域的黑水洋裡,借洋流的強大推動力北上。黑水洋進入渤海之後,貼著遼東半島的西岸北上,直達渤海最北側的海岸線受阻再迴旋,貼著西岸也就河間府沿岸的南流,在渤海內形成完整的渤海環流。

    黑水洋海路,特別是在進入渤海之前,是處於黃水洋的外海域,風急浪大。抗風浪性質差、結構強度低的中小型海船走黑水洋海路,就較為凶險,稍大些的風浪就可能使船舶解體、貨損人亡。

    除了百十年前興海漕時,曾有船隊大規模走黑水洋海路北上外,之後還走黑水洋的海船就少之有少。

    除了走黑水洋的風險更大之外,主要原因還是內河漕運興起之後,南北方之間通過海路的貿易需求大為減弱,大型海商船就缺乏生存的空間。倒是沿海短程的海路貿易方興未艾,比如說河間府沿岸、山東半島沿岸、淮河口到崇州,崇州到錢江口。這種短程海運需求卻沒有必要走黑水洋外海航線。

    除了一些見過世面的海商、船東、老船民外,時下大部分海商、船東甚至都不知道黑水洋航線的存在。

    內河漕運的弊端已無需贅述,特別是末世之季,漕治混亂,矛盾更加的突出。最早在獄島立足之時,當時的顧悟塵又恰恰是負責江東郡的漕運,林縛就在考慮海漕的問題。與李卓不多的接觸,也曾談到這個問題。不過積弊難返,特別是數十萬人指望著內河漕運吃飯、陞官、發財,想斷然放棄內河漕運、走海漕,無疑不是末世王朝有魄力或說有能力幹成的事情。

    眼下內河漕運河道受到破壞,漕運受阻,朝廷才被迫開海漕,但在絕大部分官員的眼裡,這只是權宜之計,一旦黃河決口堵住,平原府內的漕運河道修復,一切都會回到他們自以為是的正軌上來。

    林縛不惜重金、以兩三倍的代價打造結構堅固的快速大型海船,就是要進入外海域航行。

    上一回葛存信率船隊北上配合,不趕時間,再說船隊第一次大規模的出海,才選擇稍為穩妥的黃水洋近海航線。這一次,京中糧荒、津海籌糧,林縛只嫌津海短期內的運力不足,再說船隊又有兩次遠航經驗,葛存信這一次便又募了些走黑水洋航線經驗的船民,便試著使船隊淺艙走黑水洋北上。

    北風或西北風盛行的季節,從登州運糧到津海,最佳的海路不是貼著山東半島北岸到河間府、再貼著河間府東岸到津海。這很難借到風力,行速甚緩。最佳的航線是借用黑水流分支衝入渤海灣形成的環型洋流,貼著東虜佔據的遼東地西岸繞一個大圈子運糧到津海,雖然看上去航程遠了一倍,時間卻節省了一半還多。

    由於渤海給遼東、山東兩地環抱,走渤海環流是近海航線,風浪條性還算理想,三五百石的雙桅帆船行走其中甚便,但是運糧船隊在整個過程有三分之一的航程會接近東虜佔據的遼東地。

    雖說東虜幾乎沒有什麼水營力量,但就是小股虜兵借小型梭船從內河口下海出擊,也非運糧商船能抵抗。在此之前,一是請登州水師派兵船護送,再一個林縛將他留在津海的座船東陽號與運糧船糧編成一起,編了一哨隊的護航甲卒進去護航。

    至少在水戰上,此時的江東左營是有絕對優勢的。有一艘雄獅一樣的戰船編在運糧船隊之中,甚至在海上都辯不清方向、在甲板上都站不穩的虜兵,那種三五乘坐都嫌擠的梭船甚至會給東陽號激起的浪花沖翻,便是從內河口衝下海的虜兵人數再多,也只是嬰兒一般的脆弱。林縛在江東左營的新編隊法,以五卒為基本戰鬥小組,是尤其適合這種極狹小的接舷性質的戰場的。

    第一次護航就打出幾次漂亮的反擊,梟首三十餘顆,便連隨行海商、船東們也躍躍欲試了。一顆生蠻頭顱官價就是換二十兩紋銀,不換銀,積十顆生蠻頭顱換儒林郎散階,從此便是官人身份,對海商與船東們來說,誘惑更大。

    湯浩信之前擔心津海運力不足,但沒有想到最初在津海聚集的船舶總運力才兩萬餘石,第一次返程時,總運力就直接增至三萬六千石,第一次運回來的糧食也就有三萬六千石之多。此時得登萊飛報,山東沿海海商、船主皆知江東左營在津海高價購糧,每日都有海船湧往登萊購糧,怕是第二次編隊發船時,總運力便能突破八萬石。

    倒不愁海商會將糧食運往別處販售,山東漕糧集中到登萊需要一個過程,海商此時購買的是登萊存糧,使得登萊糧食立時緊張起來,第一次運糧,糧價就飛漲到每石千錢的限價線上。

    這個價格已經遠遠高過山東其他地區及更遠的江淮地區,也吸引大量的糧商從陸路或山東內河將糧食往登萊地區集中,極大彌補了山東內陸漕運能力不足的缺陷。

    湯浩信才真正認識的設置糧價梯度的妙處,不管光靠官府的組織力,想要將分散運往濟南府途中的三十萬漕糧折向運到津海來交倉,沒有三五個月的時間就不可能成事。只是京畿的糧荒危機卻斷不能拖上三五個月的時間。

    當然,也有糧商打起囤糧的主意,山東新上任的宣撫使、按察使都親自到登萊坐鎮督糧,也都清楚京畿真因糧荒生出大亂來,他們的腦袋會給砍掉,在登萊殺囤糧之商查抄糧行,就不會心慈手軟。

    關鍵是到三月中旬,有後續糧食陸續進入登萊,不然海船到登萊也無糧可購——最早運糧進入登萊,除了小部分附近府縣的漕糧外,更多的還是糧商運來的糧食,將供應鏈勉強的給接了上來。

    看到集雲社船隊返回津海,湯浩信因京畿糧荒一直懸起來的心才算落回一半,加上集雲社船隊,津海這邊一次能調動的運力在十萬石以上,有舟師護航,繞遼東近海,一個月少說能走兩個來回,在四月中旬之前,津海倉完成三十萬石儲糧目標不難。

    只要津海倉有了,哪怕用手推車將糧食推到京畿,也能將糧荒危機暫時壓下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336
匿名  發表於 2012-4-3 16:46:52
第六章  私糧入京

    看到集雲社船隊抵達津海,湯浩信稍鬆了一口氣,心知在四月中旬之前,津海儲糧四十萬石的目標不難實現,但是他還不能鬆懈下來。

    在四月中下旬之前,從山東抽調近四十萬石糧食,能暫時緩解京畿糧荒,但也只是暫時緩解。包括燕南賑濟所需在內,差不多今後每個月都要往京畿輸送二三十萬石的糧食才能基本滿足京畿軍民所需。

    黃河北堤決口的封堵、平原府漕陸路的修復,絕非一日之功,最樂觀的估計也要折騰半年時間,也就意味著,在今後半年時間裡,要通過津海往京畿及燕南地區輸送一百五十萬石到兩百萬石糧食。

    除了集雲社船隊有外海遠航能力、能直接從江淮地區快速運送糧食到津海來之外,此時替津海運糧的絕大部分商船由於船型及結構強度的限制,都只能在近海航行。大部分商船都只適合走山東登萊到津海的中程海路,無法從更遠的江淮地區運糧到津海來。

