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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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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3 16:48:28
第十一章  肘腋生變

    「我爹爹怕事情再惡化下去,越發的不可收拾,命令西河會上千子弟一齊束手棄械,任駐軍緝捕,」說到這裡,性子堅強的孫文婉也忍不住滴下淚來,「督糧官員便將我爹爹、西河會以及在昌邑聚集了的諸河幫子弟約四千餘人一起當成叛軍捉捕起來。是非黑白還擺在那裡,我們也沒有特別的擔心,心想著只要朝廷調查清楚,會還我們一個公道。我當時與幾名會眾躲在昌邑城外,派人去尋二哥,心想事情能由江東郡司出面通融,未必會惡劣到什麼地方去。不曾想到事情到十三日夜裡就又起了變故,山東郡司出面鎮壓嘩變的官員硬要將昌邑嘩變定性成為我西河會帶頭的有預謀的叛亂。官兵不僅對被捕會眾嚴刑拷打,還唆使一些河幫站出來誣告我爹爹。宿豫會的幾名老大不甘給屈打成招,深夜趁看守疏乎,越獄逃出,我與潛藏會眾聞訊過去匯合,知道了一些詳情。隨後大量官兵趕來圍捕,大家不敢再束手就擒,一起衝出重圍。我在十幾名會眾的殊死掩護下,逃到萊州,只來得及跟二哥說上幾句話,揖捕官兵就隨後趕來,我們只得騎上幾匹快馬往北逃,來找大人主持公道……」

    聽孫文婉詳細的說過昌邑河幫嘩變的全過程,林縛線條硬朗的臉繃得鐵青,袖手負在身後,在屋子裡踱步。

    曹子昂、林夢得都眉頭深鎖,沒想到事情會惡化到這種地步,也萬萬沒有想到山東郡司及戶部的督糧官員會無能、平庸到這種地步:不問水情,強迫漕船駛入導致大堵船,將責任都推到河幫頭上,竟然還不問青紅皂白的殺了七十多人,河幫當時不舉旗造反,已經是相當客氣的了。

    但事情不是這麼說的,山東郡司調來駐軍將河幫嘩變鎮壓下去,人又都在山東郡司手裡,事情是黑是白,就都是山東郡司說得算。

    「望大人救我爹爹、西河會及諸河幫子弟的性命,他們真的冤枉啊!我爹爹一生小心謹慎,為朝廷輸運糟糧,誠惶誠恐,不敢有一絲的怠慢,怎麼敢有一點點的異心啊!」孫文婉在床上爬起來又朝林縛跪下,頭埋在手臂間,滿頭秀髮鋪開,將她的頭臉蓋出,只露出一截嫩白的脖子梗,身子因憤恨、因恐懼而顫抖。

    「你放心,這事我不會袖手不管……」林縛手按著孫文婉柔弱的肩膀安慰她,這時候才覺得這個女子格外的柔弱,他凝眉看著鞋尖前的鋪磚地,長時間的一聲不吭。

    曹子昂、林夢得也不說話,這件事太棘手了,江東左營還沒有資格對山東郡司及戶部施加影響力,怕是要請湯浩信出面才有解決的方法,不過他們一時也不急著說話,怕干擾了林縛的思路。

    「傳我軍令,」林縛霍然站起來,下令道,「以演練為名,周普、寧則臣率部立時進入津海倉北面淺灘地結陣嚴守,全面接管、封鎖津海港,小心防備薊北軍南襲;諸船立時停止卸貨,需在入夜之前以作戰標準完成糧水、軍械的補充,諸營都需在入夜之前完成登船、集結之準備……」

    「啊!」曹子昂、林夢得萬萬沒有想到林縛思考良久,竟然是決定率江東左營全師進迫山東。江東左營在津海集結調動,哪怕是封鎖津海港,還可以借演練的名義,但是不宣而全軍進入山東境內,往好裡說,是軍諫、兵諫,往壞裡說,跟謀逆、叛變有什麼區別?

    孫文婉抬起頭,也微微發怔的看著林縛,她跟二哥一路趕過來,只希望林縛能替西河會出面通容,沒有想到林縛會斷然為西河會集結大軍進迫山東,以武力直接跟山東方面討人。她一時感慨萬千,激動著不知道說什麼好,這一刻她只能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眼前這個曾偶爾進入自己夢中的男子的身上,一切都聽他的安排。

    孫文婉激動著,心血沖腦,咬牙堅持到現在,這時候竟身子一歪、昏迷過去。林縛試了試她的脈息,見她的脈息平穩,沒有什麼大礙,吩咐門外守候的隨軍郎中煎熬起補血養氣的湯藥過來。

    「是不是請湯少保出面通容,事情不是沒有轉機?」林夢得說道。

    「時間怕是來不及,」林縛搖了搖頭,「我們必須做出全軍南下的姿態,使山東郡司不敢亂殺人!只有先將大家的性命先保住了,才有轉圜、大家一起坐下來講道理的餘地!」

    林夢得微微一怔,曹子昂在旁邊問道:「你擔心山東方面會特別的針對西河會?」

    「未必就是如此,但是我們必須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林縛神色嚴肅的說道,「何況這群畜生,根本就不是什麼君子!濟南城破之後,東山郡司的主要官員幾乎全部殉職,新委任的官員以及這次戶部派往山東督糧的官員,幾乎都出自張協、岳冷秋一系,背後有沒有張協、岳冷秋有沒有在背後搗鬼,都很難說。」

    跟林縛收復河間府、河間府新委任的官員就跟林縛有千絲萬縷的親近關係一樣,濟南、平原是岳冷秋率軍收復的,山東郡司及濟南、平原兩府的地方官員,很多都是岳冷秋直接安插進去的。

    曹子昂點點頭,說道:「也許昌邑嘩變是大家都不希望看到的,但是嘩變已經發生,西河會及諸河幫數千子弟都給當成叛軍揖拿歸案,這時候的確要防止岳冷秋一系的人在背後搗鬼……不管怎麼說,都要做好整軍待發的準備。」

    「會不會太冒險了?」林夢得仍然有些擔憂,曹子昂流馬寇出身,說跟朝廷翻臉就翻臉,沒有多少顧忌,林夢得顧慮的事情則要比曹子昂多些,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那就先照這個準備,湯少保與大公子那裡,也要先溝通,特別是馬一功、楊一航那邊,更要溝通好……」

    「這邊封鎖海港、全軍集結待發,不僅湯少保與大公子,郝宗成也會坐不住的,」林縛冷聲說道,「馬一功、楊一航那邊,子昂,你親自去溝通。我對他們沒有額外的請求,他們若是還念在津海、陽信聯兵作戰的情義,在江東左營離開津海之前,晉中軍能留在營寨裡不露臉,就是給我天大的面子。」

    曹子昂點點頭,這也是試探晉中軍在關鍵時刻會站到哪一邊的良機。

    林縛、林夢得、曹子昂三人下定決心,就立即將周普、葛存信、趙青山、寧則臣、敖滄海、孫尚望、吳齊等人以及副哨將以上的所有將領都召到大帳密議、安排集結整軍之事。

    ***********

    諸海船停止卸貨、升半帆補充淡水、軍械等物資還沒有引起渦水河北岸眾人的注意,但是在黃昏時周普、寧則臣率兩營甲卒悍然進入渦水河北岸,阻斷津海倉與薊北軍駐營之間的通道、封鎖津海港之後,渦水河北岸所有給蒙在鼓裡的眾人一起驚醒過來,無比困惑的看著頻繁調動的江東左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派人詢問,得到的答案統統都是緊急演練。

    當世治軍,只有操練一說,倒是津海眾人從江東左營這邊認識一些「實戰演練」等新名詞。江東左營在津海進行軍事演練,也非一次兩次,但是這回沒有通告其他衙門就直接阻斷薊北軍與津海倉之間的通道、封鎖津海港,稍有些眼光的人都知道事情不會是表面上的那麼簡單。

    江東左營封鎖津海倉與薊北軍駐營通道時,劉直他人還在津海都漕運司衙門裡。

    劉直一時間驚慌失措,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敢去找林續文、林縛質問發生了什麼事情,怕給扣下來連逃跑都沒有機會。

    劉直有著津海觀軍容副使的頭銜,是津海各部駐軍的副總監軍,名義上可以協調、調動各部駐軍,他思來想去,最終派人去找馬一功,希望馬一功派人護送他去北面的薊北軍駐營找郝宗成。

    曹子昂早就跟馬一功、楊一航溝通過,馬一功直接拒絕了劉直的調兵請求,對劉直派來的信使說津海境內匪靖盜平,五六里路程,沒有派兵護送的道理。

    劉直帶著十幾名護衛顫顫驚驚的北上,阻斷通道的周普沒有留難劉直的意思,放他們過去。

    看到郝宗成,劉直懸著一顆心終於是落了下來,春寒季節,他抹著額頭滲出的細汗,跟郝宗成,問道:「看到郝常侍在這裡,我可算是吃了顆定心丸。郝大人,你說林縛是吃錯了什麼藥,突然就派兵封鎖通道、封鎖津海港、封鎖津海倉……」

    郝宗成沉著臉色問劉直:「你從南邊回來,馬一功、楊一航他們是什麼動向?」

    「這些畜生,大人跟他們不計前嫌,容他們留在津海,我讓馬一功派人送我到北面來,他推三阻四的,我看他們早就跟林縛穿同一條褲子,是養不家的野狼,」劉直突然想到一種可能,受了驚嚇的壓著聲音問道,「郝大人,你說林縛這麼搞會不會是想造反?」

    「胡說八道什麼!」郝宗成喝斥道,雖說他也有些擔心這個,但是這層擔心他絕不能說出口。雖說他手裡有兩萬薊北軍,但是江東左營加晉中軍共有六千威震天下的精兵。要是林縛聯合晉中兵真的是想生變,郝宗成都不知道自己是率兩萬薊北軍去平叛,還是收拾收拾立即逃離津海這個是非之地。

    郝宗成猶豫不決,他內心深處絕不希望林縛依兵生變,也覺得這種可能性極微,林縛及林續文等人正得寵甚歡,生變對他有什麼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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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津海號

    沒有任何通知,諸海船停止卸貨,改補充淡水、軍械等物資,周普、寧則臣率兩營甲卒封鎖津海倉與薊北軍駐營之間的通道、封鎖津海港,江東左營一起調動起來,往渦水河北岸集結,津海勢態一下子緊張起來。

    在黃昏時,緊挨著渦口岬停泊的一艘五千石海船主桅升起「津海縣男、朝散大夫、江東按察使司都監兼督江東左營鄉軍林」的腥紅色大旗,迎著海風,獵獵展開,宣告林縛的指揮大帳已經從渦水河南岸的營寨移到這艘五千石海船上。

    有人拿繩索繫著一隻箱籠從船舷左側懸吊下來,有工匠站在箱籠裡拿大號的漆筆在海船的側舷端端正正的寫上「津海」兩個腥紅大字,正式給這艘五千石海船命名為「津海號」,明眼人都知道林縛要以「津海號」為他的指揮座船。

    黃昏之前,江東左營鄉軍第一營六百甲卒已經在碼頭完成集結,沉默而有序的陸續登上「津海號」、「集雲一」、「集雲二」三艘船。

    這是一支四挫東虜鐵騎的雄兵,箭矢、兵刃、鎧甲散發出冷冽的寒光,殺氣騰騰,到碼頭來觀望形勢的人,看著一隊隊甲卒從渦水河南岸走來,都有窒息的感覺。

    雖然江東左營鄉軍這時候已經派人張貼告示安撫民眾,並知會各衙門,說眼前的一切都是緊急演練,但是除了第二營、第四營甲卒直接阻斷薊北軍與津海倉之間的通道外,江東左營鄉軍最終保留下來的唯一一營騎兵也都散出去,遮閉、戒嚴進出津海倉、津海港碼頭的通道,難免讓人心思惶惶難安。

    「津海號」長二十餘丈,寬四丈餘,底層艙室之上是堅固的作戰甲板,四周有齊胸高的蒙熟牛皮厚木女牆圍護,甲板上除高矮不等的五支船桅外,四架床弩也都給固定在甲板前側兩端。除此之外,船尾尚有支伸出來的三層尾艙,尾艙頂甲板則是兩架利用扭力作用的擲石器械蠍子弩。

    在津海號的尾艙裡,林縛穿青色衣甲,外罩緋紅官袍,與湯浩信、林續文等人相對而坐,

    旁邊抬來一張軟榻,已經甦醒過來的孫文炳有氣無力的躺在軟榻上,將昌邑嘩變前後的細情,向湯浩信、林續文等人陳述。

    林縛雙手按在桌案上,指關節壓得發白,待孫文炳將細情述完,他聲音激亢的說道:「我率江東左軍北上勤王,西河會為我後勤援應,天下皆知也!孫文炳為林夢得之副手,為江東左軍工輜營之副將,立功殊甚,我給朝中奏章及給兵部文函中,皆為西河會請賞,天下皆知也——漕船在膠萊河擁堵之事,不察之責在山東郡司,河道不通之責在山東郡司,但督糧官不問罪而誅殺西河會等江寧河幫七十餘會眾,即為擅殺、濫殺。會眾因此而鬧出嘩變,也是情有可原。孫敬軒等河幫會首息事寧人,安撫會眾,無罪有功,然山東郡司不撫慰之,不嘉獎之,反而以逆叛誣之、集軍剿捕,這是為哪般?無視孫敬軒息事寧人、安撫會眾之事實而寇首揖拿刑問之,這是為哪般?無問訊公函而直接派兵索拿我江東左軍之大將,這是為哪般?這從頭到尾都是針對西河會之陰謀,都是實為針對我江東左軍之陰謀,都是實為針對顧大人、湯少保陰謀!」

    這裡面有什麼陰謀都是揣測,無法驗證,林縛一口咬定這是一樁從頭開始就針對這邊的陰謀,只是要爭取道義立場上的優勢。

    「發生這樣的事情,你應該先找我跟湯少保商議,」林續文微皺著眉頭,覺得事情大為棘手,說道,「眼下這動靜有些鬧大了,善後事情是個麻煩啊……」

    「我不敢拖延啊,」林縛痛心疾首的說道,「我怕拖延一刻,山東方面會下辣手啊!他們是完全做得出來的!」

    林續文心想這背後要真是一場刻意針對這邊的巨大陰謀,那些膽大妄為到極點又心狠手辣的人說不定搶先將孫敬軒等人當成叛軍首領就地正法了,遲疑的問道:「這下一步要怎麼走才算穩妥?」

    湯浩信沉默著不吭聲,林縛沒有跟他與林續文商議,就直接搞出這麼大的動作、做好大軍整裝直迫山東的勢態,說白了就是怕他們勸阻他息事寧人——林縛這是態度堅決的要替西河會將這次事情全兜下來。

