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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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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3 17:36:42
第53章  獄島去留

    在顧府後園,顧悟塵、林縛、張玉伯、趙勤民等人圍桌而坐,說著話,在蔭涼處打著蒲扇,也不覺得這炎炎夏日有多難熬。

    青州軍譁變審結,柳葉飛因罪奪官,前兩天剛到江寧,顧悟塵說起林縛還沒有能及時知曉的一樁事情,他人沒到江寧之前,就先派家人在藏津橋那裡買了一棟大宅子,說是要修心養性隱於鬧市,心裡怕是打著起復的主意

    原山東按察使柳葉飛因青州軍譁變而去職,但只是奪官,沒有去籍,進士功名還在,自然還有起復的機會。林縛原以為柳葉飛會留在京中鑽營以便及早獲得起復任用的機會,沒想到他會到江寧來觀望形勢。

    江寧當真是什麼牛馬蛇神都有。

    青州軍譁變是樁大案,柳葉飛想要起復,怕沒有那麼容易吧林縛說道。

    難說得很,但不管柳葉飛能不能起復,我們的狀況也談不上再壞半分;但只要江東左軍能在崇州撐著,這邊的情況也談不上多壞,顧悟塵說道,獄島那邊,勤民倒是聯絡了諸鄉黨湊出十萬兩銀子,將獄島併入河口的事情算是定下來了。這筆銀子說起來還是林家掏得多,一家就拿出五萬兩銀子出來,不然就不那麼容易湊得齊。

    給敲詐一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林縛輕嘆了一口氣,只要不節外生枝就好

    一來這事,按察使司這邊是主導;再一個崇州江口建牢城,宣撫使司那邊不能一兩銀子不撥。宣撫使司府庫也不肥,王添整日也愁眉苦臉。沒有大筆的進項,就很難撥出大筆的銀子。眼下要爭的,就是給你在崇州江口建牢城多爭一些銀子顧悟塵說道,眼下王添才鬆口願給五萬兩銀,怕是還差一截。

    江東郡地處富裕,有'蘇海熟、天下足'之美譽,但是東閩十年戰事,主要從江東郡及江寧府等地抽餉,財力消耗十分的大。東閩戰事結束,去年又逢著東海寇大侵太湖及洪澤寇亂東陽、濠州,使得江東郡絲毫沒有喘息的機會。

    濠州兵敗之後,岳冷秋重組長淮軍,人馬更是三倍於前,直接跟江寧府、江東郡司及江寧工部有維揚鹽鐵司討了一百萬兩的餉銀,以後還要照江寧守備軍的標準從各府縣抽餉,江東郡雖說富庶天下,財政還是覺得捉襟現肘、應付吃力。

    崇州要築新城,就算七八萬銀子,宣撫使司這邊死活不肯掏出來,也使得韓載在崇州絲毫未能從林縛手里奪去過主動權。

    能實打實的掏五萬兩銀子出來,我也認了,畢竟人流放到崇州來,我也不會白養著,林縛說道,眼下總算是將獄島這個問題解決了,虧些銀子,也無法在意我與東陽、津海那邊通過好幾封信,還是覺得要將獄島抓在我們手里為好。

    獄島開墾出來的良田才兩三千畝,加上島上建築及碼頭,東陽鄉黨湊出十萬兩銀子將獄島併入河口,算是給宣撫使司那邊狠狠的敲詐了一筆。不過說到獄島對河口的重要性,這十萬兩雪花銀子咬著牙也要掏出來。

    不過獄島在這一年多時間裡,已經給林縛經營成熟了。

    江寧一畝上田折銀六到七兩,獄島近兩千畝的菜園子卻是要比江寧的上田還要肥沃好幾分,生豬及灘禽養殖以及江魚捕撈也成規模,積肥漚肥都成良性循環的系統。依靠江寧這座丁口差不多有六七十萬的大城,獄島上種菜、生豬及灘禽養殖以及江魚捕撈所產生的綜合收益,要遠比單純的種田高。此外,林縛在獄島還建成兩座碼頭,監房空出來可以當作大型倉儲用地,還建成十幾座頗具規模的作坊,獄島上規模最大的紡紗及織布工場在江寧也極為少見。

    獄島裁撤後,大部分關押的囚犯都要遷往崇州。林家與東陽鄉黨只要從河口遷一兩千丁口到島上來,就能順利的維持獄島的正常經營牟利。

    以這種意義來說,十萬兩銀子將獄島整個的盤下來併入河口,也算不上吃多少虧。

    吃大虧的倒是林縛,他苦心經營獄島一年多,也沒有享受到多少好處。不過將獄島裁撤,整體遷往崇州,一年多培養的各類工匠,倒可以彌補西沙島之缺。

    林家避難江寧超過一年的時間,開銷也大,從上林裡帶出來的二十萬兩存銀,經過這次消耗,也用了七七八八,所剩不多了。

    不過林縛與林續文、林庭立在書信裡就這事也商議過幾次,將獄島抓在林族手裡,利要遠遠大於弊。

    不僅林縛在崇州正式組建了水營,林家避難江寧之後,著重發展的也是船隊,如今總運力達到六萬石,比靖海水營兩營船隊的總運力還要高出三四成,只是能出海航行的海船還少。林縛將大型海船抽調出來用於組建水營之後,集雲社名下的商船隊規模銳利,總運力下減到一萬石左右,也缺少能出海航行的海船。

    江寧城丁口六七十萬,對物資的需求是巨大的,已經是江寧附近郊縣所無法滿足的,需要從外府縣需入大量的物資,也是當世農耕文明下的最為龐大、成熟的商貿市場,而毗鄰的維揚、平江、嘉杭都是城市丁口超過十五萬的超級大城。這些城市之間以及與周邊府縣之間,主要是以水路河運相勾連。

    在上林裡因市因商發家崛起的林族,自然能更清楚的知道獄島的意義。

    ***************

    接下來,林縛又與顧悟塵、張玉伯、趙勤民、林續祿說了許多崇州的事情,奢家姑嫂的事情沒提,這次利用通匪案清查僧院所得,倒沒有想瞞過顧悟塵。

    要養江東左軍,這是一筆龐大的開銷,外人也許會以為林族給江東左軍提供了一定的讚助,但瞞過顧悟塵他們沒有多大的意義。

    若是能全面的清查崇州的田地與丁口,少說還能清查出五十萬畝的逃賦糧田來,林縛說道,這些年,北方災害匪禍不斷,致使流民南湧,不少人到南方淪為佃戶,只是戶冊上也沒有及時反應出來。像崇州,二十二萬丁口還是二十年前統計的數。初到崇州時,我估算崇州的實際丁口應有三十萬。經過這次清查寺田、寄田,發現我之前的估算還是保守了一些。

    通匪案清查出二十二萬畝田地,已經夠驚人了,沒想到你私下還瞞了這麼多,張玉伯微微感慨道,清查僧院倒是一件大有油水可撈的事情,不知道岳冷秋、王添他們會不會受到啟發?

    若能清查江東郡及江寧府的田產、丁口,所增加的稅賦,足以彌補這些年來的國庫虧空,同時支撐對東虜以及對中原剿匪戰爭也足夠了,但是這件事哪容易做得成?要是岳冷秋、王添動了這個心思,林縛倒不介意推他們一把,只是岳冷秋、王添沒有那麼傻。

    顧悟塵搖了搖頭,說道:在崇州能做成,有許多因素促成,推之到全郡,則做不成要是岳冷秋、王添能草率行事,事情倒是容易了。

    江東郡地處富庶,許多人家都有餘力供養子弟讀書,識字率要遠遠高過他郡,入仕為官的也多,加上各種蔭補入仕的人物,隱然已成吳黨勢力。他們要么本身就是大田主,要么與地方上的豪強勢族彼此勾結,全面的清查田產與丁口,將直接剝脫他們已經咽進肚子裡的一大塊利益。可以想像他們的反擊也將是致命而瘋狂的。

    要是沒有外患,也沒有七大寇及東海寇如此大規模的內亂,強權且強勢的朝廷也許能做成此事,這時候內憂外患嚴重,朝中黨爭形勢惡劣而殘酷,想做成這事卻是萬萬不能的。

    林縛在崇州能做成此事,甚至沒有遇到多大的阻力,還真是要感謝東海寇攻陷崇州屠城呢。極大削減地方勢力的同時,也使得東海寇成為崇州最主要的矛盾,地方無人敢出頭對通匪案施加阻力。這件事就順順利利的做了下來。

    ************

    夜裡,東陽鄉黨在河口給林縛組織了洗塵宴,顧悟塵自恃身份,不參加這種宴席,林縛與張玉伯、柳西林他們在黃昏時,就出城來。顧悟塵也特地讓趙勤民到河口陪同。

    七夫人顧盈袖也乘坐一輛馬,跟著林縛他們出城來,只是在眾人的注視下,也沒有親密接觸的機會。到河口時,顧盈袖乘要直回林宅,隔著紗簾笑問林縛:崇州僧院讓你毀了一空,還有心問佛事?

    林縛知道顧盈袖是約他庵堂見面,笑著回道:當然,禮佛的心事還是有的。

    河口市鎮已經形成規模,江岸碼頭可以同時停泊六艘集雲級帆船,夏糧上市,河口日進出米糧多達萬石,成為江寧四大米市之一,取代了曲陽鎮的地位,成為江寧城外首屈一指的水陸碼頭。如今諸家籌資將獄島盤下併入河口,使得河口在江寧城外的地位日益鞏固。使得東陽鄉黨從中牟獲到巨大的利益,也成為東陽鄉勇及江東左軍籌措錢餉的重要來源。

    東陽鄉黨也在河口凝聚成一股強大的勢力,只可惜官居顯位者少,僅顧悟塵、林續文等數人,無法在朝中形成能與張岳對抗的勢力團體。

    東陽鄉黨對顧悟塵、湯浩信的地位還是有些擔憂的,但對北上勤王名揚天下的江東左軍的軍事勝利卻寄以厚望,他們心裡也清楚林族與湯顧的聯手,在張岳面前即使還有些弱小,但也有自保的能力。

    林縛與顧君薰的婚事,不僅是林家與顧家的期待,也是整個東陽鄉黨的期待,對林縛能抽身返回江寧,也是十分的熱切跟期待。

    林縛節制喝酒,也抵不住鄉黨熱情,酒終席散時,也喝得醉意陶然,邁著輕飄飄的步子,到後面的庵堂與七夫人幽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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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庵堂驚情

    庵堂在一片宅子背後,移植了一些蔥蘢高木,風吹樹梢簇動,便覺得似有涼意從樹梢間生來。

    守庵老尼在林縛過來時就告辭到後堂去,林縛讓護衛留在院外,他對庵堂輕車熟路,踏著微醺的步子踱進來,窺著西廂有燈火,推門進去。趕著七夫人在屋子里等著焦急,正要探頭出來張望,給林縛推開的門磕額頭上,疼倒沒有多疼,卻是嚇了一跳,見是林縛,拍胸嗔道︰“你倒是屬貓的,走路一點聲響都沒有……”她體態豐潤,炎炎夏夜衣衫也單薄,圓聳聳的胸給她這一拍,倒是顫巍巍的晃蕩起來。

    “撞疼你沒有?”林縛柔聲問道,伸手按著她光潔如玉的額頭輕揉,湊過嘴去吹了兩口。

    “頭是不疼,擔心夜里你脫不開身……”顧盈袖不好意思的脫閃了一下,林縛北上勤王前,她跑到朝天驛里主動獻身,至今想來猶覺得自己膽大妄為,好在柳月兒溫賢淑順,不以此事介懷,但是要擔心薰娘的反應,說道,“再說我們倆之事,薰娘要是知道了,指不定鬧得天翻地覆呢,找你過來,想著以後有什麼事情,還是明里頭說,不要再提心吊膽的了。”

    “你這是說︰我偷吃過,反過來要你還幫我抹干淨嘴皮子不成?”林縛笑著問,窺著盈袖在燈下的眸子晶然透亮,抄過她的細腰入懷,“七姨娘的心眼真多……”

    林縛這一聲“七姨娘”喚得七夫子骨子都軟了七分,再沒有半點掙扎的靠林縛的懷里。與其說擔心薰娘,她還擔心林縛心頭有顧慮,這才忍不住要拿話試探。倒是做好斷了關系的打算,即使心里有太多的不舍,但為了林縛的前程,她與林縛之間的這層關系是斷斷見不得光的。

    薰娘能不能容忍他們這層關系是一個擔心的地方;林縛有如今的地位不容易,盯著他想咬他一口的人太多了,這常倫背逆之事傳開去,對權勢尚未穩固、渴于招賢納才為己的林縛來說,打擊將是致命的。

    見心思給林縛輕易的識破,七夫人粉臉抹上一層羞紅,聲音膩膩的說道︰“相比兒女情長來,你所圖甚大,我怎麼因為私情誤了你的大事?”

