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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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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3 17:30:26
卷六 濤海怒 第31章 土地

    四月崇州,夜風吹面不寒,林縛借著月色下山去,南麓有石徑曲折而下,直下到江畔碼頭。

    雖 然奢家請降歸附才一年半時間,但是在十年東閩戰事中後期,奢家就感到之前戰略有致命的局限性。奢家意識到這點時,已經騎虎難下,但也盡可能抽調資源進行戰 略佈局調整,在昌國縣諸島以及明州、嘉杭、平江、海陵等府縣提前進行佈局,像杜榮、舒家、廣教寺以及東海寇近年來勢力急劇膨脹,都是奢家直接安排所置。

    放之中原大地,紫琅山還真算不上什麼名川大山,才三十四五丈,也就一百米稍高點,津海號從船頭到船尾還有將六十多米長呢,但在沖積成陸的海陵府,紫琅山的地形又額外的重要,得之則能控扼江口、屏藩崇州。

    紫琅山的地形是如此的重要,又有僧院來掩護,奢家這些年當真往裡投入不少資源,大興土木,沿山建寺,除東麓、北麓的禪院建築群外,在西南崖下江畔還修築了一座碼頭。

    碼頭雖然不大,但是擇址十分的考究,考究到滿載吃水有一丈三四尺深的津海號能直接停靠上去。

    林縛下山來,津海號正停靠在碼頭,其他船舶在離港不遠的江道裡下錨停泊,都做好離港啟航的準備。

    岳冷秋動作很快,還沒有等青州會審出結果,他就動手封存西河會及孫家的田宅家產。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岳冷秋身為江淮總督,要是連這點都做不到,他也不用混了。

    孫文炳趕到江甯時,除了四五十艘孫家私船及時轉移到集雲社名下外,絕大部分田宅家產都給查封,註定要給抄沒入官。西河會絕大部分會眾都是窮苦人家,沒有財力添置私產,西河會及孫家給查封,數千家屬一併給驅趕出來,暫時棲身在河口。

    為免夜長夢多,至少在趕到岳冷秋得知江東左軍已經完全控制崇州局面的消息做出反應之前,將人從江寧接出來。林縛在回崇州登岸之前,已經使人快馬前往江寧聯絡,要求江甯方面立時組織船隻轉移西河會眾家屬。

    從江寧到崇州有近五百里的水路,有多條進出太湖水域的水道,不是十分的安全,也要防止岳冷秋從江寧派追兵——涉及到數千人口的轉移,身為江淮總督的岳冷秋有太多的藉口進行阻撓。這邊局勢稍定,林縛就要葛存信、寧則臣、周同連夜率武卒乘船溯流而上去接應。

    林縛到碼頭來,給葛存信、寧則臣等人囑咐了幾句,便讓他們起錨啟航,借東風逆水西行。

    山間還偶爾傳來搜山遇到僧寇抵抗的廝殺聲,看著船舶在月色下張帆西行,林縛在碼頭上吹了片刻夜風,才袖手走山徑轉向東麓禪院。

    *********

    林縛拾階走上緩坡,東麓禪院就展現在眼前,是處有八九進院子的建築群,禪院外是東麓山門,又高又厚的院牆一直延伸到東南麓江灘上。

    林縛將指揮營帳設在東麓禪院,不過他沒有爭過去,而是站在山崗觀察紫琅山東麓的地形,軍山寨就在眼前,涉淺水過去,只有三百步遠。

    “啊, 你過來了!”林夢得從宅子裡匆匆走出來,看到林縛站在高處欣賞月色,也不問林縛從奢飛虎妻、妹那裡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笑道,“我們都忙得屁股冒煙了,你 倒是有閒情逸致看這月色……”走近來站到林縛的身邊,看著月色下的粼粼江水,頗為感慨道,“這月色真是不錯,這忙起來,不知道要錯過多少好風景。”

    “我想在這處築一道土石大壩,使兩山形勝渾然為一體,壩內淺灘可淤為平地,壩外則為水營軍港……”林縛指著東南面與軍山寨之間的淺水,跟林夢得說道。

    “你 在想這個啊……”林夢得感慨道,才細看這周邊的地形。他極擅計算,築這麼一座土石大壩,調兩三千民夫幹一個多月也就成了,也許要投入數千甚至上萬兩銀子。 換作以前,他會覺得工程量大到驚人,對秋糧正賦折銀才萬把兩的崇州縣來說,築這麼一道大壩也著實是一項消耗極大的大工程了。但是從去年秋後到今年,為改造 西沙島、安置流民,他們在西沙島實際投入的銀錢已經達到十萬兩之巨,他就覺得在軍山與紫琅山之間築一道土石大壩,已經不是什麼超過想像的事情了。

    “築崇州新城的主動權確定能抓在我們手裡?”林夢得不確定的問道。

    在軍山、紫琅山之間築土石大壩,當要與築崇州新城合在一起做,才是最有利的事情。但是築新城是屬於地方事務,歸海陵府及宣撫使、總督府管轄,江東左軍只是以崇州為餉源地、駐紮在崇州,沒有掌握築新城主動權的名義。

    “看海陵府與郡司能給崇州撥多少銀子築新城了”林縛說道,“除非岳冷秋想將江東郡的局勢徹底搞爛掉,不然誰拿銀子誰說話的規矩,他還是要講的……”

    “我 覺得他不會介意將這些看上去沉重的包袱都砸到我們手裡的!”曹子昂從後面走過來,接過林縛的話說道,“這世道有些道理很簡單,養兵要銀子。只要是人,就要 吃飯,只要是鐵甲鐵刀鐵槍,就會生銹。打仗會死人,兵甲、戰具會有損耗,撫恤、補充兵甲戰具以及徵募補充兵員,都要大把的銀子。岳冷秋也很明白這麼道理, 所以他才在查封西河會及孫家田宅家產之後,將人都趕到河口讓我們接收,就是想將包袍砸到我們手裡,要看到我們撐不住的那一天……”

    道理很簡單,一旦餉源枯竭,江東左軍即使再精銳,但得不到有效的補充,也只會逐漸給消耗掉,無法再壯大。

    絕 大多數最初舉義旗而造反的農民軍最終都淪為禍害地方上的流寇,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得不到有效而穩定的補給,只有依靠洗掠來勉強維持。也許開始先有選擇性的洗 劫地方上的貪官惡霸,當貪官惡霸給洗劫乾淨、無油水能挖之後,再挑良紳富戶洗劫,接著就是中小田主與自耕農跟著遭殃,最終將地方上的秩序徹底的破壞掉,自 然也就淪為地方官民皆深惡痛絕的流寇了。

    奢飛熊知道這個道理,才趕在江東左軍返回之前奔襲摧毀崇州城。

    岳冷秋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也不應該介意築崇州新城的主動權落到林縛手裡。只要到時候象徵性的撥了兩三萬兩銀子給這邊,林縛又無法從地方籌到足夠的銀子,築不成新城,他還能找到藉口治林縛的罪。

    林夢得微微一笑,說道:“也許岳冷秋這時候還以為林家是江東左軍背後的財源呢,他大概等著看林家的財源耗盡……”

    “岳 冷秋能坐到這個位子,不是不知實務的庸才,”曹子昂說道,“將江東左軍治成今日之精銳,要耗多少銀子,要保持江東左軍的戰力不下滑,要持續的投入多少銀 子,他心裡是有數的……他率長淮軍收復上林裡,征上林裡為長淮軍駐營,除了上林裡的確是鉗制洪澤浦南口的要地之外,也不排除他限制東陽鄉勇的可能。還有一 個可能就是他不想將上林裡還給林家。可以預料,下一步,他一定會限制集雲社及林家在江寧的發展……”

    “也是啊,海漕暫時看似控制在我們手裡,但眼下也是入不敷出的前期,”林夢得說道,“只要黃河決口封住,平原府內的河道恢復,或者朝廷遷都江寧,海漕都將作廢……岳冷秋是想在大勢上將我們壓垮啊!”

    “道 理有時候是很簡單,”林縛微微一笑,說道,“但是他們未免想得太簡單了……”心裡想起山頂那些美豔得耀人的女子來,岳冷秋、奢飛熊之流可以說是一等一的雄 臣梟將,偏偏眼光還比不一個女子。他也不跟曹子昂、林夢得說他剛才在山頂給奚落了一番,看到曹子昂手裡抱著一堆冊子,他身邊也有護衛跟隨卻沒捨得將這些冊 子讓護衛幫著他拿,問道,“捧著什麼寶貝,看得這麼緊?”

    “廣教寺的田冊,”曹子昂說道,“你們猜一猜,廣教寺名下有多少田產?”

    “多少?”林縛問道。

    “包括寄戶在內,廣教寺差不多將紫琅山周邊的田地都圈佔過來,有兩百六十餘頃!多為上好熟地”曹子昂說道。

    “崇州城廢,需擇址建新城,除了紫琅山周邊,又能從哪裡劃出那麼大的土地出來?”林縛笑道,“不管岳冷秋願不願意,也不管海陵府及宣撫使有多少人看我們不順眼,至少在築城擇址這個問題上,他們是沒有多少主動權的。”

    “寄戶為避稅賦,將田產、佃戶寄于僧院名下,這不是什麼秘聞,也沒有想到廣教寺名下隱藏了這麼多土地!”林夢得感慨廣教寺名下田產之多,頗為興奮的說道,“看來只要將崇州僧院名下的田地抓在手裡,也足以養一萬雄兵了……”

    兩百六十餘頃就是兩萬六千餘畝,在土地兼併現象嚴重的江淮大地也要算一等一的大地主、大田主了;林家當初在上林裡也就兩百多頃田。

    崇州中上等良田,一季稻一季麥,只要不遇災害,一畝地年收成差不多有三石米糧左右的收成。佃農租田交租稅糧賦,差不多占到年收成的五到六成之多。

    兩萬六千畝地都掌握在江東左軍手裡,意味著正常年景就能收租稅糧賦兩萬石以上,差不多相當於崇州一縣的秋糧正賦。

    在崇州,稍有規模的僧院有十八處之多,沒有最後給徹底清查,還真不知道有多少土地給僧院圈佔、隱藏。

    也難怪林夢得會如此的興奮,這年頭有田就意味著有糧,有糧才能養兵。

    林縛搖了搖頭,說道:“有這麼簡單就好了,先查清楚哪些田產是廣教寺所有,哪些田產是附近農戶、田主寄在廣教寺名下,先不要放什麼風聲出去……”

    “怎 麼,還要將田地還給寄戶不成?”曹子昂訝異的反問道,“廣教寺僧寇通匪,證實確鑿,僧院名下的田產,無論是實際歸僧院所有,還是寄戶假託僧院名下,想來也 無人敢跑來討要!我們將這些田地直接分配下去,哪怕每畝地收五升糧、八升糧的高稅及攤派,也會讓農戶歡欣鼓舞!”

    崇州縣土地兼併 嚴重,大多數人都淪為佃戶,跟田主租種田地,上田每畝交租差不多麥五升、稻一石,還要承擔丁稅以及各種攤派,生活十分的困苦。能將田分給他們,並且將實際 負擔降低一半左右,江東左軍想得不到這些農戶的擁護也難。而且崇州城給東海寇摧毀,地方勢力受到重挫,他們在崇州做這些事情的阻力不會大。

    曹子昂半生生涯,使他十分熟悉底層民眾的苦難,更傾向將這些田地直接分配給擁護江東左軍的農戶,直接實打實的夯實江東左軍在崇州的根基,實在不願意將田地還給那些食民血、食民膏的鄉豪、田主們。

    林縛微微搖了搖頭,也沒有直接說什麼,說道:“這件事,要秦先生、傅爺他們喊過來一起商議,這時候不能太草率決定……”

    曹 子昂能知道林縛是不贊同他直接分田下去的意見,只是照顧他的顏面,沒有直接駁斥。他也不會當面跟林縛爭執什麼,他們做部屬的,必須要敬重並維護林縛尊嚴 的,再說林縛也沒有將話說死,秦承祖、傅青河的意見也很重要,等這邊事情稍定,大家都能聚到一起商議後才決定此事不遲。

    林縛知道 要是按照曹子昂說的做,跟土地重新分配性質的改革已經沒有多大的區別。除非建立了完整的政權,除了周圍已經沒有強敵,不然就不是進行土地改革的良機。即使 江東左軍眼下有條件在崇州進行土地再分配,但是也會將崇州周邊的地方勢力都得罪乾淨,難道江東左軍以後就不考慮往崇州以外發展?

    當然,林縛也不會太便宜那些將田地假託到僧院名下的寄戶,關鍵是要找到一條能將各方便矛盾緩和下來的中間道路,而不是在此內憂外患之際,將矛盾激化。

    林 縛要掌握地方,需要得到那些會讀書識字的官吏的支持。在識字率普遍低下的當世,這些官吏實際上絕大多數都來自于地主或者說是有產階層。千百年來農民起義或 成功或失敗的教訓歷歷呈現在林縛的腦海裡,這時候怎麼能輕率的直接剝奪主地方勢力的田產分配給佃戶貧民呢?第一步應該是限制、壓制,永遠都要將矛盾控制在 能掌握的範圍之內。

    林縛這時候忍不住會想,山頂那個女人到底會有怎樣的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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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3 17:30:43
卷六 濤海怒 第32章 父子相認

    四月十七日,是東海寇撤去第五天,也就是林縛率江東左軍返回崇州、攻克廣教寺的第二天,林縛以靖海都監使的名義與暫代崇州知縣的吳梅久聯合發佈榜帖,告示通匪案來安定民心。又張貼選賢榜,從地方撿選賢能以補官吏,儘快的將縣衙幾套班子重建運作起來。

    林縛毫不客氣的將他的印章蓋在吳梅久之上,形成駐軍節制地方的事實局面。

    換作昨夜之前,吳梅久也許要跟林縛爭一爭崇州地方的事權。

    眼睜睜的看著林縛從容淡然的將慈眉善目、一副得道高僧模樣的慈海拿刀刺喉而死,擁有兩百五六十名僧兵的廣教寺,又給江東左軍不費吹灰之力的拿下,吳梅久便徹底放棄跟林縛爭一爭的念頭,只想著托人找關係,儘快離開這個沒有油水可撈的是非之地。

    *******

    陳家圩。

    聽著第一遍雞打鳴,陳雷翻身醒來,窗戶紙破了洞,天氣見暖,他沒有心思將洞/眼糊上。兵荒馬亂的,雖然這次是城裡遭到大災,鄉下沒有遭什麼罪,但是誰知道那些該殺的海盜何時再上岸來?

