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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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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3 17:33:31
第42章 山頂對策

    四月底天氣漸暖,午時都能穿單布衫出門,向晚時分,林縛立山崖上,又穿了件褂子,江風拂面,吹得人神清氣爽。

    林縛一連幾天都在島上與眾人商議今後的發展計劃,今日也是吳梅久邀他過來商議新城修築的事情,他才在午後抽身到北岸來。

    新城修築,擇扯是個問題,新城以六百步見方計,加上挖護城壕以及新築道路,需新徵地兩千畝。崇州多雨,築城,需築包磚城牆,需取土燒城牆大磚上百萬片。

    徵地、徵用民夫、取土燒牆築城,再節省也要六七萬兩銀子;崇州縣的稅賦,只能維持日常開銷及供餉,加上之前支借江東左軍所造成的虧空,韓載要想將崇州縣治理得妥妥噹噹,少說還要從宣撫使司那裡再爭取十萬兩賑濟銀來。

    韓載要爭地方事權,林縛便讓他爭,也沒有讓胡致誠、李書義、陳雷等人在背後做什麼手腳,林縛現在就抓住通匪案不讓韓載插手。

    沒有銀子,韓載爭什麼都是白爭。

    韓載即使知道胡致誠、李書義、陳雷等補選的官吏都是林縛搶先一步安插進去,也無可奈何,畢竟吳梅久才是名義上的權知縣,他此時對吳梅久也是滿腹怨恨,自然是什麼事情都做不成。

    在北山門佛殿臨時改成的縣衙大堂,枯坐了一個時辰,廢話說了一大籮,什麼事情都議決不了,林縛便沒有耐心陪韓載在那裡空耗時間。回到東麓禪院,看著夕陽向晚,林縛便帶著小蠻踱步到山上來,想站在高處好好的看一看向晚的瑰麗江景;柳月兒還是太守規櫃,老老實實的守在宅子裡,不肯跟著林縛在外面拋頭露面。

    “你眉頭整日都皺著呢,想什麼心事?”小蠻側頭腦袋凝望著林縛的眼睛,她的眸子在夕陽光輝下有著奇異的光彩。

    “愁銀子啊!”林縛展眉笑了起來。

    “原來也有能讓林大人犯愁的事情……”

    林縛回頭見是宋佳與奢明月從後面走過來,笑道:“少夫人也有興趣來看這向晚的江景?”

    “莫不成兩隻籠中雀還有別的差遣好打發時間?”宋佳嫣然一笑,瞥了小蠻一眼,笑道,“小蠻姑娘好久未見了,出落了有如奪天地秀氣的水靈… …”

    孫文婉知道林縛過來,過來拜見,朝著小蠻親切一笑。

    小蠻待孫文婉頗為親切,見她穿著紅色甲衣,看她精緻的臉蛋大半藏在冰冷質地的金屬兜鍪裡,有一種別樣的英姿颯爽,不過她待宋佳頗為冷淡,覺得她身上有一股子誘惑男人的艷媚氣質,又覺得她的眼眸子看人過於犀利,不喜歡跟她打交道,由於有宋佳在,她依在林縛身後,只是淡淡的說道:“小蠻可當不起少夫人誇,”才朝孫文婉招呼道,“孫姐姐什麼時候再到山下來,這山頂冷清清的,住久了人也會無趣得很。”

    小蠻與柳月兒早就知道宋佳與奢明月給囚禁在山頂禪院裡,柳月兒不是惹事生非的人,所以沒事不會輕易到山頂來;小蠻還是到崇州後第一次見奢家姑嫂,那純粹是不喜歡見她們。

    “當真是呢,”宋佳裝作看不出小蠻的冷淡,笑道,“冷清得牙齒都打寒顫呢!沒事做也就站在山崖上看江東左軍調來調去,怕有六七千人吧!要養六七千人,也難怪林大人會為銀子發愁!”奢明月愈發的沉默,她沒有宋佳那個豁達、隨遇而安,她當真將自己當成了籠中鳥,看林縛等人的眼睛多少藏有敵意。

    除北山門及北麓禪院外,整個紫瑯山都要江東左軍的控制之內,駐軍調整過來,騎營及崇城步營及靖海水營第二營駐東麓、南崖,女營駐山頂禪院。

    除了少數幾人,沒有旁人知道奢家姑嫂的身份,林縛也不禁止她們在山頂禪院範圍內活動。

    紫瑯山不高,但山勢頗陡,站在山頂能看清山下的情形,林縛倒料不到宋佳被囚在這裡,每天就是站在山崖上觀察,也將江東左軍的情況觀察得七七八八。也許孫文婉與她說話時,不小心洩漏了些什麼,這個女人太聰明了,總能從些微的蛛絲馬跡裡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林縛走到菩提樹下的石桌前坐下,指著對面的石凳,示意宋佳坐下,饒有興趣的問道:“少夫人聰慧多智,以少夫人所見,我該要如何解決這頭疼的問題?”

    “林大人掐住津海糧道,這幾天似乎又派人偷偷摸摸的丈量紫瑯山北面的田地,宋佳還看到不斷有外寺的僧眾給拘押來問話,通匪案也真是可以將崇州縣境內的僧院都牽連進去呢!”宋佳笑道,“要說林大人沒有謀銀子的手段,誰會相信?林大人心裡矛盾的是如何取捨罷了?”

    孫文婉微微色變,還是她建議放奢家姑嫂出禪院在山頂範圍內活動,沒想到宋佳眼光會如此的毒辣,見微識著,竟然將他們這邊秘奪僧院田產之事也能猜得八九不離十,略帶歉意的跟林縛說道:“我會注意不讓她們接東崖及南崖兩側的……”

    小蠻依站在林縛身後,警惕的盯著宋佳,聰明又漂亮的女人總是容易引起同性的敵視。

    林縛不置可否,只盯著宋佳的眼睛,宋佳也沒有因言而失的懊惱。

    林縛這才笑著跟孫文婉說:“不用那麼大驚小怪,要是奢家能夠聽得進女人之言,我們的處境就要比現在艱難多了——山間禪院也確實頗為冷清,你記著,塘邸驛抄讓人多抄一份給少夫人打發時間。”

    “多謝林大人寬厚……”宋佳也收斂起咄咄逼人的氣勢,感謝林縛沒有把她們完全當成籠中之鳥對待,比起無聊的給困在山間整個人都要生鏽,能看官方塘報打發時間,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日子就要容易多了。

    “也沒有什麼寬厚不寬厚的,”林縛笑了笑,說道,“只要少夫人不覺得林某是待人刻薄就好。”

    東華門外第一次相見時,宋佳身上就表現出女人身上難得出現的冷靜、淡定以及極強的觀察力來。

    千年之後的男女早就習慣了用彼此平等相待的視角看對方,也是這種心理上的慣性,使林縛能夠不帶歧視的賞識女性身上的優秀之處。

    宋佳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強勢,別人也許看成是恃寵驕縱,看成是不知分寸,林縛心裡想她也許有些恃才傲物,不過在別的男人眼裡只有她嬌豔誘人的容顏與曼妙撩人的嬌美身軀。

    “林大人說笑了,”宋佳笑道,“要論氣度,當真沒有幾人能及林大人……”

    看林縛與宋佳坐在石桌前假惺惺的說客氣話,小蠻不樂意的嘬起嫣紅的小嘴,又不便說什麼,想著回去提醒柳月兒一聲,小心讓林縛的魂給這個狐狸精勾走了。

    “少夫人既然有興趣,那我就不妨跟少夫人說一說,”林縛說道,“說來怕少夫人不信,崇州十九處稍有規模的僧院,現已查明的,瞞佔田產共三十一萬畝有餘。僧院瞞佔田產雖多,但有寺田、寄田之分。若分十等分,差不多是寺田一二、寄田八九的比例……”

    “啊!”宋佳吃了一驚,她的確沒有想到林縛從僧院這條線挖下去,在一縣之地就能查出這麼多瞞佔的田產來,“我也確實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

    “東閩多山地、少平原、又多天災,奢家僅以晉安及周邊諸府縣就能維持曠日持久的戰事,究其本質,是奢家及其他七姓大族對地方控制力極強,三五戶就能養一卒。崇州地處膏腴之平原,要是供稅餉之能力不及東閩同等面積的一縣,那才是叫天方夜談呢!”林縛說道。

    宋佳想想也是,奢家勢力最盛時,控制兩百萬丁口,擁雄兵十萬,以軍民比例計算,差不多就是四五戶養一卒,她這才明白林縛心裡對兵事、民生諸務都是極清楚的。

    “多事離亂之秋,究其本質,就是中樞控制地方不力,大量應收稅餉流失豪強之手,而失地之民眾卻越發的困頓艱苦……若逢戰亂,中樞缺財,強徵攤派到地方,傷不了豪強毫髮,只是從寡民貧戶頭上再刮一層油——民不聊生則亂事頻發,實是難解開的惡性循環。拿崇州縣來說,真是下決定徹底的清查田畝,供賦田增加一倍,也不會讓我覺得有多驚奇。”

    “崇州城破,奢飛熊助了你一臂之力,崇州應該沒有能抵抗林大人威嚴的勢力存在,林大人為何還愁眉不展?”宋佳疑惑的問道,“我想岳冷秋應該會派人到崇州來製肘於你,難道你會怕給他人做了嫁衣不成?抑或林大人想拖延下去,讓岳冷秋的人來替你分擔些壓力?”

    林縛笑容稍稍一斂,說道:“天時不早,不耽擱少夫人歇息了……”

    宋佳秀眉微凝,站起來斂身施禮,說道:“妾身不便林大人,在這裡告辭……”她知道林縛不可能在她面前把話說透的。

    ********

    上山之時,林縛對種種處置的取捨是有許多遲疑。倒是與宋佳一席話後,雖然心間所想沒有新意,倒是更通透了些。

    他們手裡是捏著津海糧道的咽喉,但若是有佔盡便宜的貪念,就會將所有的合作者都推到對立面去。

    整個津海糧道實際可以分四個環節:從漕源地到淮河口出海到膠州灣為第一環節,這個環節基本上還是由諸河幫承運。不僅要保障諸河幫的利益,甚至要整頓官吏對河幫盤剝、刁難之惡習,將河幫勢力擁護津海糧道。

    從膠州灣走膠萊河橫穿山東半島是為第二環節,湯浩信此時總攬山東軍政,顧悟塵派顧嗣元率扈從緊急前往青州輔助湯浩信,甚至進一步通過吏部將陳/元亮調往山東,這一環節產生的利益,自然要歸他們所屬。

    從萊州灣橫穿渤海灣至津海,為第三環節,這一環節的利益,才由江東左軍與河間府及山東登萊地區的諸海商分享。

    從津海走渦水河進衛河進京畿,是為第四環節,也是津海糧道的最後一個環節,參與這處環節利益分享的勢力就多,林續文將林續宏等林族人調往津海,主要是分這塊蛋糕。

    雖說整個津海糧道產生的利益極大,但是利益鏈較為分散,江東左軍每年實際上從裡面也就抽取七八萬銀子的利益就頂天了;畢竟在短時間裡,林縛沒有能力組織從崇州直接發往津海的大型黑水洋商船,哪怕能組織五萬石黑水洋運力,一年從裡面掙二十萬兩銀子都是輕鬆的事情。

    加上集雲社及河口的佈局,每年頂多也就能抽三四萬兩銀子出來。

    要是將騎營裁撤、水營減半,總兵力保持在三千人左右,每年投入十萬兩銀子,勉強夠用了,但是眼下每年再節約都要做出超過二十五萬銀子的預算,那每年就有十五萬兩銀子的缺額,為今之計只有盡一切可能的挖掘崇州縣的潛力。

    崇州縣夏秋糧供餉折銀約一萬兩,要將崇州縣的供餉潛力從一萬兩陡然挖掘到十五萬兩,理論上甚至有相當的餘量,但絕不是輕而易舉就能夠做到的。

    雖說查清僧院瞞佔土地多達三十一萬畝,但是林縛不可能將這些田地都佔為己有。涉及到如此龐大的利益衝突,不要說地方勢力會激劇反抗,岳冷秋甚至可能直接派兵進駐崇州來搶這塊蛋糕。

    倒不想宋佳這個女人給囚禁在山頂禪院還能看到這麼多、這麼深——這麼一個聰明的女人,還是囚禁在山頂禪院的好。林縛與小蠻下山去,孫文婉送行,林縛吩咐她道:“山頂再加一道哨崗,不要有什麼閃失了。”

    孫文婉點點頭,就在半山腰涼亭處止住步,看著林縛與小蠻下山去,也是小蠻以為旁人看不到他們,天真無邪的拽住林縛的一角衣袖,一搖一晃的下山去,看得孫文婉心間有些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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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如困籠中

    梅子黃時雨,崇州連續幾日都是陰雨,霏霏綿綿,續斷不絕,這淅淅瀝瀝的夜雨听在耳里,韓載甚是心煩意亂,看著美婢雪膩的身子橫陳在華麗錦鍛上,也沒有十分的興趣,只是隨意的撥弄著那堆雪似的峰尖上的嫣紅櫻桃,想著心事,也不管身側的美人兒雙腿交疊蠕動,已是給挑逗得十分的饑渴。

    韓載來崇州之前,躊躇滿志、得意洋洋,以為該輪到他飛黃騰達了,才撈到這個美差,下船伊始,就給林縛打了一悶棍,接下來小半個月才讓他真正領教到什麼叫如困籠中。

    崇州城毀,縣衙臨時設在紫瑯山北山門,官市被毀,暫時還無力興辦,附近就東麓江渡有一處江東左軍所設的草市,加上鄉社草市以及走鄉串巷的行腳商販能滿足民眾最基本的商品交換需求。

    這種種不便,對常年不進一次城的普通民眾,沒有實質上的影響。

    對習慣了江寧城煙柳繁榮的韓載來說,來到崇州就仿佛是來到蠻荒之地。

    不要說什麼藩樓、白樓這樣的奢華銷金之所,不要說陳青青、甦湄這等煙華絕艷之姿,不要說西溪、登文社這等的脫俗風華之地,此時的崇州,連最最下等的妓寨也沒有,簡陋的茶肆、酒棚子在北山門倒有兩座,不過里面擁擠的都是泥腿子,三四枚銅子一碗燭酒能喝上半天,韓載又怎麼會去這種下作的場所尋些樂趣?城池被毀、數千人被殺,此時的崇州哪里還有幾個吟詩賦對、附庸風雅、尋歡作樂之人?