    “什麼大事小事,天下人都能誤,唯獨不能誤了盈袖姐……”林縛挨著角凳坐下,讓盈袖坐他大腿上來。

    “嘴說得甜,這話是不是在哪幾個丫頭前還要再說幾遍?”七夫人听著心里歡喜,嘴皮子倒利,身子卻也依順的坐林縛的大腿上,夏夜衣裳都薄,她羅裙內就穿著綢質褻褲,這密實實的一坐,肥美圓碩的臀就緊挨著林縛的大腿,她稍稍挪動了一下,使自己舒服一些,卻感覺那根肉杵子緩緩的抬起,頂在她的臀上,這身子便不舍再抬起來……

    林縛抄過七夫人的蜂/腰,正要跟她說一會兒情話,扳過她的臉,見她嬌暈滿面,眸子已然迷離的微眯起來,嫵媚得很,已是意亂十分。林縛坐船過來,從江寧順流到崇州甚速,風順時不需晝夜,從崇州到江寧,這時節偏遇到一天不順風,整花了五天才到。夜里喝了酒,情/欲也積漲得飽滿,要不是怕七夫人怪他太貪色,林縛進屋來就想將她的裙褲解開。手探到她懷里,摸著她鼓漲漲的胸,就隔著兩三層輕軟綢布,毫無掛礙的將那胸托捏在手里,便是這處解相思;另一只手就要去解七夫人的衣襟。

    “不,”顧盈袖輕輕掙扎,讓林縛先松開手,探身先將桌上的油燈吹熄,站起來扶著桌子,回頭看了林縛一眼,說道,“不要脫衣衫……”這話未落,已經羞澀難當得不敢再看林縛。

    屋里油燈點著,還不覺得有什麼,油燈吹熄,便覺月色大好,從窗格子照進來,使月下鋪磚地如置泉中。

    林縛心領神會,將羅裙撈起堆在她的細腰,褪下褻褲,露出雪似白的圓臀,給月光照著,仿佛浮著一層磁光,柳月兒也未曾給林縛這種姿態。七夫人的臂又端是圓美,腰細細的,臀下陡然寬了起來,異樣的豐潤,與古色桌凳一映,刺/激得林縛解自己褲子的手都抖了起來……

    七夫人破過身後,大半年沒沾過房事,又復如處子,只覺腫痛,但是腫痛感里仿佛鑽骨滲著銷魂滋味,“哎呀”失聲嬌/呼起來,警心一起,待要捂住嘴巴,卻听著身後傳來一聲異響,與林縛同時警覺回頭看去,只看見門給人推開一道縫,露出六夫人單氏半張臉。顧盈袖慌了神,仿佛給雷殛一般,愣怔在那里,一時反應不回神來。

    六夫人單氏的手也捂著自己的嘴,就怕忍不住喊出聲音來,給林縛毒蛇一樣的目光緊盯著,臉色也嚇得煞白。

    顧盈袖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整理好衣衫,將門打開,朝單氏說道︰“這些夜里,六姐還過來找我們有什麼事情要說?”見單氏幾乎要癱在地上,還攙了她一把,扶她進來。

    “我什麼都沒有看見…都沒看到…我不小心在東廂角落里睡了過去,醒來時看到七妹在這里等人,千不該萬不該——沒有出來跟七妹招呼一聲,你們就當我舌頭給割了,這事我爛在肚子里絕不會吐一句出去……”六夫人慌不擇言的亂發毒誓,她本是個有些心機的女人,自然看到絕不該看到的東西會引發怎樣的後果,慌亂間仍不忘看著林縛的眼楮,那森然逼露的殺機,令她汗毛都豎了起來,知道一句話不對就會引來殺身之禍。

    “我也沒有怪你什麼,六姐,女人的苦處,我又怎麼不體會?”顧盈袖恢復了鎮定,笑盈盈的說道,“我們女人家到最後不就找個男人依賴嘛,你覺得林縛如何?”

    “七妹,你要我做什麼……”六夫人單柔驚慌失措之余一時沒有琢磨出顧盈袖話里的意思。

    “我們姐妹同心,我何時曾害過六姐你,有好處何時不想著分你一些?眼前就有這麼一樁好處讓六姐你嘗一嘗……”顧盈袖看著單柔不像是有預謀的樣子,應該看到自己形跡可疑,才起了疑心藏在暗處偷窺。

    “啊!”六夫人這時候才明白顧盈袖的話是什麼意思,發愣的看了顧盈袖一會兒,剛才那股子驚惶勁倒弱了幾分,腦子才空起來轉動,原來這騷娘們要自己也拖下水去,好瞞過他們的丑事,心里暗啐了一口,但是內心卻劇烈掙扎起來,她知道男人都饞她的容顏,這些年也實在難熬,但是她心里明白得︰真要將自己舍了出去,等待她會是什麼命運。

    不要說林庭訓生前她不敢,林庭訓身後她也不敢。

    林庭訓中風以後,單柔對林縛是充滿敵意的,甚至與林宗海虛與委蛇、示之以好來拉攏,就是怕林縛與顧盈袖聯手起來將本該是她與熙兒的東西橫加奪走,避難江寧之後,林縛做得再多、再好,也無法打消單柔心間的顧忌,但在林縛北上勤王獲得那麼高的功績之後,她便基本相信林縛沒有對本家起什麼貪念,敵意自然也就蕩然無存了。

    人的心思本就是如此,存有敵意,百般好便是百般惡,沒有敵意,才能看出百艘好來。林縛與顧家女兒的婚事,單柔也十心的幫忙著,心里還十分的羨慕顧家女兒能嫁這麼好的一個夫君。

    林縛與顧盈袖那種超過常倫的關系,林家好些人都隱隱能看到,畢竟顧盈袖對林縛的關切有些超乎應有的界線了,有些猜測也正常,早些年還有人在林庭訓跟前嚼舌根子,倒也沒有鬧出什麼事情來……

    這兩年有些人心里還這麼想,單柔也不是傻子,眼楮看得明白,不過也沒有想到他們真就做出這樣的苟且之事來。她在庵堂醒來,看到顧盈袖鬼鬼祟祟,就懷疑她與林縛約了在此秘會,一時也鬼迷了心竅,想看顧盈袖與林縛私下里相見會談些什麼事情,畢竟還有一些擔心,哪里想到他們幾句話沒說就直接做起那樁丑事來?

    顧盈袖這時候竟然要逼著她一起下水!

    想到這里,單柔下意識的側過頭看了林縛一眼,看林縛的眼楮還盯著她在看,突然間就心慌意亂起來,慌忙低頭避過林縛的眼神,眼楮瞅著月光照著的鋪磚地,腦子里卻晃過林縛扶著顧盈袖雪白的臀將昂然大物刺入的畫面,一時間給魘住似的。本來剛才在門外觀戰時,就起了情念,這會兒腿間竟有些酥/酥的癢痕,想著不答應會給滅口啊,還是從了他們吧!仿佛給魘住似的,抬頭看向顧盈袖,希望她能拉自己一把,不讓自己滑進去。

    “六姐,你能想明白就好,這是一樁美事……”顧盈袖盈盈笑道。

    林縛窺著六夫人艷色極美,也是萬里選一的美人兒,與盈袖相仿年紀,此時正值風華正茂、成熟豐韻之時,穿著素衣,臉色因惶恐而稍稍走形,卻不掩姿色,確實是令男人垂涎之物,只是顧盈袖說得太露骨,他哪里能抹得開這個面子,看準六夫人不是給人指使的,也就不擔心事情會給暴光出去。再說這種事情非捉奸在床不可,不然就是提了褲子抹干淨嘴,不承認還怕別人咬他不成?見盈袖亂出主意,沉聲說道︰“胡鬧什麼,你把厲害關系說給她听清楚就行了……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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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3 17:37:19
第55章 閨房秘語

    看著林縛凶惱的走出去,單柔眼巴巴的望著從門洞子灑進來的空朦月光,心想︰難道他要放過我?看著七夫人雖給林縛教訓了幾句、嘴角卻還浮著淺笑,單柔心里越發的困惑,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過了片刻,守庵堂的老尼听到林縛帶甲衛離開的聲音,匆忙趕到前面來,看到六夫人在這里,嚇得魂飛魄散。

    顧盈袖恢復鎮靜後,這時候就跟沒事人似的,笑著跟老尼說道︰“我六姐也在庵堂呢,這年頭趕著誰都跟只貓似的——這夜色也深了,我與六姐先回宅子了,打擾老師傅休息了……”挽著單柔的胳膊,往外走去。

    庵堂是停棺的家廟,有道小門跟林家新宅連著,緊挨著顧盈袖起居的別院。

    單柔這才明白當初選院子里小七為何選了最里間這棟,要不是今天無意在庵堂睡了小半天,誰從宅子里進庵堂都瞞不過她的眼線,她偷偷摸摸的進去跟林縛做那檔子事,卻又是神不知鬼不覺的……

    單柔心里終是放心不下,不用顧盈袖吭聲,老老實實的跟著她進了她的院子。

    顧盈袖也真是惱恨,一樁美事偏給這樣攪了局,不曉得下回再見要捱到什麼時候,進院子,看著兩個丫鬟不知輕重的在那里笑鬧,杏目瞪著訓了兩句便轟了出去,要拉著六夫人單柔進了屋,像親密姐妹似的拉她坐到床榻上說話︰“六姐,也不是妹妹愛說話,有些事情你呢也能想明白的……”

    單柔還想著顧盈袖剛才訓人的凶悍樣,再想到她以前也是殺人不怕血的主,心里莫名又起了一層擔憂,不敢忤逆了她,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說道︰“你也看到,不是我不願意,是人家嫌棄我殘花敗柳——小七你這些年受的苦,我一個女人家怎麼會不了解呢?你要不放心,就怕我的舌頭割了去。”

    “你真想跟他好?”顧盈袖眼眸子看著單柔,想看她眼楮里的真假。

    單柔這時候只敢順著顧盈袖的話頭說下去,也顧不上要臉不要臉︰“倒不知道你與林都監什麼時候好上,但是好上就該知道那滋味嘗過就跟迷了魂似的,你要知道姐姐這十年來日子是怎的難熬,一宵宵的裹著被子翻騰睡不著,膽子再野,也只敢亂想著念頭罷了,哪敢有什麼別的心思,這時候倒真是羨慕妹妹你來……”

    “當真只是亂想些念頭解饞?”顧盈袖問道。

    “當真,小七你還不信姐姐不成?那幾個纏頭貨,姐姐能將身子舍給他們糟踐?”單柔反問道。

    “你房里那根磨得滑溜溜的山羊角是用來做什麼的?”顧盈袖問道。

    “啊!”單柔在那里,一臉驚惶,自己藏在最私密處的那根物什竟然都沒有瞞過這騷子的眼線。

    顧盈袖笑道︰“姐姐也不要怪我,你說林縛做成這幾件事,哪一回不是踩在刀尖上過去的?以前是我對姐姐多了幾個心眼,真是太不應該了,我在這里給你賠不是了——我倒是奇怪了,那根冷冰冰的東西能抵得上活人啊?”

    “……”單柔低下頭細聲道,“哪抵得上活人半分?”滿面羞暈,只是給顧盈袖揭穿了,她也便豁了出去,腦子里又浮起林縛扶住顧盈袖雪臀將昂然大物刺殺的情形,給壓抑了十多年的情念就像堤壩給崩了個口子似的,忍不住想那根東西要真是刺到自己的腿心里該是多好……這情念也是魔魘,心防陡然給破開,便真就巴望著身子在庵堂里給那個小畜生奪過去好了,單柔下意識的喃喃自語,“哪抵得上活人半分,哪抵得上活人半分?”轉念又驚醒過來,愈是羞澀難堪。

    “姐姐夜里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可好?我們姐妹倆好久沒有睡一起說貼心話了。”顧盈袖心里始終擔心六夫人靠不住,即使這時候沒有問題,指不住什麼時候又出了變故,鐵了心要拉她下水,喊來丫鬟要一個人去前面院子說一聲,又讓人打了水給她們倆洗漱。

    單柔在顧盈袖面前沒有什麼秘密,心里的驚惶反而蕩然無存了,只是羞不可堪,比剝光了衣服丟在男人面前更叫她心里難堪,洗漱過,在內宅繡房里也只要穿褻褲、圍肚兜,露出雪也似的臂膀,蜷身睡到床里間,背著身子也不看顧盈袖,感覺到顧盈袖在盯著她看,忍不住想要真在庵堂里跟林縛做那丑事,這蹄子會不會站在旁邊不走?這麼想著,心間癢癢的,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動動就想這樣的淫/事?