    從洞/眼裡看著有霧氣溢起來,才知道外面起了大霧。

    “你不是說要去城裡看看?”陳雷的婆娘聽著丈夫翻身坐起來的聲音,睜開眼問他。

    “有 什麼好看的,前天去看了一眼,城北下濠河裡積滿了屍體,沒有人清理,指不定會鬧瘟病。你記著跟家裡人都說說,沒事少跟外人接觸。”陳雷說道。陳家在城裡有 間鋪子,事後有夥計逃回來,說是鋪子給燒毀了,陳雷前天去城裡看過,只是不忍心跟家裡說鋪子的殘狀,便說在城外止了腳。

    恩澤在縣 學跟其他童子一起遇害,是陳家一劫,之後就剩下城裡那間鋪子了。鋪子給毀了,什麼都沒了,銀貨給搶空,院子燒塌了半片,掌櫃跟兩名夥計給殺了。帳本都燒成 灰了,別人掛鋪子的賬,不計了,但鋪子欠別家的賬,只要別人能尋到根,還必須要還——陳雷頭疼這些事,想著將鄉下幾十畝地買了,掌櫃跟兩個夥計畢竟是因為 守鋪子而死,多少要跟他們家裡意思一下,剩下的差不多能用來還債。

    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陳雷還沒有來得及想。

    陳雷這幾天一直都睡不好,輾轉反側,這時節地裡的事,由長工朱貴一人就能幹好,不用主家幫忙,但他就是睡不好。索性從床腳頭翻起褂子穿好,陳雷就聽見院子狗在叫,怕驚了後院裡僅剩的那頭騾子,他準備出去朝狗肚子上踢兩腳,聽見有人從院子外經過就亂叫,折騰個不休。

    “砰砰!”有人在外面叩院門,似乎還有哐鐺哐鐺刀劍叩在鐵甲上的鏗鏘聲音。

    陳雷嚇了一跳,這麼早誰會上門來?

    他 婆娘也嚇了坐起來,臉色蒼白。海寇登岸的那天,陳雷他婆娘也正在城裡,當時就念著死也要跟丈夫死在一起,沒有留在當時看來更安全的城裡,逃回到鄉下,沒想 到就這樣逃過一劫。他婆娘藏溝裡聽到過經過海盜兵甲輕擊的聲音,太相似的,她下意識的就想到是有海盜跑到陳家圩來了。

    陳雷剛要問誰在外面,他婆娘就死命的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吭聲。

    “陳二麻子,陳二麻子……”

    聽是甲長陳敬魁的聲音,陳雷心裡也一松,將婆娘的手掰開,豎著眉頭輕罵道:“虛什麼,你把白半臉當成鬼了?”陳敬魁臉上有塊大白斑,鄉里人都喚他“白半臉”。

    陳雷穿起衣服走到院子裡,他不高興別人喊他“陳二麻子”,一邊系扣子一邊回應:“喊你爹哩,喊你爹哩,大清早這麼大嗓門,再喊,小心我家黑子將你的卵子咬下來!”

    “廢話那麼多作屁,縣裡派人來找你!”陳敬魁在門外罵道。

    陳雷嚇了一跳,聽著聲音,陳敬魁身邊人是兵,縣裡派兵來找他做什麼?

    陳敬魁在外面拍打院門,說道:“你心虛哪裡個?縣裡說是撿賢能補官吏——選上你了。”

    陳雷打開院門,看到甲長陳敬魁身後站著兩個身強體健、彪勇強悍的披甲武卒,心裡更是發虛,他婆娘也穿上衣服,在房門後探頭來看。

    “你便是陳家圩陳雷,沒有冒充?”為首的那個武卒將一本紙冊子打開,指著上面的小字問陳雷。

    陳雷心裡也奇怪,但是冊子上確實寫的是他,忙給兩名武卒行禮:“二位兵大爺辛苦了……小的正是陳家圩布衣陳雷,陳家圩也沒有第二個叫陳雷的,只是撿賢任事之事,是不是搞錯了人?”疑惑的看了陳敬魁一眼,撿賢能補官吏怎麼可能突然就補到他頭上來?

    “錯 不了,我連夜從縣裡回來。縣裡從知縣大人陳坤、洪昌吉往下,除了李書義在西沙外,其他的都死了一個不剩。縣裡正缺人手,這時候只能從地方補選,你會算帳又 識字,怎麼會錯?”陳敬魁說道,他心裡也覺得這事蹊蹺呢,他還想借這個機會將他家老二薦到縣裡去呢,卻不知道陳雷吃了什麼狗屎運,也沒有人提他,他卻列到 補選名單裡,“也沒有說一定用你,要先去縣裡問答,通過問答才會正式補選任事。你手腳麻利一些,午前就要趕到縣裡去。誤了事情,上頭責怪下來,不要怨我沒 提醒你!廣教寺的和尚,昨天夜裡給殺了兩百多個!”

    “啊!”陳雷愣在那裡,鄉下消息閉塞,沒人去城裡,崇州縣裡發生了什麼大事, 基本上也沒人知道,兵荒馬亂的,沒有人沒事會在外面亂逛蕩,陳雷自然也不知道昨日江東左軍回崇州攻打紫琅山的事情,“怎麼回事?怎麼廣教寺的和尚給殺了這 麼多?東海寇又來了?”他其實不想去做什麼官,要是東海寇再來一次,當官比誰都死得快!

    “豬……林大人帶著江東左軍昨天就回來 了,”陳敬魁硬硬的將“倌兒”兩個字吃進肚子裡,各鄉里的裡長甲長昨天夜裡就給請到紫琅山去了,他趕著回來就帶路請陳雷去紫琅山的,他掌握了第一手資料, 跟陳雷說道,“廣教寺和尚是賊和尚,東海寇上岸,就是那些賊和尚帶的路。林大人一回來,就當機立斷將那些賊和尚給剿了——日他娘的,好幾十負傷的海盜藏在 廟裡養傷呢,給一起揪了出來。各鄉有通匪嫌疑的僧院都給江東左軍控制起來的,僧尼都要集中到紫琅山審訊,那邊缺人手得很,這才趕著補官吏!”

    陳雷心眼頗多,心裡想江東左軍昨天剛回就能知道廣教寺的和尚匪,難道西沙島早就有人看到廣教寺和尚勾結海盜了?

    陳雷懷著各種疑惑,將家裡最後剩下的那頭騾子套上鞍,帶著長工何貴,與陳敬魁一起在兩名騎馬武卒的保護趕到紫琅山,四十裡地走一趟,已經是午前了。

    陳雷趕到紫琅山北麓山門,江東左軍已經正式沿北麓、東麓駐紮,指揮帳設在東麓禪院,江東左軍主要駐營地也在東麓,北麓禪院則作為臨時縣衙使用,山門兩邊粉白的牆張貼了好幾張榜帖。

    陳雷吩咐何貴牽著騾子在山門守著,不要走遠了,他湊到牆邊看那幾張告示,有說通匪案的,說有賑災慰民的,都是些緊急之事,也是太緊急的緣故,都沒有什麼條理,不過靖海都監使、江東左營鄉軍都指揮的兩枚大印顯眼的壓在崇州知縣的大印上面。

    縣裡選補官吏,本來是知縣的職責,吳梅久暫代崇州知縣,陳雷跟吳梅久八輩子都打不到一絲關係,從清晨到現在都很疑惑,這時候看到告示用章的細微之處,心裡疑惑:崇州換林縛做主了?

    所謂的“靖海都監使”這個官史聽上去陌生,不知道是什麼來頭,但是告示加印排序很有考究,自然是要比崇州知縣或者海陵府司寇參軍權高位重。另外,通匪案告示,林縛與吳梅久一起用印是合適的,但是安民告示、選賢告示,林縛也在上面用印,這裡面的意味就大了。

    陳 雷心裡想,自己給選上,莫非跟這個有關係?他跟陳敬魁走進北山門禪院的院子裡,看到胡致誠正走過去,忙過去招手喚他:“致誠兄!你也在這裡……”他知道胡 家遷到島上去,跟那個林大人走得親密,想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因為兒子一起在縣學裡給海盜劫走,最初還一起想著法子湊賦身銀、求人,陳雷與胡致庸、胡致誠 就這麼認識了,彼此間還走動,倒是胡家上島之後,就沒有怎麼來往。要是胡致誠、胡致庸兄弟幫著說話,倒也解釋得通。

    胡致誠忙得屁 股冒煙,吳梅久相當的配合,什麼事都推到他與李書義的頭上,曹子昂等人畢竟沒有正式的名義,他與李書義從昨夜到現在也就沒有合眼小睡一下。要從西沙島運一 批賑濟糧過來,他正要趕去江邊看一下,也實在沒有時間跟陳家圩的陳雷寒暄什麼,抱拳作揖說道:“陳雷兄弟過來了,這都是飯時,有人安排用飯,等我得閒再找 你說話……”寒暄了幾句,就匆忙告辭離開去。

    陳雷這時候才確定他突然給選上,是胡家兄弟幫忙說了話,心裡感激,看他們也著實是忙,沒有耽擱他,他與陳敬魁到指定的院子裡。

    陳 雷不算是路最遠的,像東社那片,差不多要到黃昏時才走,就這樣,院子裡已經有六七十人。陳敬魁領他到這裡就離開了,裡長甲長各有使喚,除非在補選之列,不 然無需留在這裡……好些人陳雷都不認識,也有好幾人是崇州童子案被劫童子的親人,陳雷認識,心裡想莫道是都是胡家兄弟舉薦?看到這麼多人,心裡又是奇怪: 這次補選需要這麼多人?

    知縣、縣丞、縣尉都是京派官,輪不到地方做主,縣裡能臨時補選的只有六房書辦、驛丞及三班衙役及弓刀隊頭目,十三四人即可,各房衙差,苦差事都是徵發民夫、肥差遣官吏都任用私人,不應該在選補之列。

    “陳家圩來人在哪裡?”有個士卒探頭到院子裡來問道。

    “兵爺,小的便是從陳家圩來的……”陳雷奇怪又有什麼事情。

    “我家小將軍要見你,要我對你客氣一點,”那士卒說道,“兵爺這稱呼可不敢當,你跟我來……”

    陳雷懷著疑惑跟著士卒出了北山門禪院往東面走,東面駐軍守衛森嚴,陳雷越走越心虛:讓自己去軍營做什麼?胡家兄弟不找他,莫名冒出個小將軍來。

    走 到東山門禪院裡,穿門過戶,走到一處偏僻的院子裡,看到年紀輕輕的穿甲將領在那裡等他,還讓領他來的士兵先出去。陳雷守著規矩,沒敢盯著人亂看,張嘴剛要 請安,抬頭暫態覺得這年少將軍好是面熟,心上仿佛給雷打了一下,這不是他給劫去有兩年的兒子恩澤嗎?他抬袖子抹了抹眼睛,只當自己看花了眼,天下相貌長得 像的人也不是沒有。

    陳雷正要再細看兩眼,陳恩澤撲通跪在地上,喊道:“爹爹,孩兒給跪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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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濤海怒 第33章 滲透(一)

    陳雷、陳恩澤父子在東山門偏院裡抱頭痛哭了好一陣;陳恩澤斷斷續續的說起崇州童子案背後細情以及近兩年來的遭遇,又是好一陣嗟歎唉籲,才帶著父親到正院去見林縛。

    林縛剛接到信報,周普率騎營、步營及西河會眾兩千餘人已過清江浦,再有兩天就能抵達崇州,從江寧撤出的西河會家屬將在深夜時分抵達崇州,他正與曹子昂、林夢得、傅青河、孫敬軒、孫敬軒等人商議安置之事。

    看到陳恩澤帶著陳雷進來,這邊停下議事,林縛站起來,抓住陳雷的胳膊入座,笑道:“不能使你父子早相見,是我之過——這事牽涉還大,此時還不宜大白於天下,也我力拙不及也。”

    “……”給林縛親近相待,陳雷有些惶然,一時間不曉得說什麼話好,十分拘謹,聽林縛給他介紹在座的眾人,他只是哈腰作揖不休。

    林縛看著陳雷小心翼翼生怕儀態、應答有所失的拘束樣子,也見怪不怪,笑著說道:“胡致庸跟我推薦陳先生,說陳先生擅經營計算,對縣裡事務也熟悉……李書義主持戶房,缺個管縣大倉的助手,想委屈陳先生到縣衙當個小吏,不知道陳先生意下如何?”

    “敢不從命?只是陳雷從未在縣衙裡做過事,惶恐不能讓大人滿意。”陳雷說道。在世人眼裡,無品胥吏也許什麼都算不上,但對於小民寡眾來說,縣尊大人就是天一樣的存在,胥吏、裡甲之長已經是可以橫行鄉里的大權柄了。

    “這 個倒無妨,總有個從無到有的學習過程。這批跟你同時補選的數十人,可以說都是生手,只要你們有著為地方做事的赤誠之心,我相信你們一定能把事情做好的。” 林縛笑了笑,又跟陳恩澤說道,“陳家圩的暗樁子已經拔掉,言行小心一些就無大礙,我放你三天假,先帶你父親在左右轉一轉,熟悉一下情況,吳知縣那邊也要去 一下,要回陳家圩的話,最好是夜裡去夜裡回……”

    陳雷見林縛雖正處於年少得意的時候,但是說話待人難得一團的和氣,心間的惶然也自然漸漸鬆懈下來,諸事能應答自如。

    林縛又與陳雷、陳恩澤父子談了一會話。

    眼下就算消息走漏,最壞的結果也就是蕭濤遠帶著一部分親信逃亡投奔奢家,局面還不至於無法收拾,所以也沒有特別的顧忌。林縛開始考慮將三十童子陸續接回崇州,履行最初答應他們的要讓他們與家人團聚的承諾。

    陳恩澤帶著父親陳雷告辭離開,林縛則與曹子昂他們繼續議事。

    雖說陳雷應過幾次縣試,雖說沒有考取過什麼功名,卻是耕讀人家出身,在崇州童子案之前,也積下不菲的家產。與胡致庸、胡致誠胡家一樣,陳家不算鄉豪勢族那一類,卻要算崇州縣新冒頭的田主、商戶。

    江東左軍要在崇州紮根,治軍以及加強對崇州地方的滲透、控制——這兩件事,不能說哪一件事更重要一些。

    江東左軍算是有個相對穩定的框架,但是對崇州地方的滲透與控制,還遠遠談不上有基礎。

    對 崇州地方的滲透與控制,要達到一個目標,就是要在相對寬鬆的環境下,將崇州人與事及農耕生產組織好,源源不斷的抽取稅賦為江東左軍所用,還要使崇州縣民眾 擁護、支持江東左軍,相信江東左軍是保障並且有能力保障他們利益的,並樂於將子弟送進江東左軍參軍或樂於成為江東左軍的後備力量,最終成為休戚相關的整 體。

    唯有做到這一步,才能真正算在崇州根基扎實。

    做到這一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平衡方方面面的矛 盾,要緩和方方面面的緊張關係……要扶持哪一階層的勢力,要怎麼扶持,扶持他們要怎麼確保他們對江東左軍產生向心力,要壓制哪一階層的勢力,要怎麼壓制, 壓制他們要怎麼確保他們不會出現劇烈的反彈甚至破壞地方有序的耕織生產?