    韓載是宣慰安撫特使,是有節制地方的權柄,但是應該對他負責的也只有林縛、吳梅久、蕭百鳴數人而已,下面的官吏不需要理會他。

    韓載將吳梅久看成跟林縛是一伙的,自然不會信任吳梅久,雖說這小半個月來與蕭百鳴走得親近,但是通過蕭百鳴無法對地方事務插不上手,實質上他這個宣慰安撫特使這小半個月來根本就沒有發揮出什麼作用。

    按說這世道庸官也多,碌碌無為本是官場常態,要做出什麼成績,反而不受同僚待見,但是顧悟塵怎麼會容他在崇州佔著茅坑不拉屎?

    韓載心想崇州的局面再拖延半個月沒有什麼動靜,顧悟塵就會找岳冷秋、王添攤牌了,到時候他的處境就要艱難得多。

    他想找吳梅久過來再談一談,但是想到吳梅久過來勢必會伸手討銀子,韓載又有些怕見他。

    “蕭都監過來了!”家人韓青輕叩房門在外面稟報。

    韓載神情稍振,蕭百鳴還是個有主意的人,拍了拍身側女人肥/臀,讓她伺候自己穿衣衫。

    蕭百鳴送給他的這個美人兒也確實銷魂,但是再銷魂的美人兒,關在宅子晝夜不休的玩弄半個月也會膩味。早知道從江寧多帶幾個美婢過來,可以多玩一些花樣,日子不會那麼難捱。偏偏他從江寧出發時躊躇滿意,將美婢當成消沉意志之物都丟在江寧了,這時候後悔想接幾個美婢過來,又怕給岳冷秋、王添知道,留下玩物喪志的不良印象。

    蕭百鳴換了一身湖青色的文士衣衫過來,看到韓載走出來,站起來作揖行禮,義憤填庸的說道︰“韓大人,你要替寧海鎮做主啊,江東左軍這下子是真真切切的騎到我們頭上撒尿拉屎了……”

    “這外面漆烏抹黑的,又怎麼了?”韓載問道。

    “韓大人,你站到院子里往東面看!”蕭百鳴也顧不上失態,抓住韓載的衣袖,拉到他到走廊上。

    韓載抬頭往東面看去,院牆外,在渡口草市方向亮起一盞大燈,燈火在霏霏夜里仿佛晶瑩圓月。離這邊園子只有二三百步高,能看清大燈安放在圓木架起的高塔上。

    “這是怎麼回事?”韓載覺得渡口方向突然架起這麼一盞大燈有些奇怪,但不理解蕭百鳴為什麼說這是江東左軍騎到他們頭上撒尿拉屎,“是豬倌兒搞的手腳,他想做什麼?”

    “那盞燈的火光能照到軍山寨的營門,韓大人你說那豬倌兒想做什麼?”蕭百鳴也有些沉不住氣,江東左軍白天監視軍山寨,他也能忍了,畢竟軍山寨的營門距渡口也就三百步遠,他總不能擋住不讓江東左軍往渡口派人,但是這座燈塔豎起來,軍山寨夜里有什麼動靜也都瞞不過江東左軍的眼楮,叫他如何能忍受?

    韓載也微微一怔,想不明白那盞大燈怎樣才能照這麼遠,但是真能照到軍山寨的營門,焉不是這座院子里有什麼動靜,也都落在林縛的眼里?這林縛是當真是欺人太甚了!

    “吳知縣求見!”家人韓青又進來稟報。

    “他這時候又來湊什麼勢鬧?”韓載疑惑不解,吳梅久這小半個月來,多半時間都躲著自己,即使不得不過來,也是伸手討銀子的居多。

    不管怎麼說,韓載不能將吳梅久擋在門外,也沒有讓蕭百鳴回避,直接將吳梅久請進來。

    “啊,蕭都監也在韓大人這里,”看到蕭百鳴也在這里,吳梅久微微一怔,硬著頭皮跟韓載說道,“稟大人,林都監使天入黑時派人來知會縣里,說是江東左軍要在渡口附近劃一塊地建水營軍寨,這兩天就要動工……”

    “啪!”蕭百鳴狠狠的擊了廊柱一拳,恨罵道,“這豬倌兒也欺人太甚了!”

    韓載也知道林縛此舉甚為過分,跟軍山寨營門隔著三四百步淺水建燈塔,還只是監視,這時候直接水營軍寨建在這里,待這座軍寨建成,林縛要是願意,完全可以將寧海鎮的戰船封鎖在軍山寨里出不來。要說建燈塔還不算騎在頭上撒尿拉屎,這下子簡直比騎在頭上撒尿拉屎還要過分。

    韓載陰沉的臉問吳梅久︰“江東左軍這麼做,是不是有些欠妥當了?縣里當真就什麼遂了他的意?”

    “縣里不能撥建軍寨的費用,倒也不能阻止江東左軍在崇州劃塊地方建軍寨,”吳梅久硬著頭皮說道,“不過卑職覺得有必要知會大人一聲,才趕過來打擾大人休息。”

    江東左軍駐地為崇州,選擇合適的地點建永久性的軍事基地,這是兵部決定的事情,韓載將江淮總督府衙門抬出來都沒有用。按說地方上要分攤一部分費用,此時不要縣里出銀子,吳梅久能有什麼辦法阻止?

    “那一片是誰家的地?”韓載問道,“江東左軍總不能強佔民田建軍寨吧?”

    “崇州城破後,縣里田冊戶冊都給東海寇燒毀,現在抄錄整理出一些,十分的雜亂。渡口那片地到底歸誰家所有,卑職還不清楚,不過林都監使聲稱他手里有那塊地的地契,”吳梅久說道,“沒有苦主告狀,卑職總不便去林都監使去查核!”吳梅久心里清楚崇州縣此時最完善的田畝、戶籍資料在林縛手里有一份,這恰恰是林縛剛到崇州最緊急做的幾件事之一,但是他不能在韓載面前承認這一點,不然只是顯得他特別的無能,還會更讓韓載懷疑自己跟林縛是一伙的。

    “也許是廣教寺的寺田……”蕭百鳴對附近情況畢竟要比吳梅久、韓載兩人熟悉得多,他給韓載使了個眼色,要他先將吳梅久支走。

    韓載見蕭百鳴欲言又止,知道他對吳梅久也不信任,便對吳梅久說道︰“這事我知道了,明天我會去找林都監使交涉,他手里有地契總不是見不得人的……你先回去吧。”

    吳梅久行禮告退,心里也是遲疑不定。

    不管他願不願意,已經給牽涉到張岳、顧湯的派系爭斗里來,一日不能離開崇州這個是非之地,也就陷入得更深。

    雖說湯浩信、顧悟塵不論是在朝廷還是在江東郡,都是處于絕對劣勢的,但是韓載作為岳冷秋新拉攏的親信到崇州,顯然對他不信任且有敵意的。吳梅久知道自己陷入這一步,也是給林縛算計了,但是真到必須做出選擇時,也沒有其他選擇了……

    吳梅久輕輕的拍了拍腦殼,暗道︰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也沒有到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黨爭充滿了血腥,能平安當官發財自然是平安當官發財的好。

    **********

    “蕭都監有什麼話私下跟我說?”待吳梅久離開,韓載問道蕭百鳴。

    “豬倌兒將通匪案抓在手里,列為軍機絕密,不讓大人插手,絕對不會是豬倌兒對朝廷忠心耿耿要獨力對抗東海寇,”蕭百鳴的神情在燈下陰柔起來,說道,“據卑職所知,廣教寺在崇州香火頗旺,寺里應積了不少香火銀子。大人來崇州後,可見過半兩?除了香火銀子外,廣教寺還置了不少田產。”

    “寺田?”

    “對,就是寺田!看豬倌兒將通匪案抓這麼緊,怕是數量還不在少數!”蕭百鳴說道,“豬倌兒佔來建水營軍寨的地,應該是廣教寺的寺田,所以地契才有可能落在他的手里,不擔心有苦主到大人跟前來喊冤!”

    “這豬倌兒也著實可恨,明明撈到不少好處,還天天派人過來討銀子。”韓載恨罵道,“但是通匪案證據確鑿,事情牽連又大,豬倌兒不讓地方插手通匪案,他又一直拖著不結案,也拿他沒有辦法啊。要怎樣才能撬開他的手?”

    “大人有督造新城之責,”蕭百鳴說道,“大人拿這個作借口要他將應該收歸官有的寺田吐出來,看他如何推搪?”

    “也是一策,”韓載沉吟片刻,說道,“不過要仔細合計一下!”

    眼下從地方籌款、征地、征民夫築新城是韓載在崇州最大的重擔,他在崇州遲遲打不開局面,就會給顧悟塵當成把柄參劾。要是林縛死活都不肯將寺田吐出來,恰可以將拖延未能築城的責任推到他頭上去,讓岳冷秋、王添直接對顧悟塵施壓。

    次日,林縛看到韓載在加蓋宣慰安撫特使關防的公函里直接要求廣教寺所屬田產由崇州縣全部接收、征用來築造新城,將公函丟給林夢得,笑著說︰“這個韓載也真是夠遲鈍的,要不是給出這麼明顯的暗示,還不知道拖到幾時才上鉤呢,我都差點失去耐心了……”

    “也算是上鉤了!”林夢得笑了起來,問道,“眼下要怎麼做,將韓載的公函打給崇州縣,讓消息從那邊傳出去?”

    “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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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陷阱

    走到廊檐下,林縛將雨簑解下來,看著檐頭淅淅瀝瀝的雨水像珠簾子似的滴垂下來,眉頭微微蹙著。

    雖然大家都在抱怨這樣的陰雨天氣耽誤事情,但是誰能對老天爺鬧什麼脾氣,梅雨季節過去,接下來的汛季更讓人頭疼。

    “大人這麼早就過來了……”

    林縛回頭見崇州縣的工房書吏楊幕從走廊那頭過來,跟自己作揖行禮,笑著回禮道︰“早些過來,可以跟大家坐下來喝喝茶、閑扯蛋——這雨不知道幾時會歇,大家在吏房里枯坐,怕是等雨歇了,人都要長出青苔來了。我帶了些好茶過來,等會兒叫人給大家泡上……”

    “大人真是客氣,卑職在這里先謝大人的好茶了。”楊幕長揖施禮,便要先進議事堂里去。

    “對了,楊書辦,我听說這幾天來,縣里就有好幾處積澇,已經跟縣里報災了,你們有下去看過沒有?”林縛喊住楊幕。

    “卑職昨日去看過了,不算嚴重,”楊幕回稟道,“到夏秋時,崇州的積澇才叫人頭疼……”

    “倒要跟楊書辦請教,可有什麼好辦法減輕崇州的積澇災害?”林縛問道。

    崇州是積沙成陸,地勢低平,夏秋時又是多雨地帶,雨勢一大,積水排不出去,就形成積澇,崇州的積澇災害十分的嚴重。便是這時的霏綿陰雨,已經有些地方積澇成患了。

    比起內澇對農業造成的減產,台風、海潮災害倒不值得一提了。像去年那樣的風災,崇州也是好些年都難遇一回,主要還是初登西沙島的流民對應付汛季台風沒有經驗,才造成那麼慘重的傷亡。

    “……”楊幕沉吟起來,這個問題不好回答。

    楊幕對林縛提出這樣的問題,也不覺得奇怪。大半月來,林縛與崇州縣新補選上來的官吏接觸很頻繁,要比整日躲在園子里的韓載頻繁多了,也習慣問一些民生問題,大家都見怪不怪了。只是林縛問的有些問題很大,讓大家頗感到頭疼,難以回答。

    縣衙工房是負責縣境屯田水利及營造等事務不假,實際上當世縣衙的主要工作都是圍繞糧賦丁稅來進行,哪里有了澇災或旱災報上來,工房或許會抽調人手去核查,回來如實稟報或夸大幾分災情,縣尊酌情考慮,給受災地需減免一些賦稅,這件事便算完結,哪里會去從根本上考慮減輕或者說消弭這些災害的辦法?

    楊幕倒不反感這些,真正有才干的人,不應該畏懼回答這樣問題,又恰是表現才干的一個機會。

    當然了,楊幕也注意到林縛率江東左軍進駐崇州之後,崇州縣里處置縣務時的方式或者說是風格,與以往,或者說與其他縣,有了非常大的不同。

    比方說築城之事,一般說來應該是林縛、韓載、吳梅久與幾個心腹親信商議出一個方案再呈稟郡司批準,有了定策吩咐下面人具體執行就是——眼下倒好,不僅將吏員們都召集起來問策,還將各鄉各里的鄉老里長一起召集過來商議這件事情。

    楊幕沉吟片刻,回答道︰“積澇成災,要減輕澇害,也就在于一個‘排’字上。大雨每至,只要及時將積水排出去,也就不會造成澇害了。說到‘排’,應是多挖溝渠、以利排水——當然,就也是有利灌溉的。只是這些事情不容易,崇州縣此時想做這些事,更是千難萬難……”

    “楊先生既然有些想法,不妨整理出來,”林縛說道,“我在江寧時別人都說我不事書文,只喜歡搞些旁門左術,還特意請江寧刑部主事趙舒翰編《匠典》,這排澇之術算是農耕水利的分支,此時未必有用,將來則一定有用的……”

    “卑職曉得,卑職回去一定會多做些功課,免得太粗鄙的東西拿出來給大人笑話。”楊幕說道。

    “致庸推薦楊先生時就說楊先生善田事,在崇州有聲名,”林縛笑道,又問道,“對了,韓特使欲征寺田建新城,你對此怎麼看?”