    “天下沒有不偷腥的貓,也沒有不貪色的男人,你這身子我看了都心癢/癢,哪個男人會嫌棄?”顧盈袖手擱在單柔的腰上,捏了捏她的腰肉,笑著說,“你說你的腰多柔,他啊,是抹不下臉來。”

    單柔倒是明白過來了,這騷蹄子做了丑事,一定要將自己也拉下水才會徹底的放心。單柔當然知道給拉下水跟林縛搞一腿,萬一事情給揭穿了,她們會有什麼樣的下場,但要是死活不下水,小七怕是不會讓自己好過,死就死了,死之前總能逍遙快樂一回,單柔自暴自棄的想著,背著身子拿蚊子似的細聲說道︰“都听妹妹你吩咐……”這一下子想開了,便覺得林縛那雙毒蛇似的眼楮格外的迷人,也難怪小七這個騷蹄子為他神魂顛倒,在庵堂里就敢做這種丑事。

    “真想?”顧盈袖伸手抄到單柔的腿間,摸著褻褲都滲出來滑/粘濕涼一片,笑道,“這敢情是真想……”

    “你個騷蹄子,說這些話來撩撥我,我就不信你嘗過滋味後就不想男人?”單柔心間疑恐一旦放開,就恢復了些潑辣勁,轉回身將顧盈袖的手打開,兩人相對而睡,望著她的眸子,問道,“滋味怎麼樣?”

    “什麼滋味不滋味的,人家才第二回,就給你撞破,還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會兒倒換顧盈袖不好意思起來。

    單柔倒也信她這話,畢竟同在一個屋檐下,什麼事情總能看出什麼蛛絲馬跡,別人還沒有看出來,那只是說明事情剛剛開始,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罷了。

    單柔這時候認真想起跟了林縛的好處來,青年才俊惹人愛憐、一解多年的郁苦那是不消說,林縛獨力撐起來的權勢也遠遠超過林家盛時,甚至林家這時候諸多事還都要依仗他,便是自己將他與小七的事情捅出來,不要說林縛與小七會矢口否認,旁人心里即使是心知肚明多半會幫著矢口否認吧——豈不是自己跟他,就算走漏了風聲,問題也不會太嚴重?跟了他,續熙也有人照應著,以前當真是給豬油蒙了心眼,怎麼會以為林宗海那蠢貨能跟林縛斗?想到這里,單柔倒又是擔心起來︰他嫌棄我怎麼辦?雖說她對自己的姿色有信心,但是林縛房里那兩個妖精以及顧家女兒哪一個不是萬人迷?

    ***************

    柳月兒與小蠻搬去崇州後,王麻子、珍娘夫婦二人留下來照顧草堂,還有一只黑山犬留了下來給他們夫婦做伴。林縛從庵堂出來,回草堂,草草洗漱也便睡下,心里那股子邪火沒有泄去,不禁又想起盈袖出的那個荒唐主意,更是輾轉難眠。

    折騰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睡意,半夜又起身來,月色尚好,不用點燈,抄起一本書來將腦間的雜念擠到一邊去,想著將盈袖一人丟在河口也不好,卻也實在找不到借口將她一起接到崇州去。甦湄那邊也是一樁頭痛事,難道要跟永昌侯府接觸一下?

    胡思亂想著事情,有了睡意,林縛便趴在窗旁的矮桌上睡了一覺,醒來時天光大亮,他又帶著林景中、林續祿、敖滄海等人上了獄島。多事之秋,犯禁坐監者也眾,雖然李卓時期,江寧等府也采取了一些緩和措施,也使獄島關押的囚犯增加到一千六百人,是林縛接手獄島時的近八倍。

    在林縛離開江寧的八個月期間,陸陸續續的有近二百給釋放出去,不過這些人好些都在河口找工做,听到獄島要撤走,也找以前也是獄島囚犯出身的王麻子打探消息。

    獄島能用來開墾菜園子的荒地有限,這麼多的人手,倒是培養出一批水平參差不齊的工匠出來,這恰恰是崇州那邊最急缺的——從這方面來說,林縛一點也不介意將人都接到崇州去。

    撤出及接收獄島的細節,自然是由林景中、長孫庚及林續祿等人商議就可以了,但是林縛到江寧來,就不能不露面表現對這事的重視,整個白天都呆在島上,一直到夕陽低垂,江面上金波粼粼才回到岸上,夜里還有酒宴等著他應付。

    回到草堂,張玉伯、趙舒翰、葛司虞早在那邊等候,看到林縛回來,就要拉著他去酒樓,王麻子卻攔在前面跟林縛說了一件事︰“三夫人派人來過,問大人回來後方不方便走西宅子一趟,幾位夫人都在那里等著呢!”

    林縛微微一怔,五位夫人等著他有什麼事情,不會是昨夜的事情露出馬腳來了?

    “有沒有說是什麼事情?”林續祿問道。林續祿是林庭立的長子,這段時間來,他差不多全面接管林家在江寧的所有事務,五位夫人要見林縛,他自然要關心問一下。

    “倒是沒說,小的也不方便問。”王麻子答道。

    林縛倒不方便將林續祿撇下,說道︰“一道去看看……”想到今天也沒有可疑之人進出林宅,也沒有什麼好特別擔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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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遷族

    “遷族!”林縛難以置信的看著三夫人,實想不通她怎麼會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來,而且徑直就將他找來商議,他瞥了盈袖一眼,見她眼楮若無其事的看著六夫人單柔,才知道這主意是這蹄子突然整出來的……

    “舉族遷往崇州,”林續祿也是異常的鎮驚,也顧不上失禮,眼楮盯著三夫人,問道,“三嬸娘怎麼會有這個想法?”

    “是你六嬸娘的主意,我想想也是這個道理,才找你們兩個過來商議……”三夫人說道,林家在江寧的事務,林縛基本上不插手,外宅事務由林續祿負責,這內宅則由三夫人,也就是林庭訓的續弦妻子負責。舉族遷地,還輪不到三夫人站出來指手劃腳,但是就她們幾個孤兒寡母帶著林庭訓的遺棺遷往崇州,倒不能責怪她多嘴了。

    林續祿也不懷疑是林縛在里面搗鬼,林族倉促撤出上林里、避禍江寧,未但沒有衰弱,反而逆勢崛起,既使不能說全是林縛的功勞,也可以說大半都是林縛的功勞。

    老大林續文都津海漕運司兼知河間府事兼督河間府兵備,已經是實打實的一方要員,實權在握,甚至不比郡司主官差半分。要不是岳冷秋橫插到江東來,他爹林庭立也極有可能在近期將沈戎擠掉,擔任東陽知府,即使這時候也是能與沈戎在東陽分庭抗立。林家的生意也完成在江寧、津海的滲透。

    可以說,比起以前在上林里的利益來,此時的林家站在一個更高的起點上,要是將林縛算在內,已然是在朝著天下一等豪族的地位邁進。這里面得益林縛的地方甚多,甚至也與林縛此時的地位密不可分。

    在林族最危急、最虛弱的時候,也是在林縛最迫切需要林族資源的時候,林縛沒有伸手,又怎麼可能這時候伸手?再說以林縛此時的地位與權勢,也沒有必要再惡意爭取林族在江寧的資源了,通力合作更合乎雙方的利益。

    再一個,這事不是七夫人提出來的,是六夫人提出來的,六夫人與林縛之間一直都有些隔閡,這一點,林續祿心里是明白的。

    林續祿抬頭看了一眼六夫人單氏,問道︰“佷兒冒昧問一下六嬸娘,怎麼想到要遷族去崇州?”

    “也不是舉族遷,就我們幾個孤兒寡母帶著老爺的棺木到崇州去,”六夫人單柔不動聲色的說道,“這戰事不知道要持續多久才會結束,結束了之後,也不知道拖多久才能再回上林里。總不能讓老爺一直都不能入土為安,遷往崇州,在崇州找個風水地給老爺下葬,便算是林家有一支在那里落葉生根。老爺生前一直說林家要開枝散葉,想來在九泉之下也不會責怨我們讓他異鄉入土……江寧這邊的事情,我們孤兒寡母也幫不上什麼忙,還要害你們人手牽心照料。”

    “這樣啊,”林續祿這才稍稍的不那麼驚訝,看向林縛,問道,“老十七,你覺得如何呢?”

    “這件事要二叔及大哥拿主意。”林縛說道,他倒不知道盈袖昨天夜里怎麼說服六夫人,竟然讓六夫人主動跳出來當槍使?但是這件事提出來太突然,他也只能這麼先敷衍回應。

    “這倒也是,大伯到崇州安葬,按制,大哥就要請辭跟著到崇州守孝,這事不是小事……”林續祿思慮道。

    林縛腦間閃過一念,拍了大腿說道︰“不好,岳冷秋霸著上林里做兵營,實還藏著一招陰險之計?”

    “什麼陰險之計?”林續祿吃了一驚的問道。

    “諸位嬸娘,這事我與續祿知道了,我們會去信跟二叔及大哥商議,遲則十天便能收到津海那邊的回信,”林縛說道。

    這邊除了五位夫人還有少夫人馬氏也在,有些事情不入這麼多人耳,林縛沒有多說,拉著林續祿退了出來,走在夾道里跟他說道︰“岳冷秋霸著上林里做兵營,何時會讓出來,要看他的心情——實際上家主何時歸上林里下葬、大哥何時請辭歸鄉守孝,時機都控制在他手里。”

    守孝乃大禮、丁憂為大制,尋常官員不能違。一違背丁憂之制,都察院的官員就會跟餓狼似的撲上來咬人。

    林續祿再遲鈍也明白其中的厲害關系,津海糧道這時候捏著朝廷的咽喉,林縛擁兵進逼山東還能加官,要是大伯這時候下葬,林續文按制請辭歸鄉守孝,必定會給聖上下特旨奪情起復,留在津海繼續做官……要是黃河決口堵上、平原府漕運河道恢復,大伯入土為安,林續文再請辭歸鄉守孝,便極可能會給張協從中作梗、弄假成真,真的要回鄉守三年——等若他們這邊給硬生生的砍了一臂。

    “這麼說,六姨娘提出這時候讓大伯到崇州入葬,倒是能將岳冷秋的心思打碎掉?”林續祿說道,他也看到只是幾個孤兒寡母帶著大伯的遺棺去崇州,實際損害不了他家的利益。以前有二十萬現銀給幾位嬸娘看在手里,現在這筆銀子花了七七八八,都變成林家手里頭掌握的資源,幾個孤兒寡母走了,他在江寧做什麼事情,反而少了一層牽制。

    “這件事要跟大哥跟你爹說清楚,還要跟顧大人說一聲……”林縛說道,“擇個風水寶地是小事,但家主總歸是異鄉而葬,幾個族老會不會反對,也很難說。”

    “顧大人那邊就由你去說,大哥及我爹那邊的信,我馬上就去寫,寫完你替我潤色一下。”林續祿說道,他這麼說,就是肯定以林縛的主意為主。

    “三哥的文筆,我能潤什麼色?”林縛笑道,便先去赴張玉伯他們的宴。

    *********

    林續文丁憂之事確實是個可給張岳利用的隱患,拋在這個不說,林縛也希望能將盈袖接到崇州去,卻不知道她怎麼想到這個借口,又怎麼能慫恿六夫人出這個頭,難不成還是昨夜那個荒唐主意?

