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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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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3 16:52:10
第21章 投附

    青州兵嘩變雖然沒有生出大亂,終究有四五千亂兵潰卒逃逸鄉野、為禍地方,林縛從營口到昌邑,再率軍沿膠萊河往南運動,沿途好些村寨遭到亂兵的洗劫。

    散兵潰卒而成流寇,這些流寇看到官兵來剿,逃得比兔子還快,沒有完善的清剿方略與足夠兵力進行圍剿,很難徹底的掃除禍害。

    這些都是地方上的職責,林縛是務實的,不會隨便將這些責任攬到江東左軍身上。

    林縛眼下要做的,除了協調湯浩信穩定青州、昌邑、壽光三城的局勢外,還有就是驅逐膠萊河沿線的亂兵流寇。膠萊河是各方當前最緊急要保住的通道。

    這個擔子其實也不輕,膠萊河夾於沂山與昆俞山之間,便於亂兵流寇出擊與藏匿,林縛能夠動用的兵力又太少。一直到三月底,林縛才將江東左軍主力聚集起來,進入昌邑縣南境,有重點的清除膠萊河兩岸沂山與昆俞山裏能直接威脅膠萊河漕運安全的匪寨。

    由於大量的漕船都不具備從山東半島東端海域繞行的條件,保障膠萊河道的暢通,是目前維持漕運不中斷的權宜之策。

    三月二十八日,右副都禦史徐見深攜旨出京,抵達青州訊問昌邑河幫及壽光青州兵嘩變等事,又兼任山東郡按察使。

    都察院設左右都禦史,正二品,地位比六部尚書略高;設左右副都禦史,正三品;設左右僉都禦史,正四品。通常以正四品僉都禦史為郡司主官加銜,比如說顧悟塵任江東郡按察使加右僉都禦史銜,副都禦史為總督一級地方大員的加銜,比如說岳冷秋、李卓,都加右都禦史銜。

    徐見深以右副都禦史銜兼山東按察使,位序直接在山東宣撫使葛祖芳、山東提督陳德彪之上,除了便於審查昌邑、壽光兩次嘩變大案外,限制湯浩信在山東權力的意圖也很明顯。

    在徐見深抵達青州之後一天,江東郡按察使司僉事肖玄疇也抵達青州,代表江東郡參與昌邑嘩變案的會審。

    昌邑嘩變後總共有四千餘河幫會眾被俘,在柳葉飛受青州軍嘩變牽連給打壓後,大部分河幫會眾都已經釋放,或暫留昌邑或沿膠萊河南返,但是孫敬軒、孫文輝等四百餘人給當成昌邑嘩變案的首犯給羈押在青州府大獄裏。

    當初柳葉飛定性為預謀叛亂、給帶到青州嚴加看管的四百餘昌邑嘩變案要犯,將近八成是西河會子弟,張、岳、柳葉飛之流利用昌邑嘩變打擊親近江東左軍的西河會勢力之用心昭然若揭。

    林縛還沒得閒進青州城,不過孫文炳、孫文婉都與關押在青州府大牢的孫敬軒、孫文耀見過面。孫文耀給打瘸一條腿,孫敬軒受刑也很重,但性命還無礙,這時候也都延醫特別看護,不會再受到什麼折磨。

    林縛沒有去青州參與昌邑嘩變案的會審,諸多事隨他們折騰去,等青州那些人做出初步的結論,再說下一步的事情。

    實際上,西河會也很難洗得清白。

    昌邑嘩變造成督糧官員及運卒十數人死傷是事實,再說柳葉飛之前如此刻意的針對西河會,也收集了許多西河會私藏兵械、設置大小頭目的證據。

    世道離亂,江河湖匪縱橫,河幫走漕,又怎麼可能不自備武衛?西河會兩千餘會眾,不設大小頭目又如何進行有效的管理?這些事不捅開,大家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作尋常,但是這些事情一旦給捅開來,還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了。

    塔耳堡山在區域劃分上屬於昌邑縣,但是在地理位置上更接近南面的高密縣,昌邑嘩變就在塔耳堡山腳下的闞家鎮北,踞膠州灣也就六七十裏路。

    林縛看著闞家鎮北的河灘頭,風吹來,身上甲片亂響。

    柳葉飛鎮壓昌邑嘩變之後,留下一營青州軍駐扎闞家寨。雖然在穩定青州形勢後,周普率領騎營直插闞家寨有意解除這營青州軍的武裝,奈何青州軍嘩變消息先一步傳開。駐扎此地的青州軍趕在周普率騎營到達之前洗劫了闞家鎮,又縱火燒毀淤堵在闞家鎮河灘的數百艘運糧漕船後,佔據塔耳堡山的一處寨堡頑抗。

    林縛率兩營甲卒與周普部騎兵匯合後,才將佔據塔耳堡山的這夥亂兵拔除掉,但是數百艘漕船、數萬石漕糧損失已經無法挽回,闞家鎮地方也損失慘重。

    孫文炳穿著甲衣,笨拙的爬上一艘看上去損毀還不算特別嚴重的漕船,船舷還漆有西河會的標識,船艙頂篷已經給燒毀,他探手到船艙裏抓了一把,手裏的谷子給燒得焦黑,又淋了,粘乎乎的一團,根本就不能再食用了。

    從昌邑釋放,隨孫文炳一路南行過來的西河會子弟也都爬上給燒毀的漕船,悲憤心痛交加,河幫子弟就是靠船討生活,船都沒了,生活也就毀了。

    林縛嘆了一口氣,跟身側的張晉賢說道:“我們就在暫時駐扎在這裏吧,水勢將漲,闞家寨到膠州灣的河道通行百石船是沒有多大問題的,昌邑縣北的河道也不會有多大的問題,關鍵是解決闞家寨到昌邑縣這五十裏河道運漕難題。”

    這時候斥候馳馬回來稟告:“孫敬堂率西河會四百餘會眾,在十裏外暫息,稍後便來匯合……”

    林縛招手喊孫文炳,說道:“我們去迎你父親!”

    “這怎麼可以?”孫文炳惶恐拒絕道,“我父親身上罪名還沒有洗脫,會給小人拿這個說事。”

    “管他這麼多做什麼?我曉得西河會是冤枉就行,”林縛說道,又跟張晉賢說道,“煩張大人在這裏稍等片刻……”

    “我也跟你走去活動活動手腳。”張晉賢笑道。

    是非黑白,張晉賢心裏是清楚的,朝中黨爭形勢嚴峻,甚至到了無黨不立、無派不存的地步,一定要選擇黨派投靠,他只會跟林縛、跟江東左軍走到一起。

    江東左軍四戰四捷成就勤王首功的偉績,對別人來說也許是耀眼的光芒,對於陽信官員與民眾來說,體會卻是深進骨子裏的。至少張晉賢這一生都還沒有遇到過比林縛更值得信任與依仗的人。之前他限於職守,要留在陽信;此時能有機會,與林縛共事,眼前的局面雖然很艱難,但是他的心思是亢奮的。

    林縛笑了笑,邀張晉賢與他並肩而行,去迎接孫敬軒率領北上匯合的西河會眾。

    此番運漕,西河會共動用一千八百餘會眾。

    進入膠州灣後,為配合官府將漕糧走膠萊河運到北岸的萊州灣,孫敬軒讓孫敬堂率領近四百名會眾留守即墨看守一百多艘不便進入膠萊的中大型漕船,他則集中了西河會所有兩百二十餘艘約百石載量的漕船以及一千四百名會眾北上,約佔北上漕船總數及河幫會眾總數的三分之一。

    這也是柳葉飛將孫家及西河會定為昌邑嘩變主謀的最主要借口。

    本來按照諸河幫的攤派比例,西河會大約只需派出不到五分之一的漕船與會眾就可以了。孫敬軒想盡心一些、積極了一些,畢竟津海漕運乃林家在暗中主持,沒想到卻成了柳葉飛嘴裏圖謀不軌、居心叵測的莫須有的罪證。

    船行至闞家鎮河灘淤堵後,被無辜抓去砍頭問罪的七十餘河幫會眾,約有半數是西河會子弟。昌邑嘩變後,北行至闞家鎮的一千四百餘西河會子弟除少數人逃脫外,大部分被抓;孫敬堂所率領留守即墨的四百餘會眾也一起給當地官府抓捕,留在膠州灣裏約漕船與糧也給地方官府扣留。

    林縛擁兵進迫山東時,孫敬軒等給關押在即墨的西河會眾還沒有來得及轉移到青州受審,所受到的迫害並不嚴重。

    不過在轉移到青州的四百餘首犯裏,孫敬軒、孫文耀以及西河會大小頭目就近三百人,其他二十一家河幫加起來才有一百二十一人給定為昌邑嘩變案的首犯。

    給拘押在昌邑縣的近四千河幫會眾給釋放,其中就有西河會普通會眾約一千一百餘人。

    其他的河幫會眾都留昌邑,等著事情解決之後,再分批譴返,或由各河幫領回。孫文炳則直接帶著一千餘西河會子弟,隨林縛南下至闞家鎮。

    在即墨給捉捕的孫敬軒及四百餘西河會會眾也在青州軍嘩變給鎮壓後被釋放,林縛率軍從昌邑南下,就派人通告孫敬堂,要他率留守即墨的四百餘會眾到闞家鎮來匯合。

    在案件了結之前,西河會在膠州灣的船跟糧都會給地方官府扣留。

    孫敬堂等人給抓到即墨縣大牢十多天,也受了不少苦,許多私攜的財貨都給獄卒搜身拿去外,還有不少人的衣衫給剝走。人雖給釋放,但是船都給地方官府扣押,林縛派去接應的人手倉促間也沒有什麼準備,孫敬軒等人北行來,衣衫襤褸,就像一支乞丐大軍,許多人步履蹣跚、傷病滿身。

    孫敬堂在十裏外暫息,就是希望見林縛時,能讓大家的精神面貌看上去好看一些,不過實在無法好看多少。

    孫敬堂本人拄著一根樹椏子,走路一瘸一拐,林縛派出接應的人手帶了少量馬匹去,不過都留給傷病更嚴重的會眾騎乘了。

    孫文炳也是男兒有淚不輕彈,看到父親如此模樣,也忍不住淚落滿面,走過去給孫敬堂叩頭:“孩兒無能害父親受累了……”孫文婉也是淚流滿面,過去給叔父叩頭問安。

    “說什麼混帳話,”孫敬堂拿樹椏子捅了兒子一記,眼下不是敘家常的時候,一瘸一拐走到林縛,撲通跪倒在地,也不管張晉賢等官員在側,叩頭說道,“大人恩義,孫敬堂無以為報。西河會已七零八落、不復存在,孫家就幾個罪民,從此便給大人當牛做馬,來報答大人的大恩大德!”

    “這成什麼樣子!我與景中、文炳都是兄弟手足,怎麼能受你此禮?”林縛忙跪下來抱住孫敬堂的胳膊,將孫敬堂從地上攙起來。意思到就行了,他這時候還會傻到將孫家、將西河會派外推?論輩份他還真不能受孫敬堂這麼大的禮,除非他公然自立,才能講這種尊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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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月色交心

    張晉賢要繼續南下巡視膠萊河情,要去即墨與原壽光知縣、現山東宣撫使司參議杜覺輔匯合商議督漕事項,便與林縛在闞家鎮暫別。
  
江東左軍選擇在塔耳堡山與膠萊河之間的一處台地駐營。西河會眾並沒有受過正規的軍事訓練,林縛調工輜營輔兵替西河會在南側向陽坡地紮了一座營盤。
  
夜裡難得有好月色,林縛邀孫敬堂過來說事。
  
曹子昂與葛存信留在膠萊河北河口,林夢得留在青州城裡應付那些官場上的瑣碎事,所以林縛找孫敬堂說話,也就沒有讓其他人參與。
  
月光灑在山石上,就彷佛山石浸在清澈的泉水里一樣,蒙了一層晶瑩剔透的光影,護衛散在左右,林縛邀孫敬堂在山石上隨意坐下,問他:“你對我、對江東左軍了解多少?”
  
“不瞞大人,西河會之所以之前畏畏尾,實覺得大人非池中之物。”孫敬堂說道。
  
林縛微微一笑,以前西河會視他為惹事的禍根,原來換個說法叫“非池中之物”,他倒不介意這些,這點肚量都沒有,還怎麼讓人心悅誠服?
  
“一直以來我都在走一座獨木橋,沒有退路,左右都是能讓人粉身碎骨的深淵,”林縛推心置腹的跟孫敬堂說道,“此值多事之秋,為了能生存下來,為了身邊人能夠生存下來,有時候必須要用些不那麼光明正大的手段。這件事件,想來你也清楚了,這世道豺狼當道,不是你吃豺狼,就是豺狼吃你,有第二條路供你我選擇?”又輕輕的一嘆,說道,“當然了,以前的事情也不重要了,以前的事情也不用多想了。”
  
孫敬堂點點頭,說道:“我孫家如今也想明白了,今後唯大人馬是瞻……”
  
的確,長山島的問題到今日已經不成為問題了,也不存在多大的風險。即使長山島往事給揭穿,大概也只是無足輕重的小小的污點,也許有人會將此當成一樁美談來傳頌。陳芝虎官拜大同鎮守將軍,當初還只是個給李卓從刑場救下來即將給問斬的大盜。
  
林縛便沒有鄭重其事的跟孫敬堂說這事。
  
“我與湯公有過商議,”林縛說道,“昌邑譁變不可能一點都不追究孫家的責任,那樣朝廷面子會過不去。不過也沒有特別好擔心的,即使判流刑,也是判流崇州江口外海島——這是我能答應的底限。西河會子弟加上家屬七八千人,我們要仔細安頓好。”
  
給剝奪漕事,幾乎可以說是最輕的也是必然的懲罰,那西河會至少在名義上不能再存續下去,畢竟兩千餘會眾是因為漕運事務而聚集起來,也是漕運事務維持兩千餘會眾及更大數量的家屬的生計——給剝奪漕事後,就要重新安排出路了。
  
給剝奪漕事,那西河會名下的漕船也將收歸官府——這些漕船本來就是官府以運漕的名義委託給河幫管理的。除了在闞家寨給燒毀的漕糧跟漕船外,其他的船跟糧都給即墨縣扣押。
  
孫敬堂想到一件事,說道:“若是岳冷秋要西河會賠船賠糧,該怎麼辦?”
  
“嗯,倒是有這個可能,”林縛點點頭,西河會在闞家鎮有兩百多艘滿載漕糧的漕船跟兩萬多石漕糧被亂兵燒毀,按說責任不應該推到西河會的頭上,但是官字兩個口,岳冷秋此時是江淮總督,咬死了這件事要西河會擔責,也是一件頭疼的事情。林縛伸手指撓了撓額頭,“眼前這道險關算是渡過了,這些扯皮的事情留到以後慢慢扯皮就是……實際不行讓山東郡司主動將責任承擔下來,讓岳冷秋找山東郡司賠船賠糧去!”
  