    “……”楊幕遲疑著不知道怎麼回答。

    “有什麼想法請照實說來,”林縛看出楊幕頗有顧忌,作揖請他直言。

    “不瞞大人,楊幕覺得韓大人此舉是件好事,也許韓大人有些操之過急了。”楊幕說道。

    “是件好事,是件好事。”林縛哈哈笑了兩聲,便放楊幕進議事堂里。

    楊幕是本地人,應該知道廣教寺名下的田產有寺田與寄田之分,不應該單純的都說成“寺田”。但是楊幕家境貧寒,考中秀才之後,一直就沒有能再進一步,長期以來靠給富戶豪家當西席先生過日子,以他的立場,自然是不分寺田還是寄田都收歸官有用來築城為好。

    便是江東左軍內部,像曹子昂、周普等人都認為應該將廣教寺名下的所有田產都收歸官有。

    所以楊幕認為韓載建議征用全部寺田來建新城是件好事,一點都不讓人覺得奇怪——人對一件事物認同或者不認同,跟他本身所處的立場是分不開的——但是那些將田地寄到僧院名下逃避賦稅的田主們絕對不會認為這是一件好事,對他們來說,是一件不得了的壞事。

    對廣教寺名下田產的處置有先例意義,只要廣教寺名下的田產處置形成先例,其他涉嫌通匪僧院名下的田產處置就有例可循。

    只是有些人想到這點,有些人沒有想到這點罷了,至少那些受牽涉的田主們眼楮都盯著看縣里如何處置廣教寺田產呢。

    韓載給江東左軍發函要求廣教寺名下的田產由崇州縣全部接收征用來建新城的消息散播出去之後,看似平靜的崇州縣水面就像是燒開的沸水。

    由于李氏也有大量的田產給牽涉進來,這兩天到李書堂那里打听風聲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以前因為李家跟林縛走得近,這些人都不敢找李書堂打探消息,怕給李書堂賣了,這時候知道新來的宣慰特使大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便一起來找李書堂來拿主意了。

    這個蓋子不好揭啊,最好是讓不知輕重深淺的韓載來揭。

    *********

    崇州地分上中下三等,與土地肥沃或貧瘠或水田或旱田無關,主要區別還是受積澇災害程度上。在崇州,並不存在旱災缺水、灌溉不利的情形,只要是利于排水、積肥又正常的田地,便都是上田,一年兩季,一季麥、一季稻,一年產糧三石是再正常不過的,上熟田甚至能達到四石、五石糧的高產;最大的問題就是積澇。

    崇州縣正賦糧田計有一百五十萬畝,林縛清查僧院瞞佔三十余萬畝,要將鄉豪勢族瞞佔的良田都清查出來,崇州縣的正賦糧田達到二百五十萬畝甚至三百萬畝,都不是什麼能讓人特別驚訝的事情。

    崇州縣的糧食產能潛力及稅賦潛力是大有可為的。

    林縛將來勢必要在崇州大興水利,畢竟在秋冬農閑時節,大量的人力是閑置的,甚至不需要工錢,只要提供一頓三餐,就能可以組織大量的人修造溝渠。

    但是此時的田地都給豪強勢族霸佔甚至瞞佔,林縛就算大興水利,就算促使崇州大豐收,實際的好處都會給豪強勢族佔去。無法真正的促使稅賦大幅度的提高,無法保證江東左軍的餉源大幅度的提高。

    林縛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抑制豪強,將瞞佔的田地清查出來,甚至盡可能多的將田地收為官有。

    韓載在崇州,林縛就不敢輕易做什麼大動手腳,不敢得罪這些豪強,就是怕這些豪強都投到韓載那邊去。

    林縛搶在韓載之前補選了崇州縣官吏、控制縣大倉,通過吏員及物資供應,暗中操縱崇州縣具體事務,使韓載雖有宣慰安撫特使的名義,在崇州縣卻沒有什麼作為。但是一旦讓韓載得到地方勢力的集體支持,林縛就無法通過吏員及物資供應暗中控制崇州縣了,畢竟韓載能從地方勢力那里獲得足量熟悉地方事務的人才以及必要支撐行政體系運轉的銀子跟米糧,那韓載就能光明正大的控制崇州縣的大小事務。

    由于這種種顧忌,林縛這才一直拖著通匪案不結案,一直拖著不處置廣教寺及其他僧院所屬或瞞佔的田產。

    那些將田產寄到寺院名下的豪強勢族,雖然這段時間來人心惶惶,對林縛拖著不處置通匪案、對寺田寄田處置不拿出一個明確的說法出來已經有些不滿,但是在江東左軍的軍事高壓下,也沒有人敢有什麼行動。

    “拳打出頭人”的道理誰都明白,在城池被毀、數千人被屠之後的崇州縣,通匪這頂帽子可不是誰都敢戴的?

    林縛不敢輕舉妄動,自然是想盡一切辦法唆使韓載往坑里跳,讓韓載跳出來得罪地方勢力去。這樣接下來他再有什麼動作,也不用擔心地方勢力會投向韓載。

    *********

    “林都監使,在想什麼事情呢?”

    林縛回過神來,韓載與蕭百鳴正拾步上台階走來,他笑道︰“我在想韓大人與蕭都監什麼時候過來呢,韓大人果然是來得早啊!”

    “那也比不上林都監使早。”韓載說道。

    韓載很不習慣將這麼多人召集起來一起議事,但是林縛說了必須公議通過才肯在通匪案結案之前將廣教寺的田冊交給崇州縣處置,他也只能被迫同意這種令他很不舒服的公議形式。

    韓載受其祖遺澤,太太平平的做到正五品的宣撫使司參議,生來富貴,沒有經歷過什麼挫折,怎麼可能知道地方事務里的溝溝坎坎?又怎麼可能識破林縛的手段?

    蕭百鳴站在韓載身後細瞅林縛,總覺得林縛藏著什麼陰謀,卻又識不破。

    蕭百鳴也算是個精明人物,但是他有他的局限性,習慣了強勢行事,本身就有一種強盜思維,就算知道僧院田產里有寄田存在,也巴不得將這些寄田強取豪奪過來,哪里會看得起地方上的那些小族?在地方上,知縣手握權力確實能使人破家亡族,鄉里小族,那些中小地主們,不當官不當勢,確實很少有讓他顧忌的,不然他們當初就不會想著從崇州被劫童子身上打贖身銀的心思了。

    林縛與韓載提前趕來,吳梅久也不敢端架子留在後衙里熬時辰,也趕忙出來,站在林縛與韓載兩個皮笑肉不笑的人之間敷衍著當和事佬。等人聚起,林縛他們也進議事大堂里,林縛笑著對韓載說道︰“韓大人,這里你為尊,還是你來主持議事?”

    “不,不,通匪案一直都是由林都監使負責,林都監使主持議事合適。”韓載假惺惺的說道。

    “韓大人既然這麼說,那我不客氣了!”林縛臉上的淺笑一斂,便舉步朝大堂中間的主案走去,在桌案後坐下,才對韓載、吳梅久說道,“韓大人、吳大人,委屈你們二位坐我下首!”

    韓載哪里想林縛完全不顧官面上的規矩禮讓,氣得差點想將林縛從主案後拖下來,但是他給林縛抓住話頭,不能當場發作,只能忍氣吞聲的跟吳梅久、蕭百鳴坐林縛的下首,一句話都不想搭理林縛。

    “韓大人提議由縣里接收廣教寺所有田產征來建造崇州新城,今日請大家來便是議此事。我知道諸房吏員里,有贊同韓大人者,有反對韓大人者,既然是公開議事,就不要有什麼顧忌。六房吏員,贊同韓大人坐左列,楊書辦,你就帶個頭,”林縛前傾著身子跟工房書辦楊幕說道,“持異議者坐右列,諸鄉里甲及鄉老代表,就委屈你們站在兩邊……人很多,大堂里有將近有百十人,我知道大家都有話說,但是要定個規矩,不然誰都搶著說話,大堂里就亂了套!誰想發言者,請先舉手示意,得我同意才可發言,二次違此例者,逐出大堂。每人都有發言的機會,前排坐者不限發言不得超過三次,後排站的人,只有一次發言機會,發言前請細思!大家听清楚我的規矩沒有?”

    林縛年紀雖輕,但是積威甚重,這不是什麼與生俱來的氣勢,這是上萬湖盜、海盜、東海及僧寇喪命在他手里積起來的威嚴,林縛最後一問,堂下諸人都情不自禁的應道︰“听清楚了!”

    韓載心里郁氣,心里想難不成本官還要受你定下來這莫名其妙的破規矩約束不成?心里想歸想,但是看到下首也有不少吏員是支持他提議的,也不想將這事給攪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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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3 17:34:33
第45章 爭鋒

    公議一開始,林縛便讓韓載發言,不給他觀望形勢的機會。

    韓載哪里知道林縛的心思?他也不清楚廣教寺到底給林縛查封了多少田產。這些田產落在林縛手里,他什麼都沾不到邊,落到崇州縣手里,他就有過問的權力,韓載自然拿築城當借口,要求林縛立時將廣教寺田產全部轉交給崇州縣用來築城。

    蕭百鳴要阻止江東左軍在軍山寨的對岸築營壘,也勢必要求林縛將廣教寺的田產都轉交給崇州縣,這樣才能通過韓載干涉江東左軍築營壘的選址。

    吳梅久雖然不想跟林縛爭什麼,但是林縛要是能將廣教寺的田產、寺產都轉交給縣里,也就意味著他才算真正掌握了一定的實權,當然也有從中撈油水的機會,這時候也附和起韓載、蕭百鳴來。

    當世有著城池防御的習慣性思維,崇州受到東海寇的直接威脅,即使這時候有江東左軍駐防崇州,沒有城牆庇護、只以北山門禪院為臨時縣衙,實在讓人缺乏足夠的安全感,因此築城是崇州縣當下最重要也是最緊迫的事情。

    擇址築新城,除了大筆銀子之外,也需要大片用來建城的土地。

    新城以六百步見方計,加上開挖護城濠以及新築道路,就需要佔地兩千畝;若以一千兩百步見方計,就需佔地五千余畝。

    從實際的需要出發,崇州縣新補的吏員大多數也是贊同立即將廣教寺名下的寺產、田產收為官有填補築城的缺額。

    即使有幾個吏員知道僧院田產有寺田、寄田的區別,這時候也不敢公然替那些將田地隱寄僧院名下逃稅賦的田主們張目,甚至有兩三個吏員,他們也有田產寄在僧院名義,這時候也只有借通匪案還沒有徹查清楚、沒有結案的名義,希望將這件事拖延下去。

    林縛主持公議,自然也操縱公議的進程,為了給韓載形成錯覺,自然刻意的讓贊同沒收全部寺田為官有的人先發言。

    韓載歷練不足,到底不是笨人,也曉得林縛搶在他來崇州之前在補選官吏上動了手腳,還以為林縛會在公議上動手腳,沒想到崇州縣吏員基本上都發過言後,竟然是贊同他佔大多數,他心里懷疑林縛別有圖謀,但更多的是免不了有些得意,覺得如此來鉗制林縛是用對了策略。

    “那韓大人倒是打定主意要將廣教寺名下的田產都征用來築新城嘍?”林縛手撐著桌案,眼楮炯炯有神的盯著韓載。

    “當然,”韓載很不喜歡給林縛這麼盯著看,再說他坐在林縛的下首,也讓他心里窩著火,冷眼瞅著林縛,也將話說得硬繃繃的,“築城乃崇州第一急務,林都監使便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得拖延築城時機——若城池未築,海盜再度登岸洗劫地方,林都監使可擔得起干系?”

    “海盜登岸來,我林縛身先士卒,絕不會藏在人後,韓大人不要拿這個來唬我!”林縛針鋒相對的說道,“林某雖不才,但身上的刀傷箭創,不見得比韓大人歲數少。”林縛將袖管一捋,露出雙臂的傷痕來。

    “你……”韓載給林縛噎得說不出話,氣得臉漲得跟豬肝似的,拍著桌子大叫道,“林都監使,你百般推搪,將本官職權內之事務提出來進行公議,已經是本官容忍你放肆了。你也看到公議如此,難道要自食其言不成?難道以為本官當真就沒有節制你的法子?”

    “寺田用來築城還有多余,韓大人也都要抄沒入官嗎?”

    韓載發再大的脾氣,林縛也不放在眼底,他神色從容而鎮定,只是眼神銳利的盯著韓載,誘他一步步的走進套里怎麼也掙扎不脫。

    蕭百鳴听到這里,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就是廣教寺名下到底有多少田產,他們還一點都不知情。他隱隱的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一時也不想透。

    “你以為呢?”韓載憤然站起來,與林縛怒目對視,“縣里用銀子的地方甚多,撫恤用銀、賑濟用銀,多出的寺田自然是要用來彌補這些虧空,難不成要還給那些通匪賊禿不成?”

    “廣教寺通匪罪名坐實不假,但不是所有與廣教寺有關系的人都參與通匪,就目前偵察所知,有相當一部分僧眾是給蒙在鼓里的……”

    “不,他們即使不知詳情,也逃不脫資寇、助寇的罪名!”韓載不等林縛說完,就搶過話頭,針鋒相對的說道,“難不成林都監使要包庇他們不成?”

    “這麼大一頂帽子扣過來,韓大人還真會嚇唬人啊!”林縛手撐著案面,沒有再看韓載,緩緩掃視後排而站的諸鄉里甲及鄉老代表們。

    諸鄉里甲及鄉老代表們才是地方勢力的代言人,也是地方勢力操縱地方、控制地方事務最直接的體現——他們是絕對不會贊同將廣教寺所屬寺田全部收歸官有,但是在林縛的刻意安排下,他們還沒有機會發言的機會。

    這時候議事堂里,氣氛緊張到極點,林縛與韓載幾乎就要捋起袖子對干,他們即使對強硬著要將廣教寺全部寺田收歸官有的韓載滿腹怨恨,也不敢在這個時候亂發言。即使身家清白,但是一個資寇的罪名扣過來,說不定就是殺身之禍啊。

    韓載給林縛挑逗得直要發狂,大聲喝斥道︰“林都監使,你再若頑固不化,本官此刻就向岳總督、向李兵部上參本,參你狂妄任事,包庇賊寇!”

    “放屁!”林縛一腳將桌案踹開,將腰間佩刀解下,按下機括,彈出一泓冰寒刀光……

    “你要干什麼,”韓載嚇了一跳,控制不住的想要逃跑,硬生生的收住腳步,心虛的盯著林縛手里的佩刀,“你拔刀要殺本官不成,你想造反不成?”

    “韓大人,你就這點膽子?”林縛冷冷一笑,“本官要你看清楚,暨陽城下,紫瑯山前,死在這柄刀下的賊寇,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韓大人信口雌黃,污我包庇賊寇,本官還你二字‘放屁’,有何不妥?你將參本呈到李兵部那里,本官也與你將官司打下去!”又按刀柄,將刀合入鞘中,讓護衛將他踹開的桌案搬來,一字一頓的說道,“韓大人,是非黑白要分清楚——通匪者,絕不留情,也絕不能枉殺無辜者!本官絕不贊同你如此大搞牽連!”

    這一刻,膽子小的人,差不多連腿都嚇軟了。

    韓載身子里的力氣仿佛給抽盡,說來奇怪,在林縛拔刀的瞬間,他清晰的感覺到林縛身上透出森寒殺機來,林縛這時候雖然將刀收了回去,他卻不敢再挨著林縛坐,身子情不自禁的往蕭百鳴那邊傾。

    林縛將佩刀把在桌案上,眼楮瞅向堂下眾人,說道︰“剛才公議,只有前排坐者發言,發生了些小意外,打斷了公議進程,現在回到正題上來,現在開始請後排站者發言……”

    只是事情差點鬧到血濺公堂的地步,後排站者誰還敢胡亂說話再挑起激烈的爭吵來?即使將寄田之真相捅出來,也逃不過避稅逃賦的罪名,心里也越發的憎恨大搞牽連、要沒收全部寺田的韓載。林縛在他們眼里,頓時親切起來,只覺得滿堂人只有林縛在說公道話。

    李書堂作為鄉老代表,站在後排,冷靜的看著局勢發展,不得不嘆服林縛控制局面的能力,幾句話之間,仿佛就是韓載要大搞牽連,此時的韓載在林縛面前就仿佛是硬著頭皮坐在貓前的老鼠,完全沒有起初的氣勢,也完全不知道他已經落入林縛的套中掙扎不脫。

    李書堂暗道︰這樣的人物不值得李家追隨,還有誰值得李家追隨?