    濟南府、平原府為黃河中下游平原地形,是山東的主要產糧地,定漕額幾乎是佔到整個山東的半數。濟南、平原二府這次遭到徹底的摧殘跟破壞,非但不能向京畿輸送漕糧,還要從其他地區調集大量的糧食對難民進行賑濟。山東東部、南部地區多為山地,糧食產量有限,這次調出三四十萬石糧食就已經是極限。

    林縛解決了山東登萊到津海的輸送瓶頸難題,湯浩信眼下最頭疼的就變成是其他地區輸往山東登萊地區的糧食量能不能達到每月二三十石。要是在這個瓶頸上卡住,就算山東登萊到津海的運力再富足,也不能徹底解釋京畿糧荒危機。

    湯浩信猶豫著是不是請旨親自去山東走一趟,看一看山東的準備情況,關鍵鏈子不能掉在山東。不過山東新任按察使柳葉飛是頗受副相張協信任的親信,湯浩信心想柳葉飛應該不會忽視京畿糧荒危機問題。要真是山東掉了鏈子,不管張協如何的信任柳葉飛,柳葉飛想保住官位很難。

    ***********

    船隊靠港停泊,葛存信等人上了碼頭,先將物資清單遞給林縛。

    集雲社船隊包括三艘五千石巨舶、十艘千石巨舶,總運力高達兩萬五千石,為保證海上航行的機動性,也是首次試航黑水洋水域,淺艙而行,除了一些藥材、鐵製品等緊缺物資外,主要裝載了一萬五千石糧食,津海最緊缺的也是糧食。

    除船工、水手及護航甲卒外,這次隨船來津海的,林續宏還帶著十幾名林族及上林裡子弟。這自然也是林續文身兼右都僉御史兼知河間府事兼督河間府兵備事兼都津海都漕運司、手撐河間府地方軍政及津海都漕運司大權,再說河間府地方勢力給摧殘得七零八落,正是林族將勢力伸到河間府的最佳良機。

    看到林縛及大公子都站在港口,跟在後面下船的林續宏走過來行禮道:「大公子、十七爺……」去年五月份撤出上林裡時,林續宏並不覺得地位差林縛多少,才過去一年不到的時候,就覺得再繼續稱呼林縛「老十七」不合適了。

    林縛微微一怔,心裡琢磨著自己什麼時間成為林續宏嘴裡的「十七爺」來著,覺得這稱謂也彆扭,但沒有說什麼,他介紹身側的湯浩信,說道:「湯公湯少保,續宏大哥,你來給湯少保行禮……」

    「小的給湯公您老問安,」林續宏給湯浩信行過禮,說道,「顧大人猜想湯公在津海,特意托我捎一封信函給湯公您……」趕忙讓隨等將顧悟塵的私信找出來給湯浩信。

    湯浩信微微一笑,將信函接過來,也不著急拆開,頗為親切的問了一些黑水洋外海遠航的細節,越問眉頭皺得越緊,眼下想從崇州出海直接大規模的運漕糧到津海來,根本就不現實。

    在內河漕運最不便利的冬春季,卻是大型海船隊最便捷的時候,從黑水洋外海航線北上,再借西北季風南下,一個月就能走一個來回來。

    但是到四月份之後,季風將發生改變,從西北季風轉變成東南季風,海上風暴也變得更加的頻繁跟狂暴。便是大型的堅固海船,在四月份之後,一般也只會借助東南季風走近海航線往北航行。北上的速度不慢,但是船隊南下的速度卻非常的緩慢,集雲社的船隊往返一趟,至少也需要兩個月以上。

    夏秋季,由於海上風暴的頻繁,中小型海船或者結構強度達到要求的海船,通常都會選擇躲在避風港,輕易不會出海,更絕不會輕易走遠程海運。

    考慮到這些因素,林縛在津海組織的龐大海商船東,在接下來的半年時間裡,依然只能在風浪相對較小的渤海灣範圍之內運送糧草。即使讓集雲社的船隊到崇州直接運糧,理想狀態下半年的最大輸糧量六萬到八萬石,根本無法解決京畿及燕南地區高達一百五十萬石到兩百萬石的糧食需求。

    眼下最緊迫的問題,就是山東缺糧,要使外郡的漕糧通過內河、陸路運輸,運抵山東登萊地區。

    ********

    林縛對這個問題也想得很清楚,瓶頸就卡在如何將外郡的漕糧運到山東登萊地區,但是他與江東左營的能力再強也有限度,這是朝廷與戶部要調動一切能源去解決的事情。

    海船靠港,棧板搭好,民夫搬運的速度很快,千石船裝六七成滿,六七百袋糧食,組織兩三百民夫搬運入倉,一炷香工夫就能搬空一艘船。

    林縛沒有空閒工夫留在碼頭上監視搬運,與湯浩信、林續文各自回衙門或臨時駐營署理公務,他需要葛存信向他當面匯報江東郡更詳細的情報。

    林縛剛回營帳,劉直就綴著尾巴走進來。

    林縛見劉直鬼鬼祟祟的樣子,知道他有話要說,也沒有邀劉直進密室商議的事情,站起來笑問道:「劉觀軍,有何事賜請?」

    江東左軍正式編為鄉營,劉直所謂的江東左軍觀軍容副使的職銜就虛置了,不再直接跟江東左營發生關係,但是劉直也是能耐頗大、頗得郝宗成信任之人,又給按了個津海觀軍容副使的職銜,變得整個津海駐軍及客軍的監軍副使。即使李卓成功說服皇帝,同意戰略收縮、內線防衛、三路佈局的平瞄戰略構想,在津海設一路精銳偏師,林縛估計著劉直就會正式出任津海軍監軍使或者說觀軍容使,行使監軍之職。

    林縛還是不想得罪這些閹臣,想著盡可能跟他們搞好關係,對劉直的態度一直都和善。

    劉直笑了笑,遲疑了片刻,才說道:「按說集雲社船隊運來的這些糧食並不需要入儲津海倉,戶部這時候只管登萊運出的糧草……」

    劉直撅什麼屁股,林縛就知道他想拉什麼屎。

    林縛向津海倉以及沿海軍塞諸移駐提供糧草,都是在戶部的計劃之列,以每石粟米一千五百錢計價;這個價格已經是江寧粟米價格的三四倍之高。

    京畿糧荒,糧食已經嚴格控制起來,除了官員足額給俸之外,普通老百姓都定量按平價售糧,但是供應量很少,要想全家人吃飽不餓肚子,必須從其他渠道購糧。

    便是朝中官員即使能足額領俸糧,也覺得糧食緊張,畢竟宅院裡僕從眾多,要養這麼多口人,俸糧也有所不足,就需要從糧市購糧。

    京畿地區,除了很小比例的平價供糧外,市場糧價已經飛漲了遠遠超過江寧米價三四倍的程度。

    劉直的意思很明顯,集雲社船隊運來的糧食不經過津海倉,直接偷運到京畿地區售賣,得利也絕對遠遠超過售給津海倉。

    當然,林縛知道劉直不會是好心來指點自己發財,他微頷著首,笑道:「劉觀軍還有什麼話要在我面前藏著掖著的?」

    「……」劉直嘿然一笑,說道,「薊北軍調度頻繁,又不受地方節制,每天往京畿運幾百上千石糧食,必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海船靠岸,湯少保也在碼頭看過,我也難辦啊,」林縛想了片刻,說道,「這樣可好,這次我還是以每石一千五百錢的價格多劃兩千石糧食給薊北軍,這裡要有什麼好事,我們下回再商議?」