    在離開即墨返回崇州之時,這些問題就在林縛的腦海裡打轉,與曹子昂、林夢得、秦承祖、傅青河、孫敬軒、孫敬堂都有過深入的討論。

    林縛手裡最緊缺的不是銀子,而是可用、可以信任、可以依賴的人手。

    要 說鄉豪勢族手裡掌握的人才最多,也最成體系,一般說來,在地方上只要取得鄉豪勢族的支持,就能通過他們控制的人力、物力以及財力迅速的控制地方。就像林 家,只要取得林族的支持,控制石樑縣一點問題都沒有,在東陽府取得兩三家像林家這樣的大勢族支持,控制整個東陽府都沒有什麼大問題。但是,這樣的大勢族通 常都有自己的向心力,有自己的核心利益訴求,可同甘、難共苦;這些勢力要用,但一定要限制著用。

    相對來說,崇州童子案受害者家人是可以信任並借用的,不過林縛還是有重點的進行選擇。

    首先是要選擇年富力強且有真才實幹的人手,再一個就盡可能的從社會中下層選拔人手,這有利於緩和中下層貧佃民與一層鄉豪勢族、大田主、大商戶之間的矛盾,而不是去激化矛盾。

    撿賢能補官吏的名單表面上看是李書堂、李書義、胡致庸、胡致誠四人共同擬定向吳梅久推薦的,推薦的都是熟悉地方民情事務的賢能人士,不一定都有功名在身,但都是讀書人的身份,分佈各鄉各裡,在鄉里有一定的聲望,有利於縣裡迅速恢復秩序。

    本身對崇州地方就不熟悉的吳梅久,提不出半點反駁意見,只能全盤接受,他也完全想像不到因為崇州童子案使林縛等人對崇州地方的熟悉完全超乎他的想像。

    吳梅久沒有跟林縛爭的心思,再一個他對崇州地方不熟悉,具體的事務,他只能委託胡致誠、李書義兩人負責,補選官吏及任事,也都由胡致誠、李書義一手把持。

    縣 裡主要事權分屬六房:前三房為掌官吏任免、考績、升遷之吏房;掌軍政鄉兵、縣刀弓手之兵房;掌刑法、獄訟之刑房,此三房由胡致誠負責,胡致誠暗中向曹子昂 負責。後三房為掌田賦、戶政、倉儲之戶房;掌禮制、縣學之禮房;以及營造、屯田、水利之工房,此三房由李書義負責,李書義暗中向林夢得負責。

    這次補選賢任事,也是胡致誠、李書義兩人挑選掌握六房事務的助手,林縛的意見是每項職事盡可能補足一正三副的人手,除了減輕縣裡民眾傜役負擔外,更重要的是進行人才儲備。

    當 世民眾的識字率很低,但是江東地處富裕,耕讀人家還是很多。崇州縣,入籍丁口就有二十萬,實際的丁口可能接近三十萬,識字者差不多有萬人,雖說相當大的一 部分都是鄉豪勢族子弟,也有相當一部分為平民階層,從中選拔、培養三五百有才能的基層人手來,不是什麼難事,關鍵這時候要有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名目。

    夜裡,林縛帶著曹子昂、林夢得一起到北山門禪院參加為補賢任事所組織的簡單宴請,與新補選的官吏以及鄉里的裡長、甲長代表見面。

    在宴席上,林縛與吳梅久確定了一個原則,就是六房書辦不但分管縣裡的事務,還有分區域監管各鄉里的職權。

    以 往鄉里事務都由裡長、甲長掌握,完全按照約定俗成的鄉風民俗行事,這些裡長、甲長實際上又是鄉豪勢族的代表。林縛此舉表面上是對通匪案進行徹查的需要,有 這個藉口,別人也不便阻撓,實際上則是加強了縣裡對地方事務的集權,最根本的目標就是限制鄉豪勢族控制鄉里的勢力。

    這次補選的官吏都是從各鄉各裡撿選,在地方上也有一定的人脈與聲望基礎,也是各方面至少能勉強接受、不便公開抵制的人選。

    陳雷本想帶著兒子恩澤回陳家圩好好團聚三天,才回縣裡正式任事。他本人一天之內經歷的事情也太多了,內心受到極大的衝擊,也需要時間好好消化一番。但是,縣 裡的事務太忙亂了,幾乎什麼事情都是一團亂麻,要胡致誠、李書義兩人撐著,其他補選的官吏幾乎是即時就頂用上,陳雷給任為縣倉大使,掌管縣裡物資積儲,當 下是極重要的一項職事,他也就不便真去享受林縛額外給他們父子相聚的三天假期。

    夜裡使長工何貴帶著兒子回陳家圩跟他母親團聚,陳雷則留了下來。

    北山門禪院有九進之多,給利用起來當成臨時的縣衙,六房各占一進院子,縣大牢以及縣大倉都獨佔了一處大院子,在此之前臨時從西沙島鄉徵調兩百餘民勇補為衙役、獄卒、倉卒,將縣衙秩序勉強維持起來,不至於混亂不堪。

    陳雷倉促赴任時,縣大倉院子正破開山門院牆開一道供物資獨立進出的大門,縣大牢也要開門,畢竟有些門庭不能跟縣衙混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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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濤海怒 第35章 百般相思

    縣衙大堂選了北山門的正殿來充當,佛像給移到偏院,顯得十分的寬敞。集結起來議事的,包括新補選的諸吏以及裡長甲首及鄉老代表等等;議事,最緊要的還是徹查通匪案、籌錢、籌糧、籌餉。

    縣裡的田冊、戶籍資料,這些都是縣裡徵收稅賦的依據,在崇州城給破襲之後,就給東海寇有意燒毀,也許是給打包拿走了。

    不過各鄉里都存有備檔,昨夜攻陷廣教寺後,林縛第一時間就是派兵卒馳往各鄉,使諸鄉各裡長甲首攜田冊、戶籍等資料到紫琅山報到,防止他們醒悟過來後篡改田冊。有膽敢隱藏或聲稱遺失者,一律先作為通匪案嫌疑人羈押起來進行問訊。

    林縛也是到今天才有機會接觸到崇州的田冊、戶冊,還與林夢得等人特意研究過紫琅山附近地區的田冊資料。

    與假託廣教寺名下的田產冊子進行對比,能看到幾個明顯的特點:作為正賦田錄入縣田冊的田地多為產量偏低的中下田,寄到廣教寺名下幾乎都是高產的上田。

    崇州田賦分三等,上田正賦為三升八鬥,中田為一升六鬥,下田為五鬥,上田與下田的糧賦相差將近七八倍。

    將上田寄於僧院名下,或者通過買通官吏,在定糧田正賦時,將上田定為下田,或者直接隱瞞田畝數,以這些手段來逃避田賦攤派,絕對是田主願意幹的事情,而恰恰最有能力做這些手腳的,便是地方上的鄉豪勢族。

    有許多事要做,林縛只能一步一步的來,第一步就是借通匪案徹查僧院瞞占丁口與田產。

    徹查通匪案也不用多議,林縛自然要將主導權緊緊抓在手裡,崇州縣地方只是協助調查。

    受廣教寺通匪案牽累,崇州縣境內十八座成規模的僧院,其住持以下,包括座元、首座、西堂、後堂、堂主、監院、副寺、知客、庫頭、管堂等職事僧眾都已經一併揖拿帶到紫琅山東山門禪院問詢。

    普通僧人暫時留在僧院裡,但廟產、倉儲一併查封,由江東左軍直接派兵卒看守。

    除了直接的軍事監管外,更要將僧院與東海寇以及這次崇州城給摧毀的事情聯繫在一起進行廣泛的宣傳,製造輿論,摧毀佛教僧院在地方上的信眾基礎。

    林縛要利用通匪案的機會,將崇州境內的僧院勢力徹底打壓下去,最主要的目標,還是借徹查通匪案的機會,將鄉豪勢族假託僧院所隱藏的田產與丁口徹查清楚。

    李書堂、李書義之李氏家族就有大量的田產寄在家廟名下逃避稅賦,李書堂也知道林縛徹查通匪案、大搞牽連的意圖,他在林縛面前表過態,不會介意家廟給牽涉到通匪案中去,這也是李書堂清楚李家能從林縛那裡獲得更多的利益回報。

    補選官吏多為中小田主或商戶出身,雖有個別人將田產寄到僧院名下,但也不會成為徹查通匪案的阻力。裡長、甲首及鄉老代表臉上雖有憂色,也沒有敢公然提出異議。

    北山門的榆楊雜樹有兩百多顆血淋淋、光禿禿的頭顱懸掛著,可不僅僅是為了震懾潛藏在崇州的海盜。

    吳梅久在地方上任職近二十年,對各地僧院所藏的貓膩還是清楚的。古往今來,不知道有多少官員想將這個蓋子揭開,卻因為地方上的重重阻力不能實施,甚至為此丟官棄職的人也很多。

    議事時,吳梅久看到新補選上來的諸吏竟然都不反對徹查通匪案,才覺得這些補選官吏的特別之處來,卻也不管這些,他也怕林縛的手段用到他頭上。

    林縛當真是來旁聽了,議通匪案時一直都眯眼養神,接下來又議籌錢、籌糧事。

    陳雷將縣大倉的帳目一報,新補選的諸吏都擔心自己的俸銀、工食銀有沒有著落,沒有錢糧,還談什麼安定民心、清匪禦寇、重建崇州?

    夏糧徵收是麥熟之後,還有再過兩個月才能徵收夏糧。再說夏糧征上來,還要先給江東左軍供餉,就餘下的那些,也只能維持縣裡日常開銷,做其他事情是遠遠不夠的。

    “吳大人,你對海陵府熟悉,你覺得府裡能撥多少下來?”林夢得問吳梅久。

    “上回撥了一萬兩銀,差不多已經是極限了。不要指望上頭能撥多少,主要還是靠地方自籌,”吳梅久說道,他對江東郡的情況還相當清楚的,銀子給總督府及宣撫使司 抓在手裡,按察使司手裡抓不到銀子,岳冷秋、王添跟顧悟塵的關係是什麼樣子,哪可能利利索索的給崇州撥銀子?又說道,“就算上頭還能再撥一筆銀子,也非一 天兩天能下來,就縣大倉那裡存糧、銀子,不要說賑撫難民了,再過幾天,怕是連本官都要餓肚子了……”

    未到徵收夏糧的時候,從地方籌餉只要攤派或支借。

    吳梅久能想到的就是攤派,諸吏能想到也是攤派。

    跟大戶索捐還可以,但是縣裡沒有還債的能力,誰家會將錢糧支借給縣裡渡過難關?說到索捐,裡長甲首以及鄉老代表都憋著一股子勁,想著怎麼抵制索捐。

    議論起來,焦點便是在加征物件及加征比例上,討論了一會兒,都覺得奏請郡司同意加征一次夏糧才能暫時緩解縣裡用錢之渴。

    “加征不好!”林縛搖了搖頭,要是這次加征能實際攤到田主頭上,他不會有意見。雖說是以田定征,但是熟悉地方稅賦的人應該清楚,任何加征、攤派,絕大多數都會 轉移到中小田主及佃戶頭上。中小田主小有薄產,還能承受一次收刮,貧農及佃農就會極為艱難,“江東左軍眼下還能撐一段時間,無需縣裡從夏糧裡抽餉。以夏糧 抽餉數是上限,縣裡可以先向地方大族支借一部分,等夏糧徵收上來就立即歸還這部分支借……想縣裡這次沒有遭災的大戶還是會通情達理的!”

    這跟地方政府拿稅賦做抵押發行地方債的性質相仿,倒也不是後世專利,林縛眼睛看著在裡長甲首以及鄉老。這些人實際上也是地方鄉豪勢族的代表,地方上也就他們手裡有大量的餘糧、余錢。

    “這個倒也可行,”李書堂回應林縛道,“卻是不知道總數要支借多少,大家心裡沒有底……”

    “還是林大人體恤地方,”吳梅久朝林縛拱了拱手,又問李書義:“李書辦,夏糧抽餉是多少?”

    李書義對地方地務頗為熟悉,不需要查冊,答道:“糧六千一百七十二石……”

    這個數字倒不大,裡長甲首們都松了一口氣,分攤下來,各家還能承受。便是強行索捐,總數也不會少於這個數,何況還有夏糧抽餉部分做抵押。

    江東左軍不從夏糧裡抽餉,等同於地方加征了一次夏糧,這部分錢糧還要算江東左軍捐出來的;大家一起又交頭接耳誇讚林縛體恤地方,實為地方之福。

    也確實如此,駐軍能不收刮為禍地方,已經罕見,能反哺地方的,絕無僅有。

    面對誇讚,林縛只是說共渡難關需同舟共濟。

    李書堂、胡致庸先代表李家、胡家認了支借的數字,其他人都以李家與胡家為標準進行衡量,將支借錢糧總數湊足到與夏糧抽餉總數相等。

    六千多石糧折銀也才兩千六七百兩,也就只能維持縣裡的日常開支,應付一下,還是什麼事情都辦不成,不過總能熬到郡司及海陵府的賑濟銀子撥下來。

    這一次議事,林縛也沒有指望能從鄉豪大族那裡榨取多少油水出來,他提議縣裡拿夏糧抽餉部分做抵押向各家支借錢糧以渡眼前的難關,甚至是在試著安撫各家,減輕各家對僧院通匪案的焦慮:支借總數很有限,而且有兩個月後就歸還的保證。

    六千石糧或兩千五六百兩銀,便李氏一家拿出來也不會有多少吃力的。

    議事時,有人進來稟告說江寧船到了,林縛與林夢得、曹子昂、胡致庸就提前退場,趕去南麓江岸碼頭。

    崇州縣還是一團糟,不能再給李書義、胡致誠他們增加負擔,西河會家屬暫時都安置到西沙島,江寧來船都直接停泊到觀音灘去。

    林縛趕到南麓碼頭,看到其他船都往觀音灘方向行去,唯有津海號正往碼頭這邊靠來,借著月色,看到柳月兒、小蠻正站在甲板上往這邊翹首而望。

    她們站在明處,林縛他們走山徑是暗處,雖然有許多護衛相隨也是黑黢黢的一團黑影,她們便似認定林縛就在這團黑影裡,盯著這邊看。

    相別已是半年之久,每有信使過來,都會有兩人的書信,只是林縛事務太多繁忙,也只是間或寫一封書信讓信使捎回去。想著自己在外征戰半年,她們二人在江寧也是擔驚受怕了半年。

    待林縛走到近處,二女反倒壓抑住激動的情緒來,斂眉垂首的,將相思藏在盈盈相望間。

    碼頭上都是森嚴將卒,曹子昂、林夢得、胡致庸等人又隨林縛登船來,津海號上還有葛存信、葛存雄以及曹子昂之妻及子曹文龍以及孫文炳、孫文佩及孫敬堂的妾室趙氏等人。

    柳月兒再有百般相思,林縛上船時,在外人,特別是在諸多部屬面前,她也是斂身先施禮:“妾身柳氏見過夫君!”