    李氏兩次差點遭到洗族之災,李書堂也清楚的認識到這世道想太太平平活下去,已經不可能了。

    李書堂見林縛的眼楮望過來,知道該自己上前表演了,舉揚手請求發言,看到林縛頷首認可,先自報家門,說道︰“九圩里李書堂,拙笨幸給鄉人推為里長,有話要向諸位大人陳述!”

    “請言!”林縛點頭說道。

    “小人以為林大人所言極是,抖膽進言,治罪斷不可不分青紅皂白,便是坐實罪名,也分杖刑、罰刑、監刑、流刑、斬刑數等,焉能一概而論?”李書堂走到堂下,侃侃而談,“僧眾有通匪者,是僧寇,梟首示眾以懲其罪,甚至剮其身,都不為過。然而如林大人所說,確有給蒙蔽欺瞞、一心向佛、不問世事的僧眾,韓大人又怎能忍心將他們都當成僧寇一起梟首示眾?”

    “啊!”韓載一怔,他哪里想到鄉巴佬敢直接質問自己,便給駁得啞口無言,自己明明沒有要一起砍頭的意思。

    “小人抖膽進言諸位大人,”李書堂說道,“無辜僧眾雖然有資寇之嫌,但也應寬大對待,逐出山門,使其還俗,即為懲罰……寺田也不應全部收歸官有,至少要拿出一小部分給還俗的僧眾耕種,使他交糧納賦,實為縣里廣增稅源之正道,總不能看到這些無辜流落街道、餓死田頭吧?”李書堂朝堂前拱手作揖,“諸位大人,覺得小人此言在不在理?”

    林縛臉上浮起淺笑,不置可否。

    韓載一肚氣憤恨,卻無法發泄,也駁不了李書堂的話。

    蕭百鳴越來越覺得不對勁,想搶著發言,但是看到林縛放在桌案上的佩刀,想起林縛在公議前所立的規矩,他按捺住不說話。但是他不搶著說話,局勢就一直在林縛的控制之中,他也甚是不甘心。

    李書堂又轉過身來,朝堂下諸人拱拱手,問道︰“諸位,覺得我李書堂說的在不在理?”

    後排站著的諸鄉里甲鄉老代表巴不得有人這時候能站出來代表他們說話,代表他們將韓載大搞牽連、搞一刀切的作法否定掉,而且他們能感覺到李書堂接下來就要談寄田的問題,自然一齊說好——這下子將李書堂的氣勢撐了起來。

    “據小人所知,廣教寺名下的田產,除了有些田產確實是廣教寺所有外,有些田產是附近農戶寄到寺院名下。說起來也是禮佛心切、心誠,才將田產寄到寺院,是希望沾些佛氣、離佛近些……又焉能不分青紅皂白的都收為官有?”李書堂這時候才將核心問題拋出來。

    韓載這時候愣在那里,寺田還有這種區別?

    蕭百鳴倒是知道寺田、寄田的區別,只是開始也沒有想太多,抬頭看到那些後排所站的諸鄉里甲鄉老代表听了李書堂都紛紛的點頭、附和,才陡然醒悟過來,林縛的陷阱埋在這里︰李書堂是林縛的人確切不假,一開始就大搞牽連,將崇州境內稍有規模的僧院都牽連進來不是別人,正是林縛他自己,也應該是林縛最想對這些寺田下手,只不過他顧慮一旦動手,諸鄉里甲鄉老代表的背後地方勢力會倒向韓載,才誘使他們先跳出來當刀,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杜絕地方勢力投靠他們的可能!而林縛今天卻搖身一變,變成強硬阻止、激烈反對韓載大搞牽連、一刀切的形象。

    真是太愚蠢了,怎麼能上這個大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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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3 17:34:50
第46章 控田

    蕭百鳴看到林縛嘴角浮起的淺笑,直覺得背脊發寒,心生懼意,看到林縛若無其事的手指在佩刀刀鞘輕輕的敲著,他也心生去意,心里想著林縛無非是想將他們趕去崇州去,那將崇州都讓給他便是,在這種人的眼皮子呆著,指不定哪天就著了道連性命都不存。

    “李公有些輕描淡寫了吧,”陳雷搶反駁了李書堂一句,才想起要揚手請求發言,林縛也不能怪他壞了規矩,戲要繼續演下去,便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反正別人也不會反對什麼,陳雷站起來說道,“我也知道僧院寺田有寺田與寄田之別,但是要說田主將田產寄于僧院名下為的是誠心禮佛,未免有些牽強了——據我所說,寄田實則是為逃糧賦之田。這些寄田本應該繳納糧賦供餉江東左軍以抵御賊寇,實際上卻逃糧賦,使崇州無養兵之餉、無修城之資。崇城被毀、城民被屠,難道就沒有一點干系?我以為將寄田定為罪贓也無不當!”

    李書堂揚手請求發言,林縛搖頭否決掉,說道︰“後排站者只有一次發言機會,這是一早定下的規矩,該換別人發言了……”李書堂便站回後排。

    “陳書辦所言誠然有理,但是罪贓定責也應有分別,”李書義揚手請求走到堂下發言,得林縛首肯後,侃侃而談道,“如我族兄所言,犯者分杖、罰、監、流、斬諸刑,寄田雖然有逃糧賦之實,但不能與罪贓寺田混為一談,即使要處罰,也不應不加區別的沒收入官……我要說的話就這些,諸事還要諸位大人權衡。”

    由李書堂、李書義、陳雷三人定下基調,諸鄉里甲鄉老代表就敢于發言了,你一言我一語的,將發言機會都用了,到最後逐漸形成一致的意見︰寺田抄沒入官,逐僧眾還俗、納稅賦糧,清查寄田,補征五年糧賦,除築城所需外,多余部分補餉給江東左軍用來抵御東海寇……

    江東左軍為鄉營,從地方籌餉,崇州為欽定江東左軍餉之源地,縣府所征稅賦,除支付縣府開銷及地方事務費用外,節余都作為糧餉供給江東左軍。不單罰糧加賦多出部分供給江東左軍外,罰沒充官的寺田以及清查出來的寄田給縣里所增加的稅源,將來的收益自然也絕大多數要歸江東左軍所有——形成這樣的公議,也是合乎規矩的。

    只是這時候誰也不知道罰補糧賦及罰沒寺田及清查寄田的規模有多大,否則的話,就不管合不合規矩,都會有人跳出來;畢竟公議形式在大越朝就是不合規矩的。

    公議接近尾聲時,大堂里已經點燃起大燭,好些人都餓得頭重腳輕,那些站著議事的諸鄉里甲鄉老代表們,年紀稍大些的,都有些頭暈眼花了。

    能形成這樣的公議,大家也能接受,心里頗為感激林縛,在他們看來,能有這樣的結果,都是林縛不惜與韓載當堂翻臉給他們爭取過來的,以後怎麼也要跟江東左軍更親近一些,避免再有其他人插手到崇州縣來爭奪他們的利益。

    林縛問韓載︰“韓大人,這樣的公議結果,你覺得如何?”

    韓載滿心苦水,卻不得不點頭說道︰“既然公議如此,本官也無異議!”他反對也沒有用,所本的寺田都給林縛握在手里。

    “既然如此,就請吳大人立擬呈文,我們三家當著眾人的面一起簽章!通匪案所涉寺田,也一律按照今天公議處置。”林縛說道,他根本就不給韓載反悔的機會,逼著韓載立時就簽押。

    “那就麻煩吳大人了……”韓載只能自我安慰的想︰至少築城的事情解決掉了,至少江寧那邊能糊弄過去,不會追究他遲遲打不開崇州局面的責任。

    吳梅久巴不得和和氣氣的將所有事情解決掉,立即拿來紙筆擬寫呈文,三方取出印信當場畫押簽章,還請書史抄寫了好幾份,除了總督府、宣撫使司、按察使司,還額外給兵部發了一份!

    廣教寺的田冊子,林縛也沒有打算馬上就交出來,推說江東左軍手里掌握的田冊也凌亂得很,又是徹查通匪案的關鍵物證,不能草率交出來。

    寄田罰補糧賦問題,林縛也借口要先甄別寄田田主有無通匪之嫌,自然也只能由江東左軍先代替縣里跟涉案田主交涉、罰補糧賦及歷年攤派。

    至于築城所需的土地及糧錢籌措等具體事,林縛只答應另找時間召集縣里的官吏商議,還是要將韓載撇在具體的事務之外,等有具體的方案出來再知會他。

    韓載這時候已經沒有心思去跟林縛再爭執什麼,與蕭百鳴灰溜溜的離開。

    韓載開始不明白,是他閱歷不足;這時候還不明白,就是真正的愚蠢了。鬧了這麼一場,貌似將築城的問題解決了,韓載也明白他落入林縛的套里,將崇州縣里里外外的人都得罪光了。

    蕭百鳴也不爭執江東左軍在軍山寨對岸築營壘的事情,韓載並不足以牽制林縛,江東左軍差不多已經完全控制了崇州縣的局勢。

    且不說江東左軍的兵力要遠遠超過他們,崇州縣大大小小的官吏以及地方鄉里的大小勢力幾乎都站到江東左軍那一邊——在這種情形下,還要咬牙與林縛惡斗,多少有些以卵擊石的不明智了。

    *********

    “想不到公議要拖這麼長時間,我已是饑腸漉漉,想來諸位鄉老也好不到哪里去,”待韓載、肖百鳴離去,林縛坐在堂前與堂下諸人說道,“縣衙里沒有什麼準備,我江東左軍在東山門有處簡陋食堂,就委屈大家跟我到那里用一頓餐再回去吧!”

    “多謝大人體恤……”諸人一起揖禮道謝。

    “是林縛要在這里給大家揖禮感謝才是,”林縛撐著書案站起來,作揖說道,“築城防寇,抽餉養兵,關乎崇州民生之大計,關乎諸位切身利益,林縛在這里多謝諸位申明大義……江東左軍也應然不負諸位之所托,東海寇敢來一個,林某人便殺他一個,敢來一雙,林某人便殺他一雙。”

    林縛請大家隨他步行前往東山門就餐,吳梅久也湊熱鬧過去,韓載不在,他也不介意跟林縛熟絡一些。

    晚餐頗為簡陋,八人一桌,一碗肉、一碗魚、一碗豆腐、一碗青菜,林縛陪大家一起用餐,氣氛卻十分熱烈。

    通匪案雖然還沒有結案,但也御掉壓在眾人心頭最大的一塊石頭。比起全部沒收入官,罰補五年糧賦及攤派自然是大家都樂于接受的結果。

    ********

    吏員大多數住在山門禪院里,諸鄉里甲都要趕著夜里回去,所以晚餐沒有拖延多久,很快就結束了。

    林縛將李書堂、李書義、胡致誠、陳雷等人留了下來,喚到他平日署理公務的議事廳里。

    李書堂注意到在林縛的書案上鋪開一幅崇州地圖,在地圖上,十九處給牽涉進通匪的僧院給標注出來,崇州西境的西山河以及北境的運鹽河都給涂成褚紅色。

    除揚子江外,西山河與運鹽河可以說是崇州境內兩條最主要的河流了。

    西山河南與揚子江相會,是天然形成的河道,河汊口就在紫瑯山西面七八里處。

    運鹽河則是千年之前開鑿的一條人工運河,最初開鑿此河的目的就方便將古淮鹽場的鹽運往內陸,遂名運鹽河或鹽河。

    運鹽河全長三百余里,貫穿海陵府直通到維揚府,東延從維揚鹽鐵司所屬的鶴城草場出海,匯入黃水洋(黃海)。

    大越朝開國以後,在維揚(揚州)設鹽鐵司控制兩淮鹽政,每年抽鹽稅近兩百萬兩銀,是與新設津海的長蘆鹽鐵司並為最重要的兩大財源。

    維揚鹽鐵司受戶部直轄,與地方互不統屬,轄有鹽戶、鹽丁數十萬之眾,草場、鹽場數千里方圓,要說江東郡還有第三大官方勢力,那就是維揚鹽鐵司。

    維揚鹽鐵司衙門就在運鹽河的西頭上,由于鹽鐵司對中樞財政的重要性,運經海陵府、維揚府的運鹽河從地方官府手里脫離出來,受鹽鐵司直接管轄。

    千年之前的運鹽河沒有這麼長,差不多就延伸到今天的興化縣境內。在千年之前,興化縣東部的灘涂地為古淮鹽場的重要組成部分。

    崇州以及北面的皋城縣都是近千年來才積沙成陸,崇州與皋城置縣的歷史並不長,崇州縣才有八十余年的歷史。

    由于給大量江水稀釋的關系,靠近江口的崇州海域海水鹽度要淡得多,對煮鹽不利。差不多近兩百年來,崇州東面沿海區域就不再給利用來當作鹽場,而是專門闢出來做草場,種草給鹽場煮海煎鹽提供燃料。

    僅僅計算崇州東面的鶴城草場,差不多就有一百五十萬畝到二百萬畝之廣。

    由于運鹽河在崇州境內不再起運鹽的作用,鹽鐵司便將這一河段重新交給地方官府管轄,運鹽河在興化縣新挖了一條北官河折往東北,通往今天淮南鹽場的中心區域,北官河及興化縣以西的運鹽河段才是鹽鐵司控制的重點。

    也由于運鹽河崇州縣段的地位不再重要,近兩百年都沒有怎麼疏浚過,河道淤塞嚴重,每年夏秋汛期,便有大雨,十有七八會形成溢堤。

    “你們先看看這張地圖吧!”林縛要李書堂、李書義、胡致誠、陳雷等人到前面來看他案上鋪開的地圖,要護衛將曹子昂、林夢得、傅青河、孫敬堂、吳齊等人只要在家的都喊過來,李書堂才意識這次過來所討論的事情關系重大。

    湊到近處細看地圖,才發現,十九處僧院,靠近運鹽河與西山河的五處僧院又做了特殊的標注。

    西山河與運鹽河並不相通,但是在崇州縣西北角,兩條河流最接近處相隔只有三里不到,就在這處,地圖上給畫出一條褚紅色短線。

    恰恰有一座名為九華寺的僧院就緊挨著這條短線。

    “看過這張地圖,想必你們多少能猜到我接下來的一些打算,”林縛也不等曹子昂他們過來,先給李書堂、李書義他們介紹起情況,“我實地去看過,在這里挖一條河道,將運鹽河與西山河貫穿過起來,費不了多大的力氣,好處卻很多。其一,能有效減輕北官河到九華的積澇災害,使中下田,變成上熟良田。其二,西山河道狀況良好,九華往西的運鹽河道狀況良好,貫通之後,實際能成為崇州與海陵府、維揚府相接的主要運航河道,走內河北上的大宗貨物,就無需從白沙縣繞行……”

    將西山河與運鹽河貫通起來,看上去簡單,但是算上征地,少說也要投好幾萬兩銀子進去,要不是將崇州當成自己的地盤,誰舍得進行這麼大的投入?