孫敬堂點點頭,心裡暗想還真是一道險關啊。
  
此時林縛與江東左軍可以說是嶄露頭角、漸成勢力,但是這個勢力終究是還弱小,至少處於京畿腹地的臥榻之側,還真算不上多大的勢力。
  
燕山防線大同、宣化、薊北三鎮加上燕京禁軍,總兵力就高達二十八萬,這二十八萬大軍,並非全無野戰之精銳。
  
東虜入寇,諸軍避敵畏戰,說起來也是朝廷戰和意圖不明,特別是晉中軍給郝宗成出賣之後,直接導致諸軍消極怠戰。
  
若說精銳,陳芝虎出任大同鎮守之前,就直接從東閩帶了兩萬嫡系精銳北上,以此兩萬精銳為核心,重整之後的大同守軍總兵力高達六萬餘眾。
  
宣化軍稍弱一些,薊北軍實力實則也不大差。
  
此外,登州鎮舟師加鎮軍也有兩萬編制。
  
位於山東東北角之登州有箝制遼東之勢,朝廷素來重視登州舟師的建設,登州舟師不僅在兵員編制上,戰船及將卒戰力都明顯要強過寧海、江寧水營。
  
這些兵馬都是名義上直接受兵部管轄,今上對兵部並不十分的信任,從內侍省選派閹臣擔任監軍使,加強對這些兵馬的控制。
  
這三十萬大軍差不多是元氏最重要的家底之一了。
  
在這種情形下,林縛還毅然擁兵進迫山東,為西河會、為孫家撐腰,說起來就是與湯顧捆綁在一起、以京畿糧荒為要挾的冒險行為。
  
但是林縛真的敢促使京畿大亂,不僅李卓等人都會站到林縛的對立面,這三十萬大軍也會毫不猶豫的猛撲過來,將才三五千兵力的江東左軍拍為碎末。
  
這完全是權力的對弈,聰明的人只會讓對手看到那條底線的存在,但不到最後魚死網破的時刻,都不會去觸碰那條底線。
  
之前,因為看到林縛喜歡鋌而走險,孫家、西河會敬而畏之、避而遠之,此時林縛為孫家、為西河會不避凶險、劍走住偏鋒,孫家除了心悅誠服的投附,還能做什麼?
  
實際上除了跟林縛一條道走到黑之外,孫家也沒有其他選擇了。
  
當然了,孫文炳與孫文婉之前都不能代表孫家做這個決定,孫敬軒還在獄中,孫敬堂則是獄外唯一能代表出孫家做出這個決定的人。
  
林縛也是很渴望將孫家、渴望將西河會能收為己用,他說起這幾天來一直盤桓在腦子裡的一些想法:“或許會有一部分會眾會有返鄉或另謀出路的心思,我們不要加以阻攔。至少在這時候,強扭的瓜是不會甜的……”
  
林縛與林夢得、曹子昂事先就討論過,以為家資頗豐的會眾,不大可能跟他們一道走到黑,有許多人都可能會選擇脫離西河會。這些家資頗豐的會眾恰恰是西河會裡沾染江湖習性較為嚴重的中層頭目,這些人並不是好的招攬對象。那些窮苦的普通會眾實際上也沒有其他更好的出路可以選擇,由於永佃權的存在,他們即使想返鄉租地做佃農都不容易。這部分人是林縛最想拉攏的,又恰恰是會選擇隨孫家一起投靠江東左軍,日後有可能融為江東左軍核心的那部分人……
  
“……我回江東就會正式組建水師,集雲社也會組建海商船隊,需要大量的熟悉船工與水手,”林縛又說道,“在我眼裡,或者說在江東左軍內部,你們都不要有身份上的擔心。也許做得還不夠好,至少我是朝任事唯能、唯賢這個目標去努力的。待孫會與文耀出來,先養好傷,先將西河會這麼多子弟及家眷安頓好,再委以具體的職事……”
  
“請大人放心,孫家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孫敬堂抱拳執禮道。
  
“沒有誰為誰效力,危局之世,同舟共濟罷了,”林縛說道,“回江東去,我們不僅要直接抗擊東海寇,對抗奢家,還要跟岳冷秋這條兇鱷斗上一斗。之前的道路是凶險,今後的路會更凶險,你要有這處心理準備啊……”說著這話,林縛輕笑了起來,將一些孫敬堂還接觸不到的事情細說給他聽。
  
即使崇觀皇帝對朝中出現遷都的言論從來都是嚴厲斥責的,但是岳冷秋出任江淮總督,總轄江東郡及江寧府軍政諸事務,不設提督限制其統轄鎮軍之兵權,地方集權乃前所未有,實有為遷都鋪路的心思在內。
  
長淮軍在濠州被殲,洪澤寇及淮上諸寇為禍甚烈,朝廷使岳冷秋重組長淮軍為清剿洪澤寇之主力。
  
濠州一役前,長淮鎮軍滿編為二十營正卒,重組建的長淮軍編制直接擴張了三倍,設六十營正卒,達三萬六千餘人。
  
朝廷如此部署,除了重視剿匪事之外,實際上也進一步證實遷都的心思。遷都江寧後,防區為淮河中游地區的長淮軍將江寧北面的第一道屏障,這道屏障不能不打紮實了。
  
在出任江淮總督之前,岳冷秋總督南線勤王師,鑑於洪澤寇實際也禍及楚、豫,重建長淮軍實際以岳冷秋自領的東閩軍為基礎,從中州、荊楚(湖北)以及原程余謙所領的江東勤王師這三路勤王師中挑選精銳,汰弱留強,得六十營正卒三萬六千餘。
  
當然了,這六十營正卒最終會有多少戰鬥力,能否成為靖息匪事之核心,還要看岳冷秋的治軍手段了。
  
除了長淮軍受岳冷秋直轄外,此時江東郡內寧海鎮等三鎮以及江寧守備軍近七萬鎮軍則受岳冷秋轄制。
  
顧悟塵剛剛在江寧站穩腳,還遠遠稱不上隻手遮天的程度,即使朝中有用顧悟塵制衡嶽冷秋的意思——即使是張協幕後控制一切,也不可能將江東郡所有的軍政大權都置入岳冷秋的掌握之中,那樣的話會使岳冷秋膨脹為難以控制的弄權人物——但不可否認的是,岳、顧在江寧的權力製衡格局,顧悟塵是處於弱勢的。
  
在江寧權力格局裡,也不是只有岳、顧二人,江寧府尹王學善、頂替李卓出任江寧守備的程余謙、江東郡宣撫使王添、吳黨領袖實際上是地方勢力的代言人餘心源甚至維揚知府董原,都是能影響江寧權力格局走向的核心人物。
  
這些能左右江寧政局走向的人物或者說勢力,幾乎所有人的態度都是曖昧不明的,他們即使不會立即就去支援岳冷秋,對顧悟塵的態度顯然也是冷淡的。
  
就兵權而言,顧悟塵也是處於弱勢的。
  
府軍的戰力很弱,眼下大概也就東陽府與維揚府的府軍在沈戎與董原的控制下堪稱精銳,能給顧悟塵直接掌握的府軍,也就是柳西林麾下的東城尉兩營府軍。顧悟塵有督鄉營的名義,但實際上鄉營就餉地方,又是招募地方子弟,實際上是受地方勢力控制的,例如東陽鄉勇受林族與顧悟塵共同控制,江東左營由林縛一人掌握,維揚鄉營則受董原及維揚地方勢力控制等等。鄉營職守鄉土,有正當名義拒絕離鄉作戰,顧悟塵即使有督鄉營的名義,實際上也很難調遣鄉營為己所用的,與轄制十餘萬鎮軍的岳冷秋抗衡。
  
此時的江東,也確實是相當凶險的局面,他們這邊也不是不佔一點優勢。
  
出淮河口走近海航線到膠州灣,再從膠州河走膠萊河橫跨山東半島到北部的萊州灣,再從萊州灣跨海到津海,從津海走渦水河到衛台——這條臨時起用的漕路可以說是京畿地區及北線大軍的生命線,此時已經實際控制在他們手裡,也是他們此時最大的依仗。
  
鎮壓青州軍譁變、徹底擊垮柳葉飛,最實質的意義也就是進一步加強對這條臨時漕路的控制權。湯浩信對山東郡司的官員調整不大,但起用張晉賢、杜覺輔二人都是直接與膠萊河漕務直接相關。
  
湯浩信也看得很清楚,就算張協在京中對他的製肘再厲害,只要黃河決口一日未成功封堵、平原府漕運河道一日未恢復,不管山東的局勢在他治下能不能得到好轉,他的**地位都是穩若磐石的。
  
林縛也無法輕易看透湯浩信這種老成精的人物,但是彼此間也沒有推心置腹傾談的可能了,他會靜看湯浩信在山東的表現。
  
東海寇佔據昌國縣諸島已經有兩個月時間了,不管怎麼樣,江東左軍南下的時間不能再拖延了。
  
林縛與孫敬堂談了許多話,一直到月至中天,才回營帳休息。有些話他也只能跟孫敬堂說,不能跟孫文炳、孫文婉說。
  
孫敬堂這樣的人物,在底層翻雲滾浪的成長起來,實際做事的能力,要比那些官吏強得多。負責漕運事務,半輩子走南闖北,與各種層次的官、民、江湖會派及地方勢力有過深入接觸,見識閱歷也要強過尋常意義上的能臣幹吏。
  
林縛更重視務實的人才,像陳明轍這類人,雖有狀元郎、江南第一才子之類的美謄,他反而看不上眼。
  
林縛回到駐營,就有驛騎連夜從青州遞來信報。
  
諸司會審昌邑譁變案很快有了初步結論,畢竟大家都不想在這件事情上拖延下去。這個初步結論需要得到林縛的肯才能成為初步結論,所以要先遞來闞家鎮給林縛傳新閱認可後才會八百里加急進奏京中。
  
此時涉及孫家與西河會切身利益,林縛派人將剛回營帳休息的孫敬堂及孫文炳、孫文婉叫過來,能不能接受青州會審的結論,還要尊重他們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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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會審


    林縛湊著油燈閱讀從青州快馬遞來的公函,眉頭微微蹙著,似鎖著深思,看到孫敬堂、孫文炳、孫文婉三人走進來,招呼他們坐下,說道:“都坐下來,這是會審昌邑案諸司議決的摘錄,你們看看……”將手裡的公函遞給孫敬堂。

    孫敬堂在案子微側著身子坐下來,猶豫了一下,將公函折冊子接過來翻看;孫文炳與孫文婉站在一側,沒有坐下來。

    林縛倒是不講究這些規矩,但是別人要講究長幼尊卑的規矩,他只能入鄉隨俗。

    西河會聘有賬房先生,不過近些年有什麼信函往來以及賬目核算,倒是讓孫文婉負責的多。孫敬堂與其兄孫敬軒識字都不多,好在昌邑案會審摘錄行文簡白得很,基本都是記錄會審者以及被審訊者的原話,他讀起來也不費力,花了不少時間將洋洋灑灑上萬字的摘錄通讀了一遍,又怕什麼地方有遺漏,關鍵處又細讀了一遍,才交給次子文炳看。

    孫文婉不能失了規矩,便仗著眼睛好,側著身子看堂兄手裡的摘錄,看下來,背脊寒氣直冒。

    即使有湯浩信、林夢得在青州為西河會、為孫家爭取利新生力量,會審結果對西河會、對孫家仍然相當不利,初議懲處也十分的嚴厲。

    失察河情、擅殺會眾導致昌邑譁變之罪責,自然都栽到柳葉飛頭上,以及青州軍譁變之罪責也要柳葉飛擔下來。由於柳葉飛官位甚高,此案將交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會審甚至要殿議後才能定案,不在這次昌邑譁變案會審範圍之內。

    昌邑譁變最終定性為幫會聚眾滋事,將謀逆等重罪抹掉,但是孫敬軒、孫文耀以及西河會大小頭目一百五十餘人甚至包括孫敬堂在內都需要為御下不嚴、私藏兵械、聚眾滋事並致十七人死傷擔責,分別處以三年、五年、十年不等流刑,加罰杖三十、五十、八十不等的肉刑;其他會眾頭目一百五十餘人分別處以一到三年監刑,加罰杖十到三十不等的肉刑;本與昌邑譁變無關的孫文炳也受到牽連,有軍功在身,折功抵罪;孫文婉為女流之輩,不額外加刑,判從父流徙;遣使會同江淮總督府衙門及江東郡按察使司衙門,即時解散西河會,所承擔之漕糧運務,由江寧諸河幫分承之,西河會名下漕船及會產及孫家家產,登籍造冊查抄入官……

    要沒有江東左軍可以投靠,在通常意義上,遭受如此嚴厲的處罰,孫家與西河會便算是徹底的毀了,不過至少人都保住了。

    可以想像,要沒有林縛以京畿糧荒為要挾,擁兵進迫山東,昌邑譁變真給定性為謀逆大罪,給當成首案犯押去青州的三百多人自然保不住項上頭顱,孫家怕是連宗族都難以保全……

    孫文婉這才猶感到一陣陣的後怕,背脊冷汗直冒。

    “昌邑譁變案不會再深究下去,但是之前孫家給柳葉飛所網羅的一些不利罪證也很難徹底的抹乾淨,會審也只能將一些生捏硬造按到孫家頭上莫須有的罪名洗掉——這些所謂的罪證且不去管,關鍵是會審之後的處置決議,對孫家有些過了,”林縛跟孫敬堂說道,“我明天去一趟青州,帶騎營走,你隨我去青州,我倒要跟徐見深進一面,怎麼也要替孫家再爭一爭!”

    “……”孫敬堂沉吟片刻,說道,“謝大人替孫家著想,如此懲罰,孫家也非不能接受,關鍵能保住人就行。只是除了幾千張嘴徒給大人添麻煩外,西河會沒有其他能夠報效大人的,孫家實在慚愧啊……”

    “說這些話做什麼,我到江寧時,也身無分文,”林縛說道,手指敲著桌案,思慮片刻,說道,“即使最終認了,我們也要到青州走一趟,將人先接出來再說,免得再給別人玩陰招;文炳雖不敘軍功,但身份無礙,你即刻回江寧,去找顧大人,將西河會守留江寧會眾及家屬都遷往河口暫時安置,有什麼難事,與林景中、趙虎商議處置,實行不行就去崇州求援!”

    江寧往崇州不到五百里水路,揚帆順水,晝夜能至,快馬返回,也只需三天,比他們在鞭長莫及的山東反應要迅速得多。

    此時傅青河、葛存雄、胡致庸、胡致誠等人在崇州西沙島主持,暗中有秦承祖等人相助。集雲武衛加西沙島鄉營就有六百餘精銳,實際上西沙島八千餘丁壯已經完成了輪訓,約千余健勇撿選出來,直接作為集雲武衛及鄉營之後備兵力,此前,林縛更將江東左軍一千四百餘傷病送往西沙島療養,經過一個多月的休養,大部分人都已經傷愈歸制——這時候,即使不算上長山島精銳,傅青河在西沙島也能組織三千戰力以備不測。

    ********

    孫文炳當夜就離開昌邑,考慮到江寧人手缺乏,林縛直接派了兩百精騎受孫文炳節制,護送他回江寧安置西河會眾及家屬。西河會與孫家還是有可能轉移部分財產出來的,這個就要看西河會守留江寧的人員動作夠不夠快了,事實上在鎮壓青州軍譁變之後,林縛就讓孫文炳派人回江寧做這些事情,不過還沒有消息反饋回來。

    孫家組建西河會承接漕務已有四代,會眾從三百餘人增加到兩千餘眾,雖說是掙苦力錢,又給盤剝得厲害,但也有不少的積累。

    比如沿漕運河道,西河會都會添置一些宅院,以供遭運經過時會眾傷病能有個休養落腳的地方。西河會以江寧為根腳,在江寧城南購地建了大片的宅子供會眾及家屬落腳入住。

    西河會以水為生,除了漕運,閒時也承擔其他運務,除了漕船之外,西河會名下也有不少私船,這些私船雖然都不甚大,恰恰是孫家為加強西河會武備所添置,很容易改造成戰船,並且船體堅固。

    比起田宅,這些私船倒是最好轉移的;不過江寧那邊已經做到那種程度,還不得而知。

    林縛當夜就休息了兩個時辰,清晨就使周普率騎營餘部護送他與孫敬堂、孫文婉去青州,由趙青山率一營步卒往青州方向緩行,敖滄海、周同三營甲卒留駐塔耳堡山,將一千五百余西河會眾留駐在塔耳堡山。