    “在江寧有多想我?”林縛問道。

    柳月兒愣怔了一下,差點就當眾哭出來。

    曹子昂、林夢得、胡致庸等人上船來給她見禮:“見過如夫人!”

    柳月兒一一回禮,林縛執過她的手,問道:“要是不累,隨我一起去島上走一走?”

    “嗯!”柳月兒頷首輕聲應道。

    小蠻抿著嘴,在後面輕聲抱怨道:“到底是丫鬟的命,沒有人關心我想不想去?”

    林縛回頭盯著小蠻看,笑著說:“我能夠將你趕下船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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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濤海怒 第36章 月湧江流

    月湧江流,津海號借月色往觀音灘方向駛去。

    即使有百般相思,在眾人面前,柳月兒也克制心間如這江河膨脹的心緒。按照規矩,她是妾室,本就不應該跟在林縛身邊抛頭露面,只是林縛要她一起去西沙島,她怎麼就能拒絕?

    獄島很可能給撤銷,岳冷秋會利用手裡的權力對河口的發展設置種種障礙,再說崇州這邊更需要人手。除了西河會及孫家的人,像武延清、武繼業父子、趙醉鬼兒等人也一起到崇州來,老工官葛福也帶著未完稿的《匠作經注》到江寧來。

    西河會及孫家家屬加上江東左軍將卒及集雲武衛的部分家屬,一次將近九千人遷到崇州,殊不容易。

    在江甯,葛存信、林景中及趙虎、葛存信等人組織了三百多條船。除了孫文炳先期帶回江甯兩百餘精騎外,集雲武衛、獄島武卒以及林家鄉勇近六百人一起用上,由趙虎率領著充當護衛。林景中也隨行到崇州來,一直到葛存信率武卒逆流而上接應,他們才放下心來,一路還算順當。

    投入大量的銀子,觀音灘碼頭已經初步建成,橫堤兩道,外側各有一道斜堤,在觀音灘的正面形成一座寬約兩百步、深三百步的塢港。

    塢 港容量有限,根本就不夠三百多艘船同停泊。不過在大半年時間裡,為灌溉、排澇及往島內輸送物資的需要,傅青河組織人手對一條天然淺河進行疏浚挖掘,形成一 條橫貫西沙島中部的主運河。運河挖成,觀音灘的船隻到南灘縮短到十八裡,到江南岸平江府海虞縣的水路距離也縮短不到四十裡。

    運河北口子就在觀音灘塢港內側,平時以鐵索浮橋封河,浮橋相接的是兩座矗立河岸的堅固與壁壘的圍樓,圍樓也直接形成對觀音灘的封鎖防禦。

    這 時候將鐵索浮橋打開,三百多艘船魚貫從河口駛入島內靠岸停泊,三百多艘船首尾相接,前後差不多有六七裡長,西沙島這邊也做了充分的安置準備,傅青河、孫敬 軒、孫敬堂等人都在島上,這時候沿河堤插放的火把也都點燃引導船隻駛往島內。林縛他們足足在津海號上等了兩個時辰,就靠上觀音灘塢港。

    津海號吃水太深,進不了運河,只能靠塢港停泊。

    林縛他們上岸,也是走到運河河堤上,看組織登岸安置的情形。行至中天的月色越發的明亮,照在運河上,晃動著粼粼波光,無數火把映在河水裡,仿佛紅色的星辰,柳月兒站在林縛的身邊,只覺得心情激動、興奮。

    小蠻還有著小孩子心性,看著又直又寬的河道直通島內,月光、火光輝映,十分的好看,便問道:“這叫什麼河?這是我們到崇州看到的第一條河哩,可要好好的記著。”

    “以前是條淺河,還不貫通全島,名字俗得很,新挖才一個月,還沒有想新名字呢……”林縛道。

    “那不如叫月兒河好了?”小蠻說道,“這樣可就印到月兒姐姐的名字。”

    “胡攪什麼舌頭……”柳月兒扯了扯小蠻的衣襟,不讓胡說八道。

    “那不如叫小蠻河好?”林縛笑道,“南口子還沒有正式的名字呢,就叫月兒灘!”

    “起地名怎麼能這麼亂搞?”柳月兒羞紅了臉,低聲埋怨林縛拿她跟小蠻開玩笑。

    “有何不可?”傅青河在旁笑道,“那便這麼定下來了!”

    西沙島算是新辟之地,島內諸地都沒有名稱,要麼就是極粗俗的名字,十分的不便。製作地圖時,好些地方都只是代號,不利於記憶。

    便是西沙島之名也頗為俗氣,只因東面江道裡還有一座稍小一些的江洲名為“東沙”,這裡遂名“西沙”,傅青河等人心裡早就有易名的念頭,只是這些都是細微之事,不著急提出來。

    在傅青河面前,柳月兒頗為拘謹,紅著臉,想說“不”,又不知道怎麼拒絕,看到林縛也興致盎然,便不想掃他們的興。小蠻想著有條河是因為自己而得名,自然是十分的興奮。

    林縛看她如此,開玩笑的跟傅青河說道:“改日島西頭的那條河挖通了,就叫大蠻河,一大一小也相襯……”

    “不要啊,大蠻河這名字可難聽死了。”小蠻立時抗議道。

    西沙島這邊派了足夠的人手安置江甯來人,林景中、孫文炳、趙虎、葛存信等人才暫時能歇下來,過來拜見林縛。

    趙虎一家還繼續留在江甯,林景中也會留在江甯,不過林景中的父母以及幼妹這次也遷來崇州,也一起過來相見。

    “景中與文珮的婚事,是不是就在這裡辦了?”林縛攙住景中他父母,不讓他們行禮,關心起林景中與孫敬堂之女孫文珮的婚事來,“這樣,不管是讓文珮留在崇州照顧你們二老,還是讓文珮去江甯照顧景中,都方便一些!”

    “一切都依大人!”景中他父親老實巴結,孫敬堂便將事情決定下來。

    雖說離約定的婚期還有大半個月,但是總不能過半個月專程讓林景中抽身到崇州走一趟。諸事都要從權,個人的婚事更要服從大局。

    “那就等兩天,等周普他們回崇州,這是林家的大喜事,也是西河會孫家的大西河,總不能讓千餘西河會子弟在路上吃不到喜酒!”林縛笑道,看到孫敬堂的妾室趙氏站在後面,朝她作揖道,“趙姨娘這次最是辛苦,林縛給你行禮了!”

    “不敢當,大人這是折殺妾身了。”趙姨娘忙斂身回禮。

    起漕之時,西河會青壯幾乎都隨漕出動,昌邑嘩變時,孫敬軒、孫敬堂、孫文耀及西河會其他大小頭目都身陷囹圄,孫文炳、孫文婉馳往津海救援,在江寧主持西河會會務的實際上就是孫敬堂這位妾室趙姨娘。

    趙姨娘雖然作為小妾嫁給了孫敬堂,且沒有子女,但是她在西河會的地位甚至比孫敬堂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妻子還要高。西河會作為運漕河幫的,註定是需要有一個有能力、有威信的女人在後方當家的。

    孫 文炳也是在鎮壓青州軍嘩變之後才倉促趕回江寧的,那也是四月出頭之後的事情了,在此之前,西河會留在江甯的家屬有六千多人,實際上在孫文炳趕回江寧之前, 就全部轉移到河口臨時安置。除了田宅之外,其他能隨身攜帶的財貨,也一併轉移,孫家名下上百艘私船也在岳冷秋派人查封之前轉移到集雲社名下,這些可以說是 趙姨娘占了最大的功勞。

    林縛也心裡也感慨,西河會裡識字者也許不多,但是走南闖北,使他們中許多人實際經受的歷練以及眼界、見識,都非普通的閉塞鄉民相比的。

    無論是孫敬軒、孫敬堂、孫文耀、孫文炳還是孫文婉,還是眼前的趙姨娘,以及西河會許多頭目,都算是很有能力之人。

    當然,有利也有弊,西河會眾多少沾染了些江湖氣,比純樸的鄉民要圓滑世俗。林縛傾向於除了實有能力者,暫時只徵召最底層的樸實會眾加入江東左軍,相對圓滑世俗的大小頭目則暫時編入集雲社商船隊,若能逐步改造好,再用於地方基層不遲。

    林縛看到葛福與趙醉鬼兒,還有武延清、武繼業帶著工匠、醫徒往這邊走來,下河堤,將他們接上來,說道:“老工官與武先生能過來,真是意外之喜啊!”

    “獄島要撤,藥園子也保不住,”武延清笑道,“我來這裡,可是要找你要更大一塊田辟為藥園!”

    肖玄疇上摺子奏請在崇州江口重開牢城的消息已經在江寧傳開了,便是長孫庚也寫信來詢問去留,也很明確的希望能在獄島撤銷後調到崇州來。

    老工官葛福說道:“我與延清毗鄰而居慣了,”又壓著聲音問,“崇州築新城,有沒有要用到我這把老骨頭的地方?”

    葛福算是匠術之集大成者,不識一字,漆陶畫窯,無一不通,卻最擅營造,一生築路橋建殿閣庭院無數,只是受時代所限,還沒有修築城池的機會。崇州城毀,勢必要建新城,也難怪他拋家棄子,趕來崇州,只是希望能抓住主持築崇州新城的機會。

    “那老工官與武先生就隨我住到北岸去!”林縛說道。

    這 是江東左軍在崇州登岸的第二天,也為了拖延一些時間,林縛給郡司的呈文一直拖到今天午後才發出去,向兵部及按察使、總督府參劾甯海鎮水營畏敵避戰的呈文拖 到入夜前才發出。不過想來岳冷秋應該已經知道昨日發生在崇州的事情,但是郡司對崇州諸事務的處置意見,最快也要到後天才能回饋到崇州來。

    林縛就是要爭這兩三天的時間,將崇州縣大局定下來。

    葛福與武延清年紀都大了,林縛先安排他們在圍樓裡休息。除了觀音灘的圍樓建築群外,還主要沿運河及支流往島內輻射建有五六十座大型圍攏屋,這邊也是急於騰出十二座大型圍攏屋來臨時安置江甯來人。

    以每座圍攏屋容納八十戶到一百戶計,在島上實際還需要建二十到三十座圍攏屋,當然考慮到實際防禦的需要,圍攏屋主要還是沿觀音灘聚集。

    這次從江寧遷來九千人,再加上即將來匯合的西河會眾,觀音灘聚居的丁口將達到三萬四千餘人。

    他 將林夢得、曹子昂、胡致庸、孫敬軒、孫敬堂、孫文炳、林景中、趙虎、葛存信、葛存雄等人喚了身邊,說道:“防衛的事務,這幾天會專門討論,暫時不論。島上 之民事,我想委屈一下孫會首,暫時還是以致庸為主,畢竟還是致庸熟悉島上的情形,先將安置之事解決好,植桑棉之事也不要鬆懈……”

    林縛將這些天考慮對孫家人的安排決定說出來:“……景中要回江甯去,趙虎也先回去,總要等獄島之事有定論,再做處置,從江寧到崇州之揚子江船運以及監管龍江船場造船事,我想讓文炳來負責,存雄到崇州來,這邊要正式組建水營,不能缺你這員大將。”

    “…… 我托孫姑娘在紫琅山籌建女營,想請趙姨娘助她一臂之力。”林縛說道,他可不想有巾幗風範的趙姨娘到崇州後就老實的呆在宅院裡大門不邁二門不出,孫文婉畢竟 年輕,林縛不能將女營的擔子都壓在她肩上。四娘子暫時要留在江甯,趙姨娘是比孫文婉更合適的人選,不過限於身份的關係,還是以孫文婉為主,讓趙姨娘輔助 她。

    趙氏有些遲疑,她在西河會抛頭露面主持事務,那是西河會特殊的需要,但是西河會現在要解散融入江東左軍,她就只是孫敬堂的妾室。在世人的眼睛裡,她應該要守本份留在宅子裡。

    孫敬軒說道:“還要請趙姨娘幫一幫婉娘。”

    “多謝大人與大當家信任。”趙姨娘答應說道。

    “等 文耀養好傷,看他能不能適應走海路再作處置!”林縛說道,走海路要遠比走內河複雜得多,複式縱帆要比普通內河帆船要複得多,葛存信、葛存雄也是花了很長時 間才適應指揮東陽號這樣的快速帆船,孫文耀及其他西河會眾能不能都很好的適應海上航行,這時候還很難說。龍江船場隸屬江寧工部,還不受岳冷秋的控制。

    在 陽信大捷後,林縛運了上千匹口外駿馬到崇州、維揚、江甯等富裕之地販售,換得銀子向龍江船場定購了大量的船隻,之前已經新增加了一艘五千石海船、四艘千石 海船。在造的船舶總載量加起來還有兩萬石左右。但是要維持這麼一支水營,林縛還必須在西沙島建一座可以造中小型船舶以及修理大型海船的船塢。

    “……子昂、夢得叔都需要幫手,還要委屈一下敬堂先生,先留在我身邊。”林縛又說道,暫時先將孫家人的職事安排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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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困獸

    林縛率江東左軍返回崇州即以通匪之嫌屠廣教寺,殺僧寇兩百余眾,在林縛刻意的控制下,消息拖到十九日入夜後才傳到江寧……

    奢飛虎在江寧仿佛給困在籠中的野獸,耳目閉塞,還是從官方塘抄才知道廣教寺據點陷落的消息,整個人就像一頭給激怒的困獸,憤恨暴怒。

    原先監視奢飛虎在江寧住處的,有三撥人馬,分別是江寧守備軍府、江東按察使司以及南城尉,如今又多了一撥江淮總督府的暗樁。

    秦子檀匆忙從外面趕回來,明顯感到外面監視的暗樁又比往日添了許多。他人還沒有走進後院,就已經听到里面的狂風驟雨,走廊外台階上還有血跡還沒有清理,他疑惑的看向院子里的管事。

    “一個不開眼的丫鬟,把茶弄潑了,廢了一眼井……”管事嘴上說得輕描淡寫,眉間卻鎖著擔憂,這時候也不敢進屋去勸暴怒近乎失控的小侯爺。

    秦子檀輕嘆了一聲,這時候不能給郡司找到借口進院子里搜查,奢飛虎失手殺了人,只能丟井里緊急處置掉。他們還不清楚慈海那邊怎麼就露出破綻,也不清楚少夫人與小姐有沒有及時逃脫,不過希望實在渺茫。

    林縛一回崇州就動手,就算及時逃出來,身邊護衛的人勢必不多,又如何能穿過江東左軍的重重封鎖返回江寧來?