    「成!」劉直沒想到林縛會這麼爽快,他原先能多討些糧食與江東左軍分利,既然林縛不分利,這次能多撥兩千石糧食,也算是夠意思了。他想了想,以京畿此時的糧價,這兩千糧食囤在手裡多留些天,轉手多賺七八千兩銀子是輕飄飄的事情。

    林縛也知道京畿糧價飛漲,但是他負責協助林續文為戶部督辦海漕,運來糧草除了定額供應沿海軍塞移駐軍隊外,只能將糧食都售給津海倉,再由林續文組織內河及陸路運輸交付戶部所屬的京畿大倉,至於戶部怎麼處置,怎麼利用這些糧食與糧商勾結起來從平民百姓身上收刮銀錢,就跟津海及江東左軍沒有什麼關係了。

    沒想到郝宗成想伸手來撈這筆錢,郝宗成現在還控制薊北軍,糧食由郝宗成運往京畿是很方便的事情,這倒跟利用軍隊走私性質差不多,林縛也想,憑什麼銀子都給戶部官員及戶部的關係戶糧商撈過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337
匿名  發表於 2012-4-3 16:47:11
第七章  大寇於城

    室外又下起了小雨,湯浩信眼睛不好,湊著窗戶口的亮光讀顧悟塵托林續宏捎來的私信。

    湯浩信將信函折好,放到書案上,瞇起渾濁的雙眼,憂心的看著窗外的細雨,看到馬朝從門口經過,出聲喊住他過來說話,問道:「你在悟塵身邊多年了,我問你一樁事,薰娘的婚事為哪般拖到今天沒有決定?」

    馬朝一時不知道湯浩信說哪般,心裡疑惑,又不便開口直接詢問。

    湯浩信見馬朝臉上有困惑之色,又說道:「在江寧時,林縛便是悟塵的得意門生,以悟塵的眼光,即使看不到他今日之成就,想來也不會太低估了他,為何拖到今日?」

    馬朝這才知道大人捎給老大人的信函裡提到小姐的婚事,他心裡也是微微一歎,說道:「大人在江寧時倒是有過這心思。說來奇怪,暨陽之戰前後,江寧東陽鄉黨間就在大肆的私傳大人要將小姐許給林都監之事,夫人與少公子都懷疑是林都監在背後指使,大人倒沒有說什麼,但是這事就這樣給拖延下來了……」

    「薰娘她自己樂不樂意?」湯浩信問道。

    「小姐似乎沒有聽見過任何傳言,也看不出樂不樂意,倒是小姐身邊的丫鬟因為談論這件事給夫人懲罰過,小姐跟夫人為這事還鬧過幾天彆扭。」馬朝也不知道該怎麼樣將事情說得更明確,這件事情,他一個做隨扈的,是無法發表任何意見的。

    「原來是這樣……」湯浩信輕輕的一歎,薰娘是他膝下長大,薰娘是什麼心思,他這個做外祖父的,要比悟塵這個做父親的更清楚,再說林縛在石樑縣救下悟塵與薰娘他們,對少女情懷是不可能沒有觸動的。

    湯浩信有什麼心事不會跟馬朝商量,只是讓馬朝站在門口守著,也不讓馬朝離開,他的眉頭蹙著,眼睛看著窗外的雨簾,覺得這事不是一般的棘手,到此時也已經拖到一個相對尷尬的境地,但是再拖下去不下決斷也不行。

    仔細想想,事情拖到現在未決也正常得很。有這樣的傳言廣為流傳,換作是誰都會遲疑,即使這種的謠言現在看來有些蹊蹺了。無論是東海寇大寇太湖沿岸諸府縣、發生暨陽血戰,還是隨後的東虜破邊入寇,都來得十分的倉促,時間間隔也十分的緊迫,根本就沒有留給悟塵仔細考慮的時間。再說林縛率軍北上勤王之時,薰娘才剛剛滿十七歲,悟塵流軍十載,才跟兒子、女兒相聚不到兩年的時間,想將女兒多留在家裡一兩年,是作為一個父親再正常的心思。

    真是不智啊!湯浩信心裡微微一歎,他再能體諒悟塵作為一個父親的心情與猶豫,但也知道悟塵在這件事情上的處置是不夠妥當的,至少他還是看低了林縛。

    悟塵的眼力還是比不上李卓啊,湯浩信微微一歎,他現在也不得不承認李卓的手段、眼光之厲害,真是非一般人能比。湯浩信自然是仔細研究過平虜策,他能猜到李卓平虜策三路佈置將建津海路偏師的希望寄托在江東左營身上,那就說明李卓當初在江寧擠兌按察使司一定也跟著要平攤兵力勤王,實際上是要將林縛推出來。只有那時李卓與林縛已經形成了某種默契,他這時候才能在江東左營身上寄托這麼大的希望。實際上,也只有李卓與林縛形成某種默契,林縛最終獨領江東左軍北上才成為可能,不然李卓一人就能將林縛獨自領軍的可能性直接否決掉,畢竟低級文職獨掌一軍是鮮有先例的。

    至少在暨陽血戰之後,李卓就十分肯定了林縛在軍事上的才華,所以才會有後來一系列的默契,悟塵卻十分不明智的遲疑了兩個多月不能決定婚事,一直猶豫到江東軍北上勤王都沒能下定決心。也許他當時沒有想到林縛率軍北上勤王能取得如此輝煌的成就,但是這種事情沒有什麼「也許」可說的,林族勢力已成,這時還是要將薰娘許給林縛,卻使顧家與林家之間彼此多了一層本不該有的隔閡。

    湯浩信還是擔心薰娘她本人的想法,他還是心疼這個外孫女,之前算是一樁美滿的婚事,此時卻有一層難以遮掩的赤裸裸的意圖,他還是能體諒薰娘這個小丫頭的敏感心思的,怕她心裡會十分的難堪。哪個女兒會願意父親不是將自己嫁出來的,而是將自己「交易」出去的?即使對像還是一人,即使還是同一個如意郎君,特別是林顧之間那層很難消除的隔閡,會使心思敏感的薰娘嫁入林家後的處境頗為尷尬,甚至不可能保證林縛會再多麼重視薰娘。

    至少眼下看起來,已經不能算是一樁美滿婚事了。

    湯浩信眼睛發愁的盯著窗外從簷頭掛下來的雨簾,他很想將悟塵寄來的私函置之不理,但眼下的事實就是林族勢力已成,他無法置之不理。

    在陳塘驛慘敗後,遼西失陷、數百萬畝的軍屯良田也都失去,每年就需要近五百萬石的漕糧輸往京畿與諸邊鎮才有可能將燕山防線穩住,湯浩信知道內河漕運河道即使都恢復如初,實際上也無法承擔每年超過四百萬石的漕運任務,海漕一旦興辦,京畿與諸邊鎮對海漕的依賴性會越來越重。無論是林縛還是林族的其他人,很明顯都早就看清了這點。

    退一萬步想,萬一燕山防線守不住,帝都被迫遷往江寧,江東將成為大越朝的政治中心,這將直接促使林族成為大越朝第一等的世族,到時朝中任何一派失去林族的支持,都不可能稱得上根基穩固。

    雖然林縛此時還很顧及楚黨大局,凡事都堅定的站在他們這邊,但是並不意味林縛以後就肯定不會有什麼變卦,林縛此時與李卓暗中有默契,與郝宗成私下來往密切,這些都是一些很危險的事情——偏偏這種局面已經不受他們控制了,甚至連限制都說不上。

    楚黨內部的裂痕已經大到連深居宮裡的皇上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然不會將岳冷秋推到江淮總督的任上的。

    這時候就更加不能離開林縛跟林家了,沒有林縛與林家的支持,悟塵即使有著按察使兼督鄉營的名份,但在江東到底能做成什麼事情,又有什麼資格跟岳冷秋對抗呢?