    湯浩信沒想到他們這邊剛剛確定好林縛與薰娘的婚事,西河會就發生這樣的變故。

    湯浩信對西河會殊不甚重視。

    江寧河幫就有十六家,江東郡內的各派河幫近五十家,西河會只是其中一家。在整個大越朝的政治版圖裡,西河會是無足輕重的一支力量,集結的又是泥腿子。就算這就是一出張協、岳冷秋等人在背後指使的陰謀,在湯浩信看來,也不值得為西河會跟張、岳一系公然鬧翻臉。

    林縛不直接擺出如此強硬的姿態,湯浩信會勸他忍一時之氣,想別的法子去撈人,想來林續文也會是這個態度,但是林縛已經擺出誓不退讓的姿態,江東左營數千精兵已經集結到渦水河北岸,湯浩信、林續文都不便再勸他,而是要在這個強硬姿態的基礎上,盡可能完滿的將所有事情都解決掉、都不留後患才好。

    「你集結江東左營全軍,下一步打算怎麼做?」湯浩信聲音沙啞的問林縛,「全軍不經宣調而開赴異地,可不能算是一種好風氣。」他沒有將話說重,還是希望事情能有比較和緩的方式或渠道去解決,沒有必要為了保一個小小的幫派,開這樣的壞頭。

    「我也是沒頭的蒼蠅,找不到調,才找湯公與大哥過來商議。」林縛說道。

    大越朝最忌諱領兵將領恃寵而縱、擁兵自重,林縛擅自領兵直迫山東,即使脅迫山東郡司放人,林縛最差也會討到個「恃寵而嬌、擁兵自重」的指責。

    湯浩信抬頭看了林縛一眼,心想他心裡怕是早就拿定了主意,不過好些事情都需要這邊與林續文來協調,沒想到剛確定林縛與薰娘的親事,就有這麼一樁棘手的事情。

    湯浩信沉吟片餉,說道:「我去山東,想來我這把老骨頭還是能發揮些作用的……」

    這時候護衛推門進來稟告,說是津海觀軍容副使劉直在岸上要求上船求見。

    林縛與林續文、湯浩信交換了一下眼色,吩咐護衛讓劉直上船來。

    *************

    劉直心裡叫苦不迭,但是郝宗成要他來這邊探聽消息,他也無法推辭,只有硬著頭皮過來。

    晉中軍閉營不出;江東左軍空營而出。由靜而動,江東左軍只用了不到兩個時辰就完成全面動員的作戰準備,略知兵事的劉直也不得不感慨江東左軍動作神速,非薊北軍能比。心裡忍不住會沒出息的去想:林縛真要領兵作亂,兩萬薊北軍留在津海,能不能撐到援軍趕來支應?

    劉直猶豫了好一會兒,決定將護衛都留在岸上,津海號甲板上已經站滿甲卒,林縛真要扣留他,多十幾名護衛、少十幾名護衛沒有多大的區別。他獨自一人順著繩梯爬上「津海號」,他琢磨不透林縛究竟想幹什麼,但不管怎麼說,不告之一聲,就集結大軍,也太膽大妄為了。

    「劉觀軍匆忙趕來是為哪般?」林縛讓人將劉直直接帶到尾艙裡來,吩咐著給劉直多加了張矮凳,請他坐下說道。

    「林都僉與湯少保也在這裡啊,」劉直強作鎮靜的坐下來,說道,「江東左軍突然封鎖倉港要進行演練,我在此之前沒有接到任何通知,想著是不是自己搞錯了什麼、遺漏了什麼,特地過來問一聲,是不是我搞錯了什麼,遺漏了什麼?」

    「我也是臨時有這個念頭,剛要派人去告訴劉大人以及郝大人呢,」林縛嘴唇微微的翹起來,露出生硬的笑容,說道,「津海開漕,完全依賴於往津海輸送糧食的諸商戶船東組織船隻運輸。為進一步保障運糧船隊的安全,我要趕在四月來臨之前,親自視察一下環渤海灣航線的安全性與可靠性,不能耽誤了運糧大計,這也算是演練的一種——第一步,我將直接率領參與此次演練的將卒前往山東登萊地區走一遭!」

    「你要去登萊?」劉直背脊汗毛子直炸,不知道林縛起兵去登萊做什麼,不經兵部調動,林縛擅自率兵去登萊,這豈是拿演練就能當借口的?

    林縛瞇起眼睛點點頭,問道:「劉觀軍有意跟我一同乘船而行,共同檢驗這次演練的成果?」

    「不,不,不,我坐船怕暈、坐車怕顛、騎馬怕摔,哪裡敢給你添一個大累贅啊?」劉直連忙拒絕掉,他吃了豹子膽也不敢趟這渾水。

    「劉大人,請你回稟郝大人,這事不是僅演練這麼簡單,」湯浩信坐在一旁突然開口說道,「山東郡司以及戶部在山東的督糧官有妄殺河幫會眾之嫌,引起河幫會眾大嘩鬧事,山東郡司事後又調來駐軍,又將河幫會眾視如叛軍羈押入獄。眼下還不能斷定誰是誰非,不過此事已經嚴重影響到海漕及津海倉儲糧大計,老夫決定要親自去山東協調此事。海上風浪難定、偶有海寇出沒,所以我要林都監領兵護送我一程,沒想到驚動劉大人過來問這事……」他這麼說,是毅然將不調而動、集兵南進山東的責任替林縛給擔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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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擁兵自重

    天際露出魚肚白,十艘海船以“津海”、“集雲一”、“集雲二”三船為首,江東左軍第一營、第三營、第五營以及工輜營第一哨二千余甲卒已經完成登船集結及軍械物資補充,整裝待發。

    林縛的指揮座船升起半升起主帆,座船尾艙甲板上,傳令兵揮舞著雙色旗幟,用旗語傳達啟航軍令,其余九船也陸續升帆如幟,調整船頭。

    站在碼頭上送行的人,能清楚的听見船尾絞車卷收鐵鏈時發出“  ”的響聲。此時西北風正盛,起錨鼓浪,船離岸便如奔馬,船尾鼓起的浪濤如玉,拖出一條素白色的水帶來。在距海塘約四五里遠時,諸船又陸續調整方向往正南方而行,直奔萊州灣而去。

    郝宗成坐在馬背上,他停在留津海港碼頭約兩里遠的海塘上,臉色陰沉的凝望離岸似奔馬而行的諸船,一言不發。

    數百薊北軍精騎列陣停在郝宗成的身後,看上去也有幾分肅殺之氣。

    劉直抿了抿嘴唇,開春的天氣,這清晨時分還是有幾分寒氣,四野霜白似雪,他攏了攏大氅,要擋住更多的寒氣滲入體內。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騎兵,心里想林縛率江東左營主力離開,這時候留在津海的只有江東左軍一營騎卒、一營武卒,不知道要將這一千余人干淨利索的吃掉,要付出多少代價?

    這種念頭,劉直也只是在腦子里瞎想想,當初林縛守陽信,手里也只有兩千精兵,東虜圍城兵力最高時有兩萬余,最終還不是大潰而走?

    ***********

    這時候,退到津海港碼頭北側戒嚴的第四營武卒在寧則臣的率領下也開始登船。他們名義上還將留下津海助漕,不過除了少部分武卒隨孫尚望留在岸上督管約六千余捉俘民夫繼續修港建倉之外,第四營大部分武卒都將隨寧則臣退守津衛島。

    除了寧則臣率領的第四營武卒外,在津衛島上,還有近一千四百浙兵降卒。

    林縛當初為了避免這些浙兵降卒給岳冷秋殺害計為軍功,離開陽信,將這些浙兵降卒都編為江東左營的輔兵帶到津海來。

    林縛受封津海縣男爵位之後,整座津衛島都劃成他私人的封賞永業田,他便將這近一千四百浙兵降卒都用去建設津衛島——林縛這段時間來投入巨大的資源,就是要將津衛島建設成一座堅固的海上軍事基地及防守壁壘。

    時間才過去一個多月,津衛島基地離建成之日還早,但是基本的生活設施都已經建成,第四營武卒退守津衛島,至少短期內不畏薊北軍的威脅。

    除了第四營武卒外,林縛在陽信時,就果斷的將捉俘浙兵里都卒長以上的降將都悉數斬首治罪,抽調忠誠于江東左軍的老卒編入其中。雖說這部分人還是輔兵編制,目前主要用于津衛島軍事壁壘的建設,但是關鍵時刻,依然能作為重要武力抽調進入戰場。

    除了近一千四百名浙兵降卒外,此時隨林縛從陽信北上的近六千捉俘民夫,也可以說是江東左軍在津海重要的後備勢力。

    起初是林縛解決了他們在戰後可能被清算的後顧之憂,他們除了信任江東左軍、除了隨江東左軍北上,別無選擇。

    除了少部分有田的自耕農在戰後選擇返鄉外,大部分人都是失地或無地的貧農,戰後除了留在津海當苦役、力夫外,也沒有其他更好的活路。再說他們中絕大部分人都已經家破人亡,即使還有家人存于世間,也絕大多數都給東虜擄往北地,今世難以再相見。這種種遭遇,以及對林縛對江東左軍的信任,都使他們比普通的返鄉難民更容易團結、凝聚起來。

    津海開海漕,林縛留在津海助漕,這六千捉俘民夫是最重要的勞力資源,無論是封渦水河,還是修港築碼頭、建營壘開挖濠溝,都發揮重要作用。

    隨著進駐津海的衙門、駐軍及涌入津海的返鄉難民越來越多,林縛則直接將這些捉俘民夫隨江東左軍一起遷到渦水河南岸暫住,名義上是便于用工管理,實際上是保證這些捉俘民夫的純潔性與凝聚力。

    在以工代賑的過程中,林縛也注意從捉俘民夫當中選拔一些有威望、有能力的人委以職任。少部分人直接加入江東左軍,少部分人直接用來協助管理這些捉俘民夫,並不因為他們曾給東虜驅使為攻打陽信出過力而加以歧視。也直接從捉俘民夫里挑選三百健壯組建渦水河鄉營,名義上歸津海縣尉轄制,實際上由孫尚望直接率領。

    要一呼而應、眾望所歸,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林縛一向很注意區別對待降將、降卒以及捉俘民夫,將降卒及捉俘民夫當成受害者來看待,這樣才能團結、凝聚更多的力量,絕不能因為一時的腦熱或義憤,將能夠團結的力量推給敵人。

    不管有沒有林續文的配合下,在地方勢力及官府勢力都給摧毀待重建的情況下,林縛在津海做這些手腳輕而易舉。

    為解決京畿糧荒危機,盡快的實現往津海倉儲糧,打通津海往京畿的通道,諸多衙門甚至縱容林縛的行為,畢竟組織嚴密、高度受控制的民夫,出役勞工的效率遠比臨時征募的返鄉難民要高得多。

    實際上,不僅與林縛同出林族的林續文不會介意林縛在津海培植勢力,地方勢力也不會介意林縛在津海培植勢力。

    一方面是林縛對津海原地方勢力有援救、光復之恩。像渦口周氏兄弟等地方勢力代表,都是直接擁護林縛及江東左軍的。至少在河間府給東虜摧殘搗毀之際,唯有江東左軍在萬馬齊喑的困境下,聯合晉中殘兵為他們贏來勝利的曙光。他們即使不念恩情,也要預防日後再落難時能指望江東左軍來救。

    另一方面,地方勢力這次給摧殘太厲害了,無數人給擄走、殺害,津海到處都是無主的田地,這些其實就是剩余出來可以給眾人瓜分的巨大利益。渦口周氏兄弟等地方勢力自然也不會貪心到將所有的利益都吃下去,要是林縛與林續文一起參與進來,他們會覺得瓜分這塊蛋糕更有保障。

    周氏兄弟將周氏所屬的渦口寨獻出來給津海都漕運司用去改造成儲糧用的津海大倉,都漕運司與津海縣在渦水河南岸劃出四百畝地補償給周氏宗族,實際上周氏兄弟借這個名義在渦水河南岸圈佔了大量的無主荒地,一舉成為河間府第一等的大田主。

    只要周氏兄弟不鬧出田地糾紛,只要沒有苦主來告,林縛與林續文對周氏兄弟等人的所作所為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可以說是故意縱容。畢竟林家或江東左軍這時候直接到河間、津海來圈佔無主荒地就太赤/裸/裸了,太明目張膽了,也容易受到朝中其他官員的攻擊。

    大量的無主荒地,與其落到別人手里,不如落到親近他們的津海、滄南地方勢力手里。

    在津海返鄉難民越來越多,能為開海漕提供充足勞力之後,林縛就跟周氏兄弟提出以江東左軍的名義向周氏宗族租種大量的田地。

    周氏兄弟也不是傻子,他們知道誰才是他們真正堅實的後盾。林縛提出這樣的請求,他們就立即投桃報李的將江東左軍在渦水河南岸駐營周邊的兩萬余畝良田一起劃給江東左軍,算是租借。

    林縛這時候還沒有借口將六千多民夫都遷到江東崇州去,要讓這些人成為能給江東左軍動員的潛在力量,就要解決好他們的安置問題,並且不能在安置過程中使他們分散開。他以江東左軍的名義向周氏宗族租借兩萬余畝良田,就可以用民屯的名義將六千余民夫集中安置在渦水河南岸。

    不過在耕種形式上,他沒有打算分田到戶。集體農莊的形式雖然說長期實行會有種種弊端,但是短期時間里,在集中力量進行田地改良、修建水利灌溉設施以及互幫互助保持內部凝聚力等方面都有奇效。

    林縛決定江東左軍撤出渦水河南岸之後,就將民夫從外圍窩棚都遷入營寨居住,營寨容納不下的,則在營寨周圍建利于集體居住的大型圍攏屋進行安置。林縛還打算以江東左軍在南岸的駐營為基礎,在渦水河南岸建成一座堅固的寨壘,與周氏新寨、北岸的津海新城以及津衛島,共同構成完整的津海防御體系。

    ************

    寧則臣率第四營大部武卒登船也離岸往津衛島而去。

    這時候江東左軍第二營,也是江東左軍最終保留下來的騎營,六百余騎卒紛紛翻身上馬,在周普的率領下,離開津海港碼頭,沿渦水河封河大壩南行。第二營騎卒將在周普的率領下沿海岸線走陸路南行,到萊州灣的渤海縣、萊州縣等地與走海路的江東左營主力匯合。

    郝宗成臉色越發的陰沉,劉直坐在馬背上,猜不到郝宗成心里在想什麼。

    雖說江東左軍名義上是護送湯浩信去山東解決昌邑嘩變的危機,但是林縛擁兵前往、威脅山東郡司的意味也太明顯、太明目張膽了。

    “即使晉中軍哪邊都不偏幫,若是薊北軍與江東左軍在津海發生沖突,你有幾成取勝的把握?”郝宗成突然開口問劉直。

    劉直心里一驚,暗道莫非郝宗成一直都有動手的心思不成?