    陪張玉伯、趙舒翰、葛司虞他們喝過酒,林縛又與張玉伯一起進城去,到顧府找顧悟塵說事情,將林續文丁憂隱憂說出來。

    “的確是個問題,我們都疏乎掉了,”顧悟塵撫著額頭,也意識到其中的凶險,說道,“岳冷秋真不是好相與的角色,這個陷阱藏得不算深,偏偏令我們都失了眼……即使黃河決口堵住,津海糧道不再是京畿是必需,但也是舉足輕重,不能讓他們輕易的在最後一環上輕易的將林續文替掉,權宜之計也只有委屈林氏家主這時候異鄉而葬了。我們要變被動為主動,我想庭立與續文應該能理解。”

    “那我夜里回去,在信里將大人的意思也寫上。”林縛說道。

    “寫上吧,異鄉而葬是有些委屈了,但是也顧著大局沒有辦法啊,不過也算是林氏在崇州正式的落根開枝,這麼看也不算委屈他……”顧悟塵說道,“我還擔心薰娘跟著你去崇州會不會習慣,袖娘也去崇州,總好歹算是有個伴,我也放心一些。”

    “我會照顧好她們倆的……”這話一出口,林縛就覺得自己欠抽,好在看到顧悟塵也沒有察覺出什麼異樣來,才心思稍定。腳尖一緊,林縛低頭看去,卻是張玉伯在踩他的腳,神情間也有促俠之意,便知道這句話的漏洞沒有瞞過他。張玉伯生性爽直,雖然進士出身,卻不是道德先生,林縛裝作一本正經的沒看到他臉上的嬉笑之意;好在趙勤民出府辦事去了。

    昨天談了許多話,今日又接著昨天的話題談。

    東陽鄉勇暫時給岳冷秋限制在東陽府境內,沒有參戰的機會,有弊也有利,雖然撈不到戰功,但也不擔心會給岳冷秋推到陷阱坑里去;當下最主要的還是江東左軍在崇州抵擋東海寇的戰事。

    江東左軍防守鄉土是綽綽有余,關鍵在于能否主動出擊以及主動出擊的範圍與時機都是要認真考慮的問題。

    東海寇拿下昌國縣諸島差不多有半年時間,在昌國縣城的基礎上,進一步完善了島城防守體系,以東海寇在昌國縣諸島的聚集規模,江東左軍想一舉奪下昌國縣無疑是異想天開。今日的東海寇跟去年的東海寇已經有翻天覆地的變化。最根本的變化就是原先的東海寇邊緣勢力差不多都能消耗光,最初由十三家會盟形成的東海寇勢力實際逐步形成一個受奢家直接控制的整體。

    除了部分將領及心腹親信是熊飛熊直接帶下海,大部分老卒則是奢家在歸附後撤裁掉安置在濱海地區任東海寇過來招攬入伙,根據在晉安哨探傳回來的信報,林縛估計此時的東海寇十有六七是通過這種方式下的海,替換掉原先戰力較差的海盜分子,這時候就必須將東海寇當作一支正規的精銳部隊相看待。

    聚集在昌國縣諸島的東海寇超過萬人,真是一個令人畏頭畏首的數字啊。

    林縛倒也跟顧悟塵表態了,他有機會出擊,絕不會縮在崇州當烏龜孫子的,

    在顧府耽擱到差不多又是半夜,林縛才帶著護衛出城回河口,先找林續祿,要他將顧悟塵的意見也添入信件,連夜派人過江,通過快馬將信件分別往東陽、津海傳去。東陽離得近,怕是一天一夜就有回音,津海那邊隔著兩千里之遙,走八百里加急,也要七八天後才有回音,這事能不能定下來,除了幾位夫人,還要林庭立、林續文兩人拿主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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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竹堂家事國事

    林庭立的回信第三天就傳回江寧來。

    林縛從林續祿手里接過信件,邀他到西窗前坐下。林庭立寫了一封信傳回來,同時寫給林續祿、林縛及諸夫人看,所以林續祿在接到信時,就先拆開來看過了。

    林庭立雖靠恩蔭入仕,但是一紙細楷,十分見功力。林庭立也主張立時擇地安葬他兄長林庭訓的遺骨消除丁憂隱患,也料定林續文不會反對,信里就要求江寧這邊先做起準備來,等林續文從津海捎來回信,馬上就移棺去崇州下葬。

    林縛通讀一遍,又將信件裝好,遞給林續祿,說道︰“既然二叔要我們這邊先準備起來,那麻煩三哥將信拿給幾位嬸娘及族老們看去。崇州那邊,除了安頓好幾位嬸娘以及馬氏的住處,擇一個風水上地是為緊要。我立馬傳信回崇州,讓那邊立即準備起來……”

    “給老七你添麻煩了。”林續祿說道。

    “能添什麼麻煩?”林縛笑著問,“自家人之間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話。”

    林續祿笑了笑,便拿著信件去找幾位嬸娘去,將移棺的準備工作先做起來。

    林續祿走後,林縛將西窗推開,看著檐頭上的夕陽,給青黑色的屋面覆上一層金色的光澤。他昨天與盈袖有過短暫的單獨說話機會,方知道遷族完全是六夫人單氏臨時起念。

    十六歲時所婚許的人家給林庭訓搞得家破人亡,自己則被迫嫁給林庭訓當了小妾,十七歲時生下獨子,差點難產而死,其後又在這麼森冷殘酷的環境里守了近十年的活寡,也不能怪單氏對死去的林庭訓寡恩冷漠。

    至于顧盈袖的荒唐主意,林縛當然是不理會。他對盈袖有感情,也感激她這些年為他所做的一切,才要將她庇護到自己的翼下,單氏算哪門子事?

    林縛收回思緒,整了整衣襟,將牆壁上的佩刀解下來系在腰間,走到外廳,跟守在那里的敖滄海笑道︰“走,我們一起到竹堂找舒翰、司虞去小藩樓喝酒去?”

    敖滄海不管天氣炎熱與否,認真穿著鱗甲,將桌上的兜鍪拿起來戴頭上,帶著幾名護衛,跟在林縛後面一起走出草堂。

    回崇州後,敖滄海擔心在對東海寇的戰事中復仇的意志會干擾到他的理智,不願意直接領軍,將步營指揮的職務讓給周同,他甘願留在林縛身邊帶親衛營。

    林縛也無法強求敖滄海什麼。

    事實上,敖滄海除了武勇冠于眾人外,也擅參謀。這與敖滄海的人生經歷有關,在奢家屠蕉城之前,他長期率領敖家商隊行走于閩贛浙三地,是精通庶務之人。後為報夷族之仇,殺心太烈,只逞武勇,反而將他身上的其他才華給遮掩掉了。尋常人給他粗獷的相貌給迷惑住,趙舒翰最初看到他一手勢如高崖涌泉的草書筆墨,也是嚇了一大跳,嘆為天人。

    竹堂這邊,趙舒翰這邊也剛剛歇手,正與四名書僮將今日整理的文檔分門別類的放到架子上,葛司虞箕坐在涼快的竹鋪席上,看著林縛過來,高興的站起來,說道︰“哈哈,今日可沒有別的事情耽擱我們痛情喝酒了……”

    “就你那點酒量,也好意思說這話?”趙舒翰在旁邊嘲笑葛司虞道,朝林縛微微一揖,說道,“倒讓你來等我們了。”

    “有什麼妨礙的?”林縛笑問道,“你這里要是沒有歇下來,我便與司虞兄談船場之事,你這里歇下來,我們就直接去小藩樓喝酒聊天。左右都不耽擱事情……”

    “說到船場,倒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葛司虞說道,“這一批海船交付之後,江東左軍還想通過龍江船場造新船,就必需通過兵部正式行文。此外,龍江船場短期內將不再給私戶造船……這個消息,你應該比我先知道吧?”

    “嗯,我知道了,”林縛點點頭,揮手讓四名書僮先退下去,才進一步將從高宗庭那里得來的機密消息告訴趙舒翰、葛司虞,說道,“遷都之事也只是密議,絕不會輕易就施行,然而諸多準備工作卻是會先做……江寧依江而立,守江必守淮,守江淮最依重的非馬兵、步旅,而是舟師。岳冷秋上書中樞,除要加強江寧水營、寧海鎮水營兩路舟師外,還計劃在淮口新建一路舟師。岳冷秋這個計劃里,除了將江東左軍排斥在外,還是有些見地的。除了在淮口新建舟師這條給否了之外,岳冷秋加強江寧水營、寧海鎮水營的建議,朝廷悉數采納,龍江船場近期內要給這兩家造一批戰船,替換掉之前的老舊。這消息還沒有正式公布,所以暫時只是先禁止龍江船場給私戶造船。”

    “原來是這般啊。”葛司虞任龍江船場副監,九品小官,沒有人告之,自然不知道背後的機密事。

    “遷都之事說是密議,不過江寧這邊倒是傳得沸沸揚揚,”趙舒翰微微嘆了一口氣,說道,“江寧城中談論此事,多是興高采烈,相當期待,卻不知道遷都實為亡國之始!”

    趙舒翰博聞廣識、涉獵極深,遷都之大弊又怎麼會看不清楚?

    燕北防線若能維持,自然無需遷都;燕北防線若不能維持,一旦遷都,很可能就意味著整個北方防線的崩潰。

    林縛搖了搖頭,安慰為國事憂心的趙舒翰說道︰“燕北有李督帥在維持,情況還不會那麼悲觀——即使不去想遷都之事,江淮防區的重建與整固,也是極為迫切的,關鍵還是要看岳冷秋有無這個才干。”

    林縛看得出岳冷秋的心思,他這時候是要加強江寧水營、寧海鎮水營的戰力,下一步也許就是想將江寧水營、寧海鎮水營從江寧守備軍、寧海鎮的序列里剝離出來,形成一支獨立的、滿鎮編制的水師。

    林縛一直在猶豫著︰要不要在這上面幫岳冷秋一把?他心里也很明白,岳冷秋加強江寧水營、寧海鎮水營也有針對江東左軍的心思在里面。

    只要江寧水營與寧海鎮水營最終形成一支成規模的精銳舟師,江東左軍在崇州的海防地位將受到極大的壓制。

    “其他我倒不知,岳冷秋打壓異己的本事倒是第一,”葛司虞抱怨道,“等著手里的這批船造完,我便學老趙將官辭了。我跟你們去崇州,只要有事情做,官不官的,真是無所謂。”

    “呵呵,你要真想到崇州來,也方便,”林縛笑道,“崇州造新城,可以向江寧工部伸手要討個督工官過去,你過來就是……”

    “老頭子不會怪我搶了他的飯碗?”葛司虞問道。

    崇州新城的規劃、督造,實際上是由葛司虞的老父親、老工官葛福在做,眼下是雨季,新城選址又是在泥土松軟的紫瑯山北麓,眼下便是燒磚也無法大規模的進行,許多工作都要等要秋後才能進行。

    “那要你自己跟老工官商議了。”林縛笑道。

    葛司虞受其父燻陶,還是比較純粹的匠師,也不大關心國事,相對而言,趙舒翰雖說心灰意冷辭去官職,專心編《匠典》,實際內心深處還是想為國為民能更有作為的。

    林縛可以接受葛司虞到崇州,也希望葛司虞能到崇州,用到他的地方甚多,便讓他幫著孫敬軒打理才剛剛起步的小船塢都沒有什麼問題。趙舒翰雖然也說過想去崇州,但是他去崇州後,林縛卻無法安排他。以趙舒翰之才,擔任崇州知縣綽綽有余,但是林縛此時沒有能力將他抬到這個位子上去;卻不能委屈擔任典簿之類的小吏。另一方面,趙舒翰雖然對當下之官場甚為不滿,忠君思想在心里倒是根深蒂固,有著君臣際遇、共同治世的奢想。

    林縛會支持趙舒翰入仕為官,但不會急著將他拉入江東左軍的陣列中來。

    “與其在這里耽擱時間瞎想,不如到小藩樓先將酒喝起來,邊喝酒邊聊,”葛司虞說道,“甦湄姑娘可是沖著你的面子,才到河口來小住三五天,我們不能讓甦湄姑娘在小藩樓痴等是不?”

    “……也是,我們先去小藩樓將酒喝起來再說。”林縛笑道,與趙舒翰、葛司虞一起往河口市鎮中心的小藩樓走去,不知道張玉伯、柳西林會不會嗅著鼻子也趕過來湊熱鬧?

    藩家又接連盤下周邊三棟院落加以增建,使河口小藩樓形成三重六進的建築樓群,與竹堂同成為河口的標志性建築之一。由于藩家還兼營釀酒坊,借著河口的便利,大量酒水裝船運往外地販售,永昌侯府及藩家從河口賺到的銀子,大概是除東陽鄉黨外最多的一家,可見他們還是很會念生意經的。

    林縛與趙舒翰、葛司虞剛邁進小藩樓的前院,便與永昌侯世子元錦秋遇上。元錦秋看到林縛相當的熱切,走過來攬過他的肩頭,大聲抱怨道︰“可是讓我逮到你了,愚兄也無其他要求,便想听你親口說一說北上勤王四戰四捷的精彩!”