    過了許久,湯浩信才最終拿定決心,對守在門口的馬朝說道,「煩你走一趟,邀林夢得過來,就說津海倉有些瑣碎的事情要請教他,煩你親自走一趟。」

    「好。」馬朝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也知道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他能插嘴的,應了一聲,就走出來去找林夢得。林夢得好歹算是林縛的長輩,老大人真要下定決心作主決定婚事,也只能先試林夢得的口風。

    ***********

    「入冬後,劉安兒部流寇便蠢蠢欲動,先率十萬大軍圍濠州,攻城八日不果,便解圍南去,在南線尋機作戰。東陽鄉勇學暨陽之戰的戰法,在東陽北部諸縣都堅決的實施依城野戰之策,使劉安兒部無法對城池從容的形成遮斷式的合圍,自然也無法形成圍點打援之勢。劉安兒連續數次有圍攻東陽府北部諸縣或圍點打援的意圖都受到較大的挫折,便又掉頭北上,再攻濠州。左尚榮見東陽鄉勇戰法頗為有效,在劉安兒部再度北上時,便挑撿精銳出城依城野戰。戰況進行到最激烈時,陳韓三率部趕到濠州,雖那時陳韓三已經有再叛的跡象,但是左尚榮提督毫無提防,只以為是陳韓三率部來援,便讓開進城的通道,讓遠道趕來的陳韓三部先進城稍作休整,再出城與劉安兒部決戰。誰能想到陳韓三部會突然搶佔城門,並側擊依城野戰長淮軍精銳的後翼?」林續宏將濠州大戰的詳細情況說給林縛、曹子昂、林夢得、林續文等人聽,他這段時間來,為東陽鄉勇後勤補給奔波,對濠州之戰瞭解得也十分的詳細,甚至還親歷了外圍戰鬥,他的話讓大家聽得眉頭大皺,「濠州城破之後,左提督使人將城中諸庫倉燒燬之後,就在行營內吞金自殺。隨後數日,流賊在濠州搶糧、搶女人無所不為、無惡不作,當真比東虜還兇惡數倍。聽從濠州逃回來的人說,婦人為保清白而投池塘,城中池塘幾乎都已經填滿了人,好些池塘很淺,投水不死者眾,好些婦人就瑟瑟發抖的站在水中,生不如生,死卻一時不能死,十分的淒慘……」

    林縛陰沉著臉,也許林續宏的說法難免有誇張之處,畢竟林續宏不可能對毀掉上林裡的洪澤浦流寇有一絲絲的好感,但林續宏對濠州之戰的描寫是基本真實可信的,至少要比塘抄以及江寧之前兩次私信要詳細得多,顧悟塵給他的私信裡也提到流賊對地方破壞之烈。

    流民聚眾生亂,就糧軍食是一個極大的難題。劉安兒號稱擁兵三十萬,實際上遠沒有那麼多兵力,但是加上隨軍而行的老弱婦孺之後,聚集到劉安兒身邊的流民怕是還不止三十萬人。數十萬人聚集在一起,不事生產,一天就要吃掉幾十萬斤的糧食,攻下來的小縣小城官方儲糧幾乎三五天就給坐吃山空,必然要掠奪民間儲糧才能勉強維持。林縛原以為劉安兒會聰明一些,不過也預料到劉安兒就算再聰明,也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將三四十萬流民都真正的控制起來便如使臂。

    搶劫、強奸以及隨意的殺戮就勢在難免,真實的、活生生的流民起義,並沒有歷史書裡所描述的「農民起義」那麼美好,特別是缺乏明確政治主張與政治意圖、又沒有足夠數量素質相對可靠的基層軍官的流民起義,實際上對地方及生產的破壞性都非常的大,非常的令人寒心。
匿名
狀態︰ 離線
338
匿名  發表於 2012-4-3 16:47:31
第八章  私糧之利

    林續宏細說濠州之戰後濠州等地給摧殘的情形,眾人聽得心頭沉重。

    天下之大雖有義盜,但這亂世之秋,殘暴不仁的流寇更多。即便是再怯弱的老實人,心裡也有殘暴的一面,一旦失去約束,任何人都有可能將他殘暴的一面徹底的暴露出來,成為面目全非的凶獸、毒蛇。

    林縛輕輕的吁了一口氣,將心間的憤怒暫時壓下,注目看著鋪開在書案上的江東形勢圖,劉安兒部的運動勢態在圖上清晰無誤的標識出來。雖說劉安兒在洪澤浦起事之初得到奢家在背後的支持,但是此時的劉安兒卻將麾下聚集的數十萬流寇分批的沿淮河往上游運動,至少能肯定陳韓三部及劉安兒麾下稍有戰鬥力的人馬都進入了淮上府。

    不得不承認,劉安兒還是有些戰略眼光的,沒有因為有奢家在幕後直接支持的東海寇在東南方向的昌國諸島策應動作很大,就輕率的率部往東南方向運動進攻維揚或江寧。

    江東郡是大越朝的腹心地,劉安兒率部往東南運動,不僅意味著滯留燕南及京畿地區的勤王師大部都會南下參戰,地方上的鄉族勢力也十分的強大,成為劉安兒南下難以克服的巨大阻力。

    然而,淮上數十年來就是鬧匪之地,雖然給屢次清匪,近一年來匪患表面上看似靖平,實際上在不易清剿的崎嶇山區仍然盤踞著大量的殘匪剩寇。再說淮上連年旱災,民眾生活困苦,苛捐雜稅卻絲毫不減,彪悍的民風就像在太陽心下暴曬的柴草,稍點即著,更利於聚眾而起的流賊存活。

    眼下不單劉安兒部往淮上運動,荊楚的羅獻成、龔玉裁等勢力較大的流寇也都一齊往淮上運動——這說明這幾股人馬早在數月之前就有秘密聯絡,即使不大可能形成更龐大的勢力,但是幾股流寇勢力協同運動,對地方上的破壞力將更大。

    劉安兒率部往淮上運動,實際上卻減輕了岳冷秋的壓力,表面上看起來,就像是岳冷秋率部進抵淮安府,流賊劉安兒就抵不住壓力往西逃竄。

    在地圖上,除了劉安兒部的運動勢態,在東南方向的昌國諸島也給林縛拿燒焦的炭枝畫了個明顯得有些刺眼的大圈。

    奢飛熊在幕後直接施加影響的東海寇已經攻陷昌國島,雖然對月初對明州府的用兵受挫,但是也表明此時的東海寇已經具備了對有重兵防守的大型城池的攻打的能力,這是個十分要命的事情。

    去年東海寇大寇太湖沿岸諸府縣時,只能說平江府等地在海防上毫無經驗,給輕易的就撕破了防線,實際上東海寇的勢力並不強大,不然也不會受挫於暨陽城下,但顯然受挫後經過整合的東海寇勢力更加的來勢洶洶。