    林縛有了護送湯浩信的名義擁兵去山東,自然要將江東左營的兵力部署及動向通告津海諸衙門,這樣才能使他擁兵去山東的行為合法化。

    林續文等湯、顧系官員自然認為這是極有必要的;戶部派遣來坐鎮津海倉的張文燈等官員以及都察院派駐津海的監察御史自然是極力反對,沒有將矛頭指向湯浩信,卻聲稱要上書朝廷彈劾林縛輕率調兵,甚至妄說湯浩信是給林縛脅裹著去山東的;郝宗成的態度則成為林縛擁兵前往山東是否合法化的關鍵。

    劉直之前一直都以為郝宗成會反對林縛擁兵去山東,沒想到昨夜合議時,郝宗成本人沒有露臉,卻派人遞話過來贊同林縛護送湯浩信去山東,也就使戶部及都察院派駐津海的官員啞口無言、無力反駁。

    此時的劉直給郝宗成突然開口這麼一問,心里就直接迷糊了,根本就搞不清楚他是贊同林縛擁兵去山東還是反對林縛去山東。

    郝宗成率兩萬薊北軍到津海來,一方面,也是名義上,是到津海來就近解決軍食問題,緩解京畿供糧壓力,另一方面,也有戒備、牽制江東左軍及晉中軍的意思。

    不管有什麼借口,哪怕將湯浩信抬出來也不行,林縛不經兵部調宣,就直接擁兵去山東,多少能算是不安分了,郝宗成有除掉林縛的心思,也算正常——但是這個世道不是想除誰就能除掉誰的,首先要有這個實力才成。

    “這個,這個,怕是太冒險了吧……”劉直猶豫的說道,他怕郝宗成將他綁上薊北軍的戰車,萬一事敗,朝廷要安撫江東左軍,他就要跟著成為陷害忠良的奸臣了,說不定會給郝宗成推出來當替死鬼,他才沒有這麼傻。不要說他收到林縛不少好處,津海生變,津海海漕就將告廢,除了津海外,又有哪個地方能保證每個月往京畿輸送二三十萬石米糧?

    林縛將津衛島劃他的私地,這次又將五六百武卒撤到津衛島駐守。

    說得好听一點,是拱衛津港,不使外敵從海上來犯;說得不好听一點,卡住的正是津海港的咽喉。

    就憑這一點,朝廷就不能動林縛。

    “我只是隨口說說,你緊張什麼?”郝宗成繃緊了一早上的臉這時候緩下來露出陰惻惻的微笑,看了劉直一眼,又瞅向東南方向的津衛島,他貪財畏戰,倒不是一點見識都沒有,這時候什麼道義不道義,什麼忠誠不忠誠,都靠手里的實力說話,過了片晌,又輕輕的嘆道,“這個林縛畢竟不是李卓啊!”

    “啊!”劉直松了一口氣,開玩笑說說自然可以,只要不玩真的就成。劉直雖然只會紙上談兵,但也知道“兵不貴多、貴精”的道理,他是親眼目睹過江東左軍是如何與入寇東虜野戰的,就憑薊北軍那群王八蛋,有什麼資格跟江東左軍在津海野戰?

    劉直這段時間來,絕大部分時間都留在津海,江東左軍在津海有什麼小動作,他多少還能看到一些,江東左軍明面上在津海保留三千卒兵力,但是替在能動員的戰力不會低于三四千人。

    劉直能看到一些事情,不過他從來都是一聲不吭,無非也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留些好做人的余地,誰知道這世道會怎麼變化?

    劉直眯眼看了看郝宗成的側臉,揣測不到他心里在想什麼,林縛當然不是李卓。當年一道聖旨,李卓自解兵權,到江寧去擔任守備將軍,楚黨想怎麼折騰他就怎麼折騰他;一道聖旨能讓林縛、能讓林家乖乖听話的放棄兵權嗎?

    “不過林縛比李卓好說話也是事實……”郝宗成又突兀的說了一句,“起初我還不能確認——如今楚黨內部生隙,我們即使不添一把柴,也不能攔著不讓他們對掐啊。”

    劉直這時候才算是明白了郝宗成坐山觀虎斗的心思,覺得背脊冷嗖嗖的,臉上堆笑道︰“常侍大人說得極是,李卓可是視大人如虎狼啊,哪有林縛這麼好打交道?林縛所圖無非是功名利祿,他要什麼,給他就是……”

    “也不能盡給他,”郝宗成冷冷一笑,“人心如深壑,你要盡給他,何時才能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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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立場
   
    東虜入寇,其時留守濟南的山東郡司諸官員或降或叛或遭殺害,十不存一。岳冷秋率南線勤王師收復濟南府,濟南城差不多給東虜夷為平地,近乎荒城。朝廷派遣官員在青州府重新組建山東宣撫使司、按察使司、提督府等衙門,使山東郡軍政體系勉強維持運轉。

    青州位于臨淄、萊州之間,南臨沂山、北臨渤海,地理位置上處于山東郡東西部的餃接點上,橫貫山東半島的膠萊河大部分也處于青州府境內。在濟南城給摧毀後,選擇青州作為山東郡首府,不僅能照應西面黃河決口封堵及平原府漕運河道修復等諸多重大事務,也能兼顧到漕糧沿膠萊河往北輸運及登萊地區海漕等諸多事宜。

    東虜入寇時,陽信、渤海、臨淄諸城都未失陷,被渤海、臨淄等城所屏蔽的青州府自然得以保全,未受虜騎鐵蹄踐踏,不能不說是一種幸運。

    三月十九日深夜,青州城東,征用富商豪宅改建成的青州按察使司衙門里,火燭高照,將明堂映照得燈影搖曳,恍如白晝。

    山東按察使兼右都僉御使兼督青州府兵備事兼知青州府事柳葉飛、山東宣撫使兼戶部右侍郎加右都僉御使葛祖芳、山東提督加兵部右侍郎加右都僉御吏陳德彪等人都愁眉苦臉的望著燭火而坐。

    “柳大人,你倒是說說如何辦才好,江東左營的戰船已經封鎖彌河河口了,湯少保也進入壽光城了。你再拖延不決,林縛那個豬倌兒犯了 脾氣,率兵沿著彌河打到青州城來,你要如何是好?”葛祖芳年約五旬,瘦長臉、尖下巴,一臉臘黃病容,曾任吏部郎中、直學士,此次山東郡司的官員給東虜端了底朝天,幾乎無人生還,他找了機會,投到張協門下,撈到外放山東的機會,本以為迎來人生輝煌巔峰的一頁,哪里想到這封疆大吏還沒有坐穩一個月,就有這樁禍事降到頭上來?

    先前在昌邑給鬧事的河幫會眾揪掉一大把胡子,到現在半邊涂了膏藥的下巴還火辣辣的痛,將河幫會眾揖拿入獄,葛祖芳以為能砍下幾十顆人頭泄憤,沒想到林縛一句話也不通告,直接將戰船駛入彌河河口,兵鋒直指彌河上游的青州城。

    葛祖芳在京中做慣了太平官老爺,沒有什麼機變的能力,黃昏時听到江東左軍戰船封鎖了彌河河口,他就嚇得七魄失了六魄,坐著也忍不住身子發抖,完全沒有了主意。

    “葛大人,稍安勿躁,就是再給林縛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擁兵進迫青州城外——難不成他會為了幾個無關緊要的河幫泥腿子舉旗造反不成?”柳葉飛壓著嗓子耐心的安慰心思惶恐的葛祖芳,眉頭微蹙,說道,“你若是不信,將獄中反賊拉幾個出來砍頭示眾,你且看江東左軍是進還是退?我看林縛定會退出彌河去。難不成山東郡司捉拿幾名反賊,還要受江東左軍的肋迫放人不成?”

    “柳大人,你為何如此肯定?”提督陳德彪眯眼看著柳葉飛,不陰不陽的說道,“逼反朝廷大將,這個責任葛大人能不能擔得起,我不知道,我可擔不起。你要殺人,那好,那些給關押在獄中的河幫反賊,就都交給柳大人您來負責。願打願殺,听你所便,都與我無關……”

    “我哪里擔得起?柳大人您可不要害我。”葛祖芳連忙推脫道,他哪里敢再殺人?即使柳葉飛能守住青州城不給林縛攻破,逼反大將的罪名,也不是他所能承擔的。

    陳德彪望著柳葉飛,看他如何打算。

    名義上山東按察使司、宣撫使司、提督府三個衙門都是新籌建的,各司其職,餃職上也不分輕重,但是山東郡司將治所都遷到青州府,柳葉飛以山東按察使兼知青州府事兼督青州府兵備事,握有青州府的軍政大權,權柄明顯的向他傾斜過去。

    山東郡司實際就形成以柳葉飛為首的局面,柳葉飛就差一個總督的頭餃了。

    現在山東郡有什麼大事要商議,大家都聚在按察使司衙門里。

    次相張協在重新構架山東郡權力格局時如此偏袒柳葉飛,陳德彪心里是有意見的,眼下捅出這麼大的簍子,他當然不會與柳葉飛一起擔這個責任。

    陳德彪的親佷也因為混入督糧官的隊伍里混資歷,在昌邑嘩變時給嘩鬧的河幫會眾打折腿骨丟到冰寒刺骨的河里去,差點丟了小命,但是此時的陳德彪還只是名義上的山東郡提督,新官上任燒不起火來,還無法直接調動山東郡境內尚完整編制的鎮軍到昌邑鎮壓嘩鬧會眾,最終還是柳葉飛調動青州兵到昌邑圍捕河幫會眾。

    陳德彪與葛祖芳都不想將事情鬧大,畢竟河道淤堵,宣撫使司有失察之責,不問責、不刑訊,殺河幫七十余會眾也有操之過急、妄殺、激化矛盾之嫌。事情追究起來誰都很難逃脫罪責,陳德彪在昌邑嘩變後還是想著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河幫服軟,不把事情捅大,便當昌邑嘩變沒有發生過,也無不可。

    哪里想到柳葉飛突然像是吃錯了什麼藥似的,硬是一口咬死要給河幫定一個謀逆叛反之罪,還派大量兵馬搜捕漏網之人。

    要是沒有人替河幫那群泥腿子出頭,陳德彪懶得跟柳葉飛計較、爭執;但是林縛不惜擁兵進迫山東,也要替這些泥腿子出頭,在朝中向來慣做和事佬的湯浩信這次也態度強硬的替林縛撐腰,陳德彪又怎麼肯將柳葉飛拉的屎抹自己屁股上來?

    柳葉飛陰沉著臉,葛祖芳膽小怕事、貪生怕死,斷不是有什麼決斷魄力的人,陳德彪卻是個老狐狸,怕是早已給自己想到進退兩便的出路,不能拉葛祖芳、陳德彪一起擔當責任,柳葉飛還真不敢再隨便拉幾十個泥腿子出來砍頭殺人向林縛及江東左軍示威。

    這會兒,按察使司衙門的老門房手里拿著一封書函走進來,走到柳葉飛耳畔耳語了幾句,就退了出去。

    陳德彪看著柳葉飛拆開信函後臉色更加的陰沉跟難看,問道︰“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湯少保要我等即刻前往壽光當面答復漕糧擁堵之事……”柳葉飛臉色難看的將信函遞給陳德彪、葛祖芳看。

    陳德彪看著湯浩信從壽光傳來的信函,也不管葛祖芳怎麼想,他徑直說道︰“津海開海漕,湯少保是總督漕官,他召我們到壽光質詢漕糧擁堵之事,不便不去——再說湯少保年愈七旬,為朝廷勞苦功高,總不能再辛苦他顛簸趕到青州來問事。”

    柳葉飛心里暗啐了一口,沒想到陳德彪這麼沒有骨氣。陳德彪降低姿態,跑到壽光去認個錯,就沒有多大責任,但是他不同,所有的事情幾乎都是他一人惹起來的,若不能坐實河幫謀叛的罪名,湯浩信、林縛定然不會跟他善罷甘休。

    柳葉飛看向葛祖芳,問道︰“葛大人,你怎麼說?昌邑嘩變時,你可是我們的正督糧官,昌邑擁堵後,要不是葛大人說要狠狠的修理那幫泥腿子,也不會鬧出那麼多事情來。”

    “柳大人,話可不能這麼說,”葛祖芳見柳葉飛將責任往他頭上推,他蹙著眉頭叫喚起來,“在昌邑柳大人說那幫泥腿子故意懈怠不前,我當時只是順著柳大人的口氣說要狠狠的教訓那些故意懈怠的泥腿子,誰想到柳大人抓住人就直接拉到河堤上砍頭示眾……”

    “葛大人當時可沒有阻止我啊!當然了,要不是朝廷督糧太急,葛大人也不至于如此急躁行事,我能理解葛大人的心情,”柳葉飛眯著眼楮而笑,“只是我們大家誰也沒有想到這群泥腿子當真是吃了豹子膽,竟然敢聚眾鬧事,圍毆朝廷督糧、督漕官員不說,還打死打傷十幾人,與造反何異?難不成林縛憑著手里有兵,還能將黑的說成白的不成。當然了,他硬是要將黑的說成白的,那自然要追究膠萊河淤堵的前因後果,莫非這也跟葛大人沒有關系?當初可是葛大人拍著桌子要河幫大膽的將船駛進膠萊河的,葛大人當時還指著孫敬堂的鼻子大罵,其時之雄姿,可是好幾個人都親眼目睹的。”

    “這……”葛祖芳額頭冷汗直冒,他在翰林院、吏部任職近二十年,不識水利漕運之務,以為有水便能行船,哪想到運糧的漕船會沉重到河水也托不起來的地步?當真要追究昌邑嘩變背後的責任,葛祖芳知道自己很難脫責,急得冷汗直冒,又不知道拿怎樣的借口替自己開脫才好。

    “陳大人,你覺得我們應該怎樣去見湯少何?”柳葉飛又問提督陳德彪。

    陳德彪見葛祖芳這副熊樣,便知道他會給柳葉飛拉攏過去一起對抗湯、林,他心里權衡起利弊得失,猶豫了片晌,才說道︰“昌邑嘩變,河幫聚眾鬧事,圍毆朝廷命官,打傷打死數人,這鐵一樣的事實,是誰都抹不掉的……”他不知道張協會不會保柳葉飛,要是張協保柳葉飛,而湯浩信一定要給林縛撐腰替河幫出頭,也就意味著楚黨內部湯、張兩系之間的矛盾公開化。朝中畢竟是張協手握實權、重權,楚黨內部真要絕裂,大多數人會選擇依附張協而棄湯浩信的。

    即使山東郡司有失察、激化矛盾之過,湯浩信、林縛擅自擁兵直逼山東就無過了?說好听點是興師問罪,說難听點,是擁兵自重、是恃寵驕縱、是無法無天,陳德彪估計著朝廷即使最終會各打五十大板了事,打在湯浩信、林縛身上的五十大板也一定會比打他們身上的重得多。

    在這種情況,陳德彪也只能先暫時跟柳葉飛、葛祖芳站在同一立場上對抗前來興師問罪的湯浩信、林縛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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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借名清匪

    渤海縣東南往壽光去的驛道上,周普率騎營將卒趁著月光往東南而行,兵甲在月色下散發出冷冽的寒光。

    兩天兩夜的時間,騎營六百余將卒奔行四百余里,從津海縣南馳至渤海縣東南,只比江東左營主力走海路遲半天進入青州境內。

    二十日夜月色皎潔,照得山東北部的平原清亮如洗,在渤海縣稍作休整的騎營借著皎潔的月色,月夜馳走偏道,進抵壽光、青州之間的平頂山丘陵山區。

    周普勒住韁繩,他身穿鱗甲,仿佛魚鱗一樣的鋼甲片在月光下折射出幽亮的光澤,下頷亂蓬蓬的胡渣子好些天沒有修理過,他一手抓住韁繩,一手習慣性的按住腰間的佩刀,雙目炯炯有眼,仿佛夜色里銳利的鷹眼,看著前方幽暗的山谷,仿佛是尋覓借夜色躲藏的獵物。

    周普沒有想過時隔十載還有率領大隊騎卒馳騁戰場的機場,每念及此,都忍不住心情激蕩。

    遠處馬蹄聲如滾雷在山谷間傳來,不用這邊招呼,前哨已經分出來十數騎前往攔截接應。過了片刻,十數騎前哨擁著四五騎往回處趕。馳到近處,周普看到烏鴉吳齊那張如田間老農般的干瘦臉,頗感親切,翻身下馬來,招呼他道︰“怎麼讓你親自過來了?”