    ********

    從塔耳堡山到寒亭再到青州,約兩百里路,林縛在四百餘騎護擁下,只走了一天一夜,於四月二日清晨抵達青州。

    到青州時,城野起了霧,白濛濛的在街巷脊簷上流淌,城牆也若隱若現。

    林夢得早一刻得到消息,出城來迎接林縛,林夢得與孫敬堂都不陌生,寒暄片刻,便將青州城裡這兩天最新的動態禀告給林縛聽:“昨夜宴席上,肖玄疇突然議起牢城之事,說是要隨昌邑案議決折子一併上書朝廷,奏請在崇州江口擇地重開牢城,並將金川獄島一體併入牢城……”

    “咦!”林縛倒了一口氣,肖玄疇一直都是他的頂頭上司,他對肖玄疇的印像也一直都停留在圓滑世俗等方面,顧悟塵為重開牢城準備許久,肖玄疇不像那種會搶頂頭上司功勞的人啊!林縛驟然覺得棘手,問林夢得,“你如何看待此事?”林夢得知道這事情比他們早,也有足夠時間去思考背後的前因後果。

    “在崇州江口擇地重開牢城,自然也是方便受你節制,乍看對我們是有利之事,”林夢得說道,“實則不然,我懷疑肖玄疇已經給岳冷秋拉攏過去了…… ”

    “是有些嚴重啊……”林縛皺眉細思道,他才聽到這消息,還來不及細思背後的前因後果。

    “湯少保昨夜就找我說過這事,也以為肖玄疇不可靠,”林夢得說道,“因為你的緣故,又有顧大人在背後撐著,別人完全沒有插手獄島的可能,甚至連看透獄島的虛實也難。而在我們的部署之中,獄島與河口互為依托,為依存之唇齒——換作我是岳冷秋,也不願意看到有這麼一座獄島處於江寧腹心之地,完全不受他所控制。偏偏無論是湯少保還是顧大人,都沒有藉口否決此事,重開牢城,受昌邑案牽涉之人才有正式的名義流徙崇州……”

    “真是不動聲色啊……”林縛覺得岳冷秋真是一個棘手的人物,昌邑譁變,他要是稍有猶豫,孫家及西河會便保不住,岳冷秋失算就失算在錯算了他的反應,沒想到他這麼快又遞了一枚暗釘子過來。

    林縛已經能完全掌握西沙島,江東左軍也將回駐西沙島、就餉崇州鄉,要不要在崇州江口重開牢城,對他都沒有實質性的好處。

    流刑有流邊、充軍兩類,流海島也算是流邊的一種。林縛這次到青州來,就是打算直接將孫敬軒、孫文耀等人接到西沙島去,以免節外開枝,也沒有想著要找什麼藉口。

    獄島之如江寧,就如同津衛島之如津海,將獄島控制在手裡,從獄島到西沙島到長山島再到津衛島,則是完整的一環,這時候硬是給岳冷秋當頭砍掉一環,偏偏還有苦說不出。

    孫敬堂昨天才與林縛交心相談,對集雲社諸多事細情還不甚了解,看到林縛蹙眉疾首,也知道獄島的重要性超過他之前的想像。

    林縛蹙眉思索,片刻才說道:“即使獄島不能為我獨有,也要使獄島與河口融為一體,不能給岳冷秋或其他人找藉口佔去……此外,江東在賈鵬詡去職後,就一直未設按察副使,岳冷秋大概會將肖玄疇推上這個位置。”

    “夜裡與湯少保談過,他也有這個擔心,”林夢得問道,“你是不是先去見湯少保?”

    “唉,好吧,我們先去見湯公。”林縛說道。

    顧悟塵與岳冷秋在江寧相爭,已經處於劣勢,沒想到岳冷秋還在按察使司內部拉攏了肖玄疇來牽制顧悟塵,這其實也表明了,湯、顧與張、岳矛盾公開化之後,諸多人更看好張、岳。要是肖玄疇在來青州之前已經倒向岳冷秋了,那孫家及西河會轉移財產之事只怕也泡湯了,岳冷秋肯定能搶在他們派人去江寧之前下手,查扣孫家及西河會的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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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皓首勤政

    青州處山東之中,南臨沂山、北接渤海,濟南城毀,郡司都新設于青州。青州城池不大,一下子塞進來四五個大衙門,駐軍也激增數倍,頓時擁擠起來,使這座千年古城有些承受不堪。

    在清晨的霧氣里,常年未經修葺的城牆露出殘缺的痕跡,石板街的條石給踩踏得光滑溜溜,衙役驅趕到民眾讓到道側。林縛身穿青甲緋袍,提勒韁繩,在數百精騎的簇擁下,緩緩從東城門進城,並不在意道側民眾或仰望或敬畏或羨慕的目光。

    湯浩信代天子巡山東,在城東佔了一處大宅當行轅。

    湯浩信處理公事熬了夜,凌晨才剛剛睡下。林縛趕到湯宅,沒有讓馬朝去把湯浩信喚醒,湯浩信一大把年紀承擔重任,殊不容易,他與林夢得、孫敬堂等人便在大堂里安心的等待湯浩信睡醒來。

    等了片刻,伺候的丫鬟端了茶水送過來,林縛才覺得宅子里過于冷清了。

    湯浩信從京中到津海,身邊就馬朝及四五名家人伺候,從津海到山東也是如此。這麼一處大宅子,除了山東地方撥給的百余名護兵外,空空蕩蕩的,不要說辦事、護衛的人手,便是傳信報信的人手都不足。

    想想秦城伯當初離開江寧時,隨扈、役從上千人,家人連同箱籠財貨整整裝了十二三艘大船,北上時引來數萬民眾聚得朝天蕩、石梁河兩岸圍觀,湯浩信在這方面的聲譽比大越朝絕大部分的官員要好得多。

    林夢得與林縛交換眼色,有些話在湯宅不便隨意的談,林夢得眼神里要傳遞的意思也很明顯,湯浩信能使喚的人手太少了。

    青州軍嘩變時,山東提督陳德彪毫不猶豫的在柳葉飛背後捅了一刀,授信符給林縛使他在山東用兵,但是在鎮壓青州軍嘩變之後,陳德彪並沒有表現出對湯浩信有多麼的親熱。葛祖芳是個平庸無能的官員,在山東地方也沒有什麼勢力,倒是巴結得很,但是沒什麼大用。

    湯浩信以宣撫大使權知青州府事,掌山東軍政大權,除了提拔張晉賢、杜覺輔兩人加強對膠萊河漕糧運務的控制之下,就沒有更多值得信任的人手可以提拔來任為親信心腹。

    這不能不說是湯浩信最大的一處短柄。

    陳塘驛大敗,天子震怒,為此擔責的西秦黨官員在朝中或貶遷或問罪,十不存一,楚黨趁勢崛起,當時湯浩信是有機會入閣拜相的。一是因為年紀與身體的緣故,再者他兩個兒子都是扶不起的阿斗,顧悟塵也剛剛結束十年的流邊生涯返回京中,怎麼看也不像能迅速崛起繼承自己政治聲望的樣子,湯浩信便將學生張協推到台上去。

    畢竟張協是他多年來栽培的學生,由得意門生繼承政治資產並發揚光大,也算是一樁值得留傳的青史佳話,湯浩信只擔任太子少保這樣的虛職,沒有直接掌握朝中事權。

    甚至為了身後聲譽,湯浩信平日也刻意的深居簡出、樸行拙言,閑時以著書立說為趣,疏乎交際。

    這樣一來,楚黨內部形形色色的人自然都聚攏到張協身邊。張協本人正值壯年,野心勃勃,也刻意的扶植私人。短短兩三年的時間,張協不僅升任次相,進一步穩固了朝中權勢,在楚黨內部也有完全取代湯浩信之勢。

    青州軍嘩變,湯、顧與張、岳之間的矛盾近乎公開,雖然將柳葉飛徹底的擊垮,但是楚黨內部絕大部分的官員都出奇一致的站在張、岳那邊,就算有些人還沒有公開表態,湯浩信也不敢用。

    湯顧與張岳的分裂來得突然而猛烈。從表面上看,林縛率江東左軍北上勤王,與岳冷秋在濟南因為進軍路線產生分歧是引起矛盾最直接的因素,之後江東左軍在燕南四戰四捷居勤王首功則是矛盾激化的催化劑,但這一切背後不是沒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就背後更深層次的原因,林縛與林夢得、曹子昂都有過認真的分析跟思考。

    陳塘驛慘敗後,天子震怒,西秦黨在朝中不是一下子就失勢的,至少陳信伯到現在還竊首相之位而不倒。這一切都不是天子仁義念舊情,最根本的原因則是為陳信伯所提拔的李卓手握東閩近十萬精兵,是為陳信伯、西秦黨最重要的外援。

    奢家窺準了時機,息戰歸降,李卓調任江寧守備,東閩精銳給分拆,陳芝虎部調防燕山,這才使得楚黨在朝中正式的取代西秦黨得勢。陳信伯此時猶能不倒,除了李卓在朝野仍有很高聲望外,更主要是皇帝限制楚黨的帝王心術罷了。

    實際上,陳信伯在朝中已無多大作為。

    張協不可能不細察西秦黨的得失,楚黨得勢之後,也並非岳冷秋想去東閩擔任總督就能擔任總督,一切都應該是張協有意的安排。

    張協希望岳冷秋在外郡掌兵權,能與他形成;內相外帥、互為援應;的權力格局,從而達到在朝中長居相位、屹立不倒的政治目的。

    張協也許一開始對栽培他的湯浩信還是心懷感激的,但是一切變化源于顧悟塵在江寧崛起太快、太迅速、太強勢了。

    顧悟塵結束十年流邊生涯歸帝京,短短兩三年的時間就升任從二品光祿大夫散階、加直學士餃。李卓調離江寧後,要不是岳冷秋及時補上,在江東、在江寧才無人能抗衡顧悟塵。

    林縛所表現的軍事才華以及江東左軍及東陽鄉勇所表現出來的戰力更是讓人生畏,張協又怎麼能不怕顧悟塵及林族在進剿洪澤寇、東海寇的過程中進一步的崛起?

    再仔細去看顧悟塵與林族的關系,恰恰也是;內相外帥、互為援應的格局。

    此時顧悟塵與林族的勢力還遠在江東外郡,看上去弱小,但是一旦燕山防線徹底的崩潰掉,帝都被迫遷往江寧,顧悟塵與林族所形成的這種權力格局將迅速提升到舉足輕重的高度;張協稍有閃失,給顧悟塵取代並非難以想象的事情。

    即使無法明目張膽的打壓顧悟塵及林族,即使眼睜睜的看著林族將觸手伸到京畿臥榻之側的津海,張協也要將岳冷秋迅速推到江淮總督的位置上,限制顧悟塵與林族在江東的進一步發展與壯大。

    其實走到這一步,湯顧與張岳之間的矛盾已經無法再遮掩下去了,特別是林縛一開始就表現出不跟岳冷秋苟合、合作的態度。

    即使皇上調李卓掌兵部、陳信伯的相位有進一步穩固的趨勢,張協依舊將顧悟塵視為他最緊迫的威脅。

    在殘酷而冷血的權力斗爭面前,什麼師生情義都是單薄無力的。

    這也是湯顧要急于跟林族聯姻、將顧君薰嫁給林縛的根本性因素,湯顧已經承受不了林族給別家拉攏的損失了。

    林縛擁兵進逼山東,就算有;擁兵自重、恃寵驕縱;之嫌,湯浩信也必然選擇支持林縛、支持江東左軍。

    林縛端著茶盅,想著等會兒怎麼勸說湯浩信主動向陳信伯、李卓靠攏。

    湯、顧跟張、岳分裂後,手里只有津海漕這一張底牌,在朝野的勢力太弱,還不足以形成抗衡力量,與陳、李聯合,才有抗衡張、岳的可能。

    林縛心里還是想盡可能幫助李卓去實施平虜策戰略構想的;這時候,岳冷秋拉攏肖玄疇在按察使司內部限制顧悟塵,顧悟塵要是能在江東取得董原的支持,局面將不至于太被動。

    *********

    林縛坐在大堂上胡思亂想著,林夢得與孫敬堂閑扯些家常話,等候了一個時辰,湯浩信才睡醒過來,攏著衣裳往外走,一邊系襟扣,一邊責怪馬朝︰;林縛進城時,你便應該喚醒我,哪里讓他們坐等一個時辰的道理?早知道你這樣,當初就應該將你趕回江寧去,免得耽誤了大事。
   
    湯公,是我堅持不讓馬朝鬧醒你了,你要怨,還是怨我就好;林縛站起來給跨步走進來的湯浩信行禮,說道,;這關頭,什麼事情再重要,都沒有你的身體重要!

    他這話倒不是拍馬屁,湯浩信已經七十有二了,須發皆白,身居太子少保,出入宮中輔佐政事,還能修身養性,但是這時候湯浩信要負責山東這副爛攤子,山東郡司又都廢後重組,諸事都千頭萬緒,沒有一個穩定的體系可以依賴,可以說是湯浩信要事事關心,林縛最擔心就是湯浩信的身子會先扛不住。

    張協將山東這副爛攤子砸到湯浩信的手里,難道真就沒有這層險惡的用心在里面?

    湯浩信輕嘆了一口氣,在津海時,他只掌握大局,諸事由林續文、林縛等人替他擔下,沒有什麼事情好操心的,這時大為不同,他的身體、精力比起在津海時,已經極大的不如,他心里也清楚自家事,但是已經走到這一步,無論如何只能咬著牙關撐下去。

    湯浩信在昌邑嘩變事件上安慰了孫敬堂幾句,便又與林縛說起肖玄疇的事情。

    實際上此時顧悟塵在江東的形勢已經不大樂觀,東陽鄉勇的崛起,也使得東陽知府沈戎及東陽府軍必然倒向岳冷秋。湯浩信也是希望林縛與江東左軍能盡快回崇州去,只要江東左軍能在崇州站穩腳跟,延續暨陽血戰在地方所形成的聲望,至少能江東郡更多的勢力暫時保持中立。

    有件事,我要厚著臉皮跟你說一下。湯浩信臉皮滿是褶子,睡過一覺,精神尚好,攏著手跟林縛說話。

    湯公直管吩咐就是;林縛說道。

    獄中羈押的四百余人,你這次都要帶走吧?湯浩信說道;你替我問他們一下,要是有願意留在山東的,山東有他們的位置。我打算沿膠萊河建一支運卒隊伍,保障膠萊河道的暢通,一部人可以充入運卒隊伍中去,流刑期間一過,加官進爵,並非不可期

    流刑有流邊、充軍、充役諸種,流海島是流,編為運卒可以算作充軍。

    林縛點點頭,答應道︰行,我幫湯公問一聲,想來有不少人願留在山東

    湯浩信見林縛答應的干脆,這麼說也是保證會給他留一批人下來,看著一旁的孫敬堂一副唯林縛馬首是瞻、惟命是從的樣子,他心里感慨萬千︰如今多事之秋,得人者得勢,但是要如何才能得人?