    「也許這個月底,我們就要回崇州了……」林縛跟曹子昂等人說道。

    顧悟塵此時兼督鄉營,已經向朝廷上表要求將江東左營調回江東郡參與剿匪事,朝廷最遲月末就會給出答覆。只要津海能暫時穩定下來,江東左營也沒有理由繼續留在津海。

    這時已經不是朝中會不會給林縛殊榮召他進京面聖的問題,是林縛自己也抽不出時間來進京走這一趟。面聖涉及到極為繁瑣的禮節,不是騎快馬一天趕到京中就能完成的。

    *************

    午前,林續文派人來邀他們到北邊用餐去,林續文要親自給林續宏等從江寧過來的林家人洗塵接風,希望林縛、林夢得一起參與。林縛讓林夢得先去北邊,他還有些事情要跟曹子昂再商議一下。

    林縛趕著飯時候帶著護衛穿過臨時的封河大壩到北邊的津海都漕運司官署,看到林夢得給馬朝拉著往湯浩信的住處走。林夢得給他擠了兩個眼色,林縛一時犯迷糊也沒有搞明白林夢得所使眼色是什麼意思,便直接先去找林續文說私糧之事。

    林縛欲將私糧繞過津海倉、繞過戶部運到京畿販售,想要瞞過湯浩信很容易,湯浩信畢竟在津海沒有什麼眼線,想瞞過林續文卻難。

    除了林續文實際掌握河間府地方大權外,林縛要將大量的糧草從江東運抵津海,離不開林記貨棧的協作,很難瞞過林續文,也沒有必要瞞過林續文。

    林縛甚至想在津海勢態暫時穩定下來之後,他將集雲社的海船悉數抽出南下,組成精銳水營,而將販售私糧之事,完全交給林家的船隊來做。

    東海寇的勢力已經強大到能在兩浙攻城掠地的地步了,林縛不能再放緩組建水師的步伐,他第一步就是要將集雲社下面所有適合改造成戰船的堅固船舶都抽出來。

    私糧之事不能公然商議,林縛走進衙署後宅,看到林續文與林續宏等在堂上談笑風生,便直接邀他到密室議事。

    「大哥,你或許想不到劉直上午找我說了什麼事情?」林縛說道。

    「什麼事情?」林續文問道。

    包括津海都漕運司、津海鹽鐵司等重要衙門都在聚到渦口新城來,朝廷也剛剛同意河間府治都遷過來,也就意味著要在晉中殘兵的基礎上重新組建一支精銳武備來拱衛津海,這也合乎李卓平虜策的三路佈置戰略構想——劉直很可能會出任津海軍觀軍容使來行使對津海駐軍的監軍權。

    林續文知道自己在軍事上的威望遠不抵林縛,所以他個人對即將成立的津海軍的掌握力遠遠比不上林縛對江東左營的掌握,劉直當江東左軍監軍時沒有什麼作為,並不意味他來當津海軍監軍還不會有什麼作為,朝廷多半也不會希望看到津海淪為林家的私軍,那更會加重劉直在津海軍裡的權勢。

    林續文甚至擔憂即將組成的津海軍會跟現在的薊北軍一樣,形成閹臣實際領軍的格局。

    林續文現在只能盡可能的拉攏並保護馬一功、楊一航等晉中將領,防止他們給劉直將來從津海軍中踢出去,只要他們還在軍隊時,至少還能與劉直形成分庭抗禮之勢。

    林續文聽林縛提到劉直上午找過他,耳朵都豎了起來,要聽林縛有什麼關於劉直的密事要議。

    「劉直是代表郝宗成過來,希望我給薊北軍多撥些糧食,」林縛說道,見林續文一時沒有想明白其中的關節,便又直截了當的說道,「如今京中存糧幾乎都由戶部所屬的京畿大倉控制著。雖說按規定每天向平民定量供應平價糧,但是這個供應量很少,老弱婦孺皆不等,平攤開來說,每人一天四兩粟米都不足,但是京畿大倉實際放糧量達到每天每人八兩左右,這多餘的部分絕大多數都流入私戶糧商手裡……除平價供糧外,京畿糧價已經是津海這邊四五倍之高了。」

    「郝宗成也想插手這一塊撈一筆?」林續文問道。

    「對,郝宗成頗貪,之前想撈私糧的好處,但沒有糧源,這時候他也不敢過分的私扣餉糧,」林縛說道,「他讓劉直來找我,大概就是看到我們這趟從崇州運了一萬多石糧食過來才起了這個念頭。這筆糧食是在戶部的計劃之外,入不入津海倉,其實都是我們決定的事情……」

    林續文摸著下頷,說道:「會不會讓湯浩信他們起疑心?」

    「有什麼疑心能起,郝宗成貪餉糧不是一日兩日,何曾見過湯、張在這事上去意圖去扳倒郝宗成?」林縛說道。

    如今京中每日放糧量在四千石左右,平價供應不足一半,多餘的部分幾乎都流到糧商手裡高價牟利,所牟得的巨利並不是說為戶部、為朝廷所得,恰恰都給這些個糧商貪婪的拿走。

    張協現在就控制著戶部,非張協的私人,幾乎無法從京畿大倉搞到多餘的糧食。糧商牟得巨利,自然有相當一部分流入張協的私人囊中。由於這些糧商可以說都是張協的私人,糧源又是戶部下屬的京畿大倉,所以說如此畸高的京畿糧價,實際上張協等人有意為之:既將民眾中的容忍程度控制在一定範圍之內,又不妨礙他們從民眾裡收刮油水落入個人的口袋之中。

    要是京畿民眾手裡的余財都給張協等人刮走,張協會好心的降下糧價嗎?

    不會的,一旦起了貪念,人心是很難控制的,就算張協還有顧及大局的心思,但是他下面的那些糧商們就會變得難以控制。

    這時候就應該放郝宗成進去攪局,只要京畿民戶食糧有了第二處糧源,除非張協與郝宗成能狼狽為奸,不然定能壓低京畿糧價,緩解京畿民戶日益窘迫的困境。

    林縛如此考慮,林續文卻在考慮其他事情:首先他們此時不能脫離楚黨,但是也極為顯然的,要是楚黨內部分裂成兩派,他們自然也是站在湯顧這邊,眼下京畿糧價為張協與戶部官員所操控為私人牟巨利,即使事情洩露給湯、顧所知,事情也不會惡化到不能收拾的地步。再說郝宗成與內侍省在朝中自成一系,即使將湯顧拋開,林家也有投靠郝宗成的資格。只不過郝宗成這人名聲太差,林續文還抹不開面子想著要去投靠郝宗成。不過眼下的勢態,即使不會沒出息的想著去投靠郝宗成這個閹臣,但是與郝宗成搞好關係,無疑更有助於林家在津海立足。

    「你打算怎麼做?」林續文問道。

    「我不能駁郝宗成、劉直的面子,但也不能倉促就做決定,」林縛說道,「我只是答應這次多給薊北軍多撥了兩千石糧,其他什麼事情都沒有吭聲,所以才過來跟大哥討個主意。」

    「我們每個月能抽出多少糧來?」林續文問道。

    「郝宗成此時控制薊北軍,將來劉直會是津海軍的監軍,」林縛說道,「每個月給他們多提供一萬石餉糧,彼此間就應該頗為愉快了……」

    林續文點點頭,京畿糧價短期內很難降下來,一年十二萬石糧,所牟巨利也是一筆相當可觀的數字,關鍵是怎麼分的問題。

    林續文眼睛看著林縛,沒有吭聲。

    林縛說道:「續宏到津海來助你,我看這事讓他來做好了……」林縛是希望通過林家運往京畿的私糧越多越好,實際每月一萬石私糧還無法去攪黃張協及戶部官員的好事,再說林續文實際控制津海、控制河間府,他也不想跟林續文爭這個事,只要能保證自己的那部分利益就足夠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339
匿名  發表於 2012-4-3 16:47:49
第九章  也算承諾

    給林續文等前來津海的林家人洗塵接風完畢,林夢得都沒有出現。

    午宴後,林縛留在後宅子裡繼續跟林續文談私糧入京之事,他與林續文只確定大原則上的問題,具體的細節還要林夢得過來交待林續宏,但等了許久,都沒有見林夢得出現,覺得奇怪,心想他過來時看到馬朝將林夢得拉走,到底是什麼事情就讓林夢得一去不復返?