    烏鴉吳齊是江東左營總哨官,一般情況下都隨林縛行軍,負責全軍的斥候、軍情搜集事務。

    吳齊下馬來,說道︰“走海上快一些,我從朱龍灣上岸已經有兩天了,就等著你率騎營過來——我們在船上分析過,擁兵進山東,未必就能使山東郡司退步,所以有打一打的必要,但是要怎麼打、打誰,都很有考究,我這才提前登岸,給你們選定好打擊的目標……”

    “怎麼打,打誰?”周普問道。

    “直接打擊官府或官兵,會將矛盾激化。眼下山東郡司的主要官員幾乎都是朝廷所派遣,可以說是跟山東地方勢力還沒有形成密切的關系,我們不能因此這幾個王八蛋做的混帳事搞惡與山東地方勢力的關系;擾民則更不能做!”吳齊將林縛的意思傳遞給周普及騎營將領們,“除了官與民之外,青州府內也不是就再沒有可以給我們打擊的對象了……”

    “有誰?”周普問道。

    “濟南城失陷之後,東虜分兵東進,雖然最終沒能將臨淄、陽信攻下,但是臨淄府西部諸縣不戰而潰者甚眾,加上濟南城失陷後的潰卒以及陽信城外叛兵潰卒,有相當一部分人逃入青州境內的沂山之中,”吳齊說道,“山東按察使柳葉飛兼知青州府事兼督青州府兵備事,在短時間內能聚集一萬余青州軍,就是招安沂山潰卒、匪盜所得。雖然給柳葉飛招安了一部分,但還有相當多的潰卒、實際上也是在東虜入寇山東時為虎作倀、作惡地方的潰卒擔心戰後受到清算,仍留在沂山為匪。這部潰卒不僅威脅地方治安,還嚴重威脅膠萊河道的安全以及青州進出臨淄的驛道。柳葉飛正打算花大本錢招安這些人,我們要選擇一兩家狠狠的打擊一下……”

    “好,”周普見到有仗好打,毛孔里都透著興奮,說道,“你都提前兩天上岸,是不是已經選好目標了……”

    “就在前面不遠處的陽山有一處寨子,”吳齊說道,“原是一處民寨,最初給一百多從陽信逃來的浙兵潰卒佔據,為首是浙兵一員副營指揮,曾給東虜當過新附漢軍參領官,是戰後要給清算的那種。寨子里這時候聚攏了約二百七十余人。除了稍有些姿色的女子給霸佔外,寨子里的住戶絕大多數都給趕了出來,也給殺害了不少人。官兵進剿了兩次,都給擊退,現在改為招撫,雙方還在談判。我已經尋到苦主,他們不願意看到這伙強賊給招撫搖身變成官兵,他們湊齊了六十多條漢子,攻寨時願為我們前驅。這是陽山及陽山民寨的詳細地圖,我草擬了個攻寨方案,我們一起討論一下,看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

    “好,那就打他娘的。”周普握緊拳頭,狠狠的說道。

    ***********

    彌河源出沂山,往北流經青州、壽光等地,匯入渤海。彌河全長約兩百里,此時沂山冰雪初融,彌河水勢頗大,兩岸綠樹蔥郁,水土保持良好,河水清漾,河口寬約三百余步,在青州境內也算是一條大河,不過能供“津海號”這類大海船通行的深河道也只有下游靠近入海口的二十余里河段而已。

    湯浩信進入壽光城,召山東郡司官員到壽光質問河道擁堵、昌邑嘩變諸事,林縛則乘船在壽光城北約六十里外的道口鎮停下來。

    “津海”、“集雲一”、“集雲二”直接在道口鎮外的彌河河道中央下錨停泊,封鎖壽光出海的主要河道,除一哨甲卒下到左岸駐營外,第一營其他兩哨甲卒都在船上待命;第三營、第五營甲卒則在三十里外的彌河河口待命。

    柳葉飛、葛祖芳、陳德彪等山東郡司的主要官員都已經進入壽光城與湯浩信見面,不過他們並沒有低頭服軟的意思,不僅一口咬死西河會等河幫叛逆謀反的罪名,還調了五千青州府軍進入壽光城,此外在道口鎮東南派駐了三千青州府軍監視進入彌河河道的“津海號”。

    林縛站在甲板上眺望遠岸月色下的青黑色樹林,監視他們的三千青州軍就駐扎在那片樹林的南側,那是一座小山包,也是數十里方圓最宜結營之處。

    “除了部分守衛青州的兵力,柳葉飛已經將他能調動的兵力都沿壽光北側彌河沿線布防了,”曹子昂眉頭輕展,笑道,“他當真是怕我們沿彌河進軍,兵臨壽光城下啊!”

    “就憑他招攬來這些潰兵,能成什麼氣候,”周同嘴里嚼著一根不知道從哪里尋來的青草葉子,“我手里要是還有南下陽信時的三百精銳,樹林後面的那三千招降兵,只要一次沖營機會,就有把握沖潰他們,殺他娘的一個屁滾尿流!”

    周同當時隨林縛南下守陽信,手里有三百晉中精銳,津海、陽信兩戰,可以說是他最風光的時刻,只是再回津海時,他就與魏中龍告病辭去武職。魏中龍隨後離開津海,周同則留在津海整日混吃等死,林縛這次擁兵護送湯浩信進迫山東,他則死皮涎臉的混到船上來。馬一功、楊一航等晉中老將以及實際接管晉中殘兵的林續文也假裝看不見,周同鐵了心要跟江東左軍,他們攔著也沒有用。

    林縛要照顧林續文的面子,在津海時一直沒有給周同安排具體的職務,這次讓他跟著出海來,也隨讓他參與軍務,明里暗里,大家也都把周同看成江東左軍的人了。

    “打敗這三千招降兵真不難,柳葉飛招降潰卒、盜匪組建成青州府軍,都不足一個月的時間,”曹子昂感慨的說道,“但是擊潰他們又有什麼好處?”

    林縛手指輕輕的撓著鼻翼,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是沒有什麼好處,又不能讓柳葉飛嚇破膽跪地救饒,反而給他找到借口跑回京中告我們的狀去,朝廷還是要維持最基本的威嚴的——這個底線,我們不能去觸……”

    “那也讓我進沂山清匪吧,”周同說道,“柳葉飛招攬潰卒、盜匪擴充勢力,我們進沂山清匪,就直接打碎他的好算計。他總不會指責我們助山東清匪吧……”

    “這個暫時不急,”林縛說道,“至少要等周普在青州北面找到立足點之後,才能陸續增兵,操之過急不得……”

    ************

    他們進入彌河已經有一天多時間了,自然也搞清楚昌邑嘩變背後的曲曲折折。

    山東提督陳德彪下車伊始,沒有時間也沒有資源去重組被打潰鎮軍體系,手里實權不大,他是在昌邑嘩變之後才趕回青州的。

    山東宣撫使葛祖芳雖然還兼有代表戶部督漕的名義,但是此人平庸之極,應該沒有將四五千河幫會眾都定為反賊的膽氣。

    山東按察使柳葉飛早年拜入張協門下,深得張協信任;與岳冷秋關系密切,在兵部擔任主事、員外郎、郎中等職時,就是岳冷秋的直接部屬。

    柳葉飛一月上旬加右都僉御史餃受兵部委派,趕往中州,與岳冷秋匯合,成為岳冷秋統領南線勤王師的重要助手。岳冷秋收復山東濟南後,柳葉飛即擔任山東按察使,主要負責南線勤王師後勤補給並督漕糧賑濟南、平原府。

    岳冷秋瞞誤黃河決堤災情之時,林縛懷疑柳葉飛那時就與岳冷秋狼狽為奸,不然以柳葉飛當時的職事,不可能對黃河決堤災情沒有清醒的認識。

    京畿糧荒危機爆發後,柳葉飛非但沒有擔責,反而再兼知青州府事兼督青州府兵備事,成為山東郡司最具實權的人物。

    柳葉飛不單有陷害西河會等江寧河幫的動機,在昌邑嘩變發生後,更是柳葉飛直接調動青州府軍到昌邑對河幫會眾進行鎮壓圍捕,這時候又調動青州府軍對他們擺出絕不妥協的強硬姿態。

    說起來柳葉飛這人也不簡單。

    當初東虜前後驅使總數約一萬六千的新附漢軍圍攻陽信,最後給殲滅、捉俘總數不足七千人,差不多有九千多潰卒逃散。虜兵在陽信城外潰敗時,留下來斷後的那赫雄祁當時只來得及、也只有條件去收攏本族潰兵,新附漢軍潰卒只有很少一部分給收攏帶出關去,大部分都往南面山區逃亡,佔山為王,為禍地方,又與早前逃入山中的官卒、鄉紳勢力勾結起來,有在山東中部山區形成新山寨勢力的趨勢。

    由于戰後山東郡政體混亂,政治、軍事力量以及地方勢力都相當的薄弱,沒有多麼強力的軍事力量去鎮壓這些以潰卒為主體在沂山、泰山等山區新形成的山寨勢力。

    柳葉飛出任山東按察使兼知青州府事後,對青州境內的山寨勢力及潰卒則采取“以撫為主、以剿為輔”的策略,毫無顧忌的大肆招攬逃入山中的叛將、降將加以庇護,使這些叛將、降將逃過戰後的清算與懲罰,在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里硬是讓他將不足四千卒的青州軍擴充到一萬余人規模。

    **********

    林縛擁兵進迫山東,但是柳葉飛拉攏山東郡司其他官員抱成一團,不肯輕易就範服軟,林縛則需要其他作為來施加更大的壓力。

    林縛還不能直接派兵攻擊主要由招降潰卒組成的青州府軍。

    那樣的話,影響會特別的惡劣,也使江東左軍失去道義上的優勢,朝廷會有什麼反應,也將難以預料,會使局面更加的復雜難以控制。

    既然在青沂山區以潰卒為主體新形成的山寨勢力是柳葉飛當前招撫、擴充勢力的主要對象,林縛就選擇這些山寨勢力作為武力打擊對象。

    這麼做,除了展示武力進行威懾之外,還能限制柳葉飛在山東的勢力繼續膨脹,又有清匪的正當名義,不會引起山東地方勢力的惡感,而且清匪地區又位于青州府的腹心之地,直接打擊柳葉飛在壽光北沿彌河布防兵力的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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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誰能知心

    陽山寨位于青州城西北十余里,距壽光近四十里。

    陽山地勢不高,才八九丈高,往大里說是一座丘陵,實際上只是矗立在陽河河濱東岸的一座土墩子。從西岸望去,陽山臨河一側的土崖陡峭如削,顯得十分的挺拔與險峻,當地人才習慣稱之為山。

    佔地才四五十畝方圓的陽山寨沿半山腰而建,浙兵潰卒佔據陽山寨後,驅使地方上的鄉民在寨牆外側、距寨牆約一丈余的土坡垂直往下挖深丈余,形成一座環形的護寨土台。人站在寨子外,那建造在土石上的寨牆看上去十分的巍峨,這也是陽山寨易守難攻的地方。官兵兩次進剿都被擊退,還使得青州西境的陽河給這伙寨匪控制起來。

    在周普看來,陽山寨並沒有特別難攻打的地方,護寨土石看上去險峻,實際上,土石上的寨石十分的單薄,很容易挖塌形成大缺口。他與吳齊揣測柳葉飛的心思大概還是想招攬這些寨匪為己所用,並沒有花大力氣剿匪的意思,才容他們在青州城西北的腹心之地生存到今天。

    吳齊提前兩天上岸,聯絡到苦主,也就是給潰卒從陽山寨驅趕出來的原住戶,不知道了解到陽山寨內部的詳細地形,還得知地方上有一家商戶與陽山寨暗中勾結,隔段時間會借著夜色掩往運送糧草、軍械等物資進陽山寨交易。

    吳齊與周普匯合之後,先直接以雷霆之勢將那家與陽山寨勾結的商戶控制起來,挑選精銳扮成商家旗下的商隊運貨進寨。在假扮商隊控制寨門後,潛到近處的主力一涌而上,只用了半個更次就結束戰斗,奪下陽山寨。

    當場擊斃三十余人,促俘兩百二十余人,有一些人越牆逃走也無關緊要,周普將為首的十一人砍下頭顱,派快馬送到壽光縣報捷,實際上是跟聚在壽光縣的山東郡司諸官員示威,這時候青州府境內的月色還正明亮。

    ********

    崇觀十年的壽光只是山東濱海平原上無足輕重的一座小縣城,青磚黑瓦的驛館位于城東,地方不大,住在前面的院子里,徹夜能听見馬廄里騾馬的嘶鳴聲。湯浩信年紀大了,夜里睡不踏實,屋子里沒有燒炭,天氣還有些返春寒,蓋著被子還是凍得腿腳關節里隱隱的刺痛,更是無法休息好。

    驛館院子就緊挨著壽光城貫穿東西的主街,湯浩信迷迷糊糊的听見有人在院子的街上奔跑,初時不以為意,過了片刻就听見步伐雜亂似大軍開拔的聲音。

    為防備江東左軍,山東郡司調到五千青州府軍進入這座小城,攪得人抑馬翻。

    要知道壽光城里的所有住戶加起來也就三四千人,突然有五千人涌進城里來,混亂的場面便可以想象。

    看著窗外天色稍青,湯浩信就穿衣服起來,披著棉袍子,推門走到院子里,院子的光線還很暗,守值的武卒此時也難免有些困倦。這邊院子里也有一間馬棚,不過廄里沒有騾馬,墊上干草,馬朝夜里就和衣睡在馬棚干草堆里,听見院子里的腳步聲,就醒過來,看見湯浩信出屋來,站起來問候道︰“老大人這時候就起來了?”