    想他以前,以為天下無人不能犧牲,斷不會為小小的西河會大動干戈做出擁兵進逼山東這樣的狂妄事情,唯林縛梟勇無畏,一怒而拔刀,孫家、西河會自然也死心踏地的為林縛所用。

    這里面沒有其他道理可說,唯孫家、西河會認定林縛才能保障他們的利益,自然死心相隨。

    這道理說起來簡單,能做到者卻難。

    湯浩信一手促使青州軍嘩變,雖然一舉抵定山東大局,但是亂兵流寇為禍地方,遺憾甚烈。雖然將一切罪責都推到柳葉飛頭上,但地方上不是沒有明眼人,這也使地方勢力與湯浩信之間始終有一層隔閡難消。徐見深一來山東,就有好些人主動去抱他的大腿,主要也是地方勢力擔憂湯浩信為保漕運,會犧牲地方利益。

    湯浩信又問過林縛對昌邑案會審決議的意見,見林縛沒有意見,便使馬朝給徐學見答復,送奏事折子八百里加緊進京,將這些事情一件件的迅速處理掉,才能拔絲抽繭的將頭緒理出來。

    有一件事要告訴湯公;林縛說道;守陽信時,有部分邵武殘兵給我編入江東左軍,也有部分邵武將卒留在陽信,這次張晉賢張大人帶來的五百鄉兵里,有些軍官就是從中提拔,他們與李兵部淵源頗深,這些事情要告訴湯公知道的

    哦,我知道了,若有才干,我會用之;湯浩信點點頭說道,這種事情現在也無法深談,還不知道陳信伯、李卓他們的態度,要找個中間人接觸一下才知道。

    林縛午間在城中設宴邀肖玄疇,肖玄疇做賊心虛,匆匆用過宴就告辭離去。

    午後,林縛就正式將孫敬軒、孫文耀等人從獄中接過來,名義上說是由江東左軍監刑、押往崇州江口外海島流放充役,林縛也沒有什麼顧忌,夜里就在青州城設宴予以撫慰。

    除了西河會之外,還有其他二十一家河幫共一百二十余名會眾被擒,他們主要是江寧及附近地區的河幫勢力。

    為保證江寧河幫勢力不一下子給擊潰,昌邑嘩變的罪責主要由西河會承受下來,柳葉飛最初幾天搜集的主要是西河會與孫家的罪證,也為保護其他河幫勢力提供條件。除了在昌邑嘩變事件里犯下命案的兩家河幫勢力時,有十余人跟孫家等人一並判處流刑、監刑外,其他十九家都以無罪論處,拖到林縛趕來青州再釋放,便是給林縛將這個人情做足。

    林縛在宴席上替湯浩信說了要收留一部分人手留在山東的事情。

    孫家是鐵心跟林縛去崇州;林縛也不想讓孫家人留下來,免得湯浩信懷疑他意圖對膠萊河運卒伸手,這時候他們這邊要更團結一些才行。

    西河會絕大部分人都是山東西河人,雖然對林縛心懷感激,但是在西河會解散之後,眾人都要考慮自己及家人的實際生存問題,覺得留在山東也算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除了給無罪釋放的百余人,在處于流刑、監刑的三百余人里,最終倒也有四五十人願意留在山東編入運卒服刑。

    林縛與孫敬軒、孫敬堂商議過,只要湯浩信願意接收,他們還可以讓一部分西河會普通會眾留在山東。

    一邊在青州處理這些瑣碎的事情,一邊等待朝廷對昌邑案做出最終的決議,然在四月六日夜間,林縛在青州突然接到傅青河從崇州遞來的急報︰東海寇于四月夜大舉登陸侵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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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回崇州
   
    從膠州灣揚帆南下,為避風浪,貼近海南行。

    淮河口以南的海域為黃水洋,淮口與江口相仿,沙洲頗多,只是規模略小,這一片海域水渾濁且淤淺。從崇州及登萊等地雇來的船民,對淮口水情也不甚熟悉,望著距陸地有好幾里遠,津海號過這片海域就折了兩副大舵,後用三艘千石船在前拿鉛錘測深淺,才勉強通過。

    過淮口就耗用了一天時間,一直到十五日才望見長山島。

    江口外的沙洲頗多,但是基岩島卻少,長山島頗為好認,林縛站在甲板上,指著長山島方向,跟孫敬軒、孫敬堂說道︰那便是長山島!

    碧水蕩漾,洶涌起伏的海水就仿佛一整塊嵌在天地間、蕩漾著流光溢彩的巨大翡翠,給樹林覆蓋的長山島呈青黑色,仿佛是整塊翡翠里濃綠滴翠的一點,船隊經過時,海島上群鳥飛翔,從船隊的上空掠過,黑壓壓的,仿佛一大片雨雲。

    此時,津海號降帆減速,傳令兵揮舞訊旗,指揮其他船舶調整船頭折向往江口方向航行。

    *******

    林縛四月六日在青州接到傅青河從崇州發出來的警訊,也差不多在稍晚些時候,京中接到青州關于昌邑嘩變結案折子以及崇州遇寇襲的信報。

    不管朝中有多少暗流,崇州遇襲意味著北面的淮口也受到東海寇的威脅,而淮口是當前江東、兩浙、荊、湘、中州等郡漕糧主要的出海通道。寧海鎮水師不足恃,調江東左軍駐防崇州,以保淮口安全,則為當務之急。

    昌邑嘩變結案折子當夜就通過御覽批準,與兵部調兵公函,于四月九日抵達青州。

    林縛的官職也有小小的變動,由正七品江東郡按察使司都監更改為正六品靖海都監使。

    林縛在接到傅青河從崇州發來的信報當夜,就派信使聯絡分散各處江東左軍往即墨集結,做好回師崇州的準備。除了留一哨精銳以及還在休養的將卒共約四百余人在津海由孫尚望節制外,寧則臣率領六百精卒于十一日抵達即墨,與林縛會師,起程返回崇州。

    也是在林縛從即墨啟航當日,李卓正式以右都御史餃出任兵部尚書兼督燕薊,寧河、薊州、津海、臨榆諸駐軍,皆劃歸其轄制。

    此舉等若是從大同、宣化二鎮抽出四萬兵馬來加強薊鎮,使薊鎮轄制兵馬超過十萬,是李卓平虜策第一步;緩圖遼西、穩固燕山的戰略構想邁出實質性的一步;也因為緩解京畿糧荒的需要,約有六萬余兵馬駐扎在寧河、薊州、津海等近海軍塞地,實際上已經初步形成內線防御的格局。

    李卓于十二日巡津海,與郝宗成匯合,接管駐守津海的兩萬薊鎮軍。

    在十三日稍晚些時候,高宗庭抵青州,與湯浩信會面。

    登州軍是李卓平虜策三路布局構想中極重要的一環,雖然登州軍受兵部直轄,歸李卓節制,與山東地方關系不大,但是沒有山東地方的配合,想要在一兩年時間里,使登州軍戰力有較大的提高,很困難。

    湯、顧與張、岳分裂,為李卓獲得湯浩信在山東的支持,提供便利的條件。也許李卓、高宗庭會惋惜楚黨內部決裂來得有些晚了,不然江東郡的局面還能稍好看一些;不過世事無常,並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高宗庭到青州時,林縛已經在海上了,倉促之間也沒能再見一面。

    林縛官職的變動,自然是李卓在背後推動的功勞,當然也有郝宗成的功勞在內。

    青州軍事變之後,林縛領軍登岸,津海號等船則直接繞過山東半島到膠州灣運漕糧北上。這兩萬多石米糧,是津海倉諸糧計劃之外,林縛一起劃給薊北軍,算是還郝宗成之前未阻止江東左軍離開津海的人情。

    江東按察使司都監為正七品文官,靖海都監使為正六品文官,由于林縛的散階與爵位都是從五品,此次職事官階的升遷,看上去意義不大,實際上則大為不同。

    都監是從監軍發展起來的官職,起初並非正式的官職,而是京中臨時委托到軍中監察的使臣,以節制掌軍武將,職微而權重,多名xx都監使。

    慶余改制,都監一職並入都察院體系,為郡按察使司正式官職,與兵備僉事官職一起形成文臣監軍的正式體系,xx都監使的官職名稱便逐漸給淘汰了。

    都監為按察使司體系內的正式職事官餃,是屬官,諸事皆受按察使司轄制,通常受副使或僉事官直接領導。

    靖海都監使定階雖然才正六品,但實際上與按察使、宣撫使、總督、宣撫大使、觀軍容使、監軍使、鹽鐵使、都漕運使等職餃同屬使臣一類,為正印主官。

    雖說還受地方郡司或總督府節制,但遠遠不同于諸事皆受轄制的屬官,自由度要大得多,甚至可以直接繞過郡司或總督府,將奏事折子遞到中樞;同時受兵部節制,這也是李卓為日後調江東左軍北上參戰打下伏筆。

    吏部、兵部公函里也直接規定了江東左軍以海疆為防務方向,在三千員正卒定編的基礎上,可以劃出部分兵力來籌建水營。

    林縛自然不會受三千員正卒定編的限制,津衛島實際留駐的甲卒就將近四百人,渦水河南岸從民夫里撿選健勇也有三百余鄉兵受孫尚望節制。

    林縛最終還決定將四艘千石海船留在津海,除了一艘留駐津衛島備用外,其他三艘千石海船均置甲卒、鄉兵各六十人,船工、水手及雜役三十余人,作為護航戰船與運糧商船混編,為船隊經過遼東海域提供護航保護。

    隨林縛南下的船隊包括津海號等三艘五千石船、東陽號等九艘千石船。周普與趙青山率騎營、第五營約一千兩百余甲卒及近千名西河會眾走陸路返回崇州,孫敬堂、孫敬軒等人率領身虛體弱或在獄中受過刑傷的五百余會眾,與江東左軍第一、第三、第四營近三千人乘海船返回崇州。

    ********

    待船隊漸行漸運,葛存信又指揮船工升帆,調整船首,使津海號直接往長山島駛去。

    作為以海域為防務的靖海都監使,林縛甚至都無需通過兵部及江東郡司,就可以從權處置,對長山島流寇進行秘密招降,事後給江東按察使、總督府及兵部發函報備追賞即可。

    林縛始終要將長山島作為一招暗棋來用,他也根本不會去信任岳冷秋,處置長山島之事自然是先從權招降,報備的事情先丟到一邊去。

    津海號往長山島駛去,自然也是招降而去。

    除林縛、曹子昂、葛存信、周同及孫敬軒、孫敬堂等孫家人外,津海號上所載人員主要為敖滄海所率領的第一營兩哨甲卒,船工、水手也都是葛家從淮北帶出來、家屬遷到長山島上的船戶子弟。

    不同沙島四周都是淤淺的灘涂,作為基岩島的長山島在東南側就有一座供大型海船停泊避風的小型天然港灣,津海號抵著海灣東側的石岬停泊,石岬南端建有一座望哨。

    津海島的船工、水手已經不是第一次停靠長山島,隔著老遠就與望哨里的哨卒打招呼,秦承祖在岸上率守島諸人單膝跪地,給林縛行大禮,說道︰屬下未能追隨大人北上征戰,實為憾事,今後願為大人鞍前馬後,望大人不要嫌棄算是正式以部屬自居。

    秦先生,你這是算什麼,何以如此見外?林縛忙走船板登岸,將秦承祖從地上攙起來,又要秦承祖身後諸人都站起來說話,看著一名青年與葛存信容貌相肖,頷下胡須也長成卷曲一串,問道,你便是混江龍葛援?又回頭跟後面的葛存信笑道,葛援可要比你英武!

    葛存信嘿然一笑,跳上岸來,在兒子肩膀拍了一下,喝斥道︰傻愣著干什麼,還不給大人行禮!

    林縛將葛援攙住,說道︰你我兄弟相待即可,沒有那麼多的虛禮俗套要講

    跟著後面上岸的孫敬軒、孫敬堂、孫文耀、孫文婉以及周同等人面面相覷,暗道不是過來納降海寇嗎,怎麼熟絡得跟一家人似的?

    這幾位是武縣周同、西河孫敬軒、孫敬堂兄位,這位是敬堂長子文耀,林縛將周同、孫敬堂等人介紹給秦承祖他們認識,又問道,崇州情況如何?

    東海寇四月四日大侵崇州,林縛六日在青州得到消息,之後第三天又得到消息稱東海寇強攻崇州城,之後林縛就在海上一直到今日,已經是東海寇入侵崇州的第十一天了。長山島距觀音灘約三百里,約崇州東北鶴城才一百五十余里,自然能知道崇州最新的情報。

    秦承祖搖了搖頭,說道︰奢家借東海鷂袁庭棟之名,集結愈八千東海寇在瑯山東登陸,使四千寇及戰船六十余艘備軍山寨及西沙島,四千寇圍崇州,八日夜破南門而入,九日、十日、十一日,連續三日屠城大掠,于前日撤兵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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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山門殺心

    林縛策馬緩緩前行,前方就是夕陽的崇州城,雖說東海寇已於三日前退走,但是殘城里餘燼未熄,尚有黑煙飄起來。

    林縛勒住馬,看著崇州被大寇後的慘狀。

    南城門樓也給一把火燒成灰燼,城門塌了半邊,未給完全燒盡的大梁搖搖yu墜,給一陣風吹過,彷彿有一隻手,將黑色的飛塵從樑柱上剝下來,吹得到處都是。夯土城牆一大段一大段的坍塌,有些城牆段往城內倒塌,有些城牆段倒塌進護城河裡,將往日碧水蕩漾的護城濠河攔腰堵斷好幾截,浮滿遭屠殺的鄉兵或平民屍體。

    劫後餘生的民眾欲哭無淚,或冒著給磚石砸到的危險進城尋些給燒剩的物件出來,或在護城灣河邊打撈尋找親人的屍體。

    「八日夜破城後,東海寇就四處脅裹民眾挖地毀城,稍不如意,便殺之棄入濠河,城牆挖塌差不多,便縱火燒城,火勢到前夜才息。」傅青河左臂空懸,頷下鬍鬚略染霜白,提起東海寇毀城事,猶咬牙切齒。

    「東海寇手段之毒烈,直叫人恨之入骨,好叫大人知道後為崇州人報仇血恨——不能擄走之丁壯,東海寇皆殺之,躲避不及而死者逾三千人,這濠河裡還有上千具屍體不及撈起掩埋……」海陵府司寇參軍吳梅久勒馬行在林縛左側,一副義憤填贗的模樣,說道。

    吳梅久只是裝出憤慨的模樣,他不是本地人,東海寇四日登岸寇崇州,警訊傳至海陵府,吳梅久率兩千府軍援崇州,看到東海寇勢大,他率軍至雉水就裹步不前,一直到確認東海寇撤出之後,十三日夜才率援軍抵達到給摧毀的崇州城,接管崇州防務,暫代知縣一職。

    胡致庸、胡致誠、李書義、李書黨等人皆是崇州縣人,對崇城被毀是有切膚之痛的,他們甚至有族人、親眷遇難遭屠,但是他們也無法苛責吳梅久畏戰避敵,畢竟誰也沒有想到東海寇在奪得昌國縣諸島後休整數月,第一次大寇便直奔崇州而來。

    整整八千寇兵,不要說吳梅久所率兩千府軍不夠填,林縛在西沙島暗藏兵力也沒有能發揮出應有的作用。

    雖說西沙島一次能動員三四千甚至更多的兵力來,但是津海號等利於水戰的船舶都給林縛調往津海、山東用於漕務,東海寇大舉入侵時,西沙島將所有船隻加起來,也就五六十艘中小型江船。

    東海寇最先襲擊的就是觀音灘,也應是預料到林縛在西沙島暗藏兵力不會在少數,襲擊觀音灘時,迅疾摧毀西沙島來不及從觀音灘撤入島內河流的船隻之後,沒有強攻西沙島,轉頭改攻崇州。

    東海寇留下四千餘寇兵及六十多艘海鰍子戰船封鎖西沙島與紫琅山江口的江面,寧海鎮水營在軍山水寨的駐軍閉寨自守是不難想像的,傅青河手裡沒有能在江面跟東海寇抗衡的戰船,遇襲後保存下來的江船,加起來一次只能運送五六百人,除了九日乘雨夜運送四百餘精銳登岸解圍李家寨堡外,傅青河就再沒有條件組織兵力渡江援崇城。

    從觀音灘到紫琅山東北山麓登岸,不到兩千步寬的江面,便就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西沙島徒有雄兵,卻只能坐看崇城被毀、民眾遭屠。

    林縛緊緊握住佩刀,眼睛死死的盯著還有黑煙冒起的崇城,冷冰冰的說道:「奢家這次是衝我而來,我誓要替崇城百姓報仇雪恨……」

    吳梅久心裡琢磨怎麼說合適,朝廷將崇州定為江東左軍的餉源地,東海寇大舉入侵崇州,動員了與去年寇太湖諸府縣前期相當的兵力,一戰只為摧毀崇州一城,確實有針對江東左軍、針對林縛之嫌。

    從昌國縣諸島到崇州縣,要行上五六百里海路,東海寇組織一次近萬人的登陸強攻,殊不容易,而且要冒昌國縣諸島大本營可能給兩浙水營趁虛而入的風險。

    雖說崇城內只有千餘守軍,東海寇從四日登陸,硬是強攻到八日夜間才破南門奪城,傷亡也不在少數,怕是從崇州掠奪所得,還遠遠彌補不了損失,東海寇在強攻崇州之前,也應該預料到這種情況。

    便在這種種得不償失的情況,東海寇還毅然決然的大寇崇州並堅決破城,破城後花最大精力做的事情就是毀城。

    吳梅久側頭看了林縛一眼,想去年秋後,林縛見到他還要恭敬的喚他一聲「大人」,誰能想到才七八個月的時間過去,他反過來要喚林縛「大人」了。世事真是無常啊,這三十年河東三十河西的風水轉得也太快了些,想想林縛今年也才二十二歲。之前都笑他是只會養豬的豬倌兒,此時怕是狀元郎陳明轍都遠不及他威風。

    想想也難怪東海寇如此急切攻崇州,林縛在暨陽血戰及率江東左軍北上勤王四戰四捷建立起巨大的聲威,誰站在他的敵對面不生忌心?東海寇趕在江東左軍回師前夕,大寇崇州,燒城毀城,大概是想摧毀江東左軍在崇州立足的基礎。

    崇州眼下這副淒涼模樣,不僅不能給江東左軍提供駐守的城池,怕幾年之內都恢復不了元氣,自然也就不可能給江東左軍提供錢餉。

    一支精銳的軍隊首先必須保證充足的餉源,即使士卒再忠誠精勇,也不可能餓著肚子、拿著銹刀破盾上戰場殺敵作戰。

    東海寇玩的是清野絕戶計!