    李書堂看了林縛一眼,說道︰“大人需要我們做什麼?”

    這時候曹子昂、林夢得等人跨步進來,林縛招呼他們到前面來,說道︰“我將九華寺一帶的情況跟書堂、書義、致誠大體說過來,接下來的事情,還是夢得叔來介紹吧……”

    “好的,”林夢得進來時也听到李書堂的問話,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說道,“公議的結論,我們已經知道了,我們要做的事情,與公議的結論是密切相關的……”

    李書堂心想果斷一切都是在林縛的控制之內。

    林夢得繼續說道︰“寺田收歸官有,但是這個‘官有’不是轉交給縣里管理,我們希望能直接轉為受江東左軍控制的軍屯用田,這個我們可以直接跟郡司爭取的。寄田罰賦,可以折銀,但是我們更希望各家能以田抵罰,收一部分田上來。這些田地,我們希望通過置換的方式,集中在九華、西山河口、鶴城西以及紫瑯山附近……這些工作就要你們去做,畢竟要跟各家溝通好,這些事情才能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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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刺客

    林縛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清理廣教寺名下的田產。

    寺田約三十余頃,置換出紫瑯山東北麓連片的地塊,築城、築營壘足夠用了,甚至更有多余。

    除了寺田之外,隱匿廣教寺名下逃避田賦的寄田多達兩百三十頃,絕大多數均為上熟良田。以每頃上田正賦為三十六石計,崇州縣因為廣教寺就要少收八千余石糧賦。

    偷稅逃稅,千古如一,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只是每逢王朝末年或亂世之秋,這種情況會變得越發的嚴重罷了。

    寺田全部充官,寄田罰補五年田賦及攤派,也就意味著能從兩百多頃寄田里,罰征田賦約六萬余石——這差不多是崇州縣去年一年的夏秋糧正賦總數。

    林縛希望受罰田主以田抵罰,六萬余石的罰征折上田也有四千畝。

    築城、築營壘需要是連片土地,沒有什麼上中下之分,而廣教寺寺田多為上田,經地置換,扣除築城所需的四千畝地外,甚至還有近千畝上田富裕。

    這也是林縛要將通匪案緊緊抓在手里的根本原因,將廣教寺名下的田產清理過之後,扣除築城所需,林縛還能額外獲得五千畝上田。

    當然林縛更鐘意下田,在崇州沒有干旱、灌溉,所謂的下田,也是受積澇災害頻繁、嚴重的土地,林縛要在崇州大興水利,減輕積澇災害,自然是下田受益最大。

    五千畝上田,差不多能置換出一萬兩千畝中下田來。

    崇州縣或郡司想來查細賬,林縛完全可以通過上田、中田、下田的置換把戲,從根源上將這些田地變成沒有——當然這一切還要寄田所屬的田主們積極配合才行。

    **********

    李書堂、李書義、陳雷等人都是熟悉地方事務的,當他們知道目前為止給清查出來的僧院瞞佔寺田、寄田總數達到三十一萬畝時,都驚呆了。

    李書堂感覺還好一些,畢竟李家就有兩千五六百畝上田隱匿僧院名下,全縣僧院瞞佔田畝達到三十一萬畝,對他來說,並不能算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李書義在李家是遠族,陳雷家道最殷實時,家里也就三四百畝良田,這個數字鑿實是嚇了他們一大跳,心里都在想︰難怪林縛要將通匪案的徹查事務緊緊的抓在手里,不讓別人插手。

    在崇州,一畝年產三石糧的上田折銀七兩,三十一萬畝瞞佔田產以上田居多,差不多有近兩百萬兩銀子的價值。

    就算不全部罰沒,以今日所形成的公議處置,也差不多有四萬余畝寺田可以直接收歸官有,折銀約三十萬兩;二十七萬畝寄田罰賦也有七十萬石之巨,折銀約三十萬兩。

    如此巨大的利益,足以引起太多人的貪心。

    李書堂、李書義、陳雷等人這時候才認識到岳冷秋派來崇州限制林縛的韓載是多麼的不堪一擊。

    韓載甚至沒有搞清背後的利益關系,沒有搞清背後牽涉的利益有多大,就輕易的落入套中,將地方勢力得罪了干淨,將地方勢力完全推到林縛這一邊,還使得地方勢力都心悅誠服的形成林縛所期待的公議——畢竟比起價值近兩百萬兩銀的田產給罰沒,罰賦折銀才三十萬兩容易接受多了。

    要是沒有韓載跳出來做這個惡人,林縛想直接從地方勢力頭上罰賦三十萬兩銀,可想而知阻力將是何等的巨大——人總是容易接受不那麼壞的結果。

    林縛看著李書堂、李書義、陳雷等人,慢悠悠的端起來茶杯。

    他手里的銀子還能支撐江江左軍一陣子,他不需要銀子。從崇州到津海的黑水洋航線還沒到大規模開通的時機,他也不需要大量的糧食運往津海去。

    他需要田,準確的說,他更需要附庸在這些田地上的佃農;十萬畝上田差不多能容納一兩萬佃農。

    *********

    林縛大概推算了一下,加上直接罰沒的寺田,他可以置換出二十萬畝中下田,而且他希望將這些田地主要沿紫瑯山、西山河口、九華寺、鶴城四個區域集中分布,

    九華寺位于崇州縣西北角,一旦將西山河與運鹽河貫通,九華寺將是控制西山河及運鹽河的戰略要點。

    除廣教寺之外的十八處僧院,林縛獨在九華寺留駐一哨武卒,就是打算以九華寺為基礎,改造成一座永久性的軍事營壘,控扼進出興化縣、海陵縣北境及皋城縣的要道。

    除了控制九華寺據點外,林縛要在九華寺周邊形成一定的軍屯規模。

    使西山河與運鹽河貫通,將極大的改善運鹽河九華段的積澇災情,使大量受苦于澇災的田地因此受益變成良田。

    糧產增加,除了原有的佃農外,林縛還在容納一部分流民。他這時候還不能直接插手崇州縣政務,但他可以組織軍屯附民進行民勇輪訓,進行後備軍事力量的儲備。

    鶴城是運鹽河的出海口,在崇州舊城東北約一百二十余里處,與江口距一百三十余里,距長山島不足二百里。維揚鹽鐵司為管轄崇東草場便利,防止海寇侵襲淮南鹽場,在運鹽河口築城,為鶴城,設鶴城草場司,駐鹽丁千余人,轄草場鹽戶兩萬余眾。

    鶴城早年就是天然漁港,形成較大規模的取居區,也開墾了大片的田地。崇州在近百年前置縣時,鶴城漁港及鶴城周邊的田地都劃歸崇州縣管轄,崇州縣在鶴城設鶴城巡檢司,駐弓刀手百余人,與鶴城草場司並置。

    林縛若是有余力再置一營水師,他便是要設在鶴城。

    西山河口與紫瑯山離得很近,地理位置倒不顯得那麼重要。

    要控制崇州,僅控制紫瑯山、軍山及西沙島觀音灘還有所不足,九華寺與鶴城是林縛必爭的要點。控制九華寺容易一些,他已經派武卒進駐。鶴城那邊稍麻煩一些,首先要將鶴城巡檢司巡檢換掉。

    僅僅軍事控制還不夠,屯田、移民、民勇輪訓、儲備軍事後備戰力,哪一樣事情都不能少。

    第一步就是要將清查通匪案吞下的田地置換到九華寺、鶴城、西山河口、紫瑯山附近——這些事情必須通過熟悉地方事務、又與地方勢力關系融洽的李書堂、李書義、胡致誠、陳雷等人秘密去施行。

    林縛此時已經不需要再掩飾他意圖全面控制崇州、經營崇州的野心。

    *********

    妙計得逞,林縛也難免得意洋洋、心滿意足,具體的事情留給曹子昂、林夢得、李書堂、李書義他們討論去。

    林縛本來折回內宅去,出了門,突然想起到山頂禪院走一遭;按說他如此用計引韓載入彀,還是受宋佳的啟發。

    林縛是將踏入內宅門折出來的,也就沒有再讓護衛跟著,如今紫瑯山跟江東左軍的後花園一樣,在自家後花園里的閑庭信步,讓護衛跟著也太別扭了。

    借著夜里的微光,踩著濕滑的台階而上,一直到山頂禪院才有燈光透來。值守山門的女營值哨自然認同林縛,自然不敢多嘴問什麼,在林縛進去之後,才派一人去通知孫文婉。

    林縛從來在夜間到山頂來過,孫文婉要去拜見,趙姨娘細心一些,問值哨︰“大人身邊有人跟著?”

    “沒有,就大人一人。”

    趙姨娘攔住不讓孫文婉去拜見林縛,說道︰“大人未見希望看到我們出現哩。”

    孫文婉初時還乍一怔,轉念想明白姨娘所指是什麼意思,揮手讓值哨出去,掩上門才輕罵了一聲︰“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你可把你爹、你叔也罵上了。”趙姨娘輕笑道。

    這世間沒有不貪腥的貓,也沒有不好色的男人,只要不為女色壞了事情,在男人的世界里,這甚至都算得上一樁美談。山頂禪院關著的兩人,奢家女兒還稚嫩一些,少夫人身上煥發出來的容華有幾個男人不給勾引?

    她們這些做部屬的,難道還能跑去壞主公的好事?

    **********

    林縛踱步走到屠家姑嫂居住的偏院前,覺得值哨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他舉步走到院門里,才省得他深夜來訪二女居處,不能算什麼守禮的君子。林縛當然不希罕做什麼君子,但是他過來也沒有什麼別的意圖,怕是給奢家姑嫂誤會可不好。看著屋里燈火還亮著,奢家姑嫂曼妙的身形映在窗上,林縛當下又猶豫起來,想要退回去。

    “誰在外面?”宋佳在屋里警惕的出聲問道。

    林縛正猶豫著呢,听到宋佳突然發問,心虛的嚇了一跳,還以為給奢家姑嫂發覺了,剛要出聲回應,就听見屋里有窗門給撞破的聲音傳出來——不對,奢家姑嫂是發覺有其他人潛近才出聲詢問!緊接著就听見奢明月在屋里發出驚惶的尖叫︰“有刺客!”

    林縛當下解下佩刀,等不及等院門外值哨進來支援,他撞開門沖進屋里,偏廂房里的貼著陡崖的後窗給撞破,兩名黑衣蒙臉漢子站在屋里,他們也沒有想到援兵會這麼快沖進來,來不及做其他事情,撤刀便朝宋佳殺來。宋佳將奢明月護在身後正挨著房門而站,看到林縛撞門進來,也來不及驚訝,眼前的殺機已經讓她駭得難以呼吸,她下意識只想後退,身後卻是一堵堅實的牆,使她退無處退,卻也嚇慌了不會往兩邊躲閃。

    看二人一聲不吭,舉刀便殺,一劈一刺,絕對是要致宋佳于死地。緊急之間,林縛舉刀格擋,封住劈擊宋佳前額那刀,但是同時刺向宋佳胸口的那一刀,他只能絲秒之差伸手抓住刀刃,將刀尖幾乎是貼著宋佳的酥胸拉偏夾到腋下,順勢頂膝撞去。林縛與刺客膝撞一處,痛得骨得都裂開的痛感,趁著那人用力抽刀,林縛拖著刀勢撩去,腋下來給劃破一道口子,卻也將那人手腕割傷。

    對方二人,林縛也不能給他們形成夾擊之勢,將一人逼開,則舉刀劈刺第二人,連劈三刀,壓著那人連退帶撞將同伙也逼進不利用進擊的角落里;這時候院門外的值哨沖進出來支援。

    女營健婦多是選自西河會,身強力壯比男子絲毫不弱,還通習拳腳刀棍。男人運漕,這些婦女在西河會里就擔當護院的重任,三人沖進來,舉刀殺向刺客,不比林縛身邊的護衛差多少,轉瞬間就替林縛擋住一人。林縛仗著刀好力沉,連劈帶刺的連續進擊,將刺客刀從中當中劈斷,刀口又劈擊他的右肩骨,將他殺廢。林縛趕在孫文婉、趙姨娘聞聲趕過來之前,將第二名刺客也當場解決掉。

    一名刺客當場身亡,一名刺客給林縛砍斷右肩骨也淹淹一息,活不了多久,林縛將他們的蒙臉面巾揭開,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

    “啊!”

    林縛回頭看了一眼,見是奢明月看到刺客面容驚惶又難以置信的發出驚呼。林縛讓其他人都退出去,只留孫文婉、趙姨娘在屋里,才問宋佳︰“他們是不是少侯爺派來人的?”

    宋佳臉色蒼白,眼楮看著林縛左手掌及左腋下還在往下淌血,關切而痛苦的說道︰“你不要再問了,快去裹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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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暗夜秘情

    “這大半夜的,又沒有什麼事,身邊還一個人都不讓跟著,偷偷摸摸的跑到山頂禪院來,別人要是問起林大人怎麼就受了傷,這可得好好的編一個借口啊!”小蠻細心的替林縛包扎傷口,嘴里也沒有閑著挖苦他。

    見林縛受傷不算嚴重,左手掌以及左腋給割開了口子,這時候已經止了血,柳月兒也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听著小蠻挖苦林縛,她只抿著嘴笑,說道︰“要不是他心懷鬼胎,奢家姑嫂兩人的性命還真是懸了——也真就怪了,奢家人的心到底是怎麼長的?”

    “何輒他們男人沒本事,還要拿兩個女人給他們撒氣了!”提到這個,小蠻對狐狸精的抵觸情緒就淡了一些,替奢家姑嫂打抱不平來,手下的動作難免就重了一些。

    “啊!”林縛吃不住的喊痛,“輕些,痛!”