    元錦秋是世襲永昌侯世子,論爵品,遠在林縛這個津海縣男之上。林縛也知道元錦秋貌似放浪形骸,心里也有抱負,他心里只是奇怪,元錦秋與新封的魯王元鑒海為何相貌如此之像?要說元錦秋與元鑒海有血緣關系,也是隔了九代之遠,這點血緣關系不知道稀成什麼樣了,也就比“五百年是一家”稍微親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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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秋野監謀逆案

    林縛給元錦秋半拉半拽的拖進廂院的酒閣子裡,元錦秋大聲吆喝著將美酒佳餚撿好的端上來,與林縛等人擠眉弄眼的笑著說道:「說來真是巧了,趕著都監使回江寧,蘇湄姑娘也湊興致到河口來小住幾日,不知道都監使先前有無跟蘇湄姑娘約過?」

    「怎麼也要世子出面相邀才行。」林縛笑道。

    「我也是十邀九不至的,今天我就勉強試一試,」元錦秋哈哈一笑,吩咐扈從拿名帖去請蘇湄過來,「你便與蘇大家說,我要在席間挎問都監使燕南四捷之細末,此等精彩,斷不容錯過的。」

    「世子還是饒過我吧,些微功績,動輒宣之於口,可非慎言之道,都察院的人盯著我呢。」林縛笑著推辭,「再說也實在無趣得很,血腥打殺也沒有什麼精彩之處。」

    「要聽的,」這會兒一位穿著湖青色綢衫的老者推門走進來,朝酒閣子裡的眾人抱拳致禮,「老朽過來湊個熱鬧,不會有什麼妨礙吧?」

    林縛看著綢衫老者走進來還微微一怔,趙舒翰輕輕的扯了他一下,要他一起站起來給老者作揖行禮,趙舒翰笑道:「原來國公爺也有興趣湊這個熱鬧,都監使更是推脫不了了……」

    林縛對沐國公曾銘新瞭解頗多,也一直有默默關注,但是打照面還是第一次,舉手作揖,笑道:「國公爺肯賞臉,求之不得……」他看元錦秋坐在那裡紋絲不動,想起街頭巷尾所傳他與曾銘新爭靜齋園主人陳青青之事,心裡也只是一笑,延手請曾銘新走進來上首入座。

    「那老夫就叨擾了,」曾銘新抱拳拱手,走將進來,他霜發斑白,身體高大健壯,眼睛炯炯有神,不像他這種年紀的人所有,臉上掛著笑容的打量了酒閣子裡的眾人一圈,最後手按著元錦秋的肩膀,笑著問:「你小子苦著臉,似乎不很願意老夫進來攪了你們的興致啊。我也是對都監使仰慕已久,難得逮到這個機會能同席共飲,你小子心裡便多忍耐我一回。」

    元錦秋屁股也沒有挪一下,聳著臉苦笑,說道:「你想做什麼事情,我有什麼想法還能擋住你不做?」要酒閣子外侍候的小廝盡撿美酒佳餚送上來。

    這會兒藩家主人藩鼎一臉堆笑的出現在酒閣子門口,說道:「原來是國公爺與都監使給世子拉來喝酒,真是使蓬蓽生輝,小的親自在外面給你們伺候著諸位……」

    「我與都監使初面相見,也沒有什麼見面禮,我在藩樓看中了幾個小丫頭,想買回來轉贈給都監使聊表心意,你做得了這個主?」曾銘新眼睛盯著藩鼎看,冷不丁提出要買婢贈奴的事情上來。

    「國公爺真是開玩笑了,藩家園子裡的幾個女孩子雖稍有姿色,但哪有伺候都監使的福氣?」藩鼎臉皮子顫笑著,說道,「她們實在是福薄得很,不是小的要駁國公爺的面子啊。」

    「就你會說話,元歸政怎麼不想辦法將你的舌頭拔了?」曾銘新瞇著眼睛笑罵,「你焉知都監使就嫌棄了?」

    「拔了小的舌頭,誰來給國公爺說俏皮話逗樂啊?都監使是欣賞蘇湄姑娘,哪會把幾個未長成的丫頭片子放在眼裡?」藩鼎滿臉堆笑,又問元錦秋,「世子派人去請了蘇姑娘沒?要不要小的親自再去催一催?國公爺、都監使都在這裡等著,可是怠慢不得。」

    林縛看著藩鼎站在酒閣子門口說話,彷彿是耍嘴皮逗樂的小丑,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實際上卻是一隻潛伏在陰影裡的毒蠍子,不知道他暗裡豎著毒尾時刻準備著要惡狠狠的蟄自己一下,雖說對藩鼎心裡有著十分的提防,林縛嘴角卻浮著笑,說道:「世子已經派人去請了,就不麻煩藩老跑腿了……」

    「都監使客氣了,要沒有你在北邊抵定山河,我等又何以能繼續沉迷這溫柔鄉里?」藩鼎笑道,眼睛更是笑瞇成一條縫,無意的多打量了林縛兩眼,便親自下去吩咐酒菜。

    人生際遇有如浮雲,變化無常,一怒拔刀懾藩樓還是林縛在江寧初成名之時,那時誰又何曾想到他會有燕南四捷、勤王首功的風光,又何曾想到他年紀輕輕便已是手握雄兵的一方豪雄?

    張岳與湯顧之爭,張岳勢大,朝中以及江寧大多數官員都不看好湯、顧,但要是還有押籌碼的機會,藩鼎倒希望押在林縛頭上,只是不知道林縛收不收這邊的籌碼?

    林縛與元錦秋、曾銘新在酒閣子裡閒扯些無關痛癢的話題,不願多談燕南戰事,等了片刻就聽見環珮交擊的清脆響聲,人未到便有幽香盈鼻,元錦秋鼻頭微微一抖,笑道:「蘇湄姑娘過來了……」

    蘇湄羅衣飄颻而來,攘袖露出凝脂皓腕,盛妝治容,眉目如畫,挑起布簾子走將進來,清艷之色彷彿將酒閣子裡多照亮了幾分。

    「妾身蘇湄給國公爺、世子、都監使、趙大人、葛大人、敖將軍請安了……」蘇湄盈盈斂身而拜,酒閣子空間不大,四娘子馮佩佩守在門外走廊裡。

    林縛也是許久未見到蘇湄一面了,相比去年深秋,蘇湄下巴瘦尖了一些,小蠻也跟著去崇州了,倒不知道她幾時願意從藩樓脫身出來,不管怎麼說,離江寧之前還要再親口問一下她。

    過了片刻,張玉伯嗅著鼻頭不請自到,一席酒喝到亥時初刻便早早收了席,蘇湄又邀眾人到她在河口的宅子裡續茶論談。元錦秋打著哈欠,說道:「蘇湄姑娘沏的茶,我喝得沒滋沒味的,便不過去叨擾了……」張玉伯、趙舒翰、葛司虞等人都辭謝不去,曾銘新捧著肚子,打著酒嗝說道:「我年紀大了,睡覺之前喜歡灌一兩壺茶湯進肚皮,蘇湄姑娘這麼說,我就不客氣了,都監使與我做個伴去……」

    「恭敬不如從命。」林縛笑道,請沐國公先行,他與蘇湄跟在後面。

    蘇湄在河口置了一處宅子,形制與城中柏園相仿,便學小藩樓樣,取名小柏園,與小藩樓共用同一條鋪石夾巷,從南北長街出來,走到巷道尾便是小柏園,與林家新宅也就隔著百十步遠。

    走進小柏園,蘇湄請四娘子帶林縛、沐國公曾銘新先到後園子涼亭裡先坐著,她收拾茶具便過來沏茶。

    後園子裡植了許多新竹,炎炎夏夏風穿竹梢而來,涼意習習。天邊明月如鉤。

    敖滄海與幾名護衛以及曾銘新的隨扈都守在園子外,曾銘新藉著月光,眼睛盯著林縛的臉看,過了片晌,才悠然說道:「蘇湄這丫頭倒是沒有看錯人啊……」

    蘇湄不說,林縛也不究底追問,不過也能猜測到一些事情,曾銘新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林縛也不覺得奇怪,只是謹慎起見,沒有去接曾銘新的話頭。

    「蘇湄丫頭有些事情不跟你說,除了還有三個小丫頭還給藩家控制在手裡外,就是怕將曾家牽連進去,」曾銘新輕輕一歎,說道,「朝廷都動了遷都之念,這多事亂離之秋,一個破落不堪的國公府有什麼好怕給牽連的?都監使也是做事隨心隨性之人,連擁兵進逼山東的事情都做得出來,想來也不怕聽一聽靖北侯謀逆案又名秋野監謀逆案的始末吧?」

    「小子洗耳恭聽!」林縛恭恭敬敬的作揖說道。

    「蘇家本是西秦固原大族,因事得罪了當時的西秦三邊總督曹宏范,被迫舉族遷離固原到江寧定居。蘇護初到江寧時,與你年紀相仿,詩文學問壓得江東多如過江鯉鯽的才俊抬不起頭來,一時間聲名鵲起,年紀輕輕就有功名在身,也如你這般風光無限。當時的元歸政還是永昌侯府裡自負才學的世子,老夫當時雖然年紀有一把了,但也還沒有襲爵位,所以自由一些,便學古人一般,三人結伴去京師遊學應試。由於元歸政的母親與景豐皇帝的淑妃是姐妹,而元歸政與當時太子妃的妹妹灌雲梁家小女定了婚事,所以我們到京師,也有出入宮禁的機會,與當時還只是太子的慶裕帝得以結識。次年,也就是景豐十六年,我們三人同在京師參加會試,我與元歸政都名落孫山,雖無礙襲爵,面子難免過不去,便灰溜溜的回江寧了。蘇護卻高居榜眼之位,可直接進入館閣列職。其時東胡初興、邊事頻發,邊軍屢屢受挫、受大挫,蘇護暫緩到館閣列職的機會,決意到關外走一趟。遊歷一年半之久才返京師,寫就一篇《兩遼邊事對策折子》呈送兵部……這篇洋洋灑灑四五萬言的折子當時沒有引起多少重視,到慶裕帝繼位時,這篇折子才從故紙堆裡翻出來,蘇護才有機會跟慶裕帝請求去遼西擔任都監、軍判等邊軍文官。黑山之戰時,由於主帥奔逃,蘇護才有領軍的機會。也是黑山一戰,使他真正的聲名鵲起。隨後又以兵備僉事、按察副使、按察使等銜領兵,先後收復寧津、黑山、順城等千里失地。守遼邊十數載,與東虜大小戰數十遭,幾無敗績,積功封爵靖北侯。他要是不摻和當年的立嫡之爭,謀逆的罪名也栽不到他頭上去……」

    沐國公說到這裡,林縛便大約知道靖北侯案的根源了,領兵文臣給捲入皇位繼承之爭,失敗了多半難有善終。當今聖上,與先帝德隆皇帝,都是慶裕帝的侄子,本是晉王一系,只因慶裕帝沒有生下子嗣,才在慶裕帝遇刺身亡後,給擁上帝位。

    他沒有想到永昌侯府與宮中的關係如此密切,不單元歸政與隆慶帝是姨表兄弟,還一同娶了灌雲梁家女為妻。這麼說來,梁太后還是元錦秋、元錦生的姨娘,難怪元錦生早年會在京中國子監就讀。

    「立嫡之爭發生於慶裕十八年,慶裕帝年近四旬仍沒有子嗣生下,又恰巧生了一場大病,差點沒能救回來,從皇室近親挑選子弟過繼到膝下,實是當時朝中頗為緊迫的一樁大事;偏偏慶裕帝他本人忌諱臣下談論這事。蘇護也稟承忠介直言之心,在遼西督軍,上奏折建議慶隆帝將血親關係最近同母兄弟之子的燕王過繼到膝下立為太子……」

    「燕王?」林縛訝異的插嘴問了一句。

    「對,是燕王。論血親,燕王是要比晉王還正統一些,不過晉王一系與梁太后及梁家的關係更親近一些。當時為防萬一,已經將秦王、燕王、晉王甚至魯王都召到京中暫住,實際上這也成了禍根,」曾銘新說話也沒有多少顧忌,道,「蘇護雖說平日與燕王關係較為密切,但他希望早立太子,以安朝臣惶恐猜測之心,實是忠介之言,並沒有什麼私心在裡面。只是他長年領兵在外,已然揣測不中宮中人的心思了……慶裕帝病癒之後,身體恢復不錯,仍希望後宮妃嬪能給他生下子嗣繼承皇位。雖然諸王都接到京中,慶裕帝也壓根不提立嫡之事。次年秋,蘇護回京述職,奉召陪伴慶隆帝到秋野監狩獵,途中遇刺。慶裕帝給重弩射傷,三名刺客當場給擊殺,內侍省緊急追查的粗淺罪證表明刺客可能是燕王府所派。慶裕帝身受重傷,也無精力細究,立下秘詔後撒手西去。梁太后以秘詔擁立晉王繼承大統,改元德隆。德隆帝繼位後第一樁事以謀逆罪緝拿燕王、蘇護入獄,滿門抄斬——只可惜當時的靖北邊軍給緝拿入獄的將官甚多,使十萬精銳之師幾乎在一夜之間就告崩潰。也是在靖北邊軍崩潰後,東虜才真正的成為我朝難以根除的大患。其實,秋野監遇刺案的幾樁罪證也經不住推敲,只是時過境遷,誰又能辨得清當時的枝細?德隆帝繼任大統才兩年就得重病崩殂,梁太后又與諸臣擁今上繼任大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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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原是姐妹

    雖說德隆帝繼承大統後不到兩年就暴病而瘁,但是當時的關鍵人物梁太後仍在,當今聖上又是因為與德隆帝是同胞兄弟,才得以繼承大統,只要皇位由晉王一系繼承下去,秋野監謀逆案就難有翻盤清查的機會。

    不過事事都無絕對,秋野監謀逆案涉及帝權廢立,這幕後的真相更是有可能直接動搖晉王一系子孫繼承皇位的正統性。在算計深沉的野心家眼里,秋野監謀逆案怕是要給看成一次難得的機會。

    夜風從竹梢間習習傳來,明月灑下光輝如水,林縛波瀾不驚的听著國公爺講這一段禁忌了十數載的秘辛,心想老國公爺說得含糊,永昌侯府與宮中的關系只怕是要比想象中還要復雜一些,不然當今梁太後實為永昌侯元歸政大姨子的事情怎麼可能不在巷坊間流傳?