    “我這把年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閉眼入土了,哪里還有心思睡覺,眯盹片刻便算是休息過去,倒是你小心著了涼。”湯浩信說道。

    “小的身體結實,沒有什麼大礙。”馬朝說道。

    雖說到壽光來,林縛額外撥了一都隊武卒隨行護衛湯浩信,馬朝還是不敢放心,怕有刺客對湯浩信不利,所有護衛、飲食之事,他都不敢假手他人,就怕出簍子。朝廷險惡,大人在江寧才站穩腳跟,還談不上根基深厚,要是在京中沒有老大人能夠依仗,境遇會十分的艱難。

    “外面街上吵吵鬧鬧的,是發生什麼事情?”湯浩信問道。

    “江東左軍騎營在壽光南三十里外剿平了一座寨子,剛剛快馬將十幾顆匪寇的首級丟到縣城南門前,引起一陣騷亂,”馬朝說道,“具體消息還沒有得到證實,山東郡司大概是受了驚嚇,調兵回青州吧……”

    “借清匪的名義啊,”湯浩信微微一嘆,他在道口鎮跟林縛分開時,只是要林縛答應他不可以妄動兵,但他不會對江東左軍的具體軍務指手劃腳惹人嫌,他扶著頷下白須,細思片晌,又說道,“倒也是個說得過去的借口,青沂山里的土匪已經威脅到膠萊河沿岸,也確實應該下狠力清一清……有這個名義,若是能在壽光南尋了一處合適的立足點,林縛大概會繼續往青沂山區增兵。”

    “這倒是的,江東左軍搞這一出,大概使山東郡司很是意外跟被動——畢竟江東左軍拂曉前所剿的陽山寨距青州城只有十余里地,要是江東左軍繼續往陽山寨增兵,逐點清除南部青沂山區的匪患,實際上也是在青州城門口轉悠——他們倒是沒有過來驚擾老大人您。”馬朝說道。

    “我有什麼好驚擾的?”湯浩信說道︰“如此看來,我應該回房里睡大覺才是——你去替我做一件事情,在城中散播一些話,就說柳葉飛若給革職問罪,招攬降兵潰卒而成的青州府軍一定會給整肅,那些叛將、降將也會給拽出來清算、嚴懲……”

    “哦!”馬朝微微一怔,要是這麼謠言真發揮了作用,不是會促使青州府軍力挺柳葉飛嗎?他一時猜不透湯浩信心里在想什麼。

    湯浩信見馬朝臉上露出疑惑之色,輕嘆一口氣,說道︰“柳葉飛這時候還看不明白津海的形勢,真是太愚蠢了,津海實際上就是一根給林縛捏在手里卻又套在朝廷脖子的繩子。林縛是想借清匪之名義在青州腹心之地不斷用兵、增加兵力,震懾駐守青州的山東郡司不敢對被囚的河幫會眾下辣手。雙方都咬死了一步不退,事情只能等京中來裁決。事情拖一日,津海這根繩子就會緊一日,京畿糧荒便緊一日,形勢便會對山東郡司不利一日——京中公函往來,沒有半個月往返不了一趟,要是一趟解決不了,就到拖延一個月。津海儲糧之事中斷一日便要了老命,又怎麼能中斷一個月?”

    “……”馬朝默不吭聲,津海儲糧之事真要中斷一個月,京畿必生大亂。不要看林縛才是小小的從五品散階,手里才三五千精兵,即使京畿生出大亂,到時候依舊有能力迫使朝廷向他低頭。

    “你是一步步看著林縛在江寧崛起的,”湯浩信輕聲說道,“不要看他年輕,我問你,他的手段,你以為有幾人能及——悟塵不及,我也不及啊!”

    “老大人以為林縛可能會縱容京畿大亂?”馬朝壯著膽子問了一句,他知道這些話本不該是他問出口。

    “京畿大亂,朝廷多半要放棄燕京、暫避江寧——你認為有多少人想象不到這種可能性?”湯浩信心里郁苦,好些事情找不到訴說,全都憋在他一人的心里,長嘆一口氣,說道,“岳冷秋能想象到這種變化,林縛自然也能想象到這種變化。對于林族來說,從處于帝京權力邊緣的勢族,一躍成為能影響朝政的大世家,該有多大的誘惑力?”

    馬朝背脊冷汗直冒,沒有想到這背後藏著這麼大的玄機,說道︰“難怪林縛在津海集結全軍時,老大人不責怪他魯莽行事……”

    “呵呵,”湯浩信苦笑兩聲,說道,“我不但沒有責怪他,還毫不猶豫的將事情都攬到自己頭上來——你在邊塞充軍那麼多年,平時比楊樸要沉默寡言,我想你心里是清楚的——你替我在城中放謠言出去,當前勢態很可能會陷入僵持,我們要索性再添一把柴,將火燒得旺一些。這樣的流言傳出去,一種可能會讓青州府軍團結一致力挺柳葉飛,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柳葉飛不足恃,青州府軍內部會先承受不住壓力崩潰掉……”

    “要促使青州府軍嘩變?”馬朝問道。青州府軍若鬧嘩變,山東郡司到時候只怕是會求著林縛帶兵進青州平亂,總歸能促進將事情盡快解決掉,老大人真是為此費用了心思。

    “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湯浩信輕嘆一口氣,“青州府軍在城中軍紀頗壞,你今日帶著人上街去,看到有敗軍紀者,直接揪送到提督陳德彪那里,要他嚴加懲處,現在就要看陳德彪是不是明白人了……”

    ********

    林縛在營口鎮接到周普率騎營順利攻下陽山寨的消息後,便使周同趕回彌河河口,代替曹子昂暫領第二營,率六百余甲卒沿陽河東岸往陽山寨進發。陽河河口與彌河河口就相距十幾里地,兩條河流在青州府境內也大致平行。

    在清晨青離的晨光里,林縛在甲衣外罩著緋紅官袍,站在甲板看著遠岸朦朧的景致,他知道擁兵進迫山東,是很受忌諱的一件事情。也許這件事情解決掉,朝廷就會直接將江東左軍調回崇州去,不會容忍這麼一支不听話的軍隊留在津海、留在京畿的臥榻之側。

    身後腳步輕響,林縛轉回頭,孫文婉穿著他的衣衫,還是男子打扮,走過來,斂身給林縛施了一禮。

    “天時還早,怎麼不多休息一會兒?”林縛問道。

    在青離的晨光里,孫文婉的臉色還是失血的蒼白,嘴唇仿佛枯萎的玫瑰花瓣,沒有什麼光澤,她的傷勢才休養了三四天,遠沒有到痊愈的地步。

    “文婉無法代替爹爹給你什麼承諾,但是大人為我爹爹、為西河會如此盡心,文婉是能決定自己給大人什麼承諾的,”孫文婉盈盈跪倒在地上,說道,“事情即使得到妥善的解決,我爹爹也是要為昌邑嘩變擔罪責的,文婉便是罪民之女,為奴為婢,望大人不要嫌棄!”

    “你要是來找我說說話,那便站起來,我不習慣跟跪在地上的人說話,彼此都累得慌,”林縛負手在身後,也不去攙孫文婉,要她自己從甲板上爬起來,說道,“你真就甘心西河會為昌邑嘩變擔責?你要清楚了,要是我這邊主動松了口,昌邑嘩變的罪責最終會定多大,就不都在我的掌握之內。”

    “大人在河口與曲家爭斗時,我西河會趨利避害,有失道義,大人能不計前嫌,文婉已經感激不盡了,哪里還敢要求更多?”孫文婉站起來,仍然低頭不敢跟林縛接視。

    “這些事情不必再說,就如我現今會更多為江東左軍考慮一樣,西河會趨利避害,並不值得讓人詬病,你也不會認為我沒有這點容人的肚量。”林縛說道。

    “多謝大人體諒,”孫文婉說道,“我爹爹一生只為西河會勞碌奔波,他束手就擒之前,只吩咐過我一件事,不能讓西河會子弟冤死,孫家人生死、得失倒是小事……再說你是不會忍心掐斷津海漕運去要挾朝廷的。”

    “哦,”林縛訝異的盯著孫文婉看,笑著問,“你怎麼會這麼自信就以為看透了我?”

    “大人非拘泥之人,但是京畿若亂,陷入絕望苦難中的,不是宗室,不是那麼官老爺,而是那百數萬手無寸鐵的平民——大人是不會忍心看到這種情形出現的。”孫文婉沒有再避開林縛的眼楮,神情安靜的說道。

    “要知道湯少保能毫不猶豫的出面將整件事大包大攬下來,只身前往壽光城替我們出頭質詢山東郡司諸官員,除了我們必須抱在一團對抗張、岳外,實際上他更擔心我會使性子真將津海漕糧輸供給掐斷了——以我在江寧所做下的那些斑斑劣跡來看,我可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啊,”林縛笑著問孫文婉,“何況我離開津海做下那麼多的布置,哪一點讓你看出我不像是能做出這種狠事的人?”

    “大人在河口竹堂所說螳臂擋車之言,”孫文婉淡淡的說道,“這話別人不信,我信。”

    “……”林縛抿了一下嘴唇,過了半餉,才說道,“你能理解就好……”看到曹子昂從尾艙里露頭來,說道,“準備一下,你留下來代我指揮江東左軍,我午後就進壽光,事情不能這麼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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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開城門

    “什麼,林縛要帶兵進城來,絕對不行,絕對不能讓他帶兵進城來!”山東宣撫使葛祖芳听到林縛派人報信要進壽光城來商議昌邑嘩變的善後事宜,他就像給踩中尾巴的貓一樣,反應劇烈的跳起來反對。

    “葛大人,稍安勿躁,”山東提督陳德彪耐著Xing子安撫葛祖芳,說道,“林縛也只是帶護衛進城,又不是要求江東左軍都進駐壽光。柳大人在城里有四千青州兵,難道還怕林縛帶三五百人進城來不成?”又側頭看向柳葉飛,眯起眼楮笑道,“柳大人,你以為呢?”又朝堂下諸人揮了揮手,“你們也來說說,到底要不要開這個城門,說錯了也不為過,集思廣益嘛!”

    大堂里除了他與葛祖芳、陳德彪等山東郡司官員外,還有壽光知縣、縣丞、縣尉等人侍立在堂下,等候他們做決定是開城門放行還是緊閉城門不理會林縛進城的請求。湯浩信在驛館里沒有露面,派人去請,只說知道了這件事,只是身體有些不適,不便出門吹風。

    “卑職愚鈍,總覺得這城門開有開的好處,不開有不開的好處,一時還真搞不明白是開好還是不開好,”壽光知縣杜覺輔恭恭敬敬的執禮說道,“全憑諸位大人做主,壽光縣無不盡力配合。諸位大人難得齊聚壽光縣,壽光縣有好些難處,正好借這個機會,好跟諸位大人訴訴苦……”

    “得,得,得,”葛祖芳揮手制止杜覺輔繼續說下去,“壽光那些難處,你都嘮叨十七八回了,你不覺得煩,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眼下也不只壽光一縣有難處……”

    “是,是,卑職嘮叨了。”杜覺輔拱手作揖賠不是,便又安分的退了原地,便算是在這件事上表過態了。

    葛祖芳微微一怔,給杜覺輔這麼一岔,差點忘掉剛才說什麼事情。

    做官都做成精了,陳德彪看著壽光縣幾個官員在下面相互遞眼色,肚子里暗罵了一聲︰盡力配合屁,柳葉飛調了八千多青州軍到壽光來,壽光縣一兩銀子的賞餉都沒有表示,地方鄉紳更沒有出面犒賞、慰問的意思,甚至不肯將壽光城防完全交出來,此外就是一個勁的苦訴壽光這個災那個災,一個勁的要求青州府及山東郡司撥銀撥糧救濟地方。

    陳德彪在青州時,本來打定主意要站在柳葉飛那邊的,到壽光後,不經意間發現壽光縣地方官員在這件事情竟然是偏向江東左軍的,只不過柳葉飛身為山東按察使又兼知青州府事,是他們的頂頭上司,迫使他們在許多事情表態上都裝聾作啞。

    但僅僅就是裝聾作啞、消極抵制,也表明他們的立場傾向了。

    林縛與江東左軍有湯浩信撐腰,柳葉飛有張協、岳冷秋撐腰。按說林縛與江東左軍是處于絕對劣勢的,畢竟湯浩信在朝中已經沒有多少實權,林縛與江東左軍將返回江東,還是要受到岳冷秋這個江淮總督的節制,但是壽光縣地方的態度太耐人尋味了。

    細想來,要不是當初林縛與江東左軍在陽信吸引住虜兵東線主力並擊潰之,壽光城能不能保住還真是難說,就憑著這一點,壽光縣地方對林縛及江東左軍也應該有所好感。但是就憑借這一點好感還不足以讓壽光縣地方官員抵制他們的頂頭上司,陳德彪在壽光城里出行不便,不過他將自己的幕僚都打發出去,倒是打听到一些情況。

    津海倉儲糧,壽光也是重要的籌糧區之一,像壽光縣轄下的營口、彌口等鎮也有糧商、馬幫及海商都與江東左軍合作,很難想象壽光縣地方官員沒有從中享受好處。

    壽光眼下這種情形是有糧有利、無糧則無利,甚至還可能因為缺糧生出其他的變故來。

    葛祖芳、柳葉飛等人操之過急,逼出昌邑嘩變來,又調大軍鎮壓河幫會眾,直接阻斷了即墨輸往昌邑、壽光的糧道,又激怒林縛擁兵進迫山東——搞清這些問題,自然也就不難理解壽光縣的官員屁股會坐到哪一邊了。

    陳德彪原以為林縛擅自調兵的行為會讓朝廷與兵部動作迅速的做出強烈的斥責——十三日昌邑嘩變,十四日柳葉飛調動青州軍鎮壓嘩變河幫會眾,十六日林縛在津海得到消息集結江東左軍、又于十七日清晨起兵進迫山東,兵部最遲也應該在十七日入夜之間知道林縛擅出調兵進迫山東的消息——然而一直拖到現在,拖到二十一日黃昏,朝中還沒有任何的消息傳來。這麼長的時間,已經足以讓八百里加急跑兩個來回了,就不能不讓陳德彪感到奇怪了。

    當世通訊手段落後,陳德彪在津海又沒有心腹親信及時將消息傳遞給他,使他難以掌握全局,但是事情拖到這一步,也足以讓他感受到背後一些微妙之處。

    陳德彪即使不會主動去跟恃寵驕縱、擁兵自雄的林縛勾搭在一起,但也知道這時候要跟柳葉飛保持距離,防止柳葉飛兜不住事,也把自己一起拽進深淵里去。

    想到這里,陳德彪拿那兩只有大小的眼楮瞅著柳葉飛,說道︰“柳大人,你倒是拿著準主意︰是開城門放林縛進來談事,還是將他擋回去?總之我相信你不會擔心林縛帶三五百人進城來能搞出什麼妖蛾子……”

    給陳德彪這麼一擠兌,柳葉飛臉色更是難看,他很不情願讓林縛進城來,但是他沒有拒絕林縛進城的借口。

    葛祖芳沒用的先要替柳葉飛說話,陳德彪攔在他前面說道︰“既然林縛要進城來,也是有好商好議將事情解決掉的態度,難不成真要逼得他對青州用兵不成?屆時不管有什麼後果,只怕是我們又要多擔一分責任。”

    葛祖芳欲言又止,委實難以決定,最終嘆氣看向柳葉飛,說道︰“柳大人,你做決定吧!”