    對少夫人、小姐來說,也許落在林縛手里,結果會更好一些。

    秦子檀心里想著,听著屋子里又是一陣亂響傳出來,似乎是奢飛虎將桌凳在牆上砸碎。他也有些忤暴怒、失去控制的小侯爺,還是要硬著頭皮去勸小侯爺冷靜下來,不然他們在江寧將什麼事情都做不成。

    秦子檀推開門,就一股勁風撲面過來,下意識的閃開頭,一只角凳貼著耳朵砸過來,他身後的護衛躲閃不過,給砸了頭破血流,硬生生的沒敢吭一聲,給其他人扶下去包扎傷口了。

    “少侯爺,是我。”秦子檀說道。

    奢飛虎雙眼赤紅,布滿血絲,披頭散發,仿佛已經癲狂了,手里抓著的佩刀已經給他亂砍崩滿缺口,屋里面目全非。看到秦子檀進來,奢飛虎才稍冷靜,甩手將刀插入牆中,眼楮死死的盯著秦子檀,說道︰“你說︰怎麼才能將人救出來?”

    秦子檀心里輕嘆,知道奢飛虎已經認定少夫人與小姐落在林縛手里了。

    林縛給江東郡司及總督府的呈文里也壓根兒就不提少夫人、少姐落在他手里,仿佛少夫人、小姐已經從人間蒸發了,壓根就不存在似的,想救,但是要怎麼救?

    去年秋他們這邊以舒家寨為餌誘殺林縛不成,還是他又率太湖盜襲西沙島,殺千人,斷傅青河一臂;隨後林縛在暨陽城下還以顏色,殺傷數千東海寇。

    這次又是大公子率東海寇攻陷崇州城,屠數千人並毀城。

    林縛一回崇州就屠廣教寺,殺僧眾兩百多人,將奢家在崇州所布的暗樁子一舉拔掉,就是有殺人示威、還以顏色之意,難道與林縛之間還有緩和、進行私下交易將人贖回來的可能?

    比起救人,晉安那邊也許是更加不想讓少夫人、小姐身陷崇州的消息泄漏出去;除非大公子在昌國諸縣積攢起來的戰力能一舉將江東左軍拔除掉,不然就不宜組織第二次對崇州的大規模攻勢。

    這時候與其急著救人,更緊要的是摸清林縛及江東左軍的底細。

    奢家在崇州多年的精心布置,在林縛率江東左軍回崇州的第一天,就幾乎就給清除干淨,以致他們拖延了兩天才知道最新消息。這絕非意外事件,就說明林縛在崇州的勢力並不僅僅限于西沙島。

    這說明林縛在率江東左軍回崇州之前,早就對崇州了若指掌,這暴露出一種極危險的征兆來——之前也許是林縛率江東左軍駐守崇州,以崇州為餉源地,但崇州的民事、政務仍然由文官體系及地方勢力共同掌握,此時卻極可能演變成林縛全面掌握崇州的局面。

    看到奢飛虎這樣子,秦子檀也不知道怎樣才能將里面的厲害關系跟他解釋清楚……

    “怎麼,難道你也認為人救不出來了?”奢飛虎見秦子檀沉默了許久不吭聲,失去耐心的問道。

    “少侯爺,你听我說,這件事不是那麼簡單……”秦子檀說道。

    “不要跟我講什麼小不忍、不要跟講什麼大謀……”奢飛虎驟然狂怒說道,揮袖不讓秦子檀說話,布滿血絲的眼楮緊盯著奢子檀,俄而又惡狠狠的一拳砸在牆上,肉綻血流,痛苦的閉上眼楮。

    ***********

    陳園原是李卓在江寧的住宅,李卓調往燕京,岳冷秋與程余謙幾乎同時抵達江寧。岳冷秋便先一步佔了陳園,作為江準總督府在江寧的臨時行轅。

    林縛的呈文從崇州傳回來時,岳冷秋恰好在江寧召集諸郡司協調剿匪諸事,不然還要再拖一天,才知道崇州已經給林縛全面控制。

    崇州官吏給屠殺干淨,此時由海陵府司寇參軍吳梅久暫代崇州知縣。

    林縛到崇州的第一天,不通報有司,就借通匪罪的名義,將廣教寺二三百僧人屠了干淨,難道岳冷秋還能奢望吳梅久能在崇州抗衡林縛?他甚至不能指望海陵府會對林縛施加壓力。

    很顯然,林縛全面控制崇州,只會損害崇州地方勢力的利益,給江東左軍在崇州站穩腳跟,整個海陵府都將受到江東左軍的屏護,不用擔心來自東南海上東海寇的威脅——犧牲崇州縣地方勢力的利益,對海陵府整體卻是有利的,所以能夠料想海陵府不會強烈反對林縛全面控制崇州的。

    雖說這時候不得不借江東左軍抵御東海寇或者說是奢家從海上傳來的威脅,但是岳冷秋更希望江東左軍與東海寇能兩敗俱傷、相互消耗,不希望看到林縛率江東左軍在崇州扎下根基,還甚至借崇州地方繼續壯大勢力。

    接到林縛從崇州發來的呈文,岳冷秋就緊急將宣撫使王添請到府上來。

    江東左軍駐守崇州,林縛出任靖海都監使,以崇州江口附近海疆為防御方向,是中樞與兵部確定下來的事。在東海寇威脅沒有解除之前,岳冷秋以江淮總督,對江東左軍名義上有節制之權,實際上是沒有宣調權限的,何況中間還隔著一個顧悟塵。

    這種局面是湯浩信、李卓聯手促成的,岳冷秋初任江淮總督,還遠遠談不上掌握江東形勢,自然破不了湯浩信、李卓聯手布下的局,他眼下緊急要做的,就是限制林縛在崇州的勢力過度膨脹。

    地方事務分三個系統,軍政、監察、民政。

    按察使司受顧悟塵控制,肖玄疇還沒能成功上位,岳冷秋就不能從這方面打主意。

    軍政又分鎮府軍及鄉軍,江東左軍屬于鄉軍。

    吳梅久率領馳援崇州的兩千兵馬為府軍,不過吳梅久已經打了退堂鼓,在給海陵府及諸郡司的呈文里,主動要求調離崇州,岳冷秋知道想借吳梅久壓制林縛是絕不可能的。

    寧海鎮水營在軍山寨有駐軍,但是林縛在按察使司、總督府及兵部的呈文里,直接參劾寧海鎮水營在崇州之駐軍畏敵避戰、與廣教寺僧寇毗鄰數載、交往甚密、動跡可疑,就差直接將通匪的罪名扣到寧海鎮水營頭上、扣到蕭濤遠的頭上。

    林縛的參劾呈文里的語氣也相當不客氣,聲稱對寧海鎮在崇州的駐軍失去信任,在兵部、總督府派員查核其清白之前,江東左軍與寧海鎮在崇州之駐軍毗鄰駐守,不得不以戰時戒備待之。

    說白了,林縛就是要仗著江東左軍在崇州兵多勢大要將寧海鎮在崇州的駐軍監視起來。

    蕭濤遠在暨陽得知消息稍早一些,哪里受得了這種氣,偏偏奈何不了江東左軍,他派來江寧告狀的人也已經在總督府里了。

    岳冷秋此時當然知道林縛這人實際上要比顧悟塵還要棘手,還要難以對付,林縛握有兵權,又不按規矩出牌。大家都在棋盤上落子,算計來、算計去,這個豬倌兒起了性子卻敢將棋盤都掀翻掉,為小小的西河會甚至都敢擁兵進逼山東,拿尋常手段怎麼對付他?

    岳冷秋當然想給寧海鎮撐腰,想給蕭濤遠撐腰,但是他也很被動、頭疼。

    林縛一到崇州就屠了廣教寺、殺了二百多僧眾,偏偏還真就是證據確鑿,使得總督府及郡司不得不支持他在崇州清匪,岳冷秋擔心蕭濤遠及寧海鎮水營真有什麼把柄給他抓在手里——岳冷秋初來乍至,哪里能清楚蕭濤遠與寧海鎮水營的底細是否清白?便是江寧與奢家暗中眉來眼前的官員也不在少數。

    要是林縛的參劾呈文只是發給總督府的,岳冷秋壓下來就是,但是林縛動用靖海都監使的權限,將參劾呈文抄了一份發給兵部。岳冷秋要給蕭濤遠、給寧海鎮水營撐腰,就要親自替蕭濤遠、替寧海鎮水營跟兵部解釋。將來蕭濤遠及寧海鎮水營真有什麼異動,岳冷秋他自然也要受到牽連。

    岳冷秋站在室內踱著步子,眼楮給燭煙薰得流淚,一腳將手邊的燭台踢翻掉,火星四濺,訓斥下人︰“從哪里買來的燭台,有多少錢給你們私下分了?還是你們想讓煙氣將我眼楮薰瞎了?”

    宋博正走進院子里來,听到岳冷秋不冷靜的拿下人出氣,心知林縛初到崇州的動作使岳冷秋頗為被動。

    宋博還不知道他姐姐宋佳跟奢明月給林縛囚在崇州,他過來是向岳冷秋辭行的。他是晉安宋家子弟,不可能得到岳冷秋的信任在總督府里做事。與其做籠中鳥,還不如辭去官職,過幾年逍遙日子。

    宋博想借這個機會,認真的走一遍江淮諸府,考察江淮地形與民情。

    這時候門房進來通報說宣撫使王添過來了,宋博退到一邊。

    他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員小吏,不能打擾岳冷秋與王添見面,心想岳冷秋大概也只能通過宣撫使司向崇州派遣出強勢的知縣、縣丞、縣尉等正印官來限制林縛在崇州勢力過于膨脹了。

    看到岳冷秋如此焦頭爛額,宋博也就打消了跟岳冷秋當面辭行的念頭,返回自己在江寧的臨時寓所,計劃接一來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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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顧宅家事

    江寧城東,藏津橋南。

    將東面一家大宅子盤下來,打通院子之後,顧府比顧悟塵初來江寧時大了一倍。此時的顧府里明燭高照、燈火通明,院里院外,護衛森嚴。

    暨陽血戰時,顧悟塵調來充當護兵的按察使司緝騎傷亡極大,顧悟塵便從經歷暨陽血戰的民勇里征募扈從,這才使得顧府護衛有脫胎換骨的變化,也更忠誠于顧家。雖說拿按察使司的餉銀養著,這三四百人差不多算是顧家的私兵了。

    下起了細雨,石街濕滑,馬蹄聲、車轍聲由遠及近馳來,宅門前挑起來的燈籠只照得見近處的雨絲。除了值守的護衛,門廳里的門房听見馬蹄聲甚急,也走出來探頭往外看,不知道誰這時候匆忙趕來顧宅。

    馬車在下馬石前停下來,見是趙勤民下車來,守衛與門房都恭敬的喚道︰“趙爺,您老來了?”

    趙勤民微微頷首,問門房︰“大人在宅子里?”

    “在哩。”門房回道。

    這門房是顧家晚輩,算是顧悟塵的遠房佷子,處事還算機靈,為人處世也知眼色,顧悟塵便用他看門庭。

    門房看上去輕賤,實際上,官邸私宅里門房的地位向來能抵半個管家的——宅子里迎來送往之事都要經過門房,甚至入門的禮貨也要門房清點,什麼人要熱切接待,什麼人給吃閉門羹,這里面有許多講究,看守門戶從來都不是非同小可之事。

    看著趙勤民進垂花廳的背影,有個新來的小伙計從門廳探出頭來,對門房說道︰“五爺,趙先生可是沒打眼看你一眼,你怎麼還對他這麼恭敬?要說關系,這宅子里還有幾人比你跟大人更親近?”

    “再胡說八道,便拔了你舌頭,”門房五爺伸手在小伙計的腦殼上拍了一記,又說道,“你可不要看不起趙先生只是個布衣,我跟你說一件事,你不要出去亂嚼舌頭了。我親耳听大人在垂花廳里跟趙先生說過,要是趙先生願意,就薦他出去干一任知縣再提拔了重用,給趙先生當場回絕了——大人對趙先生是何等重視,大人還能有看錯人的時候?你要知道咱家姑爺以前更是不堪,還給別人取笑說是豬倌兒,你說說,現如今誰有咱家姑爺威風?”

    “什麼咱家不咱家的,好像五爺有閨女似的?”小伙計牙尖嘴利的回道。

    “你個兔崽子,就當五爺好消遣,”門房五爺又朝小伙計的腦殼上拍了一記,“合輒林縛不是顧家的姑爺,我不是顧家的人?”

    **********

    趙勤民在顧府里穿門過戶也習慣了,知道顧悟塵人在後園里,也不用通報,就直接走過去。看到顧嗣元、顧君薰都後園亭子里,就站在顧悟塵的身邊說話,才收斂些站在亭子外的細雨里作揖喊道︰“大人……”

    “哦,你來了。快進亭子來,站在雨里做什麼?”顧悟塵招呼趙勤民進亭子。

    顧君薰斂身給趙勤民施禮道︰“趙先生……”

    “勤民在這里賀喜小姐了。”趙勤民作揖回禮,不忙著談其他事情,笑著問顧悟塵,“听說七夫人過來提親了。小姐與都監使換過庚帖沒有?我學過大相術,小姐與林都監合八字,倒能幫上小忙……”

    “……”顧君薰臉上微微浮起一層紅暈,回頭跟父親說道,“女兒先過去陪盈袖姐說話了。”走出園子,回頭看到趙勤民與父親、哥哥談笑風生,似乎都對這樁婚事十分的滿意,忍不住泄了一聲輕嘆出來,本不該有任何的不滿意,也沒有馬上去找堂姊顧盈袖,看著道側的一株榆樹出神。

    “薰娘……”

    顧君薰回頭看去,也不知道何時堂姊顧盈袖跟她娘站在自己的身後,嚇了一跳的輕喚道︰“啊,娘、盈袖姐,你什麼時候站到我身後了?嚇我一跳。”

    “你走神了,我先喚你來著,你都沒有反應——你在想什麼?”顧盈袖問道。

    “我看她是高興瘋了,今天做什麼事情總是走神,倒不知道嫁過去,能不能有個當主母的樣子。”顧氏笑著責怪道。

    “沒有在想什麼?”顧君薰朝顧盈袖溫婉而笑,只是搖了搖頭不承認有想別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她更不想在她娘面前說什麼,按說她娘生她、養她,不該厭憎她,只是心里控制不住的想避開、想躲著她娘……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所有心思都系在一個人身上,去年秋後去河口听堂姊說起婚事,心里當真是從沒有過的開心,但是宅子里隨後的冷漠與禁忌,想想都讓人覺得心寒。

    換過庚帖、合過八字,這樁婚事便算是八字有了一撇。看到娘親突然變了一張臉似的,顧君薰心里想這樁婚事也許只是林家與湯家、顧家之間的婚事,也許那個人根本就不知道有個人日夜不舍的念掛著他。

    顧氏看到女兒沉默不吭聲的樣子,說道︰“你盈袖姐難道來一趟城里,今天夜里要住下來,便住在你院子里,你們姊妹倆,好好說說話……”說著話,便先走到別院忙其他事情了。

    “薰娘已經不是小女孩子了,”顧盈袖站在那里看著顧君薰,盈盈而笑,問道,“是不是有些不開心?”