    “剛才怎麼沒見你喊痛?”小蠻抬頭盯著林縛的眼楮,“剛才血淌得跟檐頭滴水似的,都沒見你叫痛啊,怎麼這會兒喊痛了?”嘴里不饒人,手下卻怕再觸痛林縛的傷口,動作輕起來,眼楮又看著林縛的傷口,也不管林縛心里在想,邊替他處理傷口,邊跟柳月兒說話,“真是奇怪了,月兒姐,你說奢家費這麼大力氣,取她們兩人的性命做什麼?這次還白白的丟了兩個人在這里。”

    “女人名節毀了,便是什麼都不值了……”柳月兒輕嘆一聲,她守過幾年的活寡,受了不少苦,對這個體會最深刻了。

    去年東海寇侵太湖諸府縣,在平江、丹陽劫掠、奸/淫婦女無數。林縛在西沙島誘殺從江口出海的海寇,就救下三四百名婦女。林縛暗中通知她們的家人,實際只有十之一二的被劫婦女給家人領走,其他人都給遺棄在西沙島——這背後的根本原因就是女人的名節。

    寡婦改嫁,在當世也是律法允許之事,但在崇州縣就有一座專門收留寡婦的節義堂。

    說是節義堂,實際上是一座囚禁年輕寡婦的監獄,縣里的道德人士將新寡的年輕婦女送來監禁居住,直到年老色衰才放出,目的就是禁止寡婦改嫁。

    節義堂當下關押的百余名婦女,除了一部分是夫家、夫族扭送來的之外,大多數卻是娘家親人送來的——林縛最初听到崇州縣有這麼一座節義堂存在還難以置信,後來想想也無奈,越是大戶大族,越是講門面、講門風。男子娶妻納妾、狎妓玩樂都不礙門風,寡婦改嫁卻是礙了門風,這便是當世最大的道理——說白了,在當世女性只是男人的附屬品罷了,在家勢越是強大的人家,這種現象越是嚴重,漂亮的女人也是受寵的玩寵罷了——林縛心總想著以後找個什麼機會將這個鬼勞子節義堂給廢掉。

    就算奢家姑嫂給奢家人救回去,以當世禮法來說,也應該要主動“殉節”,保全夫家與娘家的家族名譽。就算苟且偷生,不去“殉節”,宋佳也要給剝脫正妻之位,降為奴妾,奢明月更是要小姑獨處終身,不可能嫁給他人,至少不能嫁給門當戶對的人家——這便是禮法。

    何況奢家姑嫂給囚在山頂,除了派一兩人潛進來的刺殺外,哪有可能會給輕易的救走?

    “這不是還沒偷得成雞嗎?”小蠻嘬著嘴說道,“奢家姑嫂要是這麼就丟了性命,真是太冤了,還害公子蝕了一把米哩。”

    柳月兒忍不住輕笑出聲來,拍了小蠻背上一擊,不讓她胡說八道。

    林縛氣結,有苦說不出,只側著臉看著嗶剝作響的油燈傻笑了兩下,抬著胳膊讓小蠻替自己處理腋下的傷口。

    這深更半夜的,奢家姑嫂遇刺,偏偏他第一個趕在值哨的女卒之前沖進去救人,有一百張口也分辯不清楚。

    一名刺客當場死亡,另一名刺客也因為傷勢太重,拖了一炷香的時間失血過多而死,沒能從他嘴里問出什麼話來——這兩人都是奢家派出的死士,失敗被擒,對他們來說,死是比不死更好的選擇。

    林縛擔心山間還藏有刺客,將親衛營都調上來搜山,這深更半夜的,也不得消停。林縛讓孫文婉在內部也宣布是他在山頂遇刺,嚴防奢家姑嫂囚于禪院的消息公開出去。他除了左手掌,左腋也受了傷,打斗時不覺得有什麼,這時候實不方便走動下山去治療,便在這山頂禪院里住了下來。

    “大人!”孫文婉在外面稟道。

    “什麼事情,進來說?”林縛說道。

    孫文婉推門進來,眸光在林縛赤、裹了半邊紗布的上身落了一下,便移到別處,說道︰“少夫人要過來謝恩,在院子外候著,要文婉過來通傳一聲……”

    “你領她在廂院等著,我這邊收拾好就過去……”林縛說道。

    小蠻也注意在旁人面前不胡說八道,待孫文婉出去,小嘴巴又不饒人起來,砸著嘴,跟柳月兒說道︰“嘖嘖,看來這把米沒有白蝕出去……”又嘆了一口氣,“可憐我當丫鬟的命,說不定過兩天又要多听一個人使喚了!”

    “牙尖嘴利的,小心哪天小嘴巴給縫起來,”柳月兒笑著在小蠻雪膩的臉蛋上輕掐了一下,拿衣衫伺候林縛穿起來,她嘴里雖然作勢在教訓小蠻,伺候林縛穿褂子時,也忍不住輕聲勸道,“要將奢家小娘子收進來,怕是影響不大好啊,要不問問曹爺、夢得叔他們的意見?”

    林縛差點憋出內傷,真是黃泥巴落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連柳月兒、小蠻都不信他是清白的,還想讓別人相信他深夜登山心里沒有鬼?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胡思亂想什麼!”林縛佯怒的沉著臉,將桌上佩刀拿過來自己系腰間,牽扯到腋下傷口痛,“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過宋佳這個女人在宋家,至少在出嫁之前不會一點都沒有地位的——你們不要跟著別人瞎摻和這些事情!”也不看月兒、小蠻二女,推門走了出去,到廂院見宋佳。

    林縛之前也沒有想到奢家會派人來殺宋佳,但是事情生了,也沒有覺得有什麼特別意外的。

    宋佳有些失神的望著燭火,听著雕花木門給吱呀推開,還微怔了一會才回過神,站起來要給林縛斂身︰“大人舍身相救,小女子感激不盡……”

    宋佳即使被囚禁在山間禪院,平日里也豐澤清艷、容光四溢,有一種咄咄逼人的美艷,此時的她卻神情憔悴,眸光黯淡,說是過來謝救命之恩,也是強打起精神,有一種平日絕難在她身上出現的楚楚動人的嬌弱之美;便說話的語氣也完全跟換了一個人似的,看得出她深受打擊。

    林縛將目光從宋佳的臉上移到油燭燈頭上,說道︰“刺客或許是奢家世子所派,少夫人無需多想……”

    “大人無需安慰小女子,”宋佳幽幽說道,“從十七日禁足山巔到今日,已經有二十天過去,若奢飛熊獨斷專行,容不得我們兩個弱女子活在世上給奢家丟臉,何需拖到今日?也是奴妾貪生怕死,早該在大人拿下紫瑯山之時就為奢家、為少侯爺投崖‘殉節’,保全名譽,卻貪生拖到今日,還要他們派人來幫我們殉節……”

    林縛輕輕一嘆,女人腦子太聰明也不好,宋佳能將前前後後的因果關系都考慮透,別人說什麼安慰話是沒有用的。

    就算刺客是奢飛熊所派,宋佳乃奢飛虎妻室、奢明月乃奢飛虎同母胞妹,奢飛熊怎麼可能不經過奢飛虎的默許就派出刺客呢?

    就算是刺客為奢家家主晉安侯奢文莊所派,也必須要問過自己二兒子的意見才行,不然這就是奢家父子生恨、兄弟睨牆的根源。

    奢飛虎不是什麼三歲小兒,他在奢家地位雖然沒有大公子奢飛熊重要,但也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少夫人有什麼打算,不如我派人將少夫人秘密送回晉安去?”林縛目光又從油燭火光移到宋佳雖憔悴但更顯清艷的臉蛋上,冷不丁的問道。

    宋佳抬頭看了林縛一眼,又低下頭去,說道︰“大人以為宋家能有容得下小女子藏身的地方?小女子只求大人再做一件好事︰借一丈白綾給我。我死後,大人若當真仁義,那就懇求將明月送回奢家去,奢家總不會再忍心害她的性命。”

    林縛看得出宋佳抬頭看他的一眼是那種警惕的眼神,暗暗吃驚,還是以這女人情緒激動之余心防會有所松懈,沒想到她竟然還有余力跟自己斗心眼。

    林縛給孫文婉使了一個眼色,要她出去將門庭掩上,留他與宋佳秘談。待孫文婉離開,林縛也將揭走溫情脈脈的假面紗,盯著宋佳的眼楮看,問道︰“宋家當真要跟奢家一條道走到黑嗎?少夫人聰慧多智,想來宋家翁也一定是多謀善算之人,又怎麼可能看不透大勢!”

    “宋家只是怒海孤帆,多事之秋,只求全族。”宋佳抬頭幽幽的看了林縛一眼,只說了這麼一句,便不肯再說什麼,話里意思無非是說,即使奢家不值得宋家信任,天下之大卻也沒有其他人比奢家更值得宋家信任,如此世道,有些人、有些家族是沒有選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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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奢家變數

    刺客上山,林縛也因此受了傷,在東山門禪院徹底議事的曹子昂、林夢得、傅青河、孫敬堂、吳齊等人自然坐不住,先就趕到山頂來關問傷情。

    林縛包扎完傷口,先過來見宋佳,讓孫文婉親自護送宋佳回住處,這才讓人將曹子昂等人請到這邊廂院來議事。

    “從後山攀爬痕跡來看,應還有兩名刺客在山腰懸石處接應,山頂失手,這二人跳水逃走,沒能捉住;這一切都是我疏乎了……”吳齊說道。

    林縛搖了搖頭,說道︰“我也沒有想到奢家會起殺人的心思,這件事就不要爭什麼責任了,以後更小心一些就是……”西麓山崖陡峭又插入江中,刺客泅水到西麓腳下,攀崖登山,而且能一下子就找中奢家姑嫂居住的院子,想來打探已有幾日,才能鑽山頂防衛的空子。

    吳齊是總哨官,負責全軍斥候消息,暗哨布置也是他負責。

    江東左軍現在正進行大整合,林縛要掌握崇州境內的動態,又要掌握江寧、津海甚至山東青州的動態,在北上勤王期間初步建立起來的哨探隊伍,人手差不多已經給抽空分派出去,反而造成對紫瑯山附近區域的監視不力,沒有及時掌握刺客潛入境來的動態。

    林縛住東麓禪院,也只有在東麓禪院周圍才設明暗哨防刺客滲透潛入,對山頂禪院的防衛沒有那麼周全,才使四名刺客從西崖潛入,造成兩名刺客成功闖進室里刺殺的事件來。

    江東左軍可以說一切都是草創期間,能有如此的成就,實際上曹子昂、周普、吳齊、敖滄海等人都是極富治軍經驗的人,但是再有經驗的人,在如此忙亂、人手又極度匱乏的時候,難免會出紕漏,林縛不會想責全求備——過分苛刻的上司絕不是什麼好上司。

    “之前是有些疏乎了,現在想想,奢家起殺人的心思也是正常,”曹子昂說道,“奢家並不曉得我們有信心獲得足夠的養兵銀子——若是我們在岳冷秋的壓制下無法從其他渠道獲得足夠的養兵銀子,還要維持如此兵力,餉銀危機將是我們最先也最迫切要解決的威脅。有什麼直接而有效的辦法緩解餉銀危機?”

    “……”林縛輕吸了一口氣,說道︰“他們是害怕我們行引鳩止渴之計、利用二女直接將奢家拖進來,將東南戰事一下子搞大?”

    “應該是這樣,”曹子昂說道,“只要我們公開奢家與東海寇勾結的實證,朝廷將被迫對奢家用兵。東南戰事再起,岳冷秋手里的兵力又給西北方向的劉安兒諸寇牽制住,東南方向必然要借助到我們的力量,將被迫拿出錢糧來幫我們渡過餉銀危。對我們此時所處的形勢表面看來,唯有養大賊才能自重——奢家這麼想我們,不是很正常嗎?”

    “不管是以君子度小人,還是以小人度君子,以己度人總會有所偏差,也不奇怪,”傅青河輕聲感慨道,“既然奢家這麼不想直接卷進來,對我們來說,是件好事啊。”

    江東左軍養六七千兵馬就費盡了心機,奢家給之前的戰事掏空了家底,沒有三四年時間緩不過氣來,怎麼可能想在這時候再次給直接卷進來?

    林縛點點頭,他們判斷奢家以及奢家判斷他們出現偏差是很正常的,心想自己在江寧名聲算不上好,奢飛虎以為奢家姑嫂二人名節已遭他所污,也算不上多意外的事情,便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討論什麼,岔開來,說道︰“宋家那邊,怕是暫時還不能接觸——至少在宋家看不到有給區別對待的可能之前,是不會跟奢家劃清界線的,就算他們願意與奢家之外的人接觸,對他們來說,這時候岳冷秋、張協也是比我們要好得多的選擇!”

    “張、岳這兩人只會背里捅刀的小人,怎麼可能贏得宋家的信任?”林夢得不屑的說道。

    “也確實如此,听說宋浮之子宋博已經離開江寧,不知去蹤!”林縛說道,“至少在我們將昌國縣諸島的東海寇擊潰之前,不要奢望宋家會做出什麼選擇來!”

    “但不管怎麼說,奢宋氏落在我們手里,奢家仍然會將她看成奢宋之間的一個變數,”曹子昂說道,“不能給刺客第二次得手了?”