    心裡想著可能是湯浩信將林夢得喚去談什麼事情,林縛也不便派人去催,便先回渦水河南岸駐營。

    回到駐營,林縛看到林夢得已經先他一步回來,跟曹子昂正在他的大帳裡談事情。

    看著林夢得、曹子昂站起來,林縛將大氅解下來,問林夢得:「不是說好在北邊用午宴給林續宏他們洗塵接風,你怎麼不吭聲就先回來了?」

    「……嗨!」林夢得拍了拍腦門,說道,「臨時想起來一件事情要跟子昂商議,盡想著這件事情了,倒把接風洗塵的事情給忘記了。」

    「什麼事情能讓你將眼鼻下的事情都給忘了?」林縛看著林夢得眼睛裡遲疑不定,談話時還與曹子昂交換眼神,愈發的感到疑惑。

    「湯少保找我過來,問了一些事情,我一時琢磨不出什麼意思,便先趕回來找子昂一起合計……」林夢得說道。

    湯浩信官居太子少保,林夢得等人慣以湯少保稱他。

    「嗯,你說。」林縛在書案後坐下來,將要處置的公文從桌角搬到眼前,暫時不急著看公文,手擱在微涼的案面上,等林夢得繼續往下說。

    「湯少保對你迄今未婚之事頗為關心,問起你是否特別鍾意某家的姑娘才拖延至今未娶,」林夢得摸著鼻尖子,眼睛盯著自己的鞋尖,說道,「湯少保這話實在是太讓人難以琢磨了,我才想著回來先找子昂幫我分析這話是什麼意思……」

    「啊!」林縛微微一怔,手抬到半空就沒有放下來,沒有想到湯浩信趕著飯時候將林夢得喊過去就是為說這事。

    林縛心裡知道林夢得也絕不會琢磨不出湯浩信這番話背後的意思,林夢得早就說過,他的婚事已經是一樁牽涉甚廣的大事,不能草率行之,林夢得急著回來是要找曹子昂一起分析其中的利弊,是要將利弊都討論清楚後再供他做決策!

    「若是我所料不差,湯少保的意思是……」林夢得猶豫不決的說道。

    「好了,」林縛揮了揮手,斷然說道,「這事我自有分寸,派個人去北邊告之一聲,我馬上就去見湯公,問湯公是否有暇見我?」

    「這……」林夢得欲言又止,見林縛一副拿定主意的樣子,曹子昂又給他遞眼色不要再說,便說道,「那我先過去一趟,親自跟湯少保說一聲,在北邊等著你過來。」

    「行。」林縛點點頭,說道,「沒有別的事情,你們先出去吧,手頭都有一堆事情要做,湯公要是有空,你派個人回來告訴我一聲,我就過去。」

    林夢得、曹子昂退了出去,林縛將桌上的公文都推到一邊,目光透過挑起的簾子看著外面的天空,一時感慨,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

    東虜退出關去、勤王事畢,林夢得與曹子昂他們也早就有預料過他的婚事不再是無足輕重的小事,只是沒有想到湯浩信會在這時候會提出來。

    林縛的婚娶之事,按照風俗,說起來湯浩信更應該直接找林續文商議,畢竟林續文的身份、地位遠比林夢得要高,在林家的地位又相當的特殊,在商議林縛婚事之事上,林續文比林夢得更有資格。但是湯浩信先找林夢得試探,話裡的意思很明顯,卻故意把話說得含糊,實際上就是給雙方留下足夠的下台階的餘地。

    即便是這邊拒絕,也不會使雙方的關係破裂,一是湯、顧實際需要他們這邊的支持,再者換一個勢利的說法,婚嫁女之事在河口私傳也非一日兩日,顧家不動聲色到今日,便是這個借口,便足以使這邊理直氣壯的、不動聲色的回絕掉這門親事:難道之前許顧家嫌棄林縛身份低下配不上顧家小姐,就不許林縛今日賭一口氣拒絕了這門親事。

    林縛只要讓林夢得回去順著湯浩信的意思說是他早就有了心儀之人,這件事便給雙方風清雲淡的徹底的忘到腦後。

    林縛能猜到林夢得、曹子昂他們是什麼意見,既然湯、顧也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對待此事,給雙方留下足夠的緩衝餘地,為以後計、為長久計,還不如直截了當的拒絕掉這門親事。

    「唉!」林縛輕輕的歎了一口氣,他撐著桌案站起來,想起君薰那嬌羞驚怯的神態,一時間倒有些癡了。他也曾考慮過好事難成的根源,說起來還是湯顧氏的態度曖昧不明,特別是婚娶之事在河口私傳開之後,湯顧氏的態度就明顯冷淡了許多,此外顧嗣元對他的感觀一向不好,想來也是極力反對這樁婚事之人。再加上私傳開的謠言裡也拿他為僕婢之子的身份說事,最終使顧悟塵也變得猶豫不決,並不讓人意外。

    以前,這樁婚事的阻力在顧家,林縛無計可施,但是現在即使有一萬個理由,即使以後會因為這樁婚事產生諸多不利的因素,但沒有一個理由、沒有一個因素能充分到讓自己狠下心來去傷害一個女孩子,特別是盈袖早就在暗中跟君薰暗示過此事,是他讓她心裡有了期待,這便是承諾。

    ***********

    林夢得派人回來告之湯浩信在北邊臨時的寓所裡等他過去,林縛特地換了一身便袍,又帶著護衛到渦水河北岸去。

    林夢得雖然沒有說什麼話,湯浩信心裡已篤定此事能成,林縛有意拒絕這樁婚事,也絕不可能親自過來拒絕這樁婚事,不過事情如此順利,他還是有些意外,心裡想:「難道林縛真就對顧家的遲疑沒有一點抱怨?」

    林縛走進明堂,朝坐在高背椅上的湯浩信長揖致禮,說道:「見過湯公,聽夢得叔午後傳話,我心裡有些期待,卻又怕是癡人做夢,心裡忐忑不安得很,想著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在陽信城頭不畏東虜刀鋒,難道就沒有跟湯公問個准信的膽氣?請湯公不要怪我冒昧。」

    「哈哈哈,」湯浩信哈哈笑道,「儘管說來,你我之間說話還顧慮什麼冒昧不冒昧的?」

    「那我就抖膽直說了,」林縛說道,「我對君薰妹妹心儀已久,只是之前身份低微,有癡心而不敢有妄想,今日算是稍有成就,便厚著臉皮來請湯公請我做這個主!」說著便雙膝跪地,給湯浩信行大禮。