    柳葉飛心里頗為無奈,再堅持,他就要成孤家寡人了。畢竟林縛是來商議昌邑嘩變的善後之策,已經主動退了一步,他這邊再繃下去,真出了什麼變故,他就失去更站得住腳的立場。柳葉飛想了片刻,也沒有其他良策,揮了揮手,跟壽光知縣杜覺輔說道︰“你們去開城門吧!”林縛只是從五品散階,雖有封爵在身,還不足以讓他們幾個正三品地方大員出面迎接。

    ************

    壽光引彌河水注入護城濠,彌河在壽光城北有一處小碼頭,江東左軍第一營從營口鎮換多槳快船水陸並進,于黃昏時抵達壽光城北。

    林縛下船登岸,就在女扮男裝的孫文婉、孫文炳及林夢得等人陪同,閑庭信步的領略壽光城北初春的風光,嫩青色的新草已經蔓山遍野的冒了出來。

    山東北部大部分地區還是一年一熟,這時候正是種植春小麥的季節,鄉民不會受到江東左軍與青州軍之間糾紛的影響,黃昏時的田野里還有許多勞作的鄉民,只覺得在東虜退去後,世道又恢復了正常。

    京畿不能亂啊,不僅是為百數萬黎民百姓,更重要的一點,除了燕山防線外,整個北方就沒有一條像模像樣的防線了,京畿大亂只能便宜了東虜。一旦燕山防線崩潰,很可能一潰就是千里,一直到淮河沿線才有建立穩固防線的可能。

    “城門開了!”孫文婉輕呼了一聲。

    林縛轉身看去,壽光北城門這時候正緩緩打開,壽光四城的城門還是吊橋形式,城門放下來,橫在護城濠上,形成入城的濠橋,數名穿著青衣官袍的官員在十數名衙役的簇擁下,出城來迎接。

    “是壽光地方官員,為首的那個中年人就是知縣杜覺輔,杜家本身就是壽光的大田主,這次事件,他不應該會去支持柳葉飛,只是地方聲音稀微,有什麼意見也傳不到中樞去。”孫文炳說道,他前段時間代表江東左軍在山東負責籌措糧資軍械等物資,也是代表津海都漕運司在山東協調海漕運務的主要官員,與壽光、昌邑、登州、萊州等山東北部沿海諸縣的地方官員接觸頗多,對杜覺輔及杜家了解頗深。

    “哦,那我們不能怠慢了。”林縛笑道,他一直都小心翼翼的不去搞壞與地方上的關系,只有獲得的支持越多、獲得的支持人群基礎越廣泛,才能真正談得上根基穩健,流寇或目光短淺的軍閥是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了。

    看著杜覺輔等人走近,林縛領著林夢得、孫文炳、孫文婉等人迎過來,拱手作揖說道︰“勞杜大人出城來迎,真是罪過……”

    “眼下情形也非我等所願見,”杜覺輔作揖還禮,“郡司諸位大人都在城中相待,我們出城相迎來遲,還望林大人不要覺得壽光怠慢了。”

    “怎麼敢?”林縛笑道,“我一直因瑣事留在津海,倒是很想到壽光走一趟,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成行,也非我所願啊。”

    “壽光城防是怎麼的狀況?”林夢得Cha嘴問道。

    “又非戰時,郡司並無理由接管壽光城防,”杜覺輔說道,“北城門也如常安排了一都隊縣刀弓手。林大人帶護衛進城去,我杜家靠著北城門有一棟宅院頗大,委屈林大人在那里稍息……”

    杜覺輔的意思也很明顯,他不能將北城門的防務就直接交給江東左軍控制,但是真要發生什麼變故,江東左軍想要控制北城門也容易。

    湯浩信聲隆位高,是不會出來迎接的,派出馬朝出城來迎接。馬朝給林縛行禮,也跟林縛他們證實山東郡司沒有在城里搞什麼特別的布置。

    馬朝與湯浩信對林縛突然要進壽光城商議昌邑嘩變善後之事也感到頗為意外,他們原以為林縛會拖到朝廷在這件事上徹底低頭才肯罷手——在他們看來,林縛是做得出這種事情的。

    既然林縛願意退一步,那事情反而容易解決掉,朝廷畢竟還是要保留一些尊嚴跟面子,只要不把朝廷的這最後一層臉皮扒下來,很多事情都好說︰難道鬧到京畿大亂,對張協,對京中的達官貴人們有什麼好處?

    林夢得拖著讓林縛與壽光官員在城外寒暄,敖滄海率第一營武卒迅速從吊橋進入壽光北城,確認壽光北城並無異狀之後,林縛才與壽光地方官員一起進城去。

    林縛與壽光縣官員剛進北城門,就從南邊大街氣勢洶洶的往北擁來一大群兵卒,手里拿著兵器,隊形也不整,為首的幾人甚至還袒露半邊胸脯,露出黑  的胸毛來,也不知道是狗血還是豬血,在胸口、額頭抹出好幾道來,看上去凶惡得很,邊走邊大聲嚷嚷︰“狗熱的豬倌兒進城來,是要找我們青州軍兄弟們的麻煩。他一個養豬的出身,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德Xing,有什麼資格清算我們青州軍,兄弟們,同心協心將豬倌兒趕出城去,才有我們的好日子——他要敢賴著不走,打斷他們的狗腿!”

    不用林縛吩咐,敖滄海率領武卒迅速在長街上建立阻斷陣形,並迅速控制街道兩側的民宅以及身後的北城門樓。

    林縛臉色略沉,隔著百多步,這些兵卒的嚷叫聲雜亂在一起,不明白他們因何認定江東左軍進城是要對他們青州軍進行清算?眼楮盯著那大群擁來的兵卒,也沒有什麼驚慌,他在陽信殺叛將已經傳出了些名氣,也難怪這些主要由招降潰卒組成的青州軍會害怕他進城來。

    杜覺輔等壽光縣官員完全沒有預料到眼前的情形,驚慌失措,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他們更怕林縛疑心他們合伙設下陷阱誘他進城,急著也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哨將劉振之帶著甲卒要將杜覺輔等壽光縣官員控制起來,林縛擺了一下手,阻止他這麼做,只是將十多名壽光縣衙役阻隔在外圍,撮嘴想了片刻,看著那些青州府軍的兵卒亂糟糟的涌過來,囂張氣勢不減,但不像是有預謀的,沉聲傳令道︰“發箭示警,以五十步為限,妄進者,殺無赦!”

    數支示警響箭一齊射出,鑽進大街鋪石地里,激起石屑亂濺。比起石屑亂濺,那刺耳的銳響在城中傳蕩,更是懾人心魄,亂哄哄的兵卒一起給震住,一時不敢輕易妄動。

    死一樣的沉寂過了片刻,為首的幾人才回過神來,振臂高呼︰“他娘的,當老子是嚇大的,干他娘的,諒豬倌兒也不敢動手殺人。我們在城里有四千兄弟,他們要敢動手,殺翻他們剁碎了當Rou餡,給兄弟們加餐!”振臂高呼的沒有動,倒有十幾人給鼓動得熱血沖頭,氣勢洶洶的跨過響箭形成警戒線。

    敖滄海回頭看到林縛一下,林縛將腰間佩刀解下來,按著機括,佩刀彈出一截,露出一弦冰寒刀光。杜覺輔等地方官員不明白林縛這個動作的意思,急得屁股冒煙,在邊上說道︰“快派人去找柳大人,找陳大人,這些是亂兵,柳大人過來就能將他們鎮壓下去。”

    敖滄海在前面則從身邊武卒手里接過一張大弓,下令道︰“前列弓手听令,越線者,殺無赦!”他從箭壺里取出三支箭咬在嘴里,又取一支箭搭在弦,他沒有射殺那些越線的兵卒,四箭連珠離弦直朝那幾名鼓動鬧事最厲害的為首者胸口射去……

    長街寬度有限,前列弓手才能排不開三十人,但都是箭術好手,下手並不留情,一排箭射去,十幾越線者紛紛中箭倒地,三五人沒有中箭,也嚇傻了似的站在那里,退不敢退,進更不敢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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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兵亂難止

    那十多個越線的青州軍兵卒哪里想到江東左軍說殺就殺,數十支利箭攢射過來,他們躲也沒處躲,五十步遠的距離即使穿上鎧甲也無法對步弓形成有效的防護,只有三五人僥幸沒有中箭,也嚇傻似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是進是退。

    中箭就當即死亡者甚,十多中箭兵卒躲哀嚎——這群兵卒中鼓動鬧事最凶的四名為首者也給敖滄海拿箭射殺,兩人帶傷手足並用的往後爬,怕再有亂箭射來,一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眼見是無法活了,一人胸口中了一箭,手捂著箭創處,坐在地上破口大罵,要兵卒擁上去打殺江東左軍為他報仇。

    奈何這一大群青州軍兵卒面對江東左軍整飭森嚴的陣形以及從高盾間隙里探出來的冷冽箭頭,沒有再進逼的勇氣,卻也堵在當街不肯輕易退去……

    “這伙亂卒殊無準備,或受謠言蠱惑才倉促行事想阻我部入城,”敖滄海將步弓遞給侍衛拿著,退到後面跟林縛回話,“他們此時正遲疑不定,進退失據,不成大礙,是不是直接派人將他們沖潰?”

    “不必要,”林縛搖了搖頭,“他們既然不想我進城去,那我就在這里找地方暫息片刻,山東郡司自會出面收失亂局,總不能要我替他們擦屁股吧。”

    林縛朝杜覺輔等壽光地方官員說道︰“請派衙役走小巷,通知城中民眾掩門閉戶,免受亂兵滋擾……”

    杜覺輔完全沒有預料柳葉飛、陳德彪等人都同意林縛入城商議昌邑嘩變善後之策,青州軍下面的將卒卻沒來由的亂起來要趕林縛及江東左軍出城去。這時候雖然還能震懾住不立即生出大亂,但是差不多有半邊街給堵住,有上千青州軍兵卒不肯退去。

    杜覺輔只覺得腦袋漲了有兩個大,知道這些兵卒一旦失去控制,就會形成大亂,他不敢稍離林縛半步,畢竟還就覺得留在林縛身邊安全,听林縛吩咐,使衙役走小巷通知城中民眾緊閉門戶,以防青州軍造成大騷亂。

    林縛看著眼前的情形,也覺得頭疼,他都低頭讓步了,山東郡司諸官員要是擔心遭到兵諫,完全可以拒絕他進城,哪怕隔著城牆談判,或者讓人中間傳話,也比驅使亂兵來阻擋他們進城強得多。再看這些擁在街頭兵卒亂糟糟的,沒有什麼軼序,也不像背後受驅使的樣子。若不是人為指使,而是自發所形成的騷亂、嘩變,那將更糟糕,一旦勢態惡化、擴大,將很難控制。

    林縛帶進城來的兵力太少,城外也無援應兵力,擊潰眼前這一伙亂兵是很容易,但萬一使整個壽光城里的四千多青州軍都炸營嘩變,問題就麻煩了。

    林縛倒不擔心大嘩變會對他們不利。

    眼前的情形說明了柳葉飛對青州軍的掌控力很差,他這一個多月時間來只顧著招攬降兵潰卒,只顧著施加恩惠籠絡成自己的勢力,卻沒有加以整頓,武官將領都是山寨頭目、潰兵頭領,兵卒也歸各自統領,混亂得很。

    青州軍要是一小股、一小股分開來,也許都還有些戰斗力,畢竟武官將領都有一些親信能使喚,但是這些武官將領之間是缺乏足夠信任的,可能一營青州軍嫡系、旁系要分十幾派。此時的青州軍說白了就是強行糾合在一起的烏合之眾,還沒有真正的形成完善的青州軍體系。

    這樣的青州軍也許會比流寇稍強一些,但對江東左軍來說,是形不成多大威脅的。

    隨林縛進壽光城是第一營精銳,不怕受到烏合之眾的沖擊,甚至將這些烏合之眾擊潰都很容易。

    青州軍本來是招降潰卒、盜匪而成,短時間里將其二次擊潰,陷入絕望與瘋狂之中的潰卒對地方的破壞力是難以想象的。

    即使要強行鎮壓這些青州軍,也要多調些兵力,才有把握將局勢控制住。

    湯浩信也在壽光城里,既然這些青州軍兵卒如此針對入城的江東左軍,說不定湯浩信也會受到沖擊,林縛問馬朝︰“湯公此時在哪里,有沒有捷徑將湯公接出來……”

    馬朝摸了摸鼻頭,說道︰“湯公在城東驛館里,暫時不便接來,不過有你所派六十余甲卒護持,守住驛館不受亂兵沖擊,應無大礙……”

    馬朝心里清楚為何會出現眼前的局面,對青州軍里叛將、降將進行清算的謠言便是他散播出去。白天他還借湯浩信的名義強硬的要求山東提督陳德彪及壽光縣衙嚴厲打擊青州軍兵卒在壽光城里違反軍紀、滋民擾民的行為,讓青州軍感受到即將遭清算的壓迫感。

    馬朝原以為謠言不可能有立竿見影的作用,他與湯浩信都沒有料想到林縛在陽信大殺叛將的行為給青州軍里的那些叛將、降將心里造成多大的恐慌。

    青州軍將卒是無法知道京畿糧荒、漕糧危機這些事情的緊迫感,也無法領味會林縛擁兵進迫山東與山東郡司對峙的背後牽涉到楚黨核心人物湯顧與張岳的分裂——林縛擁兵進逼山東就直接派兵深入青州腹心之地進剿山寨盜匪,也容易讓他們產生不必要的聯想,而柳葉飛及山東郡司其他官員的遲疑以及退讓進一步加深青州軍將卒特別是有投敵叛變劣跡的將領心里的疑慮。

    最初甚至只是幾個在酒館里喝得醉薰薰的軍官听到江東左軍進城來,熱血沖頭,想憑著青州軍在壽光人多勢眾,回軍營拉出百多名手下就要到北城來要阻止江東左軍進城。白天好些不守軍紀、滋民擾民的兵卒都吃了提督府及縣衙好幾十記棍子,心里正憋著恨;甚至還有三人輪/奸城里大戶宅中婦女給捉去梟首問罪,他們的同伙也都懷恨在心,有著惹事生非的心思,唯恐天下不亂。一鼓臊,從南街走到北街才三五百步不到的距離,就聚集了上千人,形成眼前難以控制的局面……

    人心驚慌的傳染與蔓延是極迅速的,特別是青州軍還沒有形成完善的體系,騷亂一旦形成,就很難受到控制,亂兵脅裹主將叛亂的事情,在歷史也不是只發生過幾例。林縛眼下也只是用武力將北城門附近的局面暫時彈壓住,不使其繼續惡化,眼下就要看柳葉飛有沒有能力跟膽魄將這些騷亂的青州軍鎮住了。

    林縛當然也沒有完全指望柳葉飛,暗中派斥候去聯絡周普、周普。周普率騎營就在三十里外的陽山寨休整,趕過來最是迅速;周同率第三營甲卒也于早間離開陽河河口沿陽河東岸往陽山寨進發,此時應該就在壽光西側,也能及時調來鎮壓嘩變。

    **********

    壽光城不大,江東左軍發鳴鏑響箭示警時,刺耳的銳響自然也傳到在縣衙等候的柳葉飛、陳德彪、葛祖芳等人的耳朵里,他們這時候才如夢初醒的意識到外面出了亂子。

    柳葉飛初時還搞不清楚狀況,讓人出去打探究竟,他們在縣衙前的院子里等候消息。青州軍一名振威副尉半身是血、肩頭還插了一箭的逃回來,跟柳葉飛稟報江東左軍進城就亂殺人,還說要捉拿柳葉飛等山東郡司官員問罪。

    柳葉飛眉頭亂跳,異常的震怒,指天劃地破口大罵︰“姓林的他媽是王八生的,他吃了豹子膽,真敢在青州造反,老子不把他打得娘都不認識,老子就不姓柳……”也不細想,就要傳令調兵去北城參戰,將江東左軍打出城去。

    “等一等!”陳德彪能出任山東提督,除了他之前在兵部任郎中外,也實際以兵備道的職餃在邊軍干過幾年監軍使,有實際的領兵閱歷,沒那麼好哄騙,給左右護兵使了個眼色,左右數人一擁而上,將這名振威副尉扣下來,陳德彪虎目瞪得溜圓,撥出半截佩刀,壓在他的脖子,喝問道︰“你身上箭傷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當真以為我們眼楮都瞎了,江東左軍剛剛進城才眨眼楮的工夫,哪有可能殺到人?你要說差半句,仔細你小命不保!”