    顧君薰仍然容易感到害羞,微微低下頭,說道︰“應該開心的,只是說不出心里有什麼堵著……”俄而又鼓起勇氣問道,“你說他會是喜歡我才讓你來提親的?”

    小女孩子還真就在意這個,顧盈袖心里微微一嘆,笑道︰“那是當然了,這件事也算是好事多磨,你心里不要多想了,你爹娘也是為了你好,誰不想自家女兒嫁個好人家,享受榮華富貴?林縛那小子,他早就看上你呢,要不是這樣,早前他哪有這般厚臉皮來求我促成這事?不過啊,男人的天地寬廣得很,我們女人將心思都系在一個人心里,但是永遠都不要想他們能將心思系在你一個人身上……”她倒不知道要是她與林縛的事情給薰娘知道,會鬧出什麼亂子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不會跟月兒、小蠻她們爭風吃醋的……”顧君薰紅著臉,聲音像蚊子叫似的說道。

    顧盈袖忍不住要笑起來,薰娘仍然是個小女孩子,看到她這樣,只希望這樁婚事不要再出什麼變故了才好。

    **********

    “都監使在崇州,似乎沒有必要跟寧海鎮如此對立啊?”趙勤民說道,他匆忙趕來,主要是為寧海鎮蕭濤遠派人到總督府告狀一事,他認為林縛呈文參劾寧海鎮水營有些過于急躁了,如今林縛與顧悟塵是準翁婿關系,顧悟塵的心思也不是那麼好揣摩的,他小心翼翼的說道,“蕭都尉與我們這邊關系一向還好,這次算是徹底交惡了!”

    “你看這個,”顧悟塵將案頭一封拆開的私函拿起來遞給趙勤民,說道,“你看過之後,此事絕不可以外傳!”

    趙勤民接過信函,卻是林縛寫給顧悟塵的私信。顧悟塵能將林縛捎來的私信給他看,說明對他還是信任的,趙勤民稍感安心,將信件打開來看,越看越是驚心,林縛將崇州童子案的始末都寫在信里。他將信函放回案頭,說道︰“這個蕭濤遠當真是膽大妄為啊,我算是看走了眼……”他借放信的當兒,細細觀察顧悟塵,心想︰林縛拖到此時,甚至是他全面控制崇州之後,才將崇州童子案告訴顧悟塵,說起來對顧悟塵並沒有多少信任啊,顧悟塵心里會怎麼想?

    去年太湖盜奔襲西沙島時,寧海鎮水營在崇州的駐軍就見死不救,趙勤民還以為那時林縛與蕭濤遠結下仇怨,沒想到崇州童子案竟有這樣的曲折。這時候要防止蕭濤遠狗急了跳牆去投東海寇,不能將崇州童子案公布于世,但是想要林縛與蕭濤遠妥協也不可能,他便不再說這事。

    顧悟塵眼楮沒有再看那封信,對趙勤民說道︰“你抽時間去一趟崇州,問林縛需要這邊幫著做什麼,有些事情信里說不清楚,當面交待的好——嗣元也去崇州,從崇州坐船去青州,他外祖那邊更缺人手,我打算讓嗣元去青州鍛煉……”

    “這是好事,少爺早就應該獨擋一面了,”趙勤民說道,他知道顧悟塵對自己的兒子還是寄以厚望的,又說道,“我家小子不是讀書的料,請大人同意讓他也跟著去青州,也好有個貼心人照顧好少爺……”在江東,顧悟塵受岳冷秋壓制著,需處處小心、步步謹慎,不敢放顧嗣元出去獨擋一面,在山東暫時還沒有人能站出來跟身為宣撫大使的湯浩信抗衡,顧嗣元過去,更有獨擋一面鍛煉的機會。

    多事之秋、亂世當頭,掌權、掌事權、掌兵權最是重要,哪里還能循規蹈矩的考科舉、進翰林熬資歷?

    “你家趙晉是個人才,讓他跟嗣元去青州也好,”顧悟塵點了點,同意讓趙勤民的兒子趙晉跟著去青州,又說道,“青州那邊太缺人手,要有個能挑大梁的,嗣元暫時還沒有這個能力——你覺得張玉伯合適,還是陳/元亮合適?”

    張玉伯是江寧府左司寇參軍,陳/元亮為秣陵知縣。由于江寧為大越朝南都,屬官、正印官的官階都要比普通府縣高出幾等。江寧府正印官為正三品府尹,遠非一般的知府能比,張玉伯、陳/元亮也都是正六品文官。

    調去青州輔助湯浩信,少說也要升正五品,說不定來年一過,就要加僉都御史餃升正四品做按察副使或宣撫副使,絕對是青雲大道。

    張玉伯、陳/元亮都是進士出身,資歷也勉強夠了,誰去青州都合適。

    張玉伯為人太正,跟林縛走得又過于靠近,趙勤民不喜歡。

    趙勤民心里想︰張玉伯的左司寇事權也主要集中在東城區域,而柳西林已經擔任東城尉,將張玉伯調往山東,對這邊的影響最小;陳/元亮身為秣陵知縣,能直接照應河口,應該說更不能走,顧悟塵將張玉伯、陳/元亮同時拿出來讓自己比較,也許他心里也是希望陳/元亮去青州吧。

    “屬下以為陳大人合適,”趙勤民說道,“陳大人在抹陵縣獨擋一面日久,去青州必能迅速幫忙老大人打開局面……”

    “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畢竟這事要通過吏部。”顧悟塵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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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特使駕臨

    春睡遲遲,月兒一覺醒來,听著屋外的雨聲,便覺得骨頭架子都酥軟無力,欠著身子,見林縛睡得正香,伸手輕輕撫著他下頷的胡渣子,湊過去在他臉頰上輕輕吻了一口,見林縛身子一動,便又躺下閉目裝睡。

    林縛睜開眼,筋骨舒坦,看著月兒還在甜睡,薄被滑下些許,露出頸下小半片雪膩肌膚,在晨光里十分的耀眼迷人。林縛抬了一下胳膊,那薄被又滑下去此許,露出那對圓聳聳、嬌彈彈的嬌物,頂尖上一點嫣紅,略淺的暈痕,都是如此的嬌嫩……

    月兒閉著眼楮也能感覺到林縛灼熱的目光盯著自己的胸前看,忍不住羞意,裝作初醒的慵懶樣,拉起薄被子蓋到頸下,只把那張眉眼如畫、膚如月秋剔透的美臉露在外面,睜開秋波的美眸,望著林縛︰“都什麼時辰了……”

    “管他的……”林縛側過來身子,手摸進被子里,按到她的胸上,握不住那只豐美嬌挺的玉峰,便專心輕捻那粒櫻桃。

    月兒受不住挑逗,雙腿交心處似又有汁水滲出來,嘴里直說道︰“該起床了,莫誤了正事……”見林縛的雙手又貼著腰身往下滑,手掌上的繭子滑過綢緞似的肌膚,挑得心里又酥又麻,心里還想著受寵,只是身子再吃不了力,只有改口求饒,“月兒經受不住,你不若將小蠻收進房里吧,讓她伺候你吧?”

    “呸,呸,呸……”小蠻正端洗熱水進來要伺候林縛、柳月兒起床,听見柳月兒如此說,俏臉漲得通紅的輕啐道,“听了半宿蚊子叫還不夠,剛進來伺候你們,還要听這樣的骯髒話,”見月兒雙手埋臉,脖子都喝酒似的紅了,將水放在桌上,說道,“水我放在這里,不伺候你們了……”不給林縛糾纏她的機會,扭身便先走了出去。

    小蠻這時候進來,定是前宅有事通報,林縛也不敢貪歡,坐起來要尋床腳頭的衣衫。

    柳月兒忍著身子酥軟,披了一件衣衫要起來,林縛說道︰“你再睡一會兒……”

    “哪有你起床,我還睡著的道理?”柳月兒說道,“我伺候你擦洗一下身子,前宅的事情未必有多緊急……”沾濕了汗巾替林縛擦洗身子,只是她身上衣衫斜披,露出大片白璧般的肌膚,讓人血脈沸騰,使得林縛身下那根肉橛子硬挺挺的豎著、怎麼也消軟不下去,月兒也忍著羞意去擦洗那里,綿軟的手握不攏那越發的堅如鐵杵。

    看著月兒半蹲著身子認真的洗那里,嫣紅的小嘴正對那根肉杵子,還有如蘭香氣吐出來,林縛心魂一蕩,便覺得月兒那紅唇額外的誘人,手抄過她的後腦勺往下按了按,要按過去。

    月兒不解,抬頭看了林縛一眼,滿眼的疑惑。

    “張嘴將那個吞下去!”林縛說道。

    “啊!”月兒滿臉飛紅,伸手打了肉忤子一下,嗔罵道,“哪里想來的下流主意?妾身才不給你作踐。”將林縛丟在那里,嬌羞無端的她抱起衣衫回她隔壁屋子里收拾去了。

    林縛無奈,只能自己穿衣洗漱。

    ********

    岳冷秋的動作很快,林縛拖延到十九日才將消息傳回江寧,二十二日,宣撫使司參議韓載便以宣慰安撫特使的名義抵達崇州,代表宣撫使司慰問崇州受災事。

    岳冷秋心里也明白,林縛散階列從五品、職事列正六品、受爵、手握兵權,無論派人擔任正七品的崇州知縣,都不足以在崇州這一小小的一隅之地抗衡林縛。

    更何況縣之正印官,地方上只能臨時委派,最終還是吏部選任,人選並不受地方完全控制。

    參議一職是宣撫使司高級文官,列正五品。地方受禍,宣撫使司派員宣慰安撫地方,臨時節制地方軍政大權,也不算什麼特例。說是臨時,這時間到底有多長,則是受郡司控制。即使將來吏部正式委派知縣、縣丞等正印官,宣慰安撫特使要不要撤消,還是由郡司自行把握,這也是地方爭權較為常用的一種手段。

    在岳冷秋看來,也只有如此安排,才能稍稍壓制住林縛,不使林縛將觸手伸到地方上去。

    韓載不單單代表宣撫使司,還代表總督府來質詢寧海鎮駐崇州水營畏敵避戰事,算是總督府正式受理林縛的參劾呈文。這樣至少能替寧海鎮水營將兵部的質詢抵擋回去,也是岳冷秋謹慎對待林縛參劾寧海鎮水營的折中法子。

    林縛沒有興致到渡口去接韓載,但趕著趙勤民、顧嗣元他們也坐船與韓載前後腳到崇州。即使林縛心里也不怎麼待見趙勤民,但是他與湯家、顧家這時候不能有裂痕給外人看到。他用過早餐,讓韓載在渡口等了片刻,才帶著曹子昂、林夢得、孫敬堂等人調了一營武卒出發去渡口迎接,在渡口與吳梅久、李書義、胡致誠等崇州縣官員匯合。

    韓載所乘的官船先到,差不多已經等了有半個時辰。

    東麓渡口在軍山寨的北側,是軍山與崇州陸地相夾的淺水,也是崇州江畔最主要的一處水陸碼頭;除了這個之外,附近就紫瑯山南崖碼頭可以停泊大型官船。

    “林某給一樁急事耽誤了,來遲相迎,望韓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要見怪!”林縛換了一身緋紅色的官袍,朝在碼頭上與吳梅久說話的韓載作揖致禮。

    韓載三十七八歲,瘦長白臉,幾縷山羊胡須,也穿著緋紅官袍、青黑色的硬翅襆頭,身材不高,與吳梅久說話時昂首踞步,有幾分故意擺出來的姿態。

    其祖父韓文熙在永瞻年間曾任副相,給視為一代名臣,韓載因恩蔭入仕,受先人遺澤,做到宣撫使司參議一職,也算是少壯得志的人物。

    楚黨剛得勢時,許多人物都騎牆觀望,這兩年,楚黨在中樞站穩腳步,大多數官員便更改門庭、投靠楚黨。湯顧與張岳分裂後,楚黨里絕大多數官員是站在張協、岳冷秋這一邊,江寧地方,也由于顧悟塵更親近東陽鄉黨,也由于之前在江寧所使的一些手段過于激烈,使得岳冷秋一來江東就拉攏走一批人。

    當然也不排除江寧好些官員也看到朝廷有遷都江寧的可能,這更使得那些投機取功的官員放棄以前的立場,磨拳霍霍準備分一杯羹。

    韓載過來前一天,顧悟塵就派信使快馬加鞭將他的資料送來崇州,要讓林縛從容應對。

    韓載在碼頭硬生生的等了林縛大半個時辰,等到趙勤民他們的船到了渡口之後,才看到林縛的身影,他心里怎麼可能大人有大量?瞅眼看著林縛,看著林縛帶著五六百武卒來迎接自己,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林都監軍務繁忙,本官也是清楚,要是為這點小事責怪你,倒顯得本官心胸狹窄不體諒下屬的難處……”

    韓載話里拿自己當成下屬看待,林縛也不介意,瞅著碼頭上還有兩三百人是韓載帶來的護兵,笑問道︰“冒昧的問一句,不知道韓大人從宣撫使司帶了多少賑濟銀過來……”

    “岳總督與王大人都惦記著崇州兵禍,除海陵府先前撥付的一萬兩現銀外,這次特地使本官攜帶兩萬兩銀賑濟銀過來,”韓載昂首說道,“這還是首款,待本官視察過崇州,依情勢可向宣撫使司再支領賑濟銀……”

    “真是謝天謝地,”林縛欣喜若狂的說道,“江東左軍三千將士都還在嗷嗷待哺,好在韓大人,不然江東左軍三千將士真要餓肚皮了……此外,崇州縣這幾天發放撫恤銀子及賑濟糧,跟江東左軍支借了米糧及銀子約一萬兩,也等著韓大人過來呢。林某抖膽問韓大人一聲,銀子在哪里,韓大人你們遠道而來,辛苦得很,我們自己動手就可以了!”