    林縛翻身下馬來,執著馬鞭,往倒塌了半片的南城牆走去,隔著幾十步遠,看著沿護城濠河只有零散幾名衙役在組織民眾打撈屍體,也沒有走近過去,回頭問吳梅久:「崇州還有多少書吏、衙差生還的?是不是就這邊幾個人?」

    「或降或俘的不清楚外,陳知縣、洪縣尉在賊寇進城時雙雙戰死,」吳梅久回道,「城裡也就這幾名衙役逃過一劫,能用來做些事情……」

    不管之前跟陳坤有什麼恩怨,也不求人皆是聖賢,陳坤能死於守城事,也算是義官、義吏,林縛微微一歎,正要問陳家有什麼後人留下來沒有,吳梅久自顧自的說道:「……倒是廣教廟的和尚慈悲心腸,在紫琅山北腳下設了粥棚,又西城門外設了道場,賑濟難民、超度亡靈,幫了大忙……」

    「是紫琅山廣教廟?」林縛眉頭陡然一豎,聲音冰冷起來,見吳梅村點頭,說道,「走,我們一起過去看一看,我倒想看看這些和尚是怎麼賑濟難民、超度亡靈的!」

    「啊,」吳梅久沒想到林縛對這個感興趣,還以為他要進城看一看崇城殘墟呢,他問林縛,「大人是要去西城門外看超度道場,還是要去紫琅山看粥棚?」

    「你代我去西城門看一看道場、看一看超度的和尚們!」林縛蹙著眉頭吩咐隨他過來的敖滄海,分了一半護衛給他,他又對吳梅久說道,「我們去紫琅山!」一字一字吐出來,擲地有聲。

    ***********

    紫琅山在崇城南十一二里外,江東左軍便在紫琅山東側的河口子登陸上岸,吳梅久等人也是趕到那裡迎接林縛。

    林縛等不及江東左軍全部登陸上岸,先帶著兩百多護衛,與吳梅久等人先來檢視給摧毀的崇州城,吳梅久沒想到剛到城下,不要說進城去了,在城外還沒有看兩眼呢,就又要折返回紫琅山那邊,暗道林縛這裝模作樣要體察民情的也太假了。

    吳梅久以海陵府司寇參軍暫代崇州知縣,為正七品文職,林縛的官位已經比他顯赫得多,又有文臣封爵的殊榮,更是以文臣身份掌兵負責崇州一帶的防區,吳梅久即使心裡不願,也只能跟著林縛來回折騰。

    午後到紫琅山東江口接林縛時,江東左軍也才剛剛登陸,這時候折返回來,江東左軍已經完全登陸。

    停在河口外的船舶已經撤走,不知何故,近兩千名甲卒登岸後並沒有聚攏在一起,東一攤西一攤的,散在紫琅山四周,還有五六百名甲卒圍聚在廣教寺在紫琅山北麓的山門前,跟寺裡僧人在爭吵著什麼。

    吳梅村跟著林縛騎馬過來,看著那些江東左軍的士卒好像要強行進入山門,有幾十名僧人盤膝團坐在山門,低頭唸經,無畏也無視甲卒兵刀,似乎要拿血肉之軀阻攔士卒強行進入山門。

    北麓山門外本是一座大場子,廣教寺的和尚在這裡設了粥場,數千民眾圍聚兩側旁觀,他們都站在寺廟僧侶這一邊,對要強行進寺廟的兵卒指指點點,為僧人打抱不平,甚至有著信眾都憤怒的撿了磚石朝江東左軍士卒身上砸過去。

    吳梅久不知道這是為哪般,也不知道怎麼會突然鬧出這些事情來,訝異的問林縛:「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林縛看到有個頷下無須、紅光滿面的中年僧人怒氣沖沖的走過來,他不焦急回答吳梅久的問話,只是安靜的坐在馬背上看著往這邊怒氣衝來的中年僧人。

    中年僧人給護衛攔住去路,但是仍氣勢不減的看著林縛,問道:「你便是威震燕南的林都監,聽說你素有美名,為何要縱容士卒作踐我山門清靜?」

    「這麼說,你便是山廟住持慈海了,看到本官,為何不跪著說話?」林縛眉頭微揚,「你信不信本官先治你一個不敬之罪?」

    「你……」慈海完全沒想到林縛是個如此蠻橫不講理的人物,怒目瞪著他,說道,「我與錢知府相交,也是對坐論經,吳大人便可作證,為何看到林都監就要跪著說話?」

    「你這是拿錢知府壓我嘍?」林縛冷哼一聲,說道,「都說菩薩慈悲心腸,出家人應一心向善,我江東左軍馳援崇州、追剿賊寇、勞師遠行,借你山門駐營休整幾日,你還推三阻四,是為哪般?」

    「勞師遠至,應駐營休整,哪裡有強佔山門的道理?這個官司,老納跟你打到總督府衙門,也不怕失了道理!」慈海哪裡肯讓江東左軍進山門,態度強硬的攔在馬前。

    吳梅久不知道林縛為何一定要江東左軍進山廟體整,為了勸解幾句,就聽見林縛一聲斷喝:「放肆,將錢知府招出來還不夠,又將岳總督搬出來!你當真以為我是好欺負的,來人啊,將這賊禿拿下來……」前面護衛聽著林縛的命令,反手就將慈海扣下。

    別看慈海渾身好筋肉,一身蠻力,給三四名親衛夾扣住,愣是動彈不得。慈海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天生神力,拽住牛角能將瘋牛扳倒,斷不可能輕易給三四名普通武士拿住一動也動不了。

    林縛俯過身子,盯著慈海的眼睛,冷聲問道:「你今日冒犯了我,就不怕我在你頭上栽個通匪的罪名,先砍了你的腦袋再說?」

    吳梅久心裡一跳,暗道:再猖狂,也不能硬生生的往出家人頭上栽通匪的罪名啊,都說林縛跋扈,當真不是一般的跋扈,想著這個崇州知縣不好做,趕緊想辦法將這差事推了,免得跟這煞神打交道,誰有本事治家讓誰來就好了。

    但是吳梅久也不能看著林縛光天廣日之下就對慈海和尚栽贓陷害,要是事情搞大發了,他也要擔罪責的,忙勸道:「大人,大人,你歇歇氣,稍安勿躁,我與慈海大師也是老熟人了,慈海大師又非不通情理之人。江東左軍勞師而來,借山門休整幾日也是應該的事情……」一邊說一邊給慈海遞眼色,要他先答應下來再說,千萬不要忤逆了聲勢正盛的林都監。

    「林都監硬是要栽贓陷害,老納也無話可說,山門清靜之地,容不得凶兵戾氣沾染!」慈海硬著頭皮說道,他這時候又怎麼能讓江東左軍大肆的進駐廣教寺呢?

    「你當然不怕我殺了你!」林縛拔出佩刀,輕夾馬腹驅馬前行兩步,拿刀尖抵著慈海的咽喉。慈海還想說幾句嘴硬的話,就覺得頸下一痛,林縛手裡一用力,已經將刀尖刺進他的脖子,他臨死硬是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刀尖刺破氣管,又割破動脈,血如泉湧,慈海給護衛揪得嚴嚴實實的,臨斷氣都沒能掙扎一下。

    吳梅久大駭,他沒有想到林縛殺性如此之烈,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出家人說殺就殺,想喝斥林縛的暴行,又怕激怒他反而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山門前團坐對抗的僧人以及圍觀的民眾看到住持和尚轉眼前就給林縛手刃而死,一時驚住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林縛看了吳梅久一眼,笑道:「殺一人而已,吳大人莫非沒有殺過人?」提勒韁繩,縱前幾步,坐在馬背上,殺氣騰騰的高聲宣佈,「現已查實,廣教寺僧人暗通東海寇,證據確鑿,十惡不赦。本官率江東左軍擒拿通匪僧侶問罪,束手就擒者伏地埋首,敢抬頭者視若反抗,殺無赦!」

    吳梅久犯了迷糊,下意識的問道:「和尚真通匪,大人可有證據?」

    「殺進去,或許能找到證據!」林縛朝他淡然笑道。

    聽了林縛這話,吳梅久差點氣暈過去,看著山門前那五六百甲卒一起抽出兵刃,當真朝山門前手無寸鐵的僧人殺去,便想著看林縛怎麼收拾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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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僧院屠戮   

    慈海臨死之時也沒有想透自己因哪般而死,失去生機的身子委頓癱倒在血泊里,佛門袈裟也給鮮血染紅。

    圍觀的信眾起初還圍聚著嘩鬧,給僧眾鼓動起來要制止江東左軍強闖山門,更有甚者還撿磚石擲來,待林縛一言不和就動手殺了佛門高僧慈海後,這些信眾便給震住。待山門前的甲卒抽出刀兵,他們就一哄而散,不敢再聚前嘩鬧生事,怕惹禍上身。

    寺院里的僧人原以為江東左軍再猖獗暴戾,也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拔刀殺出家人,便數十人在山門前盤膝而坐,要以血肉之軀阻止江東左軍強闖山門。哪里能想到眨眼間住持就給林縛一刀刺死,山門前近六百甲卒抽出刀兵來作勢就要強攻山門。

    山門前的僧眾措手不及,無所適從;有些僧人聞聲伏首就擒,有些僧人性子暴烈,要沖過來給住持報仇,敖滄海當然是毫不留情的命令甲卒拿刀兵殺之;其他僧人看到江東左軍圖窮匕現、濫殺僧眾,給嚇破膽,爬起來慌不擇路的就往山門里逃;敖滄海則率甲卒緊跟著強攻進去。

    江東左軍聚集山門前鬧事,要強闖山門借寺院駐營,自以為沒有露出半點破綻的慈海也沒有想別的,還以為江東左軍只是借這個機會想敲詐寺里的錢財;除了鼓動信眾與僧眾一起嘩鬧阻止江東左軍強闖山門外,慈海在紫瑯山北麓山門內還暗藏了一百四五十名僧兵防止事勢不受控制。

    藏在山門內的一百多僧兵也斷斷沒有想到住持慈海在幾句話的工夫里就給林縛一刀刺殺。這個變故是如此的突然,毫無征兆,直到敖滄海率江東左軍第一營甲卒強闖進山門之後,他們才想到要沖出來抵抗。

    慈海沒有想到林縛如此布置意在屠寺,他雖在山門後暗藏僧兵以防萬一,但也怕露了馬腳難以收拾,只讓僧兵隨身攜帶戒刀、佛棍。不要說穿鎧甲了,連重兵器都沒有幾樣;這百余僧兵雖是暗藏精銳,兵甲不利,又以少抵多,豈是如狼似虎江東左軍第一營精銳甲卒的敵手?

    山門猝然接戰,陌刀手、刺槍手、刀盾手從山門進擊,弓弩手爬上院牆射殺,仿佛就是眨眼間的工夫,就將涌出來百余僧兵殺潰,使他們倉促往寺院里退散。

    普通僧眾里也許有給蒙在鼓里的無辜者,斷沒有冤枉僧兵的道理,也根本不能給僧兵反應的時間,第一營甲卒進入山門後立時分作三隊,由哨將統領,分別殺向山頂禪院及瀕江的南山門;

    好一個佛門清靜之地;林縛看著山門內的僧兵給殺潰,冷聲譏笑道。瞅了吳梅久一眼,才翻身下馬來,將腰間佩刀解下,拿在手里,不顧倒伏在腳下慈海和尚的尸體,站在山門前的空場里督戰,隨他從崇州城返回的百余護衛散開警戒。

    這邊動手後,按照部署,寧則臣率第四營武卒從紫瑯山東麓破開廣教寺在山腳下來的院牆,從東麓石徑登山直取山頂禪院,趙青山率第五營武卒封鎖紫瑯山西北麓,曹子昂率第三營武卒乘船從江面封鎖紫瑯南面,並監視軍山水寨寧海鎮水營的動靜,確保全殲暗藏廣教寺里的僧寇。

    吳梅久臉色蒼白,他到現在還沒有搞清楚狀況。

    大越歷十二朝而至崇觀帝,倒有四帝信奉佛教,使得佛教在中原長盛不衰。

    僧院有免丁稅田賦的特權,自然地方上就有人將田地、人身寄到僧院名義,逃避丁稅、田賦,僧院自身也從中享受大量的好處。久而久之,僧院也佔有大量的田產,緇衣戶(僧、尼)數量也越來越龐大,收租放貸、收押典當的營生也干,與地方鄉豪勢族實際上沒有什麼兩樣,形成不容小視的僧院勢力。

    僧院養僧兵本就是常態,民不舉官不究,就跟鄉豪勢族養家丁武夫守家護院一個道理,總不能按一個通匪謀逆的罪名。

    看著山門前的僧眾喊爹喊娘的逃散,山門後的僧兵給無情的屠殺,不要說吳梅久,還不知道內情的李書堂、李書義也是目瞪口舌,完全不知道林縛是為哪般,讓江東左軍大開殺戒;今日江東左軍在紫瑯山東麓河口子登陸完全是為這場殺戮而來。

    佛門是清靜之地,今日之事怕是不好收拾吧?李書義猶豫了片刻,附耳跟林縛小聲說道。

    你說要如何收拾?林縛看了李書義一眼,問道。

    要是找不到通匪的罪證怎麼辦 李書義小聲問;大人事先有沒有做準備?

    林縛嘴角淺笑,見吳梅久豎起耳朵想听這邊的談話,說道︰東海寇侵崇州,四千寇散于紫瑯山南江面,你們當真以為東海寇是虔誠的信眾,才沒有動廣教寺一根毫發?
   
    吳梅久心神一凜,這麼說廣教寺確實有通匪的嫌疑,但是也難說,海寇行船于海上,還真有些人很忌諱瀆神之事,他心虛的問道︰要是找不到罪證,怎麼收拾?