    這名振威副尉有二三十名親信守在縣衙大門外,看著頭頭給扣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沖進來搶人。

    在縣衙院子里,陳德彪、柳葉飛、葛祖芳都有不少護兵,聚在一起有兩三百人,但是不提防亂兵突然沖進來,葛祖芳最先慌不及的逃進大堂,陳德彪也嚇了一跳,給那名振威副尉借機掙脫,護在台階前就七八名護兵,擁過來保護他,只有一人去追那振威副尉,只來得及在他胳膊上劃了一刀,沒來及得再補一刀,亂兵就沖了進來。

    那個振威副尉本來就是帶頭到北城外鬧事阻止江東左軍進城的人,中了一箭,沒敢再往前沖,縮頭到後面來,想想心里也不甘。真說事情已經鬧到這一步了,不鬧大,鬧得不可開交,肯定沒有他的好果子吃。他混了這些年也知道一個道理,你要沒有實力,官府自然捉你、剿你,拿你當替罪羊、當軍功、政績;你要有實力,手里有兵有卒,不管你平時做下多少惡事,官府也只會招安你、拿熱臉貼著你。

    這人一掙扎開,跳到大門口就大聲嚷嚷︰“他娘的,提督府要清算青州軍,老子差點遭了狗/娘陳德彪的毒手,不反兄弟們都沒有活路!搶了壽光城,大家繼續回山里當土匪去,喝老酒、日娘們,逍遙快樂,比他娘在這里受氣強一百倍!”

    陳德彪這時候才確知青州軍嘩變了,忙指揮左右護衛將院子里二十多個亂兵都打殺出去,將縣衙大門關上,派人尋來梯子爬上牆頭,壽光城里南北、東西兩條主街都給亂兵佔滿了,亂兵已經開始開砸搶劫沿街店鋪,形勢不受控制,有進一步惡化的趨勢。他們之前花太長時間在縣衙里研究怎麼應對林縛進城,完全忽視了城中青州軍內部動態。

    “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葛祖芳完全像只沒頭的蒼蠅,抖抖瑟瑟只擔心自己的小命不保,“快傳令讓林縛領兵進城鎮壓嘩變!”

    “驚慌什麼!”柳葉飛也完全對膽小怕事的葛祖芳失去耐心,帶著喝斥的口氣制止葛祖芳沒頭腦的亂嚷嚷,他說道,“這群王八羔子,我平時待他們不薄,不會無緣無故反我。焉能知道不是豬倌兒故意搗鬼?讓他來鎮壓嘩變,小心先將你我給鎮壓了。”

    事實上,要是柳葉飛有足夠的膽識,冒著給挾持的威脅走出去,還是有可能將騷亂制住的,畢竟他這段時間也用心拉攏了一些將領,只要能有一支堪用的兵馬給他所用,能得到一部分將領的信任,勢態就可能控制住。

    但是柳葉飛將怨氣完全發泄到林縛的頭上,根本沒有膽氣走出去控制亂兵,想到因此而引發的後果,平時還算是有主見的柳葉飛心思也完全亂了。

    大規模招降潰卒盜匪護編才一個月的青州軍內部極為混亂、不穩定,柳葉飛又難以進行有效的控制是不爭的事實。不管是不是林縛在背後搗鬼,在壽光的青州軍大亂,柳葉飛就失去與湯浩信、林縛叫板的資本,陳德彪自然知道他這時候該站在那一邊了,他這時候也不去激柳葉飛,眼下最緊要的是將青州軍嘩變鎮壓下來才是要緊。

    陳德彪借口去布置縣衙大院的防務,避免給亂兵沖進來,走到柳葉飛看不見的角落,拉來一名身手敏捷的親信,將提督信符給他,吩咐道︰“你去城北,將我的信符交給江東左軍都統領林縛,要他便宜用事,鎮壓青州軍嘩變!”

    *********

    城東驛館,湯浩信借梯子爬上牆頭,看著城中大亂,不發一言,下了牆頭,只讓林縛派來保護他的甲卒守緊院子,不要理會外面的是非。

    林縛既然已經控制北城門樓子,事態就不會惡化到什麼地方去,他不會將壽光小城的安危放在心上。

    湯浩信回到屋子里,突然有了寫大字的心思,對跟了他五六年的小廝說道︰“拿硯山墨出來,我今天能寫出一副好字來……”又忍不住得意的喃喃自語,“亂了就好,亂了就好,亂了才有快刀斬亂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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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兵亂抵定

    林縛拿到山東提督陳德彪心腹親信翻宅越屋送來的信符,不知道是高興好,還是悲哀好。高興的是,有陳德彪的授權,江東左軍在青州境內甚至在山東郡內用兵將沒有一點後遺癥;悲哀的是,陳德彪、柳葉飛等人沒有想著要去控制住勢態繼續惡化。

    青州軍雖鬧嘩變,但還沒有生出大亂,柳葉飛出面應該還有可能去制止勢態進一步惡化。這不僅意味著青州軍普通士卒能減少傷亡,也意味著壽光城鄉平民少遭受些損失。

    江東左軍一動手,清算的謠言就徹底坐實了,林縛出面解釋是沒有一點用處的;自然也就引起青州軍更加激烈的反彈。他們也許不敢反過來沖擊江東左軍,但是他們會形成潰兵、亂兵,從其他三處城門往壽光、昌邑、青州、臨淄等地流竄,後患無窮。

    “怎麼辦?”壽光知縣杜覺輔沒有經歷東虜入寇的兵事,此時亂兵將城中街道堵住,除非派身手敏捷之人翻宅越屋送信,才能跟陳德彪等人聯絡上,但是此時跟陳德彪等人聯絡上也沒有用,他們給困在縣衙里,手里也沒有兵,完全只能指望林縛與江東左軍發揮定海神針的作用。

    隨林縛到壽光來的只有江東左軍第一營六百甲卒,眼看著城里的青州軍都亂了起來,足足有四千多人,杜覺輔總覺得林縛手里這點兵不夠用,看著林縛面沉如水,也不曉得他心里在想什麼,也不曉得他心里有多大的把握,忐忑不安得很。

    孫文婉也沒想到江東左軍進壽光城會直接促使城中青州軍嘩變,青州軍主要是招降潰卒而成,軍紀極差,但也至于江東左軍一進城就莫名其妙的嘩變大亂起來。

    林縛能隱約猜到些什麼︰致使青州軍嘩變,至少能徹底的擊垮柳葉飛,無論是張協還是岳冷秋都不能夠替柳葉飛兜下青州軍嘩變的罪責,算是對張、岳一系的沉重打擊,但是對地方所造成的後果也十分的可怕,數以千計的潰卒將很難收拾。

    眼下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既然陳德彪、柳葉飛等人放棄控制勢態惡化的努力,林縛不能這麼不負責任。

    “你替我擬寫軍令,”林縛吩咐身側林夢得,“著周普、周同率第二營、第三營接令之後立即改向往壽光南側穿插,盡一切可能封鎖壽光到青州之間的通道,勿使潰兵南竄,監視青州城,城中若有異變,當毫不猶豫做出攻城勢態,防止青州勢態進一步惡化……著趙青山率第五營進逼營口青州軍,形成對峙勢態,在接到進一步命令之前,不得主動發動攻擊!”

    青州軍眼下主要分成三路,除此間四千余眾,青州城尚有三千余眾,壽光城北三十里外的營口鎮尚有三千余眾。眼下還只是此間的青州軍嘩變,勢態也難控制,林縛要努力使青州、營口不生出大亂子。若清算謠言還只是在城中傳播,青州與營口至少還能保持一段時間的穩定,眼下就要盡快將陳德彪等人從縣衙解困出來,也只有陳德彪等人能兵不解刃的去控制住青州、營口的局勢,換了別人不行。

    待傳令兵馳馬出城去些許,看著城中亂兵沒有止息的跡象,林縛將蹲在那里正與諸將研究地形的敖滄海喊來,說道︰“湯少保那邊還能撐一陣,先擊潰封堵去縣衙的亂兵,我這邊只留兩都隊的預備兵力,你們出擊時,注意不要分散了兵力,亂兵不降,驅趕出城去就行眼見就要天黑,這夜色對誰都是有利有弊的……”

    諸事吩咐完畢,林縛、林夢得、孫文炳、孫文婉以及杜覺輔等壽光縣官員退到北城門樓子上。

    青州軍雖然嘩變大亂,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指揮調度。雖然不受柳葉飛控制,但是給柳葉飛招降的有幾股勢力頗大的潰卒隊伍,他們受招降後,也形成青州軍內部的主要派系,他們的頭目自然也充當了青州的主要將領。

    江東左軍進城才六百余人,嘩變的青州軍將領不甘心逃出城去,聚集在一起商議著要將江東左軍逐出城去或者直接消滅了,先將壽光城佔下來,再聯絡營口、青州的人馬,一起舉事。這樣就能形成阻斷山東東西兩翼的中間勢力,進而奪山東半島,退可守沂山、泰山,自己當皇帝或進山當大王,總比整日擔心受清算強。

    在江東左軍第一營峙守北城的這段不長時間里,城中雖然是越發的混亂,店鋪、大宅被砸搶,也有亂兵開始在城中縱火,將暮色四合的將晚燒得通亮如晝,但是嘩變青州軍將領還在江東左軍的正面組織了上千人,準備攻擊已經進城的這部江東左軍。

    杜覺輔手心里捏了一把汗,他站在北城門樓子,已經看到有一伙亂兵在砸他杜家宅子的宅門,不曉得能堅持多久,亂兵太多,江東左軍也就五六百人,實在不能讓人太有信心,但是林縛及林縛身邊都很鎮定,讓他心里好受一些。

    林縛對擊潰城中亂兵並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沒有有效的組織,人數再多,也只是增加場面的混亂程度罷了。不要看嘩變青州軍將領還能組織起上千人來,但是只要將這一批人擊潰,城中亂兵也就將形不成什麼威脅了。

    林縛看得出嘩變青州軍將領急于控制壽光城,急于將他們逐出城去,畢竟青州軍高級將領都清楚江東左軍差不多有兩千五六百精銳都在山東,最近的騎營離這邊也就三十余里路。要是江東左軍騎兵馳援這邊,他們不能及時控制全城據城相守,他們就再沒有佔據壽光的機會了。

    敖滄海也看出這點,他使前列甲卒稍往後回收,誘使亂兵來攻,這邊只是在高盾的掩護,以弓弩還擊,退至離北城門不足五十步,甚至有一部分甲卒都退到城門洞里,敖滄海才下令反擊。

    撤去掩護高盾,以刺槍手、陌刀手為核心,槍矛手位其側,持牌手及弓弩手換單刀虎牌盾掩護兩翼。長達丈余的刺槍掃刺當前之敵,竹梢甚密,展開如傘,敵刀削不斷,槍矛又不及其長,易給纏裹。敵欲進擊到近處,又將受到陌刀凌厲的劈擊砍殺,或以長刺槍將亂兵的防御陣形捅亂,陌刀手依仗堅甲凌厲突進擊殺,槍矛隨後進擊,又有刀盾緊隨掩護,擊殺當前之敵十分的爽利。

    狹窄的街巷不利步卒結陣,五卒新編隊法則發揮出巨大的優勢,起初還保持都隊進擊規模,試探出亂兵壓力不大後,又直接以十五卒旗隊為單位進逼切割亂兵。

    兩側民宅里暗伏的兵力也一起殺出,更有弓弩手爬上牆頭點射援應,杜覺輔隨林縛站在城頭看著嘩變青州兵從由進攻到給反擊攻勢壓垮,前後只用了約一炷香的時間,而且江東左軍幾乎就沒有什麼傷亡——之後這些亂兵就只恨爹娘給他們少生兩條腿,除了顧著逃命,也想不到要組織起來抵擋一下江東左軍的攻勢。

    眼睜睜的看著亂兵在江東左軍的攻勢下屁滾尿流、哭爹喊娘,一點抵抗力都沒有,誰還敢說林縛勤王四戰四捷建立足以封爵的功勛是種僥幸?誰難怪林縛有膽氣帶著五六百人護衛就敢進壽光城,他根本就不怕柳葉飛握有四千青州軍能對他怎麼樣!

    難怪陽信的張晉賢、程唯遠會如此的推崇林縛,當真想象不出陽信之戰是何等的雄壯,杜覺輔心里暗想道,他這時候已經看到圍攻他家宅的敵兵已經給擊潰,松了一口氣,倒有心思想些其他事情了。

    林縛則下令敖滄海立即派人將困在縣衙里的陳德彪、柳葉飛、葛祖芳等人護送到北城門樓來,再去驅逐東城亂兵,助湯浩信脫困。

    陳德彪、柳葉飛、葛祖芳等十數名山東郡司官員在兩百多名護兵狼狽趕來北城門樓匯合,這時候江東左軍已經控制住城中局勢。

    壽光城畢竟太小,東西、南北兩條主街都長不過四百步,由于嘩變時間並不多,城中大部分宅子都沒有給亂兵攻破,當北城千余嘩變青州軍給擊潰後,更多的亂兵滿心思是逃出城去,給江東左軍短時間內控制全城成為可能。

    陳德彪等人上城門樓片刻,湯浩信也在甲卒的護送趕來匯合,這時候他對陳德彪、柳葉飛、葛祖芳等人再沒有好臉色,捻著白胡子,喝斥道︰“這場亂事,看你們山東郡司如何向朝廷解釋!眼下這亂局,你們要如何收拾?”