    “德隆元年,朝野受秋野監謀逆案牽連的文臣武將多達百人,國公府及永昌侯府也都受了訓誡,靖北侯一族千余人被問斬,親族皆死罪,僕從皆死罪,只有十歲以下的僕扈女童三十余人充入教坊司,”曾銘新眯眼看著竹梢之間的明月,幽然說起那樁往事,“藩樓從藩鼎的老父親起就與教坊司往來密切,藩樓里依撈財的女娃子許多人都是教坊司出身。德隆二年春,也就是在靖北侯甦護在京中定罪問斬後不久,江寧的教坊司起了一樁大火,人員死傷倒是不慘重,逃失了三五十人,事後也大半給抓了回來,但是教坊司的賬簿名冊給燒了個精光。這些年過去,一是當年的人員名單因為大火混亂起來,二是也無人再關心起那批給充入教坊司的靖北侯府女童了——甦湄這丫頭,那年才十歲,個子倒是頗高,差不多要挨著我這肩膀!”曾銘新挺直腰,比劃到自己肩膀樣子。

    听著身後有微微的響聲,林縛回頭看去,甦湄端著茶具站在楊樹之側,雙眸在月下若蔭中秋泉,大概是想到委屈處,眼楮亮晶晶的,似蓄滿了淚水。

    “年紀大了,喝茶起夜頻繁,受不住折騰,我不喝茶了,”曾銘新站起來彈了彈長衫,又說道,“元歸政這人啊,不簡單,早些年我就對他看走了眼,都監使要與他遇上,可是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我先回去了……”

    “我送國公爺一程……”林縛站起來說道。

    “不了,”曾銘新擺了擺手,說道,“我眼楮還成,看得清夜路,有一班兔崽子跟著,摔了跟頭也有人扶,不麻煩都監使了。”

    林縛與甦湄目送曾銘新出了園子,才坐回涼亭。甦湄將茶具擺到石桌上,撮茶拿沸水澆過,洗去土腥氣,才沏第一杯茶端到林縛眼前,說道︰“小蠻是我妹妹,她當時只有五歲,還受了驚嚇,便記不住那場大火之前的事情……”

    “小蠻後來知道這些事情嗎?”林縛問道,去年在草堂,小蠻刻意學甦湄扮成熟妝容,便有九分神似,他那時便想兩人也許是血親姐妹,沒想到果真如此。

    “這些年我也沒有把這些事情說給她听,這些事壓在心頭並不好過,”甦湄說道,“我與小蠻都是要綁到京中問斬的人,好在當年到江寧負責督辦此案的右副都御史受國公爺所托,我與小蠻才得以冒充僕從女寄身教坊司,苟活至今。只是藩鼎見過我娘親的樣子,我幼時便與我娘親長得極像,他在教坊司看到我後,這一切便給藩家以及藏在藩家背後的永昌侯府識破。他們便將我與小蠻還有其他女童一起從教坊司買了下來,又在買下人的同一天放了一把火將教坊司燒毀,教坊司內部的知情者差不多都殺害滅口,不使人知道靖北府的那批女童實際上都落到藩家手里……只是他們還不清楚小蠻的身份,但是我卻成了他們手里要挾國公爺的把柄。”

    林縛點點頭,要是永昌侯府及藩家知道小蠻的身份,去年自己綁捆了藩知美,未必能那麼輕易的將小蠻換過來。

    “這些年,靖北侯府的那批女童也陸續給贖了出來,嫁給普通人為妻為妾,老國公一直在背後幫忙出錢出力,永昌侯府與藩家偏偏假裝一切都不知情,也不知道他們心里在打什麼主意。”甦湄說道。

    “其他人都是無關緊要的,他們想得到什麼,無法從那些女童身上實現。另外,要挾老國公爺並不能直接獲得什麼超乎他們想象的利益,我倒擔心他們另有企圖,”林縛沉吟說道,岔開話題,又問甦湄,“傅伯怎麼知道你與小蠻還活著的?”

    “傅伯與秦叔叔他們離開軍中,本是打算到京中劫獄救我爹娘的。傅伯輾轉到獄中與我爹娘見過一回,從娘口里才知道我與小蠻托庇于國公爺饒幸還苟活著。京中大獄守備森嚴,當時都是晉王的親信看守,沒有成功劫獄的可能,給我爹娘勸消劫獄的念頭後,傅伯就到江寧來隱姓埋名照顧我姊妹倆……”甦湄說道,“事關重大,一旦走漏風聲,會將沐公國府上下幾百口人以及庇護我姊妹倆的忠良官員卷入謀逆案中,所以傅伯這些年也是忍受給秦叔叔他們怨恨的不白之冤,始終沒有將詳情說給秦叔叔他們知道……”

    “秦承祖、曹子昂鬼精一樣的人物,在清江浦見過你的面後,便心知肚明了,”林縛笑了笑,說道,“只是我這人愣頭青,當時還是外人,他們不願在我面前露行跡罷了……這些年你也真是夠辛苦的。”

    “怨不怨我將這樁事瞞你這麼久?”甦湄問道。

    “唉,”林縛幽幽一嘆,消息一旦走漏出去,當年保全甦湄、小蠻姊妹的諸官員及沐國公都要經歷新一輪的殘酷清洗,換作是他,也是少一人知道為妙,只說道,“我也不是沒有開口問嗎?再說我這人也不是太笨,有些細節雖然推測不到,大致情由還能夠想象。你甦家所蒙受的不白之冤,除了改朝換代,怕是難有洗清的機會,你心里甘不甘?”

    “什麼甘不甘心的,”甦湄說道,“除了將那些女童都救出苦海外,我還擔心元歸政將更多無辜的人拖進來……這些年,我也就見過元歸政三四面,實在看不透他心里在想,國公爺對他也是頗為忌憚。”

    當年到江寧來督辦靖北侯謀逆案的右副都御史周平之身故時一貧如洗,其子補恩蔭干過兩任縣令,因不慎言,給參劾丟了官,返回祖籍之後就默默無聞。

    沐國公雖然是功勛後人,除了富貴之外,實際上對朝政沒有什麼影響力,除了有在食邑任命收稅官吏的權力,也沒有其他什麼實權。

    “元歸政這人怕是不簡單,”林縛說道,“至少對富貴之極的永昌侯來說,能從老國公爺那里訛詐來的好處,都沒有什麼誘惑力,冒的風險卻又是極大。要說有什麼天大的好處,就是秋野監謀逆案的真相是能直接干預帝權廢立、直接動搖晉王一系繼承皇位正統性的殺手 。內侍省左常侍郝宗成原是晉王府的內侍,服侍過德隆、崇觀二帝;在德隆帝時,就成為內侍省數一數二的人物,自然參與過秋野監案的審理。此外,當朝梁太後也是經歷秋野監案的人,永昌侯府與梁太後以及灌雲梁家關系密切——這背後有沒有外人看不透的天大秘密,這時候還真不好說……”

    “唉……”甦湄臉頰上的淚水已干,對這種種爾虞我詐、人心險惡以及自己此時依然只能是棋盤上的棋子的命運,也只能幽幽而嘆。

    “你跟我去崇州吧。”林縛抬頭問道。

    “藩家怎麼可能放人?”甦湄痛苦的搖了搖頭,她心里早就煩倦了這江寧煙柳繁華之所。

    “還有幾名女童未贖身?”林縛問道。

    “還有三人,年歲都還小。”甦湄說道。

    “我明日派人到永昌侯府投拜貼去,”林縛說道,“我總要試一試……德隆帝繼任後,梁太後娘家梁家一時風光無兩。不單打破外戚不得干政的舊制,梁家在軍中的勢力也是大增。從靖北邊軍崩潰起,到陳塘驛一役之前,梁家差不多控制了燕北四鎮的邊軍。陳塘驛慘敗後,梁太後娘家灌雲梁家在軍中的勢力遭授前所未有的重挫,所料不差,皇上也有趁勢進一步削弱梁家的意圖……我就要看看永昌侯府是不是真的也有那麼一丁點的不安分。”

    “卷入這種事中,會不會太凶險了?”甦湄擔心的問道。

    “還是老國公看得透徹,多事離亂之秋,偏有三五小兒痴心妄想……”林縛輕嘆道,“我偏天生是惹禍的胚子,多大的禍事我不敢往身上拉,何況這是為了你能脫離苦海。”

    “真能去崇州,我也是憑這副嗓子吃飯,”甦湄粉臉微微一紅,看著灑在石桌上的月光,說道,“我可不想再寄人籬下了。這些年能看到小蠻有個好歸宿,我也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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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宮廷陰影

    永昌侯府佔了泔水巷大半邊巷子,是江寧數一數二的繁華人家。巷子尾是侯府的後花園,開了一道小門,藩鼎從馬車爬下來,扈從拿燈籠照亮他腳下的鋪石巷道,走到後園小門前“   ”的輕敲了幾記。

    “誰啊?”門里一個嗓子略有些沉啞的聲音問起。

    “我,”藩鼎輕聲問道,“侯爺在園子里不?”

    “吱呀”一聲,門從里面給打開,一個滿面虯須的漢子從里面探出頭來︰“藩爺過來,侯爺正在園子里的納涼呢,不知道你夜里趕著過來……”將藩鼎扈從手里的燈籠接過來,將門從里面閂上,領著藩鼎往園子里走。

    月色輕淺,枝影橫斜,園子西角里有一座雕木涼亭立于水畔,元歸政站在亭中,望著藩鼎走來的方向,一名上著娥黃色半長上衣、下著月華裙的美婦依立在他身側。美婦看著藩鼎過來,斂身帶著隨侍的丫鬟婆子離開,將涼亭讓出來給他們男人商議事情。

    “大半夜匆匆趕來城里,有什麼急事?”元歸政坐在石凳上,冷靜的看著藩鼎的眼楮。

    “國公府的那位,今日與林縛見上面了,”藩鼎恭敬的站在一旁,將夜里世子在小藩樓宴請林縛、沐國公曾銘新不邀而至的事情說給元歸政听,“飲宴過後,國公府那位徑直拉林縛去甦湄宅子里飲茶,坐了半個時辰才先出來。我趕著進城來,也無暇盯著河口那邊,怕是林縛還沒有離開甦湄的宅子……”

    “魚餌就那麼一個,誰愛咬,給誰咬去?”元歸政從桌上抓起一粒糖炒栗子,剝開殼塞嘴里嚼起來。

    “國公府那位指不定今夜就會將十二年前的那樁舊案揭開來舊事重提,不然不大可能趕在林縛這一趟回江寧匆忙見面……”藩鼎分析道。

    “你是關心則亂,”元歸政神色從容的說道,“要想將十三年前的舊案揭開來舊事重提,甦湄何時不可以做?曾老頭今日做又有何不可?林縛便是知道了十三年前的那樁舊案,又能如何?你說普天之下,除了太後,還有誰能為甦家洗清冤獄?不過話也要說回來,你、我之前的確還小看了這個豬倌兒啊,誰能想到他為了賺養兵的銀子,敢跟郝宗成那個死閹臣私下里交易軍功。沖著他這股子勁,說不定值得將籌碼押他身上呢。”

    “就怕他未必好打交道啊,”藩鼎微蹙著眉頭說道,“江東左軍在北南打出名聲來之前,誰能想到他早就跟李卓暗通款曲?”

    “不容易打交道的人,才值得打交道,”元歸政眉鞘高高聳起來,視線投在給月色照得幽昧的花溪里,“你倒是說說,豬倌兒與楚蠻子之間,誰更值得打交道?”

    藩鼎知道侯爺嘴里的“楚蠻子”是指岳冷秋,岳冷秋的官話帶著濃重的鄉音,私下里大家都喚他“楚蠻子”,岳冷秋以楚黨自居,便是听到別人喊他的綽號,也不以為意。

    就眼下來看,岳冷秋當然更值得打交道。

    岳冷秋擔任江淮總督,統轄長淮軍,節制諸鎮,權勢之盛,可以說是真正的封疆大吏,入閣拜相也指日可期,跺一跺腳便能使朝野抖上幾抖。林縛雖然聲名鵲起,勢力也初成,崛起于崇州蕞爾小縣,但與岳冷秋比起來,差如小巫見大巫,而他所依仗的湯浩信、顧悟塵,在廟堂之上也遠遠無法跟身為次相的張協抗衡。

    但是,一旦遷都,身為江淮總督的岳冷秋便是朝中舉足輕重的重臣,入閣拜相也指日可望,又有什麼天大的好處能讓他動心、受這邊的拉攏?