    “林縛,你膽子好大,難道要劫持本官不成?”韓載臉色鐵青,這才明白林縛帶了五六百武卒過來,原來不是過來迎接他的,卻是過來搶銀子的。

    顧嗣元及趙勤民、趙晉父子剛下船來,就看到林縛帶著將卒來搶韓載的銀子,只站在一旁不說話,看林縛在那里刁難韓載。韓載以為官大一級就能吃住林縛,那真是打錯主意了,林縛這陣勢擺明了韓載不給銀子,就不要想進崇州。

    “韓大人,你這是什麼話,難不成你以為我在誆你不成?”林縛側著臉問韓載,臉色也寒如冰霜起來,還以顏色,指著吳梅久說道,“吳大人也在此,你可以問吳大人,崇州縣應支付江東左軍的餉銀及歸還支借銀子,可超過兩萬兩銀沒有?一切都有細賬可查,若林某有多貪一兩銀子,願意束手就擒給韓大人綁去總督府治罪!”

    吳梅久是牆頭草,哪邊風強哪邊倒,本來跟他本人就沒有什麼利益糾紛,他兩邊都不想得罪,趕忙當起和事佬來,說道︰“林大人、韓大人,都歇歇氣。都怨卑職沒有交待清楚,你們要發火,都朝我發吧!林大人,韓大人初來乍到,不清楚情況,你總要等韓大人歇一口氣,喝一口茶,歇歇腳,再提銀子的事情……”又朝韓載說道,“韓大人,也許卑職在給郡司呈文里沒有解釋清楚。東海寇破襲崇州,縣大倉給劫了一空,也的確是跟林大人那里支借銀子,才勉強渡過難關熬到韓大人過來。也怪卑職在林大人面前開了海口,說是等賑濟銀子過來,就立時歸還支借,才使得林大人稍稍性急了一些——這一切都怨卑職。”

    崇州城破,平民傷亡且不論,但是守城鄉兵及官吏衙役也都全軍覆滅,林縛、胡致誠、李書義等人堅持要先撫恤這部分傷亡,不然征募接下來鄉兵及衙役的工作就進行不下去。

    江東左軍願意支借撫恤銀子,吳梅久就沒有堅持說不借,所有的撫恤銀子還是昨天才發下去,沒想到林縛這會兒便拿這個來卡韓載。

    以每人以銀二十兩、米糧十石的標準進行撫恤,按說撫恤標準並不高,但是窮人命賤,能得此撫恤也便算死得其所。此外,對城中受損民眾也進行賑濟,這個標準當然要低得多,但不管如何,民眾只見過官府刮銀子,何時見過官府真心賑濟民眾?自然感激林縛及江東左軍帶給崇州縣地方的好處,自然也附帶著使吳梅久在崇州的聲望陡然拔高了許多。

    吳梅久起初還有些飄飄然,待李書義將細賬端到他面前,他才發現縣庫已經積下近三萬兩銀的虧空。

    說起來,崇州城破,傷亡也多集中在城里,鄉里受影響不大,使得善後工作進行得頗為順利,主要就是補選官吏、撫恤傷亡、重築城池。

    吳梅久這時候才知道林縛手段老辣,趕在韓載過來之前,搶著這幾天就將補選與撫恤的事情做完,留下大筆的虧空等著韓載來填,偏偏自己還跟林縛坐到一條船上去了……難不成韓載會相信自己之前是被脅迫的?

    說起來,吳梅久之前根本就沒有料到岳冷秋會安排一個宣慰特使過來壓制林縛,不然這幾天就不會事事都听林縛擺布,這時候想掙脫,才發現已經深陷進去了。

    韓載臉上難看得緊,官大有屁用,手里有銀子、有兵才是大爺,他帶了兩萬兩銀子過來,有這兩萬兩銀子在手里才有說話權,哪里敢輕易將銀子都給了林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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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銀子

    最後還是吳梅久說盡了好話,韓載同意立時支付江東左軍一萬兩銀子的錢餉,林縛才換了笑臉,讓碼頭前的路口,讓韓載及隨行護兵踏上崇州的土地。

    韓載自然也就沒有第一腳踏上崇州土地的興奮與得意洋洋,他臉色鐵青、神情陰鬱,看林縛的眼神似要將他活剮了生吞進肚子裡,他沒有想到林縛會如此驕橫,差點隨行的家當都給林縛劫了。

    縣里條件簡陋,新城未築,縣衙也是藉用山門禪院,自然也沒有辦法給韓大人準備專門的行轅。東麓山門有一處精舍別院,還算清靜,又與江東左軍駐營毗鄰,不虞受宵小打擾,原想將韓大人安置在那裡,沒想到韓大人隨扈眾多,如今看來那棟院子倒有些狹小了吳梅久說道,給韓載的臨時住處是李書義安排的,他當時也沒有想到太多,看到韓載初來,林縛就與他勢如水火,就覺得將韓載的住處安排在江東左軍駐營的邊上,就十分的不合適。

    你倒是會安排地方!韓載冷冷一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雖然帶了兩三百人來,但是起居行止離開地崇州縣地方的安排,他還是無計可施,心裡拼命的安慰自己,心說林縛與吳梅久如此折騰,便是要將自己趕出崇州去,一定要冷靜,一定不能讓林縛與吳梅久的奸計得逞

    一起到渡口來迎接的蕭百鳴說道:就在山北,我家蕭都尉有棟私園子,小是小了些,勉強能住一二百人。韓大人若不嫌棄,可以暫住那裡,至於護衛方面,軍山寨也能抽三五百人出來,照顧韓大人的起行居止

    那就麻煩蕭都監了韓載這才臉色稍緩。

    吳梅久心裡暗暗叫苦,心想韓載大概誤以為自己刻意將他安排在方便給江東左軍監視的住處,看他的眼神,大概想將自己與林縛一起生剝掉。

    林縛看到蕭百鳴與韓載親密有加,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他要將崇州童子案的真相公佈於世,使陳恩澤、胡喬中、胡喬冠等人與家人團聚,為防止蕭濤遠狗急了跳牆投靠東海寇,眼下之計也只有將蕭濤遠完全推到岳冷秋那一邊去。

    林縛朝趙勤民、顧嗣元等拱手笑道:趙先生與少君路途辛苦了,想必韓大人也無需我給他接風洗塵了,山門裡備有薄酒,就犒勞趙先生與少君了林夢得、曹子昂、孫敬堂等人也都給趙勤民、顧嗣元等人行禮。

    趙勤民與顧嗣元給林夢得、曹子昂、孫敬堂等人一一回禮。他也能猜到林縛在打什麼主意。江東左軍燕南勤王四戰四捷,殺傷擊潰數倍強敵,名震天下,寧海鎮水營雖編有六營,但不會給林縛看在眼裡,眼下只是要防備著不能讓他們去投靠奢家,投靠東海寇去。

    看到林縛在渡口如此毫不客氣的給韓載一個下馬威,趙勤民知道林縛算是真正的勢力已成,已經不再像河口時那般小心翼翼。不過話要說回來,林縛在河口時,也談不上小心翼翼,王學善、藩鼎、曲武陽哪個不是一時不察,折在他手裡?韓載以自己過來就能壓制林縛,當真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

    顧嗣元要從崇州借道去青州。

    雖說從崇州走陸路,五百里加急,換馬不換人,最快速度趕到青州也只需要三天三夜的時間,但是顧悟塵讓顧嗣元帶了百十名扈從去青州,不是顧嗣元與趙晉兩個人單身匹馬過去。這麼多人,想要不掉隊的走陸路都趕到青州,沿途驛站也沒有提供那麼多馬替換馬力,趕到青州少說也是十天八天之後的事情了。

    湯浩信年事已高,精力有限,這時候在山東又沒有多少可用、可信任的人。不能遂了張協算計,讓繁重的政事將湯浩信的身子拖垮,就必須盡快的將顧嗣元等人送到青州去,走海路是最好也是最快的選擇。

    此時已是四月下旬,東南季風開始盛行,坐船出海兩天就能到膠州灣登岸,再騎馬走陸路到青州,前後只需要四天多些的時間。

    東南季風利於北行,長山島以東海域的黑水洋航線也是利於北行的,此時反而沒有南下的快速航行。

    除了留在津海的四艘千石船參與在渤海海域內的運糧及護航外,林縛近期沒有打算派船北上;不過為了保住難得爭來的青州局勢,林縛還是抽出兩艘千石船來,當天下午就送顧嗣元、趙晉及百餘扈從北上;這兩艘千石船,林縛也加算用來加強津海那邊的海上力量。

    顧嗣元離開後,趙勤民不用急著回江寧去。

    不可否認,岳冷秋畢竟有著江淮總督的名義,又手握重兵,江寧許多官員都倒向岳冷秋,顧悟塵不能不說是處於絕對的劣勢。要怎樣扳回些主動,這裡面文章要怎麼做,趙勤民還有很多事情與林縛商議。

    再說林景中與孫文珮的婚事就約在二十三日,表面上孫家是獲罪流徙的罪族,林景中與孫文珮在崇州舉辦的婚事,實際上是公開宣告孫家及西河會徹底融入江東左軍勢力之中,趙勤民代表顧悟塵前來,怎麼也要喝了這杯喜酒再回江寧去。

    林縛這時候也無需遮遮掩掩,除了紫瑯山頂囚禁奢家姑嫂的禪院外,暫時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隱瞞顧悟塵與趙勤民的,大大方方的讓趙勤民看到他在崇州所擁有的勢力。

    ************

    即使抽出兩艘千石船北上,林縛在崇州仍然擁有三艘五千石戰船、七艘千石戰船、八艘海鰍子船以及大量孫家帶來投靠林縛的私船。

    孫家及西河會以漕運為生,有官府專門撥給的漕船來運輸漕糧,每年還以八分之一的比例添補漕船損耗。但是孫家及西河會以水為生,除了在江寧購地造屋建宅供會眾寄居外,最專注做的一件事情就添置船隻,發展水面上的勢力。

    四代近百年傳承,孫家及西河會手裡也積攢了好幾百艘私船,甚至有好些會眾就是以船為家、住在水上的船戶。

    在西河會會產及孫家家產給岳冷秋派人查封之前,差不多有近百艘私船及時轉移到集雲社名下,逃過官府的查封。轉移出來的這近百艘船,雖然多為一二百石甚至更小載量的木船,但是船體堅固,船形利於在水面上快速穿行。

    河幫之間也非一團和氣,再加江河湖海盜寇叢生,這些船隻本來就是孫家及西河會依靠來在水面上爭強鬥勝、進行自保的利器,非常容易往戰船方向改造。

    也不得不說趙姨娘有巾幗風範,做事果斷幹練,不拖泥帶水,又有決斷力,知道取捨。

    林縛甚至無需再添置更多的船隻,憑藉現有的船隻加以改造,就足以籌建一支在規模上能與寧海鎮水營相當的水師。

    ************

    一支強大的水營,必須有強大的後勤保障,在正式組建水營前,有能力修繕大型海船及建造中小型戰船的船塢是必要的。

    西河會以水為生、以船為生,擁有大量船隻,除行船走水的行家里手外,當然也擁有相當數量的精擅船舶修造的工匠。

    當趙勤民看到林縛在西沙島組織起來的織造船帆的婦女就多達三四百人時,這才稍明白林縛為何會不惜擁兵進逼山東也要替西河會解危脫困了。

    西河會擁有的不僅僅是那些只會行船走水的泥腳子,一個傳承近百年的河幫,其實早就涉及到航運業的方方面面。

    林縛甚至只用從西河會裡抽調人手,就能組建一座造船工場,雖然規模遠遠不能跟江寧工部所屬的龍江船場相提並論,但也算得上相當完備了。

    在給林景中、孫文珮籌備婚禮的同時,林縛也進一步明確了孫敬軒在崇州的職責便是籌建修造船場、船塢。

    ***********

    趙勤民現在倒是好奇,林縛手裡到底抓著多少銀子。

    黃昏時,趙勤民隨林縛爬上觀音灘小蠻河東岸圍樓的哨塔上遠眺。

    西沙島還遠遠談不上改造完成,前期的主要工作也是安置流民。除了觀音灘的三座圍樓及沿小蠻河往島內輻射的四五十座圍攏屋之外,島上開墾出來的田地並不多,在東南方向,倒是種植了大片桑園。

    所謂三年桑枝,可以做老杖,十年桑枝,可以做馬鞭,十五年干枝可以做弓材&;&;平江府也多有人家植桑養蠶以織綿羅,但是總要數年之久才見功效,趙勤民輕扶頷下鬍鬚,說道,西沙島這邊,似乎幾年之前,都是吃銀子的無底洞啊!

    實際上趙勤民對植桑養蠶也不甚熟悉,桑園不需要完全長成才出效益,只要采葉不傷樹就能養蠶。另外,林縛在西沙島種植桑園,主要也不是為植桑養蠶、大興絲織。

    織造要興,因為織造能容納大量的剩餘婦女勞動力,而布匹與米糧是生活兩大必需,但是林縛不會大肆發展會消耗大量人力、佔據大量肥沃田地的絲織業,不會織造華麗的錦鍛去滿足上層名流的奢華需求。

    林縛在西沙島要發展的也是棉麻織造,要是有可能,他甚至會打壓桑蠶絲織業,除了棉麻必需品外,應該將肥沃而且有限的田地組織起來生產糧食。

    西沙島的情況特殊,土地貧瘠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自然災害嚴重。

    沒有辦法,植樹植草乃固沙防風防海潮之必需!林縛知道趙勤民岔到這話題上,想知道他這邊的財力能支撐多久,他也樂意透一些底,湯浩信、顧悟塵現在的處境實際上十分艱難,這邊必須要給他們一些信心,林縛指著西沙島東南片,跟趙勤民解釋道,詢問好些老人,也比對縣志,差不多摸清夏秋颱風登島以及海潮回灌的主要方向。所以現在集中人手趕在夏季風雨季之前,在東南片多植桑苗、灌木。說來也不怕你笑話,我們還專門用船裝運糞肥施於東南灘,就是想那片的蘆葦能長得更茂盛一些

    現在島上有三萬二三千人左右,林縛將底細說給趙勤民聽,開墾的田地還不足萬畝,搶種了小麥,再有一個多月就有收成,長勢勉強,能打七八千石糧食,聊勝於無。入夏后也許能多種近萬畝水稻,不過暫時還不能解釋食糧自給自足的難題,幸好崇州水產也豐,糧價也賤,勉強能夠應付

    三萬多人啊,趙勤民知道林縛在西沙島陷匿了不少丁口,但也沒有想到這麼多。當初在島上安置流民時,這邊只統計了兩千戶,只有七千餘丁口,所以各方面失去警惕,任林縛控制西沙島,崇州縣甚至同意將西沙島開墾荒地之事完全委託給集雲社,每年只抽三千兩銀子的租稅。趙勤民心裡默算著,扣除掉這次遷來的西河會眾及家屬,林縛動了一下手腳,實際只統計到三分之一不到的丁口,心裡想林縛做事還真是膽大妄為啊,又說道,就算是最艱苦,少說每月也要往島上運一萬石米糧啊!你這邊也真不容易啊。