    “全憑湯少保做主!”陳德彪光棍一個,他已經將信符交給林縛授權他對青州用兵,這時候不差對柳葉飛進一步落井下石。

    湯浩信是正二品太子少保,品階要高于他們這些山東郡司主官,危急時刻,是可以從權節制地方軍政事務——當然了,這也需要有地方官員的配合才行。

    “全…全…全憑…湯少保…做主。”葛祖芳說話忍不住打寒噤,他們過來時,有幾名亂兵藏在一處民宅里,想劫持他們出城。雖然那幾名亂兵給當場殺死,葛祖芳卻再次受了驚嚇,這會兒還沒有回過神來。

    柳葉飛面色如喪,他不說話,他也沒有說話的余地。

    青州軍嘩變,柳葉飛身邊的護兵、親隨以及山東按察使司隨他到壽光來的兩名僉事官也都給借口疑為亂兵同伙給羈押起來,這是陳德彪簽發的命令。既然發生兵變了,諸事自然以提督陳德彪的意見為主。在朝廷有進一步結論之前,柳葉飛即使沒有立即淪為階下之囚,也給徹底的架空起來。

    有陳德彪、葛祖芳兩人表態,湯浩信也就不再客氣,問過林縛在軍事上的部署,與林縛商議道︰“江東左軍能不能借一營兵力給陳大人去穩住青州形勢……”

    誰都知道青州亂不得,青州一亂,局面就很難受收拾,何況孫敬軒、孫敬堂、孫文耀等昌邑嘩變首犯還給關押在青州大獄里。

    林縛說道︰“在青州城外,江東左軍有兩營兵卒可給提督大人借用,我部林夢得會帶著我的命令隨提督大人一起趕往青州……”周普、周同在青州,未必能應付陳德彪這樣的老官油子,還是讓林夢得跟著去妥當一些。

    湯浩信眼楮盯著柳葉飛,冷聲說道︰“不要說老夫不給你機會,營口尚有三千青州亂兵待撫,若能使這三千青州兵不生亂,老夫在奏本上保你一保也非不可以……”

    柳葉飛臉色鐵青,營口的三千青州兵亂沒亂還不得而知,湯浩信一口咬定那是待撫的三千亂兵,即使保他又能保到哪里去?但是柳葉飛也沒有其他選擇,至少先保住身家性命再說,沉著聲說道︰“全憑湯少保吩咐……”

    “你有無把握鎮住三千青州不生變?”湯浩信問林縛,“若無把握,保住江東左軍根本最重要!”

    “我帶三百甲卒走,”林縛說道,能順利將營口三千青州軍安撫住,自然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然給壽光再添三千潰卒,這局面將更難收拾,他們眼下最緊要的事情就是盡快解決掉山東的亂局,恢復糧道的暢通,“留給三百甲卒在壽光以備萬一。”

    湯浩信點點頭,又對葛祖芳說道︰“我希望宣撫使司能臨時委任杜覺輔知縣兼知宣撫使司參議一職,總轄既墨到昌邑漕糧運務,立即組織人手疏通堵擁堵河道,水陸並舉,盡一切可能將聚集于即墨之漕糧運抵昌邑上船。並調陽信知縣張晉賢暫代青州府通判一職,協助柳大人處理青州府事……已押往青州看守的昌邑嘩變之首犯暫押大獄待朝廷議決。關押在昌邑的罪輕之從犯,應立即釋放,使其有戴罪立功的機會助漕,我希望你能隨我到昌邑走一趟——當下之情勢,諸事都不得干擾漕運之急務,想來你心里是清楚的。”

    葛祖芳還奢望能保住官位,無一不應。

    林縛不吭聲,從湯浩信這麼短時間里做出這麼多部署來看,知道湯浩信心里對什麼都是清楚的。這樣也好,他領兵進迫山東已經是犯了忌諱,既然大局抵定,就沒有必要再干涉山東政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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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梟勇無畏

    昌邑縣南。

   入夜後,雨就綿綿不休,給雨水打濕的旗幟團成一團附在桿頭,看不出一丁點的精神來。林縛在護衛的簇擁下,登上膠萊河畔的一處高地,抹去額頭上的汗水,抬了抬雨簑遮檐,眼楮凝望前方蒼茫的夜色,除了幾點暗弱的農家燈火外,這死一般寂靜的夜色里就再沒有半點生機,沉抑的壓在心頭,讓人十分的不舒服。

    這雨一時半會兒停歇不了,是不是找處村寨休息?孫文炳深一腳淺一腳的跟過來,他身上的雨簑歪掉一邊,身上的皮甲也給浸濕,手里火把堪堪將息,映出他傷病未愈的臘黃瘦臉來。

    不,青州已有不利我軍的言論,這時候更要慎言謹行,輕易不要進村寨;林縛搖了搖頭,說道;吩咐下去,就地駐營,搭起來的遮棚先給傷病躲雨,待雨稍竭,還要繼續趕路。

    站在高地上也看不到什麼,林縛與孫文炳又深一腳、淺一腳往回趕,在河岸上搭起一座遮棚,十數火把照亮左右,近河岸停著六七艘快槳船。

    津海、集雲一、集雲二等大型海船唯有停泊在膠萊河口,只有幾艘快槳戰船能駛入膠萊河。這種快槳船為了盡可能多的容納甲卒、便于水面接戰,船上沒有設遮棚,一般說來只利用短程接戰,不利于長距離運動與投送兵力,但是林縛這時候進入膠萊河也只有征集到這幾艘船,隨他沿膠萊河往南線掃蕩亂兵的江東左軍甲卒大部分人只能沿河運動。

    **********

    成功將停駐在營口外的三千青州軍解除武裝後,林縛就率軍裹脅三千青州軍直接到昌邑進行整頓。

    留守青州的青州軍主要是以原府軍為底子,多為地方子弟,陳德彪在兩營江東左軍的護持下進入青州城,除了四五百名招降青州軍逃出城之外,其余青州軍都頗為安靜的接受提督府的接管。

    江東左軍有限兵力只能集中使用穩定昌邑、壽光、青州等城的局勢,無顧及鄉野,而此時差不多有四千余潰卒亂兵橫行青州府鄉野。

    二十四日,張晉賢率五百陽信鄉兵進入昌邑就任青州府通判,直接在五百陽信鄉兵的基礎上重建青州府軍。

    依大越律制,府縣鄉兵、府軍受府通判節制,形成府通判限制知府的權力格局。實際上常常因為地方形勢復雜,過多的牽制不利用地方事務,需要對知府等主官的權力進行加強,才使知府兼督兵備事或兼任按察兵備僉事職來掌握軍政大權。

    柳葉飛以按察使兼知青州府軍兼督兵備事,所掌事權即使還不如總督,但也要遠遠超過同級別的宣撫使與實際上還沒有兵權的提督。

    青州軍亂,柳葉飛實際上已經給架空,湯浩信在這個關節上迫使山東宣撫使司臨時調張晉賢委以青州府通判的重任,實際上就是要用張晉賢來頂替柳葉飛掌握青州府的軍政大權。

    陽信本是小縣,在山東也處于微不足道的位置,張晉賢在大越朝官場里也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不為各派所拉攏。要不是陽信守衛戰的輝煌勝利,在京中的西秦黨、楚黨等派系黨魁,甚至都不知道山東還有張晉賢、程唯遠這些人物。

    陽信守衛戰不僅是江東左軍最輝煌的一次大捷,也使張晉賢、程唯遠等地方官員嶄露頭角,聲名遠播。只不過京中慌于糧荒之事,兵部、吏部之敘功難免進展緩慢,並且山東郡司新組建,諸事都是一團亂麻,對張晉賢、程唯遠等人的晉升嘉賞還沒有議決下來。

    但是青州軍亂,柳葉飛罪責難脫,湯浩信促使山東宣撫使司與提督緊急調張晉賢出任青州府通判掌握青州軍、暫代青州府事,是誰都無法指責的。

    二十二日當夜,湯浩信、陳德彪、葛祖芳聯名擬寫奏本,實際上是陳德彪、葛祖芳聯名,湯浩信擬寫,奏青州軍亂事、參柳葉飛招降納叛、束軍不嚴、縱軍為亂,奏本八百里加緊入京。

    雖然京中短時間里無法對青州軍嘩變事件無法形成決議,但是要阻止山東局勢不惡化,二十四日八百里加急發回的上諭答復里,也認可湯浩信等人對青州軍嘩變諸事的從權處置。

    二十四日上諭,首先任命湯浩信為宣撫大使,以太子少保餃代天子巡山東郡,節制山東諸郡司府縣及津海、青州諸漕運事,權知青州府事。委任張晉賢出任青州府通判兼山東郡按察使司青州兵備僉事,委任杜覺輔為宣撫使司參議、都青州漕運事。陳德彪、葛祖芳皆官居原職、戴罪立功,柳葉飛革職查辦。

    ********

    林縛走進遮棚,接過孫文婉遞給他的一碗熱姜湯,將雨簑脫掉,也不介意衣甲給雨水滲進來,圍著火堆連烤火邊讀昌邑發來的公函。

    雖說已經是三月底了,身上衣甲給浸濕,還是寒冷得很,給篝火一烤,片刻之後就冒起白汽來,人也渾身舒坦,林縛放下手里公函,要劉振之給將卒都燒幾堆火,看著孫文炳病容未愈,要他注意休息。

    成功鎮壓青州軍嘩變,可以說是湯浩信的大勝。

    在這種情勢,不管張協有多麼不情願,他在京中也只有棄卒保車,使他與湯浩信之間的裂痕看上去不那麼刺眼。

    湯浩信以太子少保餃代天子巡山東郡,雖沒有總督的正式職餃,但也相差不遠。

    湯浩信還一並節制津海、青州諸漕運事,這大概也是張協明白了在眼前這種情勢下,為解決京畿糧荒而所興的海漕諸事根本就容不得他插手,只能順水推舟的將這些事務都歸到湯浩信的名下。

    林縛眼楮盯著篝火出神,火堆給風吹出測出火星落到他袍子上也沒有注意,孫文婉在旁邊看得清楚,忙將他的袍子上的火星拍熄。

    啊林縛這時候才注意官袍給燒出幾個窟窿眼,將樹墩子往後移了移,抬頭看到孫文婉瑩白如玉的美臉在火光映照下,雖然穿著文士衫,也顯得楚楚動人,笑問道︰;眼下差不多將青州軍嘩變鎮壓下去了,你覺得這事是利多還是弊多?

    小女子哪有什麼資格妄議政事?孫文婉看出林縛的笑多少有些苦澀,不敢在他面前隨意妄言,小聲的說道,你這身袍子換下來,我幫你將這幾個窟窿眼繡補上

     難道要先赦你無罪,你才敢說話不成?林縛笑道,將身邊的一個樹墩子將孫文婉那邊踢了踢,要她坐下來。好些事他都只能藏在心里,要是孫文婉嘴巴嚴,找她聊聊天也無妨,心里這麼想著,就尤其的想小蠻跟柳月兒,要是她們在身邊,每晚至少能安心的睡一覺。

    孫文婉在軍中要裝男兒姿態,在林縛面前小心翼翼的,這男兒姿態反而裝不好,流露出許多女兒姿態來,先斂襟甲,跟小女子坐下會先抓裙幅似的小心坐下,瞅著凝望火光的林縛,小聲說道︰我胡亂說了,鎮壓青州軍嘩變,弊多也!

    哦!林縛意外的看了孫文婉一眼,鎮壓青州軍嘩變之後,便是曹子昂、林夢得等人都相當的興奮,沒想到她會這麼認為,說道,你說。

    朝中楚黨已經演變湯顧、張岳之爭,是為一弊也;當然,張、岳咄咄逼人,不凌厲反擊也不行,但是鬧到青州軍嘩變的程度,就稍稍有些過了。孫文婉也不大敢亂說,邊說還邊小心的看林縛的臉色。

    林縛不動聲色,眼楮盯著篝火。

    即使有人開始想不透,這時候多半能知道青州軍嘩變是湯浩信在背後做手腳,畢竟他們最後還捉俘了許多青州亂兵,稍加審問便知細情。雖說罪責都會推到柳葉飛的頭上,但是林縛等人是心知肚明的,孫文婉這些天都留在林縛身邊照料,知道這些事也容易。

    張協明里是被迫棄車保帥,將山東事權都委湯少保,焉能不知張協這是以退為進之計?孫文婉又說道。

   唉!林縛長嘆一聲,袖手站起來,沒有讓孫文婉再說下去。

    湯浩信手段雖老辣,但還是局限于黨爭、太局限于爭權奪勢了,通盤掌握山東郡軍政事權,貌似是激起青州軍嘩變之後所獲得的黨爭大勝,但是此時的山東郡就是爛得不能再爛的爛攤子。

    張協就是以退為進,將山東這副爛得不能再爛的爛攤子砸到湯浩信手里,看他的好戲。

    除了要在山東半島中部打通一條臨時的漕路外,山東郡還有好幾項非常急迫的大事要做︰一是加強登州舟師來配合李卓的平虜策三路布局構想,一是對黃河決口進行封堵,恢復濟南府、平原府境內的漕運河道,一是濟南府、平原府諸府縣都需要重建,兩百多萬難民需要安撫,此外就是近六萬鎮軍給完全打殘需要重建

    每一項事都要動用大量的資源,這麼多事,有一件做不成、做不好,山東的局面就不能算穩定下來。

    張協掌握戶部,掌握大越朝絕大部分的財政資源,要是山東郡是張協的人來掌握,張協自然會在大越朝的財政資源分配上對山東郡進行大力的傾斜,這些事還有可能做成。但是這時候張協將山東郡的爛攤子都給湯浩信了,那山東郡只會淪為湯顧與張岳黨爭的犧牲品。

    山東是餃接江淮、中原腹地與燕冀的戰略要沖,要是山東的局勢不穩,要是山東徹底淪為黨政的犧牲品,中原大地拿什麼去抵抗虎視眈眈的東虜,李卓的五年平虜宏願憑什麼去實現?

    林縛做出種種布置,甚至不惜向柳葉飛讓步,並沒有將柳葉飛一下子徹底扳倒的意思,就是要在不利局勢中爭取一種對江東左軍最有利的形勢,不希望山東郡的形勢一下子惡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只要山東的局勢能因暫時穩定下來,林縛才能放心回江東打擊奢家,才有足夠的時間去打擊奢家,但是青州軍嘩變、湯浩信直接將柳葉飛打得連渣都不剩,則完全打亂他原先的構想。

    為人在世需梟勇無畏,但湯浩信也只能算奸雄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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