    林縛沒有回答吳梅久的這個問題,拿刀鞘撥了撥慈海和尚的尸體,看到他此時猶睜著銅鈴一樣的雙目,仿佛是死不瞑目,心里冷笑,暗道︰怕是慈海到現在還自以為掩藏得很好,沒有露出什麼破綻。

    的確,奢家利用廣教寺作為其在江口最重要的一處秘密據點及中轉站,的確掩飾得很好,不要說崇州縣地方毫無察覺,寧海鎮在軍山水寨的駐軍近在咫尺多年,也沒有發現廣教寺的異常,像陳千虎、蕭百鳴等寧海鎮駐軍山的將領甚至還是廣教寺的信眾,與慈海和尚的私人關系頗佳。

    可惜啊,慈海一心想替奢家拉攏蕭濤遠及其他寧海鎮水營將領,根本就沒有防備到會有一雙眼楮便是睡覺也時常在夢里盯著崇州、盯著軍山、盯著紫瑯山。

    為防止蕭濤遠對崇州童子案家人不利,林縛、傅青河、秦承祖他們派專人長期潛伏在崇州,監視紫瑯山、軍山一帶將近兩年。這世道從來就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慈海與東海寇聯絡再隱秘,手腳再干淨,也有無數的破綻給林縛看在眼里。

    *******

    廣教寺名下的緇衣戶甚多,有兩三千人,這些人實際上大多數是寄戶在廣教寺名下逃避丁稅田賦的附近農戶,此外廣教寺在紫瑯山北直接佔有大量的田產,雇有大量的佃農耕種,山門內吃齋念頭的僧眾實際不多,才百十人,僧兵倒有兩百五十六人。

    紫瑯山約三十三四丈高矮,廣教寺依山而建,山門設在北麓山腳,江東左軍在黃昏前從北麓山門突然發動攻勢,在天黑之前就徹底拿下廣教寺。

    相隔就一兩里路的軍山水寨在江東左軍徹底佔領紫瑯山之後,才做出反應,軍山寨都監蕭百鳴坐船過來,質問林縛︰一聲招呼不打,就突然對紫瑯山用兵是為哪般?

    林縛除了當初在海盜船上听過蕭百鳴的聲音外,在暨陽,蕭百鳴也曾去造訪過他。只是那次造訪讓蕭百鳴不那麼愉快罷了,林縛根本就沒有見他;不過顧悟塵還是頗為拉攏蕭濤遠等寧海鎮水營將領的。

    林縛眯眼看著蕭百鳴,這個蕭百鳴也是舉人出身,屢試不第,投靠蕭濤遠,混到軍山寨都監的位子上,今年有三十三歲,臉面狹長,眉疏目細,看上去有些陰柔,給蕭濤遠依為最重要的謀士,給薦了官職。

    要不是蕭濤遠把軍山寨視為最後一招布置,也不會派蕭百鳴過來坐鎮。

    面對蕭百鳴的質疑,林縛神色平淡的說道︰;廣教寺暗藏兵械、畜養僧兵,東海賊寇崇州,廣教寺近在咫尺卻安然無損,我與吳大人懷疑廣教寺有通匪謀逆之嫌疑要是查實廣教寺有通匪之嫌疑,本官少不了參寧海鎮一本。寧海鎮建軍山寨,與廣教寺毗鄰而居有數年之久,蕭都監真就一點察覺都沒有?

  蕭百鳴沒有剛上岸就給林縛反咬一口,卻有無法反駁,打落牙齒咽肚子里去,悶聲說道;林大人教訓極是,待林大人坐實廣教寺僧眾通匪罪名後,我家都尉會給林大人一個解釋

    江東左軍兵勢正盛,林縛也官威將顯,蕭百鳴知道在林縛面前逞口舌之利,不會有好果子吃。短短七八個月事情過去,林縛聲名遠播,便是實際之權勢,也不比他家都尉蕭濤遠差半分。

    雖說他們在軍水寨置有八百水師精銳,基本上都能確保是忠于蕭家的,但是又有資格跟林縛在崇州抗衡?林縛除了從津海直接率領返回的江東左軍三千精銳外,西沙島上暗藏了多少武備,蕭百鳴大體上是有些數,至少使這次大寇崇州的八千東海寇沒有敢直接侵犯西沙島。

    吳梅久很想跟蕭百鳴解釋這次侵殺山門跟他沒有半點關系,完全是林縛一意孤行,想想也算了,當真是錯殺了,他也逃了罪責,反正這趟是給林縛害死了,心里怨恨,卻悶在心里不吭聲。

    該上山尋找證據了,林縛跟吳梅久說道,又問蕭百鳴,蕭都監不介意的話,不妨隨我一起上山搜查廣教寺僧眾通匪的罪證!

   蕭百鳴听林縛如此說,也是氣了半死,偏偏不敢當面頂撞他,心想要找不到罪證,看林縛如何善了此事!

    林縛正要進山門,染了半身衣甲血跡的敖滄海匆忙下山來,附到林縛耳側,說道︰在山頂禪院,有兩個意想不到的人給我們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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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牽連

    宋佳手扶著窗格子,看著屋外禪院里的動靜,院子里沒有人,但是禪院外都是江東左軍的武卒在看守,知道這種情形下,她與明月插翅也難逃走。

    宋佳沒有想到林縛回崇州的當天就會勢如雷霆的攻打廣教寺,這完全出乎她的預料,但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好買。她還想帶著明月還想扮成香客混過去,也沒有想到林縛派來直接領兵攻打山門的是兩度刺殺奢飛虎失手的那個刺客,她們在禪院前就給認了出來,立即給單獨囚禁在這座獨院里。

    看著小姑子奢明月嚇得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蒼白驚惶,宋佳抓住她的手,安慰道︰“沒有什麼好擔心了,難不成還怕林縛將我們一口吃下去不成?你放心,我自有脫身之策!”

    二月初旬,宋佳在江寧接到家書得知母親病危,便喬裝打扮,乘船出海,繞道回晉安,見了母親最後一面。奢明月也有些想家,便與宋佳同行回晉安。

    奢飛虎在江寧的行動已經受到嚴密的限制,也難有大作為,平日也甚少出宅門,外人也覺察不到少夫人、小姐突然就失蹤了。

    宋佳本可以留在晉安,等奢飛虎回晉安再團聚,但是在母親斷七之後,宋佳又鬼使神差的決定潛回江寧。奢明月與父親奢文莊關系不,娘親又早逝,跟其他幾個姨娘及兄弟姐妹關系都很惡劣,還是覺得同母兄長奢飛虎待她親近,宋佳回江寧,她也便任性的一起再從晉安出發。

    宋佳與奢明月抵達昌國縣諸島時,正趕到東海寇密謀侵崇州,便隨東海寇一起坐船抵達崇州。由于東海寇侵入江口,揚子江上游給寧海鎮水營、江寧水營嚴密封鎖,宋佳與奢明月只能留在廣教寺里等風平浪靜後才能再乘船潛回江寧。

    沒想到風未平、浪未靜,林縛返回崇州的第一天,就派兵勢如雷霆的攻打廣教寺。

    宋佳坐到椅子上,便是她自己心里也迷茫,不知道是因為哪種情緒,才促使自己做出回江寧的決定,最終給困在這座小小的禪院里無法脫身;她們隨身所帶的幾名護衛,給敖滄海當場就殺了。

    ***********

    林縛已經容忍不下廣教寺這顆釘子,東海寇動手屠崇城,他又怎麼可能對廣教寺手下留情?他在長山島與秦承祖見面知道崇州遇劫的詳情後,就做出攻打紫瑯山、廣教寺的部署,船隊抵達崇州,也沒有先去西沙島,只將傅青河、胡致庸、胡致誠、李書義等人接上船來了解情況,安排部署,就直接在紫瑯山東登陸上岸。

    林縛只想將廣教寺這顆釘子拔掉,將紫瑯山僧院據為己有,再將寧海鎮水營從軍山寨逼走,將紫瑯山、軍山寨及觀音灘區域完全置入掌握之中。

    可以說紫瑯山、軍山寨及觀音灘聚集了崇州或揚子江口北岸之險要︰守崇州,要先守紫瑯山。將奢飛虎的妻、妹捉住,倒是意外之喜,不過轉念一想,這兩個人也是令十分頭痛的對象,並不容易處置。

    敖滄海知道厲害,第一時間就將廣教寺內所有知情者都殺了滅口,江東左軍最先攻上山頂禪院的武卒也有可能會泄露消息,他跟林縛建議,立即將這部分武卒調到長山島去。

    林縛一時不能脫身去看宋佳、奢明月,他要帶著吳梅久、蕭百鳴先去看廣教寺僧眾通匪的罪證,他心里想︰有岳冷秋作梗,僅一個失察畏敵的彈劾,能不能將寧海鎮水師從軍山寨逼走?

    慈海最初被殺,隨後江東左軍武卒強闖山門就一鼓作氣的攻奪山頂禪院,好些罪證都不及給掩蓋,包括三十多名攻打崇州後受了重傷、不便移動的東海寇,包括大量的違禁甲具兵刃,包括海陵縣諸縣的詳細地圖及駐軍、鄉寨壯丁分布圖,包括一封慈海才寫了一半、將送往昌國縣諸島的通敵密函,包括給捉俘的四十余僧兵及八十余僧眾……

    即使不算奢家姑嫂,所有集中在山頂禪院的這些罪證也足以坐實廣教寺僧眾通匪之罪名,紫瑯山實為東海寇在崇州的秘密窩點。

    蕭百鳴臉色很難看。

    林縛沒有什麼權勢,寧海鎮水營失察便失察了,想暨陽血陽之前,寧海鎮水營畏敵避戰,最終還不是不了了之?

    就算是林縛擁有兵權,只要不在崇州,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隔空打嘴仗,扯皮就是。偏偏紫瑯山落入林縛之手,看林縛的樣子,大概不會將吞進肚子的肥肉再吐出來,那軍山寨就夾在紫瑯山與觀音灘之間,將十分的難堪。

    “蕭都監,莫要忘了在山下所說的話,”林縛冷冷一笑,眼楮瞅著蕭百鳴,“去年秋太湖盜寇西沙島,你部畏敵不出戰;這次東海寇又寇崇州,你部還畏敵不出戰;廣教寺就在你眼鼻子底下私通海寇,你部竟然毫無覺察——參你家蕭都尉的折子,我會直接遞給兵部,要你家都尉好好想想如何跟兵部解釋吧。我想此間已經沒有蕭都監你什麼事情了,請回吧!”

    蕭百鳴這時候根本就不敢,也沒有資格對抗林縛的權勢,他從船隊懸掛的旗幟知道林縛出任靖海都監使,作為朝廷派遣使臣,不管官職多低微,都有向中樞奏事的特權。听林縛要向兵部直接參劾都尉,又公然將他驅逐出去,臉面上掛不住,心里咬牙切齒,卻不得不告罪一聲再帶著護衛離開。

    蕭百鳴一走,林縛臉上的神色才稍緩過來,與吳梅久說道︰“吳大人還以為我沒有一點把握就敢屠寺殺人嗎?”

    “大人果真是名不虛傳,梅久今天才算是真正領略了大人的風采,唯心服口服、嘆服啊!”吳梅久可不想像蕭百鳴那樣落水狗似的給趕走。現在想想,也當真明白過來林縛是有十足把握才斷然攻寺的。之前故弄玄虛,也不過是想保持發動攻勢的突然性與欺詐性。不然就算江東左軍有絕對強勢的兵力,但若是給院中僧兵提前戒備、負隅頑抗,想要輕微傷亡的就將紫瑯山攻下也難。他拱手作揖,又繼續拍林縛的馬屁,說道,“梅久在這里祝賀林大人初回崇州就破此大案、克此強敵!”

    “也都仰仗吳大人的功勞,”林縛說道,“核查罪證、刑訊俘虜等人,怕是要勞累吳大人呢!”

    “啊,”吳梅久微微一怔,沒想到林縛會分他功勞,這種事他倒不猶豫,也容不得他猶豫,他暫代崇州知縣一職,又是海陵府司寇參與,林縛讓他參與審理此案,他還真無法推脫,說道,“大人吩咐,梅久敢不從命?”

    林縛微微一笑,說道︰“通匪僧眾在崇州不應只有廣教寺這一處據點,崇州境內有僧院十八處,其他僧院有沒有通匪之嫌,還要吳大人明察秋毫。紫瑯山周邊人家有無跟廣教寺勾結,也要吳大明察秋毫。另外,我率江東左軍回崇州,崇州城毀,在崇州別處也無可入駐之軍寨,我也只能勉強其難的將廣教寺據為營寨,希望吳大人不要誤會我是要侵奪廟產!”

    “怎麼會,怎麼會?梅久一定細心查案,這時候膽敢打個包票,一定會讓大人滿意。”吳梅久帶兵打仗不行,但做官近二十年,水準一流,林縛的弦外之音,他如何听不出來?

    林縛的意思,能將其他僧院牽涉到通匪案來,就盡可能牽涉進來,紫瑯山周邊有什麼有油水的人家能牽涉進來,也盡可能牽涉進來,廣教寺的廟產從此就屬于江東左軍,其他人就不要生什麼妄想了。

    林縛點點頭,說道︰“辛苦吳大人了!”又說道,“眼下最緊要的也是安頓民心,還有些信眾不知通匪案真相,還要煩吳大人張貼布告、廣為宣揚。崇州被毀,吳大人也無辦公之所,我們上山時,看到廣教寺在東面山腳下有一座別院,規模頗大,吳大人不妨用來在那里署理公務,也好就近審訊通匪案!我這邊派幾個人手協助吳大人,你看如何?”

    “多謝大人替梅久考慮周到!”吳梅久說道,沒有推辭林縛替他做的安排,他知道推辭也沒有用,心里猶豫著是不是派親信趕回海陵府疏通關系,早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他看出林縛對蕭百鳴也無善意啊,就算一切都好,崇州也是一個爛得不能再爛的爛攤子。干好了,一點點的油水都沒有,干不好,卻是一身騷,還要給林縛死死的壓制住,崇州知縣完全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吳梅久有遠離是非之地的心思,當然不會急于表露出來,他這時候也知道林縛這人還是輕易不要得罪。

    林縛介紹曹子昂、胡致誠給吳梅久認識,吳梅久之前是海陵府司寇參軍,對崇州縣的情況不熟悉,不過他去年來崇州調解林縛與陳坤之間的糾紛時,跟胡致誠、胡致庸兄弟見過面,也算是熟人。

    林縛便曹子昂、胡致誠負責將罪證、俘虜等人連夜移到山下別院去,與吳梅久一起審訊通匪案。

    林縛則與胡致庸、李書義、李書堂等人留在山頂禪院談事情。

    山頂禪院的僧寇已經完全清剿干淨,加了多重警哨,護衛林縛等人安全,但是攻山時也有不少僧兵逃入山中。紫瑯山雖說不大,但周圍也有好幾里,敖滄海、寧則臣則要連夜安排武卒搜山。

    胡致庸、胡致誠早就參與機密事,也就早知道廣教寺所藏的貓膩,不過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這顆釘子拔掉,還是覺得有些意外。

    李書義是崇州縣戶房書辦,當初是給知縣陳坤硬派到西沙島參與救災賑民事,起初與林縛也甚不合,後隨林縛南進太湖,相處日久,為林縛的胸懷與氣度折服,自然也消除了對林縛的成見。李書義是代表崇州縣負責安置西沙島流民的官吏,西沙島諸多事都十分配合傅青河、胡致庸等,實際上也給崇州縣地方視為林族派系里的人了。

    李書堂是李書義的族兄,是崇州地方大族李氏的家主,初時對林縛進崇州也十分的抵制,擔心林族將勢力滲透到崇州地方來。去年東海寇侵崇州,李家面臨滅族之危,是林縛派兵解釋,便化解了隔閡。林縛安置西沙島流民,投入巨資重建西沙島,在地方上,李家是主要的支持者,畢竟在崇州縣,胡家的勢力跟影響力以及能調動的資源遠遠不能跟李家相比。

    不過李書義、李書堂都不能算林縛的嫡系,諸多機密事都沒有參與,自然事先也不知道廣教寺的底細,他們從攻打山門開始就跟在林縛身邊,這時候才差不多將事情想明白過來。

    林縛請李書義、李書堂陪他們一起坐下來,說道︰“你們大概也听出我示意吳梅久拿別處的僧院也一起開刀,不知道你們心里怎麼想?”