    林夢得微微一怔,心裡想林縛便是同意這樁婚事也無需如此屈了自己。

    湯浩信哈哈大笑,邊站起來邊說道:「君薰這丫頭片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我也是希望她能嫁個偉男兒,這話你不提,我也有這個心思搓和……我這便寫信去江寧提這樁事。」伸手將林縛從地上攙起來。此前他身為太子少保、從一品大員、今上身邊紅人,林縛對他最重的禮節也只是長揖而拜;這時他身為君薰的外祖父,這樁親事成了,他便也是林縛的長輩,如此大禮自然受得起。

    林縛就勢站起來,還是不斷跟湯浩信拱手作揖,表示心裡受寵若驚。便是為了君薰,他也不覺得如此這般就屈了自己。

    林夢得見事情既然如此定了下來,也滿臉堆笑的說道:「有老大人搓和,這事便算是成了。這樁喜事,是不是要先告訴大公子一聲,免得大公子事後抱怨我們瞞他?」告訴林續文,倒不是怕這事還會有什麼波折,只不過把這消息暗中遞出去,堵住其他說親人的嘴,眼下可不是只有顧氏一家想著將閨女嫁給林縛。

    「好,好,老夫也饞酒,不如夜裡找續文一起喝酒再說這事,」湯浩信笑道,「從此之後,大家便算是一家人了……」

    這時候在宅子外守候的護衛匆忙走進來,跟林縛稟告:「孫文炳渾身浴血趕回來,有要事求見大人,話沒有說完,人已經暈了過去,曹指揮請大人趕緊先回去……」

    孫文炳乃孫敬堂之次子,林縛率軍北上勤王,西河會首孫敬軒使孫文炳率數十名西河會眾支援江東左軍的後勤補給。

    江東左軍到濟南後,由於北方河流都已經冰封,西河會無法再在後勤補給上給江東左軍提供有力的支援,按照先前的約定,孫文炳便應該率這部分西河會眾南下返回江寧去。

    林縛在濟南做出率軍獨進燕南的決定後,在諸多人看來是極為大膽的冒險尋死之決策,但是孫文炳讓其他西河會眾先暫返西河縣,他本人毅然決然的追隨林縛北上。

    孫文炳作為林夢得的副手,協助林夢得負責北進燕南後勤補給之事,為在滄南取得大捷立下汗馬功勞。

    滄南大捷後,林縛又命令孫文炳率部分工輜營兵馬與滄南鄉民偽裝大軍南撤之假象,誘使反撲滄南的那赫雄祁分兵南追,為小泊頭寨大捷立下功勞。

    之後,孫文炳先在即墨與孫豐毅等人安置好滄南鄉民,隨後江東左軍所繳獲物資與登萊等地商戶交易之事也是孫文炳代表江東左軍趕過去一力促成,在登萊等地為往津海輸送物資包括這次開海漕都做了大量的工作與貢獻,當之無愧是江東左營一員重要人物留在登萊地區協調諸多事項。

    這時候護衛闖進來說孫文炳渾身浴血的受重傷趕回來,讓林縛、林夢得等人如何不震驚?
匿名
狀態︰ 離線
340
匿名  發表於 2012-4-3 16:48:11
第十章  西河驚變

    渦水河兩岸的土疙瘩裡冷不丁冒出一叢嫩青色的草芽,林縛沒有心思為這北方大地新出的綠意留連,與林夢得跟湯浩信匆匆告別後,就往南岸駐營趕。

    孫文炳受傷不算嚴重,林縛與林夢得趕回來,隨軍郎中正替他在診治。

    「肩上受了一處箭傷,傷口不深,在來的路上只是簡單處理過,失血有些多,傷口有些潰爛,這就替他將爛肉剜去上藥,以免留下後患,」隨軍郎中跟林縛介紹孫文炳的傷情,「此外就是體力通支過度才引起昏厥。」

    林縛眉頭微微蹙起,看著躺在木架子床上人事不知的孫文炳,還無法從他那裡知道山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問曹子昂:「誰護送孫文炳回來,山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還有兩名扈從跟著一起趕回來,疾馬涉水,一日一夜走了五百多里地,到滄南時幾匹馬就都跑死在半道,是滄南孫家派人護送他們過來的。兩名扈從都在隔壁屋,一人受傷頗重,昏迷不醒,另一人情況稍好一些,還清醒著,正讓郎中給他們醫治,還沒有來得及問話……」

    「麻煩你在這裡看著,確保不要發生任何意外。」林縛手在隨軍郎中的肩上輕按了一下,肅穆的叮囑道,讓曹子昂帶他與林夢得到隔壁去見隨孫文炳趕過來的兩名扈從。

    **********

    孫文炳除了肩上受箭傷外,身上並無嚴重傷勢,不過隨孫文炳趕回津海的兩名扈從卻像是從血戰中殺出逃生而回,身上衣甲都是血跡,一人昏迷不醒,另一名黑臉矮個青年則強撐著坐在床沿上,似乎拒絕郎中替他療傷。

    黑臉矮個青年看見林縛等人走進來,翻身下床,跪在床沿前,說道:「求大人救我爹爹,救西河會子弟……」

    「到底是什麼事情,你站起來說,」林縛伸手去攙青年,要他站起來說話,觸手卻覺衣下的肉膚嬌軟,不像是練武男子的結實肌膚,微微一怔,細看他相貌有幾分熟悉,詫異的問道,「你是誰?」

    「啊,是孫姑娘,」在林縛後面進屋子的林夢得認出孫文婉來,詫異的叫起來,「西河會到底是發生了什麼變故,你們怎麼都這般模樣?」

    「林管事,是我,」孫文婉已經沒有力氣支撐自己的身體,只是軟綿綿的軟癱在林縛的懷裡,「我爹爹跟西河會千餘子弟被當成叛軍,給山東郡司緝捕入獄了,這是天大的冤枉啊,求大人為西河會主持公道,不能讓我爹爹跟西河會子弟枉死在山東啊——文婉願給大人做奴做婢!」

    林縛這時候自然也認出孫文婉來,臉上是刻意敷了一層炭粉,看上去黢黑,還有些小疙瘩,將她秀美的容顏遮去,冷不丁還以為是相貌普通的矮個子青年呢,不知道西河會到底是發生了什麼變故,小心翼翼的抱著她放到床上,說道:「不要說這些瘋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孫會首與西河會子弟不是正將漕糧押往山東即墨嗎,怎麼會給山東郡司冤枉成叛軍?」

    孫文婉急促的呼吸,胸脯劇烈的起伏,說話都很艱難。林縛看她胸口稍外側還有血跡滲出來,進來時又看到她拒絕郎中給她醫治,心想也許是傷在女孩子不能給外人見的地方,跟孫文婉說道,「郎中救死扶傷,乃行聖賢事,你莫要再避男女之嫌,不能誤了救治!」

    「文婉生死事小,西河會及諸河幫數千餘子弟性命事大,望大人憐之。文婉若是死了,下輩子還會給大人為奴為婢……」孫文婉有氣無力的說道,拒絕郎中給她醫治。

    林縛眉頭微蹙,說道:「你二哥有大功於江東左營,你便不給我為奴為婢,難不成我還會對西河會的事情袖手不管?」回頭吩咐隨中郎中,「你來先替她治傷,保住她的性命,問話拖一刻不遲……」