    從這方面見,楚蠻子反而沒有打交道的價值了。

    要說桀驁不馴,當世梟沉之人物,哪一個是輕易受人擺布的?

    林縛初到江寧,便拿藩家拔刀立威——對以往發生的種種不愉快,藩鼎不介意,暫時也沒有介意的資格,心里還饒幸雙方各留了些最後的顏面沒有撕破。

    藩鼎知道侯爺想說什麼,耐心性子,說道︰“藩鼎愚鈍,請侯爺賜教。”

    “豬倌兒年輕沖動有欲求,比老成持重者,更期待劇烈的甚至翻天覆地的變化,以能找到更大的機遇,”元歸政笑道,“設下陷阱誘曲家入彀、一舉擊破之,你以為這種險計是顧悟塵、趙勤民之人有膽量玩弄?集四百甲兵依城戰十倍于己的東海寇,血戰暨陽,你以為天下有幾人有這種魚死網破的強悍?你說說看,天下有幾人有膽量草募三千流民壯勇就直接拉出去跟東虜鐵騎野戰的?都說得意需趁早、成名需年少,你不覺得此子很有當時甦護的風采。比起甦護來,此子賴以成名,可不是君臣際遇的什麼佳話啊……”

    “怕就怕,日後難制之。”藩鼎擔憂的說道。

    “那現在我們就能制之了?”元歸政反問道。

    “……”藩鼎微微一怔,永昌侯府除了爵位顯貴外,還真沒有什麼地方能跟掌握江東左軍實權的林縛相比的。

    “你啊,鍋里肉還沒有到你碗里呢,你就擔心別人來搶你碗里的肉了,”元歸政指著藩鼎的臉搖頭而笑,“與其擔心不曉得多久以後的事情,還不如多考慮考慮,怎麼能將鍋里肉撥到碗里來為好。”

    “是我過度擔憂了。”藩鼎說道。

    這時候元錦秋帶著酒氣撞進後園子里來,看到涼亭里藩鼎與他父親站在起來,心想他的動作好快,便是比自己還早趕過來通傳消息,元錦秋扭頭便往來時路走,想避開藩鼎與他父親。

    “站住,”元歸政沉聲喝住嫡長子元錦秋,教訓道,“有你這般無禮亂闖亂撞不吭一聲扭頭就走的嗎?”

    “不敢打憂父親大人議事。”元錦秋甕聲說道,草草打個揖,也沒等元歸政發話,轉身便鑽進月門里,離開了後園子。

    元歸政臉沉如霜,要教訓人便給人溜了,氣得摔手砸石桌角上,筋骨撞青,痛得直吸氣。藩鼎裝作沒看見,只說道︰“世子與豬倌兒倒頗為投緣,不像是一般的客氣……”

    “哦,是嗎?”元歸政臉色陰晴不定的反問道,“太後六十大壽的壽禮那就讓他一起幫著打點,總不能整日都游手好閑、無所事事……”

    ************

    次日起早,林縛先派人往永昌侯府先投了拜帖,他本人則先趕去按察使司衙門,與剛剛升任副使的肖玄疇正式商議撤裁獄島、崇州河口擇址建牢城諸多事項。

    肖玄疇完全給岳冷秋拉攏過去,不過顧悟塵非當時的賈鵬羽,肖玄疇也非當時的顧悟塵,肖玄疇想要在按察使司內部將顧悟塵牽制住,還缺了好幾分火候。

    林縛擔任靖海都監使,只受按察使司節制,而不受轄制,以往肖玄疇名義上還要算林縛的頂頭上司,這時候連這層名義都剝得干淨不剩了。不過在崇州江口建牢城之事,卻要受肖玄疇的限制,特別是他們在撥銀環節上耍了花招,叫林縛頗為無奈。

    東陽鄉黨湊了十萬兩銀子將獄島盤下來,這筆銀子要歸由宣撫使司統一支度;宣撫使司最終讓步同意撥六萬兩銀子用于崇州江口擇址建牢城事,但是這筆銀子要肖玄疇的簽押才能從宣撫使司的銀庫里分批取出。

    這樣子林縛在崇州建牢城就繞不過肖玄疇,除非他舍得將這六萬兩銀子舍掉不用;或者從其他地方扣宣撫使司六萬兩銀子抵充掉也成。

    議事時,顧悟塵是按察使,肖玄疇是副使,還有三名正五品僉事官,林縛職事為正六品。不過他散階已列從五品,又有封爵在身,既然拋開江東左軍這層因素不說,他的實際地位已經不比正五品的僉事官低了。

    在當世以中老年為主的官僚隊伍,林縛算是異常罕見的年少正當時。

    即使給岳冷秋完全拉攏過去的肖玄疇,心里對顧悟塵的畏懼心尚不那麼強烈,還是不敢將林縛往死里得罪。

    就算張協、岳冷秋完全不踏錯步子,再過二十年也行將朽木、半截身子入土,遠離權力中心,然而林縛再過二十年,卻正值權高位重、有用之時的壯年。不需要人力去斗,單比熬年限,林縛就將張岳打了丟盔棄甲、潰不成軍,屆時也許肖玄疇本人已經致仕還鄉養老,但保不定子孫會落到林縛手里遭摧殘。

    將崇州江口擇址建牢城之事草擬了個兩千余言的章程出來,林縛此行回崇州的任務便算告結。

    早上派去到永昌侯府送拜貼的護衛也拿著永昌侯元歸政的回帖趕回來,元歸政午時在府里設宴,邀林縛過去一聚。

    要想真正的揭開秋野監謀逆案的幕後真相,元歸政必然要接觸的。

    郝宗成在外代表當今皇上;按照國公爺所說,元歸政卻是與梁太後及外戚豪族梁家關系密切。早年元錦生眼巴巴的趕到千里之外的京中入讀國子監,也不知道有沒有這層因素在里面。

    慶裕帝沒有子嗣,遇刺身亡之後遂傳位給佷子晉王,晉王繼承大統為德隆帝。德隆帝雖有子嗣,但是得急病駕崩前,皇室內部因為秋野監案的余波還沒有過去而動蕩不安,德隆帝沒有傳位給自己的兩個年幼兒子,而傳位給當時正值弱冠之年、頗有雄才偉略的弟弟,也就是當今皇上崇觀帝——大巧不巧,當今崇觀皇帝嫡子在六年前騎木馬摔斷脖子後,後宮佳麗數百人就再沒有一人給他生下一兒半子,膝下沒有可繼承皇位的子嗣。

    不僅僅德隆帝諸子可以過繼來立為太子繼承大寶外,從慶裕帝的血統算起來,秦王、魯王這兩系的後裔也有立為過繼來太子的可能,難免讓人有歷史會重演的遐想。不過當今聖上才三旬年紀,正值年富力強之時,之前也曾有一子生下,朝野對此也不是特別的擔心,心想只要他以後能勤勞開墾後宮,有個一兒半子生下,立嫡的疑雲自然就煙消雲散。

    不管怎麼說,有外戚梁家可以依仗的梁太後,當年持慶裕帝秘詔召諸大臣擁立德隆帝,德隆帝急病崩殂,也是她持詔召諸大臣擁立當今皇上,算是個俯身遮掩半個宮廷的陰影人物。秋野監案真相也許就落在這個女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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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赴宴

    城東藏津橋南面的幾條巷子,住的都是大富大貴人家。林縛騎馬行于巷中,看到鱗次櫛比的屋檐,就見兩邊的院牆刷得雪白,覆著青瓦,垂柳低伏,青石鋪街,馬蹄聲與蟬蟲鳴叫在巷子里傳蕩。

    來到泔水巷永昌侯府宅門前,林縛下馬來,系在宅門左側的拴馬石,使諸護衛在外面的遮陽棚里等候,他帶著敖滄海過去投門帖。門房進去通報,林縛與敖滄海在門廳里等了片刻,就看見一群人從垂花門里走出來。元錦秋、元錦生兄弟也在人群里,中間那個中年人相貌與元氏兄弟有幾分相肖,瘦臉狹目,眼角都是細密的皺紋,頷下密須差不多有四五寸,從垂花門走出來,氣宇軒昂,氣度不凡,想必就是永昌侯元歸政。

    林縛倒沒有想過永昌侯會親自走出垂花門來迎接,忙走出門廳走廊,在樹蔭下長揖施禮,說道︰“晚生林縛拜見侯爺及世子。林縛之前在江寧也居住多時,一直未曾有機會過來登門拜見,失禮之處,望侯爺多多寬囿……”

    “往昔事何足道矣!”元歸政哈哈一笑,挽住林縛的胳膊,笑道,“你不投帖過來,我也要投帖過去見一見燕南四捷名動天下的都監使大人……”

    “侯爺是開晚生的玩笑呢,燕南些微之功,何足掛齒?”林縛笑道。

    “都監使真是謙虛,”元歸政笑道,“東虜入侵,魯王一系遭殃最甚,除鎮國將軍得襲郡王爵外;郡君元嫣,太後憐其遭遇,使之在宮中行走居住,今上收為義女,封為陽信公主——陽信公主在宮中就盛贊都監使的美名呢。太後賜歸政幾道懿旨里,也提到過都監使。要不是想著讓都監使繼續為朝廷建功立業,太後甚至還想做主給都監使賜婚呢?說起來,這泥古不化的老規矩也真應該改一改了,都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合輒宗親、外戚子弟就不能為朝廷效力了?都監使以為如何?”

    林縛微微眯起眼楮,避開元歸政的視線,笑道︰“听侯爺說來,覺得事事在理,只是晚生見少識淺,又覺得老規矩有老規矩的好處,待晚生回去細思過其中的利弊,再回復侯爺……”

    听著元歸政話里的暗示,林縛就覺得好笑︰賜婚,難道將元嫣那個小丫頭賜婚嫁給自己不成?再細想又不覺得好笑,十二歲的宗室少女嫁人完婚的先例也不是沒有。想到這里,林縛忍不住要伸手抹一抹額頭的冷汗,想著這趟沒有進京,未嘗不是一樁幸事啊。

    要是進京後,張協使壞提到賜婚迎娶宗室女這一茬事,當真是要被動到極點了。

    越朝立國兩百余年來,很少沒有出現過宗親、外戚擅權的現象。

    除了文臣相制、壓制宗親與外戚的體制性因素外,還有一個主要的因素就是,諸帝繼位時均已長大成*人,制衡廷臣時,甚少借助宗親與外戚,故而宗親與外戚勢力沒有膨脹的機會。

    倒不是說宗親與外戚勢力一點機會都沒有。

    德隆帝得急病駕崩時,諸子年幼,外戚梁氏本有扶持幼帝、把持朝政的機會。奈何德隆帝駕崩前所留下的秘詔竟然將帝位傳給已經長大成*人的弟弟,也就是當今聖上崇觀皇帝,使梁氏失去一個極好的把持朝政的機會。

    不過,在陳塘驛慘敗之前,梁氏幾乎控制著大同、宣化及薊遼諸鎮的邊軍。即使在邊軍十亡其五的陳塘驛大敗之後,梁氏在邊軍里的影響力依舊深遠,也就是岳冷秋不願意在陳塘驛大敗後出任三鎮總督的一個重要因素。

    林縛一邊與元歸政敷衍應付,一邊細想他話里的種種暗示,由藩鼎等人在前面領路,走到用宴的內宅大廳里。

    諾大的華麗大廳,就擺了兩張檀木長案,室外暑熱炎炎,廳里卻涼風習習,除了穿著輕薄華衫的美麗侍女在背後執扇輕搖外,想必室里還置有冰塊來吸收熱氣。

    元歸政請林縛相對而坐,元錦秋、元錦生及藩鼎等人則按照規矩站在一旁侍候,陪著說話。

    美酒佳肴都由一旁的侍女端上來,每次只端上一道菜,林縛只來得及夾上一兩口嘗一嘗,就給人撤下去換上另一道美食。一席酒足足端上來五六十道的菜,林縛卻只吃了個半飽。

    “如今京中以及江寧多議遷都事,都監使對此有什麼看法?”