    “大人深思熟慮,算謀之精,非我等能妄加揣測……”李書堂、李書義說道。

    “我這人沒那麼難說話,你們又不是第一天才認識我,有些樣子是做給外人看的,你們這樣,我就習慣不了了,”林縛笑了起來,要李書義、李書堂不要拘束,說道,“崇州遭此大劫,城池毀于一旦,需要重建,數千家庭破碎,為守城戰死的鄉兵、官吏家人都需要安撫,海陵府及郡司也拿不出多少銀子來貼補,只能地方自籌。地方怎麼自籌?總不能從老百姓頭上收刮一筆?讓地方大戶拿銀子出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族願為崇城重建、安撫民眾捐一千石糧、捐一千兩銀,再捐一千石糧、一千兩銀慰勞江東左軍……”李書堂趕緊表態,這次東海寇大侵崇州,也是傅青河即時派兵,才保證李家寨堡,不過李家寨堡就是東海寇重點的侵襲對象。

    “李家的心意,我代表江東左軍、代表崇州老百姓多謝了,”林縛說道,“但是比起缺額,差得太大,不得不想其他方法,廣教寺廟產算作一部分,其他有通匪之嫌的僧院、鄉豪,我自然也不會手下留情,也許能勉強湊足……當然了,這時候吳梅久才是崇州正印官,有些事情我不便直接插手。要是書義願意,我可以薦你擔任更重要的職務,所以有些事情先要跟你們說清楚……”

    林縛要是大搞牽連,將崇州縣境內十幾處僧院的廟產收為官有,將是一筆相當可觀的財富,也許能補足崇城重建、撫賑傷亡的費用,但是地方上的僧院勢力並非孤立存在的,與地方鄉紳勢力相互交錯。

    一是僧院僧尼都是地方人,僧院存亡事關他們的切身利益;二是許多將田地寄到僧院名下逃避丁稅的田主本身就是崇州的鄉豪大族,李家就有好些田產寄在僧院名下,對僧院大搞牽連,就會侵害他們的切身利益;三是僧院在地方上本身就有廣泛的信眾基礎。

    當然了,吳梅久想要大搞牽連將僧院勢力連根拔起是絕對做不到的,崇州縣地方沒有人會配合他,會暗中抵制他,說不定他剛想來硬的,上頭一紙調令就將他調出崇州,但林縛能行。崇州縣僧院所牽涉到的地方勢力已經不足以跟林縛抗衡了,不僅僅是林縛手握兵權,林縛的聲望也能使他在崇州獲得廣泛的跟僧院無利益關聯的人的支持。當然了,林縛要來橫的,直接一個通匪罪名拍下去,帶兵剿過去,崇州縣沒有一人能梗著脖子反抗。

    李書堂也隱約知道楚黨一層有矛盾,不過那種層次的站隊,李家還不夠資格,不管是從情感上,還是從眼前的實際利益上考慮,李家自然只能緊跟著林縛、緊跟著江東左軍走,即使眼下會有利益受損,但是眼光要放得更長遠。李書義沒有說話,李書堂先表態,說道︰“大人為崇州百姓考慮,書堂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大人的大仁義,為行大事,當真無需拘小節。我李氏也有一座家廟,薄有廟產,為重建崇城,當一並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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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山間禪院

    紫琅山西、南皆崖臨江,陡峭若削,站在山頂禪院,憑石欄眺望,月光下暗色的江流泛出粼粼波光,西沙島等江洲就仿佛在江流月色裡浮沉的暗影,相隔不遠的軍山露出青黑色的際線。

    軍山與紫琅山相距是如此的近,軍山西北麓與紫琅山東南麓就隔著一道不足三百步的淺水,寧海鎮駐營就設在軍山北麓,沿北山而建,借月光望去,痕跡清晰。

    “看得出蕭濤遠為經營軍山寨,這兩年花了不少本錢啊,”林縛微微感慨道,“真是要想著法子將寧海鎮的駐軍走走,寧海鎮要是能按捺不住先挑釁就好了……”

    “哪有這種好事?”傅青河搖頭而笑,說道,“他們這時候是吃飽了撐著才會在崇州向我們挑釁——要是尋常糾紛,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岳冷秋會偏向寧海鎮……”

    孫文耀在青州受刑腳傷頗重,就留在長山島休養,孫敬軒、孫敬堂、孫文婉在離開長山島之後,也知道白沙縣劫案及崇州童子案的細情。也當真為林縛的曲折經歷感慨萬千,要沒有如此曲折而艱難的經歷,也難想像林縛在兩三年間會有如此大的成就。

    林縛無論是官位、爵位,抑或實際的權勢及掌握的兵權,都已經不比甯海鎮副將、甯海水師六營統領蕭濤遠弱半分,但是擔心蕭濤遠狗急了跳牆率甯海鎮水營投靠東海寇、投靠奢家的可能性較大,眼下還不是揭開崇州童子案內情、向蕭濤遠公開發難的時間。

    但不管怎麼說,眼下是開始謀劃對蕭濤遠動手、使崇州童子案受害童子返回崇州與家人團聚的時候了,第一步就是要徹底消除蕭濤遠對崇州內地的滲透,將寧海鎮駐軍從軍山寨趕回暨陽去!

    “除了軍山寨外,蕭濤遠在崇州各地也布了不少暗樁,監視崇州童子案受害者家人,”孫敬軒說道,“有清查通匪案的藉口,完全可以將這些暗樁一起拔除掉!”

    “這倒是個好法子……”林縛點點頭,肯定孫敬軒的建議,這些暗樁本來就可以列入可疑人物進行查辦,將這些暗樁拔除掉,就能使蕭濤遠盯住崇州的眼睛瞎掉。

    十數日相處,孫敬軒等人已經完成角色轉變,所思所想,都盡心替林縛謀劃,又說道:“也許可以將蕭百鳴、陳千虎等寧海鎮在崇州駐軍將領也牽涉到通匪案裡來,不過要避免刺激到他們狗急了跳牆,所造罪證可以似是而非一些,諸多事也一併交給總督府、交給岳冷秋處置……”

    “……不過這會促使蕭濤遠倒向岳冷秋。”林夢得擔心的說道,此時在江東,雙方勢力對比已經嚴重傾向岳冷秋,蕭濤遠還是最先給顧悟塵拉攏的鎮軍將領,他們也不想蕭濤遠完全倒向岳冷秋。

    “也許不能顧慮太多,”林縛沉吟道,“也許今日將蕭濤遠推給岳冷秋,日後動手將少些顧忌!總之先網羅一些罪證,最後要怎麼去實施,再討論不遲。”

    湯顧一系勢力畢竟弱小,嫡系勢力已經經不起大的折騰。林縛擔心此時隱忍下去,若是讓蕭濤遠成為顧悟塵在江東依重的重要勢力,日後反而不便撕破臉動手了,怕就怕到時候顧悟塵也要勸他以大局為重、息事寧人。

    林夢得想著事情總是有利有弊,見傅青河也不置可否,也就沒有再說什麼。

    林縛想起一件事,側身跟孫敬軒、孫文婉說道:“倒有一件事要托孫姑娘來做,還要請孫先生、孫姑娘應允。”

    “請大人吩咐。”孫文婉輕聲應道。

    “這山頂禪院裡要監禁兩個頗為特殊的女賓,用其他人頗為不便,我打算從西河會及西沙島民裡檢選健婦編一部女營。聽你父兄說,你處理西河會務頗為得心應手,也習過武,你可願意將女營管起來?”林縛問道。

    “文 婉聽候大人的吩咐。”孫文婉低聲應道。她又怎麼能要求更多,父兄等人判流刑,按律制,流囚妻、妾都需隨行流徙邊地或充軍役,流囚之父母子女則沒有這樣的強 制性要求。但她是直接給牽涉到昌邑案裡的,最後也給判了個隨父流邊一起到崇州來,除了天子大赦,在十年期間裡,她只是個流邊女犯的身邊。

    林縛又問孫敬軒:“孫先生,你覺得如此安排可好?”孫敬軒畢竟是孫文婉的父親,他要用孫文婉做事,自然要得到孫敬軒的首肯。

    “就怕婉娘會辜負大人的信任。”孫敬軒說道,便算將這件事答應下來。

    河 幫女子本來沒有抛頭露面的忌諱,再說他們孫家隨林縛到西沙島畢竟是服流刑,婉娘也不能再給當成大小姐養在深宅大院裡,將來西河會家眷也將陸續遷來崇州,也 該讓婉娘將責任擔當起來。林縛以後會在崇州立足,自然會將妻妾接來崇州,女營的地位頗為關鍵,婉娘來統領女營,也算是孫家融入江東左軍勢力的直接體現,孫 敬軒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至於禪院監禁的兩名特殊女賓,在這屋裡的幾個人是都知道的,這兩人也真是讓人頭痛,殺不能殺、放不能放,只能先監押起來再說,也只有孫文婉合適來負責這事。當然了,四娘子或者孫敬堂的妾室來負責這些也許更合適,不過她們都在江甯,一時還不能脫身到崇州來。

    林縛抬頭看了看月色,說道:“大家今日也夠勞累了,諸多事,明日再商議;孫姑娘陪我去見見這兩位特殊的女客人!”

    傅青河、胡致庸還要連夜乘船回西沙島去,孫敬軒、孫敬堂等人也儘快的將崇州及西沙島的人與事熟悉起來,才能擔當重任。

    崇州城已經給完全摧毀,不管海陵府、江東郡司及總督府做什麼處置,江東左軍都要承擔起大部分重建的責任。除了崇州這副爛攤子外,還有千余武卒及西河會千餘會眾正在趕往崇州的路上,三五日後就將抵達,一大攤子事要做。

    眼下江東的局勢如此,即使岳冷秋再想限制林縛的勢力紮根崇州,但也不敢讓崇州繼續糜爛下去。那已經不僅僅是限制林縛、限制顧悟塵的問題了,也會直接動搖他在江東立足的根基。

    朝廷使他擔任江淮總督,為遷都做準備,一切的重中之重就是要穩定江東局勢,他眼下要全力對付洪澤寇劉安兒部,借重江東左軍來守住崇州江口,守住海陵府、維揚府以及崇州外海域,實際上是緩解他自己所承擔的壓力。

    這世道便是如此,兩派哪怕勢如水火,但是同乘一艘破船,有時候彼此卻不得不克制著相互容忍。

    昌邑嘩變後林縛擁兵進逼山東,也能讓岳冷秋明白,林縛不是普通手段就能鉗制住的角色,至少在劉安兒諸寇順利解決掉之前,岳冷秋對林縛會比以往要包容得多。

    從他暗中唆使肖玄疇奏請在崇州江口重開牢城,就知道岳冷秋此時的重心已經轉變成限制林族的勢力在江寧過分膨脹。

    若是朝廷最後真的做出決定遷都江甯,江甯自然就取代燕京成為權力的中心,遠在五百里之外的崇州相對來說成了邊地。

    即使崇州都成為林縛的勢力地盤,也只是一縣之地,在岳冷秋看來,林縛的能耐再大,地盤只有一縣之地,又能有多大的作為,崇州能用來當餉源的漕糧正賦一年折銀也就萬把兩而已。

    月色頗好,林縛與孫文婉從幽徑穿過,往關押宋佳及奢明月的偏院走去。

    宋佳及奢明月姑嫂二人事關重大,非同小可,敖滄海識破他們的身份,直接讓林縛最近很是欣賞、也是從西沙島流民裡成長起來的哨將劉振之帶著一隊武卒負責看押。

    林縛吩咐劉振之將這座偏院防務與孫文婉交接,他帶著敖滄海及十數名護衛先進了院子,讓護衛在室外等候,他與敖滄海拾步走進扶廊,看著從門縫漏出來的燈火,叩門問道:“少夫人安息過否,林縛過來叨擾了!”

    “林大人如今威風凜凜,手握滔天權柄,登門闖屋,何需如此小心翼翼?讓妾身誤以為自己才是這裡的主人,抑或林大人欲做賊先心虛起來了?”宋佳清亮的聲音從室內傳來。

    林 縛與敖滄海笑了笑,這女人牙尖嘴厲的,哪有半點階下囚的自覺?他說道:“林縛不是怕少夫人拿著一把刀藏在門後鬧得大家都不愉快嗎?再說瓜田李下的,招呼一 聲是應該的。”推開門,看到宋佳坐在桌面,如花嬌豔的臉蛋給燭火映照得清麗無端,沒有半點給禁制住的驚惶與失措,當真是世間罕見的絕美容顏,倒不知道奢飛 虎知道廣教寺失陷後,會如何的心痛。

    敖滄海只是擔心林縛的安危,守在門廊裡,沒有跟著進去。

    奢明月年紀還小,美則美矣,才十七歲的她還稚氣未消,站在宋佳身後,滿眼怒容的盯著踱步走進來的林縛。

    林縛作了一揖,說道:“林縛給少夫人請安,有驚擾之處,還請少夫人寬囿一二……”

    “寬 囿你,你會讓我與明月回江寧去?”宋佳淺笑著問道,一雙美眸盯著林縛清俊略有些黑瘦的臉看,眼前這個男子,總是有意外的地方讓人去發現,之前心裡還有些不 安,看著林縛走進來,頗為奇怪的,心裡的不安倒是消失不見了,她知道林縛不可能放她與明月回江寧跟飛虎相聚,這時候又心想,留在這裡也無妨,不妨寄身在這 山間禪院裡看這世道如何變遷,誰才是最後笑傲天下的梟雄,奢家也許最後只配做那塊墊腳石。

    看到宋佳從容淡定,林縛頗為失望,完全不能滿足他的惡趣味,只能敷衍笑道:“少夫人當真是說笑呢,我將少夫人與奢小姐送回江寧去,還不是要天翻地覆?”

    “你想做什麼?”奢明月心裡怕得要命,林縛的笑容在她眼裡越發的邪乎,在她眼裡,林縛頗為好色,就怕他汙了自己跟嫂嫂的身子,強壯著膽子,厲聲說道,“勸你快將我跟嫂嫂放了,莫要等二哥率兵來打崇州,你再後悔莫及!”

    “我 心裡也怕著呢,”林縛看著奢明月一副給嚇壞了的模樣,笑道,“不過怕是奢家都不肯承認少夫人與奢小姐落在我手裡呢,你們讓我怎麼將你們交出去?還是請少夫 人、奢小姐先安心來在崇州做客,這山間景致也不差,能夠消遣流年,不至於太寂寞。若有什麼需要,吩咐就是。”

    宋佳微微一歎,凝眸望著燭火,才幽然說道:“崇州之劫,也非我與明月所希望看到,明月還勸他兄長手下留情,只是這些事情哪容得我們女人插嘴,不管以後會如何,希望你不要為難明月……”

    好些人心裡都明白晉安侯奢家站在東海寇的身後,但是這層窗戶紙沒有人願意去捅開,奢家不想,李卓不想、顧悟塵不想、岳冷秋不想,林縛也不想。

    林縛以通匪為由攻打紫琅山廣教寺,又在廣教寺裡將奢飛虎之妻、奢文莊之女擒獲,不能宋佳、奢明月公然還給奢家。一旦那麼做了,也就意味著奢家與東海寇的那層窗戶紙將無法再遮掩下去,總不能說宋佳、奢明月姑嫂恰好從江寧趕到崇州進通匪賊寺進香吧?