    差不多比這個數略多些,是不容易!林縛點點頭,也不瞞你說,燕南諸戰,繳獲也算頗豐,販賣的口外駿馬外及繳獲物資折銀差不多也有二十五六萬兩。實際上,江東左軍從江寧倉促成軍到現在撫卹傷亡,有七個月的時間,支度累計也有二十五六萬兩。要不是能以戰養戰,江東左軍我個人是養不起的。要有積餘,也就是一開始大人替我從江寧工部討來的六萬兩銀子,還有就是朝廷撥給的賞功銀五萬兩,加上其他零碎所得,我現在手裡差不多有十四萬兩銀子的積餘。之前積攢的銀子,差不多都投在這島以及集雲社了。

    林縛也不可能完全將底細都透露給趙勤民知道,至少他將跟郝宗成私下交易首級所得的二十萬兩銀子瞞著沒說。還有林縛對江東左軍犧牲或立有軍功的將士,主要以配田的形式進行撫卹或獎賞。將島上新開墾的近萬畝田地分配下去,差不多也節約有近六萬兩銀子,林縛實際手頭有四十萬兩現銀。

    廣教寺裡的賊和尚個個肥頭大耳啊。趙勤民意味深長的說道。

    這次剿了廣教寺,是得了一些,不過換了名頭都支借給崇州縣,我就準備拿這個要挾韓載呢,不能不給他下套林縛說道,要是能順利討到錢,差不多能積下二十萬兩銀子。

    呵呵,趙勤民輕輕一笑,說道,韓載不能阻止你在崇州做你想做的事情。

    林縛也是微微一笑,說道:西沙島這邊投入太大,也的確是個無底洞,不過沒有辦法,這是根基之事,必需要做好的。不過最艱難的時候過去了,現在有個好處就是,正卒、輔兵領餉,差不多能支撐島上家人開支,就不需要再進行額外的賑濟

    趙勤民瞠目結舌,以餉養家人,也就意味每戶都要抽一丁編為正卒或輔兵,全島三萬兩三千人,也說意味著林縛要將江東左軍的實際兵力維持在七八千人左右。

    這麼一來,林縛是確實不用對西沙島流民進行額外的賑濟,但是養一支七八千人的兵馬,需要多大的財力才能支撐住?

    李卓在東閩領軍時,主要是從江寧等府抽餉;趙勤民給王學善當幕僚多年,趙勤民知道維持一支精銳軍隊的消耗有多驚人。

    林縛說江東左軍從倉促成軍到撫卹傷亡六七個月間用掉二十五六萬兩銀子,趙勤民一點都不吃驚。

    就整個大越朝來說,林縛用掉二十五六萬兩銀子,取得如此輝煌的戰果,絕對是性價格最高的一戰。要知道整個東閩戰事,東南諸郡消耗糧餉折銀愈兩千萬兩,這還沒有計算戰事對地方的摧殘。

    東虜破邊入寇,損失更是難以計數,僅僅破河堤、毀平原府河道,造成的直接損失就要越過千萬兩銀

    要是林縛以鎮軍標準來供糧發餉:正卒每月供糧一石、銀八錢,鞋服各兩套,兵器鎧甲五年輪換,普通武卒平均一年的消耗也在二十五兩銀子以上,八千卒一年就是二十萬兩銀。此外還要加上大量的駐營及戰具、騾馬、車乘、營造等費用,要維持江東左軍的戰力水平不下滑,一年沒有三十萬兩銀子打不住。

    林縛從哪裡籌這麼多銀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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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體系與築基

    二十五日,趙勤民就隨新婚燕爾的林景中、孫文珮夫婦及孫文炳等人返回江寧去,趙虎率獄島武卒隨行;秦承祖於這一天黃昏悄然抵臨崇州。
與傅青河攜手共濟,救蘇湄、小蠻,又在長山島救三十被劫童子,清江浦遇秦承祖、週普,協力救曹子昂、四娘子,折返上林裡,在江寧趁勢而起,遊說太湖水寨勢力、賑濟西沙島,北上勤王而聲名鵲起,擁兵進逼山東,解西河會之危,回崇州屠廣教寺……此時的林縛已經可以說是一地豪雄了。

    從長山島梟寇到集雲社,到集雲武衛,到獄島武卒,到西沙島鄉營、到江東左軍……雖然說林縛坐擁江東左軍這支精銳,但還有許多戰力是零散的,缺乏有效的整合,沒有形成完整而有效的體系。

    在缺乏效率的同時,不但不利於凝聚戰鬥力,也使後勤補給變得相當混亂。

    在解決崇州立足這個根本問題之後——韓載孤家寡人而來,甚至對吳梅久都懷有極深的敵意,短時間裡都不可能破掉這邊搶先一步在崇州的佈局——當下最緊要的事情就是對江東左軍及所有附屬勢力進行整合,形成簡潔有效的體係來進行運轉。

    除此之外,需要迫切解決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江東左軍所需要的龐大補給要怎麼樣維持?

    秦承祖、傅青河、曹子昂、林夢得、孫敬軒、孫敬堂、週普、吳齊、寧則臣、趙青山、敖滄海、葛存信、葛存雄、胡致庸、胡致誠等幾乎所有的重要人物齊聚崇州,就是要集中討論決定江東左軍今後發展的幾個核心問題。

    ************

    除去受孫尚望節制留在津海的四百武卒以及受趙虎節制前往江寧的兩百獄島武卒外,江東左軍五營體系,尚有集雲武衛及西沙島鄉營八百餘精銳,長山島兩百餘精銳以及二月中下旬送來西沙島養傷的一千五百餘精銳。

    林縛在崇州能夠整合來充當左軍正卒的精銳戰力總數就接近六千人。
林縛最終決定在崇州仍然保留五營正卒。

    設迅豹營,為騎營,編騎卒三哨六百人,戰馬八百匹,輔兵一哨兩百人,以周普為營指揮使,駐崇州。

    勤王四戰,以寧則臣為首的中州鳳離籍將卒立功最著、殺敵最為梟勇,設鳳離營,為步營,編甲卒四哨八百人。以寧則臣為營指揮使,駐觀音灘。

    設崇城步營,編甲卒四哨八百人,以周同為營指揮,駐崇州紫瑯山。

    設靖海水營第一營、第二營為常備水師,也正式給戰船定型,設津海級、集雲級、海鰍級三類為主要出海作戰艦船,艨艟、走舸、鬥艦、大翼船、車船等中小型內河船隻為輔助戰船。每營編津海級戰船一艘、集雲級戰船三艘、海鰍船及各類輔助戰船若干,編戰卒八百、輔兵四百,第一營以趙青山為營指揮,葛存雄為副,駐守觀音灘;第二營葛存信為營指揮,代孫文耀為副,駐守紫瑯山南崖碼頭。

    週普、寧則臣、敖滄海、趙青山及葛存信等人都因積軍功受賞封雲騎尉、驍騎尉或羽騎尉正七品到正九品不等的武職,也算江東左營鄉軍正式的武官編制。

    此外,林縛還在長山島秘設長山營,以秦承祖為營指揮,以長山島精銳為骨幹,從西沙島挑選精銳補足三哨正卒編制,另編兩哨輔兵,編入部分戰船,繼續在長山島以東海狐譚縱的名號行事。

    五營正卒加長山島秘營,除了正卒四千四百餘精銳,另編輔兵一千四百人,皆從西河會基層會眾及民勇中招募,特許近一千五百名歷經苦戰的老卒退伍在崇州或西沙島定居。

    不管多精銳的軍隊,都避免不了會有大量士卒有厭戰、畏戰的情緒滋生。

    作為出色的將領,要激勵將卒們的武勇精神,要遏制厭戰、畏戰的情緒在軍隊裡滋生。有時候這是一體兩面的存在,不應該單純的歸結到貪生怕死上。

    林縛想著前世的自己毅然脫離出來過世俗生活,說起來就是壓抑不住從心底里泛起來的厭倦感。




好些極為優秀的士卒,他們不是單純的殺戮機器,他們心間滋生出來的厭戰情緒,說到底是厭倦的情緒及自發的發思,也許經過一段時間,骨子裡的武勇則沉澱得更為深刻、純粹。

    治軍需張馳有道,也是縮減開支,林縛特許部分將卒返回地方,許他們加入鄉營,或參加地方事務,即使歸家務農也可以,沒有強制性的將他們都編入輔兵,也是實現寓兵於民的目標。

    西沙島有兩營常駐軍,正卒輔兵加起來有兩千餘人,除了民勇輪訓工作照舊之外,就不再額外設置鄉營——如此安排,也是節約更多的人力、物資投入生產建設。

    此外設女營,編三百健婦,以孫文婉、孫敬堂妾室趙氏趙紅玉為首;編親衛營,編一哨馬步精銳,以敖滄海為營指揮,陳恩澤、胡喬冠亦正式入伍擔任副哨將——胡喬中迷戀上海船,要求去靖海第一水營當了一名副哨將。

    除諸營將官外,林縛還委任曹子昂為觀軍容使,觀軍容使有監軍之權,負責糾查全軍風紀及輔助林縛處理軍務;吳齊為總哨,負責消息斥候等事;傅青河為總教頭,負責全軍治訓及鄉營民勇輪訓等事;孫敬堂為庶務,負責協助林縛處理軍中瑣碎事務。

    至此,林縛算是將手頭上主要的戰力都納入較為完善的體系內統一調度,共編正卒、輔兵六千五百餘人。

    ****************

    由於江東左軍屬於鄉軍體系,錢餉兵甲甚至駐營費用都需自籌,將崇州縣劃出來作為江東左軍的餉源地,也是江東左軍勤王立下首功後所獲得的特賞。

    要維持一支正卒、輔兵達六千五百餘人、錢餉兵甲甚至駐營都近乎完全自籌的部隊,對後勤補給的要求是極為苛刻的,更何況江東左軍編有騎營、步營、水營,複雜程度更是呈幾何直線上升。

    林縛得授靖海都監使,總領江東左營鄉軍,雖受節制、但不再是隸於江東按察使司的屬官,有權在崇州設靖海都監使司衙門,徵募吏員佐官輔佐軍務。

    林縛委任林夢得、胡致庸、孫敬軒等人為衙門裡的典吏、司吏等職事官吏,實際上以林夢得為首、胡致庸、孫敬軒、胡致誠、林景中等人為輔,總攬江東左軍後勤補給及西沙島民屯及軍械營造諸事。

    曹子昂、吳齊、傅青河、孫敬堂等人都隨林縛留在崇州署理軍務。

    集雲社受林夢得遙制,也暗中控制崇州民政;津海津衛島也受曹子昂遙制,也暗中控制崇州人事及兵政,獄島諸事也有分管,如此一來,就形成較為完善的軍政體系。

    各有所司,各司其職,發生什麼事,都能找到具體的負責人,而不再用不分輕重緩急的都堆到林縛的案頭來,將他的腦袋都撐大了。

    相對來說,治軍雖然是重中之重,卻是容易做成的一件事情,畢竟已經形成初步的武官體系,諸事都有脈胳可尋。林夢得手裡雖然掌握近有四十萬兩現銀,但是相對要做成的事情,這四十萬兩銀恰如杯水車薪,遠遠不足。

    除靖海第一、第二水營外,集雲社也要以孫文炳為首組建正式的商船隊,將多餘的運力統統編入商船隊,暫時負責江寧到崇州段的運務。待第三批海船造成交付之後,則要嘗試著正式打通北抵津海的航路——第三批總運力為一萬石的海船交付時,還要支付龍江船場三萬兩造船銀子。

    即使西沙島民眾不需要進行額外的賑濟,以工代賑,就足以解決民眾的生計,但是建農莊屯田、積肥沃田、購入畜力、修建水利設施、道路修築、圍攏層建造,無一不需要長期的持續投入。

    西沙島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除了加大投入,以集體農莊的形成開墾荒地進行屯田外,最重要的就是一類投入就是建造各類工場。

    前期為安置流民、建造圍樓及大型圍攏屋之需要,島上唯有取土燒磚頗成規模,然而要將江東左軍的後勤及西沙島民生撐起來,除取土燒磚外,煉鐵及鐵作、軍械製造、製藥、織造、造船等都是當前需要迫切進行大規模投入的基礎工場作業。

    特別是造船,要打擊東海寇、抗衡奢家,以及在兩三年後有機會與李卓並肩作戰,從海路襲入遼東,抄襲東虜後路,江東左軍就必須保證強大的水面作戰能力。不能簡單的海船修繕及中小型戰船修造都事事依賴龍江船場,在崇州或西沙島必須立即建船塢及船場。

    不僅僅局限兵甲,箭矢、戰具及戰船以及屯種,對鐵製品的消耗都是大量的——當世戰爭最大的一筆消耗可以說是集中在鐵器上。

    當世的煉鐵水平比想像中要高一些,像江寧工部所屬的治鐵作坊,每年煉生熟鐵及灌鋼接近百萬斤規模。

    林縛與林夢得他們也大略的估算過,要維持江東左軍的兵備水平不滑落,每年少說需要生、熟鐵及鋼二十萬斤,而裝備水平與軍隊的用鐵量幾乎是成正比的。

    江東左軍兵甲軍械需自籌,煉鐵及鐵作及各種軍械修造等工場,也是必須要拿出大筆銀子進行建造的;甚至這時間就有必要建立鐵砂、石炭等物資的儲存,以免亂世來臨,物資供應給切斷。

    一支強軍需要有優秀的將領、需要將卒有武勇精神,但是也必須看到,任何一支強軍幾乎都是用銀子堆出來的。

    古人常言“兵不貴多、貴精”,倒不是不希望精兵多多益善,而是以農耕文明為主體的政權根本就供養不起一支龐大的精兵隊伍。

    林夢得、曹子昂、胡致庸、孫敬軒、孫敬堂等人這些天都在籌劃這些事情,人力倒是不匱乏,甚至需要建這些工場來容納剩餘勞動力,但是要成規模的籌建這些工場,初期就要拿二十萬兩銀子出來進行籌備。

    在觀音灘圍樓及塢港可以作為永久性的駐營軍塞來使用,但是在崇州,不管新城將來要建在哪裡,林縛都要在紫瑯山東麓建造一座永遠性的軍塞供駐軍使用。

    與臨時駐營不同,永遠性的軍塞對防禦要求不會低於普通城池,只是規模要少一些,建築費用自然是高得驚人。

    林縛正委託老工官做這項工作,少說要六七萬兩銀子才夠用。

    這幾項銀子一扣,林夢得就剩下十萬現銀對江東左軍進行補給了。就算江東左軍兵甲戰具及戰船、馬匹都暫時不用補充,十萬兩銀子也就夠江東左軍半年的日常開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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