    「不如你親自動手給孫姑娘救治更有把握。」林夢得站在後面說道。

    孫文婉這時候閉起眼睛不再反對,只是有氣無力的說道:「文婉願給大人做奴做婢,大人吩咐什麼便是什麼!」

    林縛哭笑不得,這死妮子死到臨頭還犟著這些事情,無奈的吩咐人將那個昏迷不醒的扈從小心翼翼的搬到其他屋去,將這間屋清出來,又讓人去找兩個手腳利索的婦人過來幫忙。

    *********

    林縛將孫文婉的血衣解開,她臉上敷了炭粉,黢黑像是個普通的青年,但是自脖子下的肌膚極白,在殷紅血跡的襯托下,彷彿是冬季新陽照耀下的初雪,胸前拿一團白布裹得緊實,才使得那對碩大的嫩乳在衣甲下看起來不明顯。

    孫文婉倒是咬牙撐住沒有昏厥過去,只是閉著眼睛不看林縛,林縛的手指接觸到她的肌膚,她也克制著不動彈。

    林縛見她的右胸口給割開一道口子,滲出來的血將裹胸的白布幾乎染透。這個情勢下,林縛也無法生出什麼香艷的念頭,拿剪刀將這條裹胸的白布小心翼翼的剪開,發現孫文婉的發育還是相當的不錯,彷彿兩隻倒扣的大玉盅,挺翹起來。他拿溫水浸濕的乾淨布將乳上血跡擦掉,在左胸內側找到一處頗深的創口,仔細清理過再拿藥裹上。

    這時候兩名婦人將孫文婉的褻褲褪下來,原先是嫩白到極點的大腿內側給磨破多處,血跡殷紅,看著讓人心疼,也小心的上藥處理過。

    孫文婉這樣子要穿特別寬鬆的衣服才利於傷口癒合,她的個子在女性中要算是高的,林縛讓人將他的衣褲拿來給孫文婉換上,看著伺候的婦人餵她喝下參湯之後,才問起她西河會變故的詳細。

    **********

    孫文婉臉上遮掩嬌容的炭粉給洗淨,露出她嬌美青麗的真容來,她依床躺著,臉頰因失血而蒼白,眼眸子也沒有什麼神采,但比起之前性格堅強甚至有些犟的她,此時的她更容易讓人生出憐惜之情來。

    由於孫文婉穿著林縛的衣物,寬鬆得很,露出來的肌膚較多,林夢得、曹子昂都避嫌側身坐在一旁,林縛則隨意的坐在孫文婉的病榻前問她詳情,那邊孫文炳還沒有醒過來。

    「也非我西河會一家給山東郡司誣為叛軍,」孫文婉拼著最後一股子意志沒有讓自己昏迷過去,有氣無力的說道,「二月中旬,江東接到督糧特旨,西河會及江寧其他十六家河幫便立時依旨開船運三十六萬石漕糧北上,維揚、平江、海陵等府縣河幫稍晚一些。行至宿豫時,才知道黃河決堤,平原府境內漕運河道已無法通行。諸漕船都停在宿豫以南等候消息,直到二月末,朝廷直接派欽差要員來宿豫督糧。除部分漕糧繼續北上賑濟濟南府、平原府等府縣外,西河會及其他河幫漕船大約有六十萬石漕糧都被要求從淮河口出海運抵山東即墨,其他運漕船隻都停在宿豫以南河道待命……」

    林縛對這個情況是清楚的。

    黃河決堤及平原府河道受損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拖上一年半載,是一點都不奇怪的事情,所以他們才急迫的在津海建大倉,將山東漕糧往登萊地區集中,再將漕糧從登萊運到津海儲倉。山東東部地區多丘陵,產糧有限,只能短時間內滿足津海的儲倉需求,更大量的糧食,就要從其他地方補充。戶部的想法是既然有大量裝滿漕糧的漕船給堵在宿豫一帶不能北上,不如使這批漕船直接從淮河口出海,貼著風波稍平的近海航線,將漕糧運到山東半島南端的即墨待命。

    從山東半島南岸即墨縣所在的膠州灣到北岸的萊州灣,走陸路最狹窄的地方也才兩百多里,何況兩地之間還有一條貫穿山東半島的膠萊河相溝通。只要即墨能集結到足夠多的糧食,再將糧食輸送到北邊的萊州灣地區也就方便多了。

    「難不成所有河幫都抵制漕船出海?」林縛疑惑的問道,「戶部派員到宿豫督糧是三月初的事,怎麼可能拖到今日都沒有進一步消息傳回來?」

    內河漕船在海上航行,即使貼著海岸線航行,風險還是很大。戶部的決定會給河幫抵制也是當然的,但是也不至於什麼消息都沒有,矛盾就激化到叛亂的程度。

    「天下有難,匹夫有責,西河會及諸河幫子弟都非畏難退縮之徒。即使貿然出海會有一定的風險,我爹爹與諸河幫帶頭的人商議後,還是決定出海,當中雖然沉了好些船,但最終還是將近六十萬石漕糧順利的運抵即墨,」孫文婉捂著胸口,想嗽又不牽動到傷口,只是拚命的忍住,將西河驚變的來龍去脈說給林縛聽,「大家到即墨後,督糧欽差與山東郡司派來的督糧官員會合後,就又改動了命令,要西河會及其他河幫直接將漕船駛入膠萊河,將漕糧運到山東北岸登萊等地……」

    「啊,」林夢得在邊上一歎,知道問題出在哪裡,說道,「我大前年去過山東押貨,知道膠萊河的情況,比渦水河的情況還要糟糕一些。河道淤淺,上游來水不足,西河會的漕船多為二百石、四百石載量,走膠萊河十有八九會給堵住。」

    「林管事說的極是。我們三月十一日抵達即墨,十二日山東郡司的命令就下來了。西河會與諸河幫都不識膠萊河水情,我爹爹與諸河幫商議著派人派船先試水深水情更穩妥,才不會誤了運糧大事。諸河幫還特意派爹爹跟山東郡司及戶部的督糧官員說這個。督糧官員卻以為是我爹爹帶頭刁難官員,在即墨就將我爹爹訓斥了一通。要不是有人求情,我爹爹在即墨就要給揖捕入獄。督糧官員催促得急,責怪我們故意拖延,我們被迫無奈,只能與其他河幫先將二百石載量以下的漕船集中起來先行,貿然進入膠萊河道。剛進山東半島腹地、昌邑縣境內,漕船的船底就死死的抵到河床軟泥上,進退不得,也使得後面所有的船隻都給堵了個嚴嚴實實。山東郡司及戶部督糧的官員卻以為是我們故意刁難,不問清紅皂白,就將堵在最前頭漕船上的七十餘名船工都抓起來綁到岸上砍頭示眾……這些人死得太慘,諸河幫一時大嘩,數千人將督糧官卒圍住要為屈死的會眾討個說法。當時場面非常的混亂,很難控制,眾情激憤,先將十多名督糧官員都丟到河裡去,也動手打傷幾十名運卒。我爹爹極力勸解兩邊,要大家都看在燕京糧荒大局上暫息紛爭,勸說諸河幫子弟散開,把督糧官員與運卒都放走,等著朝廷另派官員過來協調處理諸多事情。哪裡想到山東郡司當夜就從各地調來一萬多駐軍,將西河會及諸河幫子弟團團的包圍起來,要當成叛軍剿滅……」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4 17:0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