    雖 然林縛很看不慣西溪學社那些士子清流只會耍嘴皮子工夫,但不得不承認這些士子清流恰恰是朝中難以忽視的重要政治勢力。一旦奢家與東海寇之間蒙上的那層窗戶 紙給捅破,即使朝中務實的官員還想繼續掩耳盜鈴下去,但也會迫於那些以正人君子自居的士子清流的輿論壓力,對奢家再度用兵。

    經歷十年戰事,東閩創傷甚深,奢家的戰爭潛力差不多給耗盡,極需要時間來休養生息,不然哪怕成功的將大越朝拖垮,最終也只是便宜了別人。

    奢家實施棄陸走海之策,需要相當長的時間來進行戰略調整。

    龍江船場之所以能六個月甚至更短的時間裡造一艘五千石大型海船,是歷史悠久、實力雄厚的官辦船場之前就積存了大量合格的造船物料,技術上的積蓄當然也是一個極重要的因素。

    龍江船場以千年川東楠木為越大型海船龍骨及舷板主材,奢家建船場造海船出海,要準備這些主材,就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奢家即使投入再大的財力,也不可能短時間裡達到龍江船場的造船水準。

    時間,時間,奢家比誰都需要時間,養東海寇可以以戰養戰,但是奢家這時候是絕對不想再度直接陷入消耗戰裡去的。

    大越朝千瘡百孔,也是實在沒有財力再在東閩組織大規模的戰事了。奢家不直接舉旗造反,東海寇鬧得再厲害,中樞也只會將東海寇當成普通的海寇勢力處置。

    林縛也擔心那層窗戶紙給揭開之後,奢家被迫將所有的資源都投入到昌國縣諸島對兩浙、江東進行打擊,那時崇州也要承受比現在多幾倍的壓力,根本就不會再給他留下什麼時間繼續將西沙島的根基打扎實。

    在這種情況下,宋佳、奢明月落在林縛的手裡,當真成了蕩手的山藥,當真林縛也不可能偷偷摸摸的將二女送還給奢家去,反正將她們監押在山中禪院裡,也不費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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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3 17:30:01
卷六 濤海怒 第30章 美人心計

    孫文婉與劉振之交接過防務,進院子裡來跟林縛回復,林縛喚她進屋來,與宋佳說道:“少夫人,以後有什麼需要,直接吩咐她去做就可以了,”又說道,“這棟院子看風景也不方便,明天我安排人給少夫人換棟位子更好一些的院子……”

    “呵,原來是個美人呢!”宋佳眸子在孫文婉臉上看了須臾,便看穿她女扮男裝的底細,淺笑起來,“林大人手下能臣武將無數呢,怎麼捨得讓這麼一位大美人兒孤零零的在寺院裡陪伴我們兩個籠中人?”

    孫 文婉剛進屋裡給宋佳嬌容無端的懾住。她雖然頗為自己的容顏自負,但是宋佳身上透出來的那種鬱鬱芳華的氣質,在她看來,也許就蘇湄能與她比肩;小蠻美則美 矣,終是稚氣未脫,也許算是另一種的清麗清媚氣質。與蘇湄的氣質又迥然有異,宋佳身上透出來的仿佛是極致到脫俗超世的媚氣,有一種懾人心魂的異樣魅力。實 難想像她淪為階下囚,容色竟然不減分毫,孫文婉心裡正想林縛面對這樣的佳人會不會動心,沒想到宋佳卻先戲弄到她頭上來,她畢竟臉皮子嫩,又措不及防,給宋 佳話一逗,嫩臉皮子就漲紅起來,穿著文士衣衫,手裡拿著佩刀,在燈下竟然給宋佳挑逗得嫵媚起來。

    孫文婉稍失態也便意識到宋佳是在戲弄自己,再看宋佳時,便多了幾分佯怒;宋佳卻似笑非笑,一雙亮晶晶的美眸深邃而迷人,便是同性也難對她生出忌恨之心。

    林 縛微微一歎,孫文婉還真不是宋佳的對手,裝作聽不懂宋佳的話,說道:“孫姑娘乃西河會孫敬軒之女,允文允武,照顧少夫人與奢明月不會像那些粗野漢子那麼粗 心。我也剛剛回崇州,崇州什麼樣子,少夫人也應該知道,也許前些天照顧會有不周之處,還要請少夫人、奢小姐諒解……”

    宋佳聽話孫文婉是西河會的女兒,又端詳了她一眼,微微斂道,說道:“原來是孫姑娘,剛才失禮了,以後還要托孫姑娘照顧。”

    宋佳的姿態轉換自如,孫文婉一時反應不過來。這便算是與宋佳、奢明月見過面,先告辭出去,她要熟悉的事情還有很多。

    屋裡沒有旁人,宋佳又從容的盯著林縛看,淺笑道:“還沒有恭賀林大人呢,得西河會歸心,實乃一大強助,林大人這些天來,可慶賀的事情著實不少呢……”

    林 縛早就知道宋佳這個女人不簡單,宋博在濟南有意跟自己接觸,似乎也是受其姐的影響,他斂容嚴厲的說道:“孫家是為強助不假,但是奢家借江東左軍陷在山東的 機會,悍然大寇崇州,難道也是值得慶賀之事?若非少夫人與奢小姐是女流之輩,這山間禪院雖大,怕也容不得你們二人!”

    “奢飛熊知 道讓你率江東左軍回崇州站穩腳跟,短時間裡他將無力突破崇州江口防線,所以才搶先下手,”宋佳淡然的凝視著林縛的眼睛,“但是啊,但是啊,他遠遠沒能將 你、將江東左軍看透。雖說東海寇此次入侵,給崇州造成數千人死傷,雖說崇州城池給徹底摧毀,但是冷血一點說,對林大人、對江東左軍難道真不是一件幸事?”

    林縛的心仿佛給宋佳的目光紮了一下,他不動聲音的問道:“依少夫人所言,奢飛熊要如何做,才不是林某人的幸事?”

    “我一個婦道人家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宋佳綻顏而笑,輕語道,“林大人怎麼又認真起來了?”

    林 縛看著宋佳的眸子,亮如點漆,端真是美,心想她還真是沒有階下囚的自覺,自己總不能給這個女人占去主動,說道:“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也許你認為奢飛熊 應放過崇州城、不計傷亡的全力攻打西沙島……我不妨告訴你,西沙島能動員之精銳,可以再組建一支江東左軍,我倒想知道奢家能承受多大的損失攻下西沙島?你 也許看到我江東左軍的立足根基跟地方勢力有不相容的地方,奢飛熊攻破崇州城也許是替江東左軍打碎立足崇州的地方勢力阻力——實際上,你想錯了。你大概還想 不通我為什麼能放心在西沙島用胡家,這時候我不妨告訴你謎底就在崇州童子案上……”

    林縛那雙若星子的眼睛裡,透出一股子銳氣,宋佳的心仿佛給炙了一下,轉念又笑道:“林大人說這些話,好像要跟妾身爭強好勝似的,妾身是林大人的階下囚,哪有什麼資格跟林大人爭強好勝哦?偶爾想鬥一鬥嘴,還怕惹到林大人不高興呢。”

    林縛心裡苦澀,不想留下來給這女人奚落,站起來,淡然作揖說道:“不打擾少夫人與奢小姐休息……”便袖手離開禪院,留下姑嫂二人在冷寂的禪院裡,離開時,心裡也不由的微歎:這女人還著實厲害啊,要她是男兒身給奢家重視任用,是此生勁敵也說不定。

    ***********

    “他說什麼謎底就在崇州童子案上,這話是什麼意思?”奢明月待林縛離開之後,才收起驚惶的心思,林縛有些話她想不明白,便問嫂嫂宋佳。

    “當真是想不到啊,又怎麼可能想到呢?”宋佳望著林縛從院門口消失的身影,走過去將房門掩上,扶著明月的肩頭,說道,“你大哥不該對崇州動手的——你我怕再也得不到自由身了,這仇怨結深了,對你總不是一件好事……”

    宋 佳見明月還在想林縛離開時說的那些話,說道:“不要多想了,前年崇州縣學被劫,縣學三十余童子給劫走,我迄今懷疑是不是你二哥派去劫蘇湄的那批人順路下的 手,只可惜那批人都葬身海上沒有返回,蘇湄與林縛倒是安然脫身——現在看來,當真是同一批人了,那些給劫走的童子應該也都給林縛救走……”

    奢明月與嫂嫂整天處在一起,也接觸許多秘事,疑惑的問道:“既然林縛救下人來,為何崇州童子案一直都是未能得告破的懸案?”

    “也 許跟寧海鎮水師統領有關。據說崇州童子案的劫匪正與寧海鎮水師有過接戰,不過最後給他們逃脫……貓膩也許就出在這裡!”宋佳說道,“你哥哥他們自以為慈海 他們在崇州掩藏得很好,卻沒有料到林縛有一隻眼睛總是盯著崇州這邊——這兩年來慈海掩藏得再好又怎麼可能不給林縛看到一點破綻?到底害我們無端給囚在這 裡。”

    “啊?”奢明月還是有些迷糊,想不透徹其中的關節,宋佳也不忍心將一些細情跟她血淋淋的揭開,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已經夠讓她 驚惶不安的了,說道:“你洗漱一下先休息吧……”她及明月貼身伺候的婆子也都給敖滄海第一時間正法滅口,防止消息走漏,這時候也沒有人來伺候她們。

    宋佳則站到窗前,望著外面月下的禪院出神,孫文婉的身影在禪院門口出現。

    宋 佳以為林縛不會那麼早回崇州,沒想到一耽擱就累明月跟著自己一起成了階下囚、籠中鳥。她心裡想西河會孫家這次應該算是徹底投靠林縛了,微微一歎,無論是奢 家還是宋家,實際上都忽視這些來自社會底層的力量,貌似林縛是借林族、顧悟塵而崛起,但是認真的去看,江東左軍的核心都是身份低微、素不受重視之人。

    為 林縛所信任的最重要的部屬,此時能查到身份與根腳的,傅青河是落魄到寄食妓官的武夫,趙虎、林景中、趙青山是平民子弟,曹子昂是流民,寧則臣是流民,葛存 信、葛存雄是流民,敖滄海是逃卒刺客,林夢得的出身也不高。雖然還查不出崇州的胡致庸、胡致誠兄弟為什麼突然就忠心給林縛所用,但是胡家在崇州是瀕臨破產 的小族,如今西河會孫家差不多也是底層又近乎給徹底打垮的勢力……

    除了這些核心部屬外,江東左軍的士卒核心戰力也是本不應該給信任的流民,林縛便用這些容易給忽視的底層人群凝聚成勤王戰中一鳴驚人的江東左軍。江東左軍成軍的時間之短、戰力之強,著實讓許多人嚇了一跳,不然奢飛熊也不會急於出兵打擊江東左軍在崇州立足的基礎。

    由於忠於林縛的勢力多來自於社會底層,林縛要為忠於他的勢力牟取更多的利益以獲得更穩固的權勢,那自然就要觸動地方鄉豪勢族的利益,這也是林縛去年夏秋之時到西沙島賑濟災民,會與知縣陳坤所代表的地方勢力產生激烈矛盾的主要因素。

    奢飛熊大肆寇崇州,破城後放肆的殺掠,屠殺官吏,將城池摧毀,將崇州搞得一塌糊塗,目標是要阻止江東左軍從崇州獲得餉源,阻止江東左軍進駐崇州城。實際上受打擊最嚴重的恰恰是地方官紳勢力,這些勢力恰恰是限制林縛全面控制崇州的最主要力量。

    崇州有十幾二十萬丁口,正印官常設知縣、縣丞、縣尉三人。

    除這二三人外,縣衙設六房書吏、三班衙役為爪牙,設緝凶捕盜之弓刀手,無不是從地方抽人充當;城中設廂坊、設市,鄉野設裡甲,設稅司鄉營,無一不是從大族強宗、大田主、富戶裡檢選長者居其要位——這些人以及相關人等共同組成地方上的鄉豪勢族勢力集團。

    朝廷委派的二三人正印官,必須通過他們才能正常運轉的統制擁有十幾二十萬丁口的崇州大縣,丁稅田賦也必須通過他們才能源源不斷的收取上來。

    長久以來,朝廷與地方勢力已經形成穩定的利益分配關係,比如說崇州每年歸戶部調撥的正賦漕糧折銀約一萬兩。一般說來,朝廷將崇州劃為江東左軍的餉源地,江東左軍每年從崇州抽取的餉源也只能是每年一萬兩左右。

    顯然每年一萬兩銀子是遠遠不足以養活江東左軍的,便從這一點來看,地方勢力一定對江東左軍是極為戒備、以防止江東左軍侵奪地方利益的。

    陳坤不死,與林縛的矛盾只會深化下去,不可能得到化解,除非林縛真就甘心老老實實的每年只從崇州抽取一萬兩餉銀。

    實際上,崇州地處肥沃魚米之鄉,實際能抽出的餉銀遠不止一萬兩。

    以崇州全縣一百五十萬畝良田計,崇州縣豐年產糧應在三百到四百五十萬石米糧之間。

    宋 佳跟父親學習過各地的稅賦,知道崇州縣地方勢力要是不隱瞞人口、田地,丁稅田賦以及各種加派加在一起,差不多達到“五抽一”的比例,崇州一縣的應納稅糧就 將達到驚人的六十萬到九十石;即使以“十五抽一”計丁稅田賦,崇州也應有稅糧二十到三十萬石,實際上最終歸戶部調撥的正賦漕糧才兩萬石左右。

    這其中巨大的差額不是給種田的佃農或小戶田主拿走,也不是憑空消失掉了,恰恰是給地方鄉豪勢族及大田主侵奪走了。

    奢飛熊貌似摧殘崇州摧毀了江東左軍的餉源地,但這只是暫時的,實際上卻為林縛全面控制崇州掃除了障礙。一旦給林縛全面控制崇州,林縛每年能從崇州抽取的銀餉將遠遠不止一萬兩,甚至可能是十萬兩、二十萬兩!

    宋佳正是看透這點,才放肆的說崇州城給東海寇摧毀,官吏以及相當一部分住在城裡的大戶給屠殺乾淨,對林縛、對江東左軍來說是一件大幸事。

    林縛初回崇州,就迫不及待的攻下廣教寺,江東左軍也一副就此在紫琅山紮根長住的樣子,宋佳即使給囚禁在山頂禪院,也能隱約能猜到林縛的一些佈置。

    若是林縛將崇州殘城徹底放棄掉,以紫琅山為依託重建崇州城,江東左軍沿紫琅山駐紮,又在崇州縣裡扶持李書義、李書堂、胡致庸、胡致誠等人,即使朝廷委派的知縣等正印官跟林縛不和,也無法阻止林縛全面的控制崇州縣。

    可笑的是,奢飛熊還自以為得計,卻不知道他幫了林縛一個大忙。

    奢家能在晉安站穩腳跟,也可以說奢家在晉安的統治基礎,跟地方上鄉豪勢族的支持是分不開的,奢飛熊也就理所當然的以為打擊崇州的地方勢力,也將有效打擊到江東左軍在崇州立足的根基。

    宋 佳微微一歎,心想奢飛熊大概還理解不到林縛及江東左軍勢力的核心基礎,既不是林族,也不是顧悟塵、湯浩信對林縛的支持,而是那些給奢家所看不上眼的身份微 賤之人——宋佳將窗戶掩上,倒不為自己的命運擔憂,她倒有些好奇了,林縛他所推行的這一套,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從東華城相遇以來,宋佳就覺得林縛身上有著與那些所謂名士、清流迥然不同的氣度,也有著遠超所謂名士或清流的目光與見識,可笑的是其他人唯有在林縛做出驚天動地的事情之後才不得不認同這一點,之前只把他當成可笑的豬官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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