    林縛正拿侍女端上來的青鹽漱口,听元歸政提到這事上來,將鹽水吐到銀缽里,拿雪白的汗巾擦了擦手,心想一席話都是敷衍應付,難以讓元歸政在甦湄的事情松口,說道︰“有其利,也有其弊——這些話本不該是晚生這樣位卑言輕的人所說,不過侯爺待晚生甚誠,晚生也無需在侯爺面前顧左右而言其他——燕京正當國門,遷都不利士卒同心共守國門。燕山失守,從燕冀平原越河水到山東,再到淮河,將無險可守。在遷都之事不慎重,極可能動搖半壁河山。我覺得當今之計,不可輕言遷都事。然不遷都亦有種種弊端︰去年秋,東虜破邊入寇,如進入庭院,輕而易舉,燕山堪如不設防;燕京直接暴露在東虜鐵騎的威脅之下。京中官吏萬余、禁中雄兵近十萬,僅這兩項年需糧秣近三百萬石。漕道通暢時,為保障每年三百萬漕糧及時解運到京中,外郡實際耗糧數為正漕額的三到五倍。此時河道崩決,漕運疏堵,唯從山東、津海繞行——漕糧運抵膠州灣的腳費絲毫不減外,即使減,也只減輕地方上的負擔,但從膠州灣到津海經渦水河、衛河進京畿,朝廷這時候還需要為每石漕糧額外補貼六錢銀子的腳費。這筆數字加起來,大到驚天,遠遠超過戶部能承受的範圍——從實際因難上出發,遷都又是迫切之舉……”

    元歸政眯眼看著林縛,他也是從曲家落入陷阱的那一刻起,才正式重視起眼前這個豬倌兒來,暗道︰他崛起當真有他的崛起之道。

    別人議遷都,只說燕山防線漏洞百出,帝都暴露于東虜鐵蹄之下,十分的危險,卻看不到背後更深層次的危機。

    銀子。

    走津海糧道運糧,朝廷需為每石漕糧額外補貼六錢銀子的腳費,每年三百萬石漕糧入京,就需要額外補貼一百八十萬兩銀子的腳費。關鍵要將燕山防線真正的支撐起來,每年需要六百萬石漕糧入京,就需要額外補貼三百六十萬兩銀子的腳費。

    如此龐大的開銷,也許支撐一年半載還勉強可以,時間一久,朝廷的財政必然要崩潰掉。

    也許只要黃河決口封堵,漕運恢復正常,就無需走靡費甚巨的津海河道。實際上,燕山防線漏洞百出,就算今年能將黃河決口封堵,明年又會有一支東虜騎兵破口入寇滲透到山東再一次將黃河掘開——東胡人已經看到大越朝的這處致命軟肋了。

    “都監使看問題果真是要比常人看得深遠,本侯受教了……”元歸政頷首道。

    “淺薄之論,侯爺過譽了。”林縛謙言道,他心里卻在琢磨︰遷都或者不遷都對元歸政及宮中的梁太後及灌雲梁氏有什麼利害關系?此外,岳冷秋在江東大權獨攬,顧悟塵實際還不足以制衡他,宮中對岳冷秋就完全放心嗎?

    林縛稍稍收斂神思,不去想太復雜的事情,甦湄的事情總要試探一下元歸政的態度,輕笑道︰“藩老也在這里,晚生倒想起一樁事有托藩老……”

    藩鼎與元歸政對望了一眼,朝林縛施禮道︰“請都臨使吩咐。”

    “崇州四月遭匪禍,城毀、數千人遭屠。甦湄姑娘憐憫其情,願到崇州走一遭,以唱藝所得賑濟災戶,不曉得甦湄姑娘有沒有跟藩老提起這事?”林縛說道。

    “倒未听甦姑娘提起……”藩鼎說這話時,眼楮望著元歸政。

    “這是一樁好事啊,”元歸政哈哈一笑,“我這邊捐千兩銀以助甦湄姑娘義舉……都監使也是喜歡听甦湄姑娘妙曲清唱的真男兒。有白沙縣劫案前車之鑒,為安全計,藩樓也不敢輕易讓甦湄姑娘離開江寧到外地去獻唱。如今崇州江口有都監使坐鎮,東海寇再也進不出來,倒不需要再擔心這個了。也應該讓甦湄姑娘多出去走走。”

    “多謝侯爺成全此事,甦湄姑娘若去江寧,安全之事,我一定會考慮周全了。”林縛說道。

    “安全之事也無需都監使操心,”元歸政笑道,“我府也有幾艘商船想從崇州出海去京中,可以順路護送甦湄姑娘返往于崇州……”

    “如此正好。”林縛說道。他心里奇怪︰永昌侯府什麼時候擁有海船了?還竟然要先他們一步打開通往與京畿的商路。看來永昌侯府還有許多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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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7 15:19:16
第62章 遷島

    歷朝歷代,宮廷秘史的復雜程度不見得比正史稍差。

    從慶裕帝遇刺案到燕王、靖北侯謀逆案以及德隆帝的登基、梁太後及梁氏的崛起,以及德隆帝得急病駕崩、秘詔傳位于弟,都藏著不外人道的血腥秘密。

    在殘酷而血腥的帝權爭奪中,王侯將相都不過是過眼雲煙。

    從永昌侯府出來,太陽已西斜,林縛騎在馬背上,眯眼看著夕陽針鱗次櫛比的屋檐映照得金光燦燦,他勒了勒韁繩,與敖滄海說道︰“《蒿里行》是一首極好的詩︰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然而自陳涉以來,眾人只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一句話了。”

    用宴時,敖滄海就站在林縛的身後,從種種跡象看來,元歸政也是個不甘寂寞之人。要說顯爵厚祿,即使是宗親王爵,九代之後也要淪為泯然眾人,唯世襲之爵最為難得,當世才十三家而已,永昌侯府便是其中一家,難道元歸政想學東閩八姓來個裂土封侯?

    “我擔心永昌侯府跟奢家也有接觸……”敖滄海說道。

    “這種人物,怎麼可能將籌碼只押在一家?”林縛微微一笑,說道,“浪打來,雲生濤滅,隨他去吧。”林縛此時還不想糾纏到宮廷血腥斗爭中去,他能換得甦湄自由往返崇州的機會,想要一點都不給牽涉進去,也不可能。永昌侯府的海船想從崇州出海往返京畿想做什麼,林縛打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懶得關心,暫時還礙不到他什麼事情——在大勢面前,這種藏于宮廷角落里的陰謀算計,也實在擺不到台面上去。

    看著天色向晚,林縛又去顧府。

    午前在按察使司就撤獄島建牢城之事初擬了個章程,但是牢城建在崇州何處,還沒有最終定下來。按肖玄疇奏表以及京中批復的意見,在崇州江口選擇一處沙島即可。

    西沙島已經有三萬四千余丁口,可開墾為良田的土地也不過十五六萬畝,沒有太多富裕的荒地。最主要的,林縛就開墾西沙島已經有了較為完整的規劃,除了物資之外,也沒有必要繼續增加人手上的投入。

    除了西沙島外,崇州江口附近的大小沙洲數以十計,但是林縛看中的對象是崇州縣以東的鶴城草場,為維揚鹽鐵司所屬的鶴城草場。

    當世制鹽以淋鹵煮鹽為主,又稱煎海煮鹽。

    煎海煮鹽需要大量的燃料,沿海地區大片的灘涂地天然生長的蘆草,為煎海煮鹽提供大量的草料。為保障草料的獲得,鹽場周圍的大片新淤灘地,都劃為鹽鐵司所屬的草場用地,只允許草場戶種植荒草,嚴禁鄉民及流民開墾耕種。

    崇州以東的鶴城草場,即使不把灘涂地算上,面積要比崇州縣還要大一些。比起崇州縣一縣之地養三十多萬丁口,鶴城草場除鶴城司附近有少量農戶外,才有三萬余丁口的草場戶,土地極大的荒廢了。

    實際上,除了要消耗大量草料的煎海煮鹽法外,圍田曬鹽並非什麼絕密的高深技術。

    早年在山東無棣縣就出現過圍田曬鹽的記載,也許是因循守舊的陋習,也許是小範圍的圍田曬鹽,產量受風雨季的影響很大,無棣縣的圍田曬鹽歷史斷斷續續的持續了二三十年時間,就給取締不用了。

    長蘆、淮南鹽場也陸續有過圍田曬鹽的記載,都未能推廣開來。

    林縛知道圍田曬鹽是制鹽業的大趨勢,這個他暫且管不著,他看中的是鶴城草場所轄的大片土地。

    要是去年初春,將數十萬流民引導到鶴城草場去開墾荒地,洪澤浦之亂根本就鬧不成今天這個場面。

    崇州縣的地力有限,絕大多數的土地皆有主,皆有佃農耕種,林縛在崇州縣主要是清查隱匿之田地、佃戶,提高崇州縣的賦稅,但是容納不下太多的流民,但是鶴城草場卻大有可有。

    當然了,鶴城草場每年給維揚鹽鐵司提供六七百萬圍草料、維揚鹽鐵司每年為中樞提供兩百萬兩銀子的鹽稅,鶴城草場的主意不是那麼好打的,林縛也只能走徐徐圖之的迂回策略。

    第一步就是從靠著揚子江北岸的鶴城草場置換了一千田地出來建牢城,其他心思暫時藏著不提。

    林縛還沒想資格直接跟維揚鹽鐵司打交道,他希望顧悟塵能以按察使司的名義出面,至于背地里要花多少銀子,他讓林夢得親自去打點。

    林縛夜里在顧府用過餐才出城來,回到河口,才知道甦湄讓四娘子到草堂來過,要他回來後到小柏園走一趟。

    趕到小柏園,林縛發現甦湄身邊多了三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子,不用甦湄說,林縛也能猜到這三個女孩子都是因甦護謀逆案給判入教坊司的甦家女童,想必是藩鼎讓人送來的。

    “黃昏時,藩鼎讓人送來的,”甦湄將人遣開,坐在燈下,兩行淚水從臉頰上流下來,“能有這樣的結果,我也沒有其他什麼未了的心願了……”

    林縛走過去,伸手將她臉頰上的淚水抹掉,甦湄反手抱住他的腰,伏在他懷里嚶嚶的哭著一氣。林縛讓她哭了一會兒,才笑著說道︰“這是一樁好事,你偏要將我這件新袍子哭髒了……”

    “你……”甦湄不好意思的松開手,拿繡帕將臉頰上的淚痕擦掉。林縛攬過她的肩頭,她溫順的依在他的懷里。

    林縛站著嫌累,臉皮厚的跟甦湄擠在一張椅子上坐,將今天到永昌侯府赴宴之事,說給甦湄听,說道︰“元歸政自以為將我拖到當年的謀逆案中來了,扣不扣留人,已經沒有多大意思了,還不如故作大方,將人送了過來示之以好。你以後出入江寧,藩家也不是特別約束什麼,我給你準備一艘船……”

    “你那里急缺船,我無事霸著一艘船做什麼?”甦湄搖頭拒絕林縛專門給她準備一艘船,“集雲社的商船隊來往崇州頻繁,我要去崇州看你跟小蠻,便坐集雲社的商船隊就可以了……”

    林縛捧著甦湄豐腴圓潤的下頷,看著她燈下迷人明亮的眸子,想要讓她坐自己大腿上來,又怕唐突了她,只說道︰“也行,這次你先跟我去一趟崇州,甦家人也應該要正式相認一回——這些事,也總歸要你親口告訴小蠻才成……”

    “好的。”甦湄給林縛盯著看有些不好意思,稍稍掙扎著低下頭來,拿耳朵貼著他的胸口听著他的心髒撲通撲通有力的跳動,倒想著這樣坐一輩子。燈燭燃盡時,想到林縛在江寧還有許多事情要辦,便站起來推著讓他離開。

    六月二十八日,林續文的回信從津海傳回江寧來,他也贊同其父林庭訓的尸體立即遷往崇州下葬,他在津海同時上奏請辭回崇州守孝。

    江寧這邊請了和尚做法事前後也做了十一天,其他事情也多準備妥當,定了七月初二那一日正式移棺前往崇州下葬。

    林縛則與甦湄趕在六月二十九日先行,除了靖海水營第二營外,還有就是獄島監囚、吏卒一千七百余人。

    除了靖海水營的船隊外,集雲社這邊還額外組織了六十多艘烏蓬船運送監囚。

    七月江水正盛,順水而下,行如奔馬,夜間雖然月色,星辰卻是明亮,利于夜航。六月二十九日清晨起航,三十日午間就抵達西沙島觀音灘。

    獄島長期以來都是作為按察使司城外大獄使用,關押的都是被判一到三年有期徒刑的輕罪坐監囚犯。這些囚犯的危害性不大,甚至多一半人都是交不起租稅給告官交押的佃戶。

    在獄島時,雖然衣食算不上好,但是有飽飯吃,有衣服穿,生病了也有免費的湯藥,甚至每日還有少量的工錢領,做工都相當的勤勉、守序;是他們將獄島十幾座工場撐了起來。

    林縛到崇州後,在西沙島也分門別類的辦了一些工場。

    這些工場前期主要用來解決江東左軍內部的軍械、戰船、戰具、兵甲、鞋