    “估計奢家也沒有臉再派刺客了,”林縛笑了起來,牽扯到左腋下傷口吃痛,又說道,“這山上地方大得很,不利用起來浪費了,子昂、敬堂你們都跟我住山上來吧,武先生、老工官他們也請到山上來住,這山也不算多高,進出方便,也能修身養體。”

    護衛資源總是有限的,在新城築成之前,為防止刺客滲透,除了軍營,像曹子昂、孫敬堂、孫敬軒這些拖家帶口的,還是集中居住為好。

    大家都搬到山上來,自然將山上的防衛漏洞彌補掉了,還能騰出一部分人手出來。

    宋佳雖然要求賜她一死,林縛可舍不得她死,恰如曹子昂所說,她是奢宋兩家之間的一個變數。

    奢家等東閩八姓在中樞以及普通老百姓的眼里都是一體的,唯有在中樞真正握有實權的人物,才能最後對奢家用兵甚至剿滅奢家的用時保住宋家——宋家必需要看到確有這樣的保證,才可能反水;不然他們寧可看到大越朝覆滅,在新朝爭取一個有利的位子。

    奢家裂土封侯,其他七姓也都獲得封縣伯、縣子等爵。

    普通的封爵,分實封與虛封。所謂的實封會封食邑,可以委任稅官從食邑抽取衣食租稅;虛封則直接將食邑折算成錢糧領授。

    除了那幾家稀缺的永襲世爵外,一般封爵的後代子孫都能降等襲爵。子孫再不屑,只要不做出天怒人怨的大禍事出來,最多者能享受九代榮華富貴。像林縛受封縣男爵,為最末一等爵,無等可降給子孫襲爵,但是他的嫡長子依然可以享受恩蔭,通過進國子監入仕。這種政治特權一般只有從三品以上的朝官才能享受到;這還不算永業田等永遠性質的賞賜及其他免賦、免役等政治、經濟上的特權。

    但是,普通的封爵還是遠遠不能跟沐國公、永昌侯這樣的永襲世爵相提並論,永襲世爵又遠遠不能跟裂土封爵相提並論。

    東閩八姓以停戰投附為條件的封爵便是真正的裂土封。

    晉安侯奢家算是郡侯一級,直接擁有對晉安府的統治權,可自行委派官吏,可編十六營甲卒護兵,是國中之國。宋家宋浮封永泰伯,為縣伯,對晉安府西南的永泰縣擁有治權,擁三營甲卒。其他六姓豪族,與宋家情況相當,擁有一縣或一鄉治權不等,擁一到三營甲卒不等。

    兩百余年來,東閩八姓通過姻親關系差不多已經緊密的交織在一起了,奢家若兵敗,最終給夷三族,就算不追究其他七姓的罪責,其他七姓也差不多要給殺個七零八落。

    宋佳與奢飛虎本是表兄妹,奢家起事後,又直接聯姻以加強奢宋兩家關系。

    當然了,宋佳與奢飛虎在一起,是兩家關系的鈕帶。宋佳落在江東左軍手里,則是奢宋兩家的變數。

    奢家派人將宋佳殺了,殺的是奢家的媳婦,可以說是殉節保義。

    林縛剛才試探宋佳說要將她秘密送回宋家去,實際上是試探奢宋兩家的真實關系。宋佳心里十分的清楚,她回去最大的可能就是懸梁自盡殉節,宋家甚至可能會在她死後,再嫁一個女兒到奢家去。

    這麼看來,宋佳這個變數此時還無法撬動奢宋兩家的關系,林縛也只能將宋佳繼續扣在手里等候時機。

    談完事情,雨歇天晴,東方露出魚肚白,山間流溢青@抗狻br />
    林縛受了傷,也覺得有些疲憊,想回屋休息。回到屋里,看到柳月兒、小蠻二女都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甜,他推門進來,二女都驚醒的抬起惺松睡眼看他。

    “不是都準備好被褥嗎,怎麼都趴桌上睡著了?”林縛關心的問道。

    “你收宋姑娘進房里吧,多伺候一個人就多伺候一個人,我不說什麼怪話惹你生氣了。”小蠻低頭心虛的說道。

    “呵!”林縛訝然一笑,“你們倆就為這事窩在這里等我回來呢,就這點志氣還有膽子拿話挖苦我?不能再有出息一點?”

    “月兒姐說男人是女人家的天,男人想做什麼事情,女人家怎麼可以攔著呢?”小蠻說是道歉,一雙眼楮瞅著還在觀察林縛的臉色,見林縛完全沒有生氣的模樣,又壯著膽子說,“薰兒姐還沒有進門呢,你又收一房妾,總歸對你的聲名不好……”

    “你也這麼想?”林縛問柳月兒。

    “宋姑娘總歸要算奢家的人,崇州給折騰成這樣,傳出去影響總是不好。七夫人也說什麼事情不能都由著你的性子,你真想做,我也不管你,我會跟宋姑娘好好相處的……”柳月兒細聲的說道。

    “你們能想明白的,我想不明白?我這張臉看上去像是貪色誤事的樣子?真是氣糊涂我了,”林縛郁悶的抓著月兒脖子往懷里拖,不知道這兩個女人整天關在宅子里都想些什麼東西,“前些天讓你幫我做的事,你不听說照做了,我這氣就消不去!”

    “哪有這麼強逼人的?”柳月兒也知道林縛不是真生氣,看林縛居心不良的樣子,立馬想到林縛要她拿嘴吞肉/棒槌的事情,臉羞得通紅,掙扎著要逃出去。

    小蠻不知道底情,好奇的探頭過來問道︰“什麼事情?我也會做的,只要你不生氣,我幫你也成的。”

    “……你個死妮子,這個髒事也說得出口,沒羞沒臊的。”柳月兒拖著小蠻往房里走。

    林縛身上還帶著傷,柳月兒掙扎著逃跑,他不方便去追,看著二女嬉鬧著進了內屋,才覺小蠻不知不覺間又長高了一截,已經跟柳月兒一般高了,出落得越的靈秀清媚。這時候才想起要搬到山上住的事情還沒有跟二女說呢,想著等會兒還是要費一番口舌解釋,才能不讓她們想別的地方去。

    想到在江寧時讓小蠻幫自己處理公務,這次相聚倒沒有接著讓她做這些事情,反而讓二女在宅子里無事生非、東想西想的,林縛想著還是給她們找些事情做做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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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五月

    東海寇大侵崇州之後,就退回昌國縣諸島休整,除了偶爾跨海侵明州、嘉杭,整個五月都沒有大的動靜。李卓以兵部尚書兼督薊鎮,將六萬余兵馬集結于津海、薊州、寧河整訓,也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一時看不出有多大的效果,也看不到有什麼蔽端。

    東虜一次擄走三四十萬丁口,需要時間進行消化,江東左軍雖然也往遼東、遼西派出哨探,但由于對諸胡地的陌生,工作進展很慢,一時間也沒有什麼有效的消息傳回來。在陳塘驛慘敗後,朝廷對胡地的滲透斥候工作也幾乎給完全摧毀,李卓也有意重建立對東虜及諸胡的情報搜索網,但需要時間及投入大量的資源。

    總之,從二月出關後之後,東虜在關外也相當的安靜,沒有什麼大動作。在林縛看來,沒有消息恰不能算好消息,一旦東虜成功的將擄掠走的三四十萬丁口消化掉,其軍事潛力就將再上一個台階。

    無論是遼東還是遼西,都有大量的荒田給東虜安置擄走的丁口。

    東虜入寇,普通士卒也所獲甚豐,除了大量財貨,還有用來種田的農奴,也就意味著下一次入關掠奪,東胡人變得更加的積極而貪婪。

    京畿在津海糧道的維持下,勉強渡過四月、五月的糧荒,京畿糧價暴漲也是題中應有之意。李卓執掌薊北鎮軍權後,林縛依舊命令孫尚望將一部分運抵津海的糧食額外撥給薊北軍,實際交給高宗庭負責。

    為實施平虜策,為實現三路布局的戰略構想,崇觀帝從內府額外撥給李卓一百六十萬兩餉銀。這筆銀子看上去很多,但是薊鎮軍八萬、登州舟營及鎮軍三萬,津海軍一萬,共十二萬兵馬來分這筆銀子,就看上去很寒酸了。

    林縛給江東左軍做出的軍費預算是每年二十五萬兩銀,計正輔卒六千五百余人。以這個標準計算,薊鎮、登州、津海三路兵馬需要銀子四百萬到五百萬兩銀,實際加上崇觀帝額外從內府撥的銀子,每年也只有三百萬兩銀左右。

    實際上,要是明年內府不再撥銀,薊鎮、登州、津海三路兵馬的軍費總開支又將縮減回一百四十萬兩左右。

    林縛希望能額外給李卓提供二三十萬石糧食,通過薊北軍運到京中販售,一是壓制京畿居高不下的糧價,還有一個就是希望李卓能多籌幾十萬兩銀的軍餉。

    當務之急是要抵擋住東虜的入侵。

    對朝廷來說,當務之急,一是突破津海糧道的輸運頸瓶,逐漸提高津海糧道的輸運總量;一是封堵黃河決口、恢復平原府內河漕運。

    對張協來說,津海糧道已經落入湯浩信、顧悟塵及林族的控制之中,封堵黃河決口、恢復平原府內河漕運之事,就不能再落入湯浩信的手里。

    四月中旬,朝廷特派工部右侍郎陳鐘年權知濟南、平原府事,督山東漕運事,征二十萬民夫,封堵黃河決口、恢復平府漕運河道。

    至此,張協在山東就有陳鐘年、徐見深兩枚棋子抗衡湯浩信。

    整個五月,江東郡的剿匪事也有條不紊的展開,岳冷秋順利收復石梁、泗州等城,將劉安兒部流寇逐出濠州府。

    劉安兒等流寇沒有根據地建設的概念,初期為籌糧餉,大寇地方,幾乎使濠州成為廢城,縱容部屬奸/淫婦女、殺人無數。流寇人數雖眾,但是實際上也失去據濠州府立足的基礎。

    岳冷秋不是無能之人,重新組建的長淮軍錢餉充足,也頗有戰斗力,將劉安兒部流寇逐出濠州府也不是難以想象的事情。但是岳冷秋在濠州府的軍事勝利,絲毫未能遏制諸流寇猖獗的勢頭。

    五月中旬,劉安兒、羅獻成、龔玉裁等七家流寇在房陵會師,召開“房陵大會”,劉安兒、羅獻成、龔玉裁等七家寇皆自號為王,劉安兒自號“皇覺王”,眾號擁兵百萬。在房陵大會後,大股流寇避開防衛森嚴的江淮、荊湖、中州等地,主力往兵力空虛的川陝等地轉進,五月下旬,流寇攻陷漢中等地,打通往西進川陝的通道。

    這也能看出劉安兒等流寇是有戰略部署的放棄濠州、淮上等殘地,往漢中、川陝等地轉移,繼續壯大勢力。朝廷使岳冷秋會荊楚、中州等郡兵馬繼續進剿流寇。

    整個五月,歷經劫難後的崇州恢復難得的平靜,築新城、清查通匪案、清查僧院勢力、收繳寺田、寄田罰賦、置換田產、整訓軍隊、修築軍塞以及興辦戰訓識字班等諸項工作實際上都在江東左軍的控制下有條不紊的展開。

    六月初旬,朝廷批淮在崇州江口擇江心洲重開牢城的奏請,裁撤金川島大獄並入牢城,容留江東郡坐監之囚及江東、中州、山東、兩浙、江西、荊楚等六郡流刑犯。設正八品牢城監一、正九品副監一、典吏、令吏等書辦小吏若干,編獄卒半營。

    林縛兼任牢城監,拔擢長孫庚為副監。

    重開牢城的消息是從江寧轉到崇州的,信報快馬遞過來時,林縛正赤腳站在觀音灘附的水秧田里看稻秧長勢。

    林縛一屁股坐田壟上,就著秧田里浮滿青隻的水洗了洗手,在褂子上擦干,將信報拆開來,看過信報,對身邊的胡致庸說道︰“我要到江寧走一趟了……還想趕著往鶴城走一趟呢,看來要等從江寧回來後才能抽出時間趕去鶴城……”

    胡致庸問道︰“此次去江寧,能否說服郡司在崇州多設巡檢司?”

    “怕是沒那麼容易,這次要能順利的將鶴城巡檢司換成我們的人,就要謝天謝地了,其他事不能多求,”林縛搖了搖頭,在縣下面多設巡檢司,能有效加強對地方的控制,抑制地方豪強勢力。以林縛的設想,在崇州縣下面增設六到八個巡檢司,實際管轄面積為後世所習慣的區級行政單位相當,管轄四到六萬丁口,就能將崇州縣的資源充分的調動起來為江東左軍所用,實現林縛以一縣之地養一軍精銳的目的,只是這個目標要慢慢的去實現,“很多事情很難一蹴而就,大家還是盡心將眼下的備荒、備戰工作做好……”

    林縛坐在田埂頭洗腳穿鞋帶著江寧遞來的信報返回紫瑯山去,在上船之前,站在觀音灘塢港的高處眺望西沙島。

    西沙島在去年就開墾了上萬畝荒地,種麥六月初旬得八千石收成。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如今西沙島容留丁口三萬四千余,在西沙島糧食自給自足之前,林縛每個月都要往島上運兩萬石的米糧。

    一季麥得糧八千余石,比起西沙島巨大的糧食消耗實在算不上什麼。

    不過情況總是要逐步得到改善的,這時候沿小蠻河及支流開墾稻田就達三萬畝,加上觀音灘附近的舊田,六月就可以種水稻四萬余畝,另闢棉麻地一萬余畝,還在東南灘開闢桑園三萬余畝。

    林縛猶重視這一塊,在崇州及西沙島的生產建設的好壞直接決定著江東左軍未來的軍事潛力。

    林縛有事沒事,經常到島上來視察農耕情況,拿士子清流的話來說,是十分的豬倌兒、種田佬。

    靖海水營除日常訓練外,還承擔了一個重任,就是組織人力到近海的海島挖鳥糞運到西沙島來用于積肥。

    當然了,將好不容易組織起來的寶貴水營戰船用于運送鳥糞,傳到江東郡士子清流耳朵里,自然又是一樁笑談。但是整個五月,兩營水師輪流出海挖鳥糞累計有三萬余石,為改善西沙島土質、為新開墾田地積足肥料提供必要的條件。

    唯有積肥、興修水利,才能使西沙島貧瘠的土地變成畝產三石米糧以上的良田、上田,才能實現西沙島的自給自足,並為江東左軍及各大工場作坊提供必要的農耕物資。

    除了出海挖運鳥糞之外,在農事上最大的動作就是生豬及家禽養殖了。

    江東左軍要保持戰斗力,必需提供大量的禽蛋及各種肉食保持士卒的身體素質與體能不下滑。

    正輔卒六千五百人,以每人每天供肉五兩計,每天就要近兩千斤肉,一年需七千余石肉,折銀約三萬兩。

    雖說這筆銀子都打在軍費預算里,是江東左軍軍費預算高企的一個重要因素,但關鍵是整個崇州縣零散的養豬及其他畜牧養殖業都提供給江東左軍,也未必能滿足江東左軍所需。

    這年頭,能頓頓吃上白米飯的人家,已經是富裕人家了;頓頓吃上雞鴨魚肉的人家,便要算鄉豪勢族人家了。

    林縛只能在西沙島自行組織大規模的生豬及家禽養殖。

    由于西沙島灘地較多,灘養家禽的工作早就開始了,像觀音灘、鶴灘、月兒灘等灘地,放養家禽總數已經達到二十多萬只。也是當前江東左軍禽蛋及肉食的主要來源,節約很大一筆開銷。

    西沙島以圍攏屋的形式安置流民,一座大型圍攏屋能安置流民八十戶到一百戶,這為在西沙島興辦集體農莊提供了最便利的條件。

    除了觀音灘附近的圍攏屋較為密集外,沿小蠻河及支流向島內分散的圍攏屋,在建設時,都是以一座圍攏屋覆蓋一千兩百畝至一千五百畝的土地為密度標準。

    以一座圍攏屋八十戶到一百戶三四百丁口為一個生產小組,以十到十二生產小組為一個生產隊,盡可能從江東左軍的家屬或退伍士卒里選人擔任生產組長或隊長,除了負責組織生產、倉儲備荒外,還要額外負責組織民勇輪訓及防匪治安工作。初級戰訓識字班的學會招收對象將生產組長及隊長也囊括在內。

    將三萬四千余丁口完全安置下來,要建八十到一百座大型圍攏屋,差不多應開墾十萬到十二萬畝土地,這也是西沙島建設明年夏糧收獲之前要完成的任務。

    每座圍攏屋所容納的丁口,除了負責開墾、種植一千兩百畝到一千五百畝麥稻及棉麻田外,每座圍攏屋的生豬養殖也要從當前的十頭提高到六七十頭左右,並負責一部分家禽的養殖。

    這樣才能給江東左軍提供足量的肉食,還能漚肥、積肥給田地補充一部分肥料。

    當然,西沙島要實現自給自足,至少要等到明年夏糧收獲之後。

    到六月上旬,拖延了近兩個月的廣教寺通匪案終于結案。

    清查寄田二十二萬畝,罰賦八萬余石,約有九千畝收為官田。除了提供築城所需外,還有五千余畝官田積余劃為江東左軍軍屯用田,崇州縣增加正賦田二十二萬余畝,這次夏糧賦稅直接增加近兩萬石,預計全年糧賦增加五萬石。

    即使不算各種攤派,也使崇州縣收賦能力提高到每年十萬石左右。以地方開支與抽餉賦四六分成,江東左軍一年可以從崇州縣抽餉糧六萬余石,比之前足足提高了一倍有余。

    但是,這一切還只是江東左軍做出崇州縣、海陵府及郡司看的表面上的帳。

    實際上,整個五月,通過李書堂、李書義等人繞過宣慰特使韓載及崇州縣,與各家豪強勢族直接交涉,在西山河口、紫瑯山、九華寺及鶴城還額外置換出十四萬畝出來作為屯田。

    這十四萬畝地多為中下田,但都是有佃農耕種的熟地,這次夏糧豐收,江東左軍從這十四萬畝地里直接就有大量的進項。

    崇州佃戶租種田地,除了承擔賦糧及各種攤派外,還要額外向田主繳納五成的收成作為田租,實際承擔的租稅負擔高達到六成以上。遇災年,稅賦也許能減免少許,但田租卻是絲毫不減的,使得崇州富饒之地,佔崇州大部分丁口的佃農生活卻極為困頓,社會矛盾激烈。

    十四萬田地置換完成之後,林縛直接將田租從五成減到三成,除丁稅糧賦,其他攤派一律免除,除佃農的實際負擔降到收成的四成以下。

    就算這樣,江東左軍依舊在夏糧收獲後從這十四萬田地里抽租稅四萬余石。

    除了減租減賦之外,林縛在這十四萬田地上還推廣永佃權。推廣永佃權,佃農雖然沒有田地的所有權,但是永遠續租的權力,只要正常交租,不用擔心田地給田主收走,從而使去養家糊口的最後憑借。

    提廣永佃權並減租減賦,才能將佃農的生產積極性提高起來,才能將他們組織起來興修水利、積肥改良土地,最終都是要提高土地的整體收成。

    對于這些土地上的佃農,江東左軍直接興起的減租減賦運動以及推廣永佃權,使他們都受到直接而巨大的收益。雖然夏糧收成增產不多,但是由于減租減賦,平均每戶佃農的夏糧收入差不多提高了五成左右。

    佃農佃戶是單純而質樸的,誰能給他們帶去最直接的利益,他們就會自內心的擁護誰。這跟劉安兒在能半年時間里能聚集數十萬流民也是一個道理。關鍵是劉安兒無法從正常渠道籌措糧草安頓這數十萬流民,人馬雖眾,最終也只是淪為流寇。

    通過減租減賦及推廣永佃權等簡單動作,雖然十四萬畝地的夏糧少收租賦一萬余石,但使所依附的六千余戶佃農、近三萬丁口,迅成為江東左軍在九華寺、西山河口、紫瑯山及鶴城立足的根基,實際使江東左軍五月就提前完成對崇州縣的深入滲透。

    林縛除了在九華寺派駐一哨甲卒,並將九華寺改造成利于駐軍長期防護的小型軍塞外,還最先在九華寺屯田依附的佃戶里檢選精壯,組建九華鄉營。

    九華鄉營的編制才兩哨四百余人,林縛真正想做的,就是夏忙過後,就開始組織九華寺佃戶里三千余精壯青年進行民勇輪訓,到秋糧收獲入庫後,就組織九華寺佃戶開挖貫穿西山河與運鹽河的河道。

    要說通匪案結案後利益受損最嚴重的當然要算十九處僧院的僧尼,差不多有九百余僧尼或給驅逐出崇州縣,或還俗歸家;此外還清查出隱匿僧院名下的大量寄戶。

    這次的通匪案,使林縛相信進行一次全縣範圍的丁口及田產普查工作,能榨出大量的油水出來,崇州的稅賦在翻倍的基礎上再翻倍,也不是什麼令人吃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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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下聘禮

    六月的江寧已經是伏夏天氣了,船行江上,江風拂面,還十分的涼爽,但在河口江岸碼頭上等候的眾人,差不多在太陽心里曬了小半個時辰,即使站在樹蔭下,趙勤民的額頭上也密涔涔的滲滿汗珠子。

    “看到船隊來了,真是好壯觀啊……”騎在樹椏上臨高眺望的人先看到江東左軍水營的船隊過來,抱著粗樹椏子在樹上興奮的跟碼頭上眾人通報消息。

    趙勤民也情不自禁的踮起腳,往東看去,茫茫江面上,幾點高桅孤帆最先露出來,天氣炎熱,江面上靄氣蒸騰,也使得最先進入視野的孤帆高桅隱約起來。

    林縛早前就派人到江寧來通報,除了親衛營外,他還要率靖海水營第二營的船隊來江寧,方便護送將獄島裁撤下來的人與物資運往崇州。江寧這邊也沒有什麼借口阻止,至少在江寧,北上勤王四戰四捷的江東左軍有著很高的聲望,江寧民眾也希望領略一下江東左軍的風采。

    津海級快縱帆船能載米食五千石,差不多是當世現存最大型的帆船了。

    當津海號直接停靠上江岸碼頭,通體長近二十丈的船身依舊使碼頭上等候的東陽鄉黨們交頭接耳贊嘆不已,更讓他們贊不絕口的是江東左軍所屬靖海水營第二營的軍容之盛。

    能給東陽鄉黨拿來比較的也就是江東水營的船隊了。

    靖海水營一營編正卒八百、輔兵四百,江東水營一營編正卒六百、船工、操槳手及雜役六百,人數相仿。靖海水營除了中小型戰船數量較少外,比江寧水營多出津海級戰船一艘、集雲級戰船兩艘——江寧水營通常只編有與集雲級戰船相當載量的樓船二艘——靖海水營的軍容自然要比江寧水營宏偉壯觀許多。

    兩營滿編制的靖海水營能一下子就組建起來,跟林縛在之前就以集雲社的名義攢下一批高水準的戰船有直接的關系,趙勤民心里想也許林縛早在去年四五月之前就起了組建水營的心思吧;即使沒有官方的名義,他也不會介意在集雲社名下組建一支私人武裝船隊吧。

    靖海水營的船隊在獄島碼頭外的江道里下錨停泊,那邊由趙虎、長孫庚負責接應。林縛的座船津海號則直接停靠江岸碼頭,在時隔八個月之後,林縛再次登上江寧的土地,心里頗有感慨,微微的吸了一口氣,與趕到碼頭來迎接他的張玉伯、趙勤民、楊樸、趙舒翰、葛司虞、柳西林、林續祿以及諸多東陽鄉黨們抱拳作揖,說道︰“累大家炎炎日下在碼頭久候,實是林縛大過……”

    東陽鄉黨在江寧的頭面人物,除了顧悟塵之外,其他人差不多都已經到齊,場面也是難得的隆重。

    “能一睹江東左軍的盛容,在太陽下流一身汗也是值得的。”張玉伯笑道。

    陳/元亮已經調往山東,知青州府,升正五品,張玉伯留在江寧依舊擔任江寧府左司寇參軍。由于岳冷秋到江寧後,江寧府尹王學善轉眼就棄顧悟塵而去,與岳冷秋眉來眼去;張玉伯因此受到的限制多了不少,只是與柳西林將東城尉牢牢的控制在手里,實際上控制著東城及東華門與九甕橋包括河口在內的治安權。

    “大人在城中也等候多時了,算著林都監午時能趕來,府里準備了午宴,是不是稍作休息就進城去?”趙勤民說道,“七夫人也早在府中等候了。”

    “還是先進城去,”林縛說道,朝廷在碼頭上等候的趙舒翰、葛司虞等人及東陽鄉黨們拱手致歉,“多有得罪了,待我拜見顧大人之後,再趕回河口來與諸鄉友暢飲歡談……”

    東陽鄉黨都作揖還禮,林縛趕回江寧先去拜見顧悟塵恰是應當的;再說今日也是林縛向顧家下聘禮的大日子,大家怎麼會不體諒?

    下聘禮又稱納征,為六禮之四,下過聘禮之後,就可以約定婚期了。

    隨行替林縛處置庶務的趙姨娘指揮人手將在崇州準備好當聘禮的大箱子搬上馬車,除兩箱金鋌子兩箱銀鋌八箱制錢外,也備有花茶、果物、團圓餅、羊酒、釵鈿、綢緞布匹等物,實沉沉的二十幾只大箱子。

    林景中在這邊早就備好車馬,聘禮裝了八輛馬車,還請了一隊鑼鼓手助聲勢。當然聲勢最大,還是敖滄海率親衛營甲卒護送下裝聘禮的車馬緩緩駛入江寧城。林縛騎了一匹棗紅色高頭大馬,與張玉伯、楊樸、趙勤民、柳西林、林續祿等人同行,也邀趙舒翰、葛司虞二人同行。

    由于江東郡的官吏升遷已經給岳冷秋、王添控制,顧悟塵給刻意的排斥在外,林縛這時候雖然比去年更有說話的分量,但是想推薦趙舒翰到真正辦事的官位卻難。

    趙舒翰一心編攥《匠典》,意義重大,也沒有追求功名利祿的心思,在林縛來江寧之前,他在林縛的書信也提到要將江寧工部主事的虛職辭去,徹底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到《匠典》的編攥上來。林縛考慮到《匠典》的編攥要借用到江寧工部的大量資源,特別是許多一手材料以及堪稱藝術大師的諸大匠都還在江寧工部諸作司的控制之下。

    騎著棗紅馬,進了東華門,林縛心想著,再回江寧最想見的兩個人是顧盈袖與甦湄。

    顧盈袖因為新寡,不能當媒人,但林縛與顧君薰的婚事,實際上是由她代表林縛在江寧一手操辦,沒有讓其他人插手。今天是下聘禮的日子,她沒有在碼頭拋頭露面等候,早早趕去顧府幫忙了。

    想著與顧盈袖見面不難,但是要跟甦湄見面,還要再拖三兩天。

    林縛對納征之禮也不甚了了,當木偶一般全听趙家姨娘擺弄。顧府這邊也早有準備,顧夫人眉開眼笑的操持著,七夫人顧盈袖給顧夫人打下手。在眾人面前,林縛與七夫人也只是蜻蜓點水般的對望幾眼,聊解思念。

    顧君薰這時候是不能出面跟林縛見面的,按照禮制,她要到拜堂成親時才能跟林縛正式相見。

    顧夫人眉開眼笑,倒不是因為林縛從崇州帶來的聘禮折銀值三四萬兩銀子——聘禮越重,回禮及置辦的嫁妝更無法寒酸——相厭時,顧夫人見林縛身上沒有一樁稱意的地方,相喜時,又覺得這個女婿事事叫她稱心如意、眉開眼笑。

    都說陳明轍是狀元郎、天子門生,是天下丈母娘心目里的第一女婿人選,但是比起北上勤王四戰四捷、名揚天下、御賜緋袍、封爵津海縣男、手掌雄兵坐鎮崇州的林縛來說,陳明轍這個狀元郎就要差好幾條街的。

    至少在未婚的青年才俊里,也就那兩三個封王的皇子能排在林縛的前面,顧夫人這時候又怎麼會對林縛心生不滿,又怎麼會介意林縛實際上是顧家奴子的出身?

    對于世故、勢利的顧夫人,林縛又能說什麼?最初他拿銀子賄賂顧夫人打牢與顧家的關系,不就是看準她這一點嗎?

    經過府門後一系列繁煩的禮節後,林縛才得以登堂入室,到明堂拜見顧悟塵。

    相比去年時夾有霜,還要過幾年才五十歲的顧悟塵兩鬃已經染霜般的白了近一半,可見顧悟塵在江寧也是操持夠了心,林縛看了心里也是一酸︰雖然他有著越眾儕的自信,但是不能否認,沒有顧悟塵的相助,他的道路遠無法走得這麼順利。

    “林縛給大人請安了。”林縛在顧悟塵面前撩起緋袍前襟,雙膝跪地給他問安。

    “哈哈,再過些日子就要改稱謂了,今日暫且放過你,”顧悟塵哈哈一笑,走過來將林縛挽起,說道,“薰娘是我掌上明珠,不舍得早早將她嫁出去,許配給你,是從我心頭割了一塊肉,你這大禮我也受得。”

    張玉伯、趙勤民等人都上前道賀,寒暄了片刻,一起到後園入席就座,用過宴後,趙舒翰、葛司虞等人請辭先回河口去,顧悟塵請林縛、張玉伯、趙勤民、林續祿等人到後園說話。

    走到後園,就看見顧君薰帶著兩個丫鬟坐在亭子里讀書,看到父親與林縛、張玉伯他們過來,還故作驚訝的說道︰“爹爹你們要在後園談事情,怎麼不派個人先說一聲?”

    顧悟塵怎麼可能不知道女兒的心思,他不拘小節,也知道林縛不拘小節,就沒有責怪女兒急著跟林縛見面,笑道︰“倒是我疏乎了,這會兒豈不是連著端茶送水的人都沒有了?那就要你免為其勞了。”

    顧君薰俏皮可愛,說著慌話,臉皮子先紅了起來。林縛站在顧悟塵的身邊,笑看著君薰,說道︰“麻煩薰娘給我們端茶遞水了……”

    顧君薰給林縛望著,心撲通亂跳,嬌羞的帶著丫鬟下去準備茶水;等了片刻,卻是顧夫人帶著伺候的丫鬟遞水過來,嘴里笑著說︰“薰娘真是一點規矩都不懂,也不怕給大家看了笑話……”

    想到顧君薰給她娘教訓憋氣的樣子,林縛心間也洋溢起淡淡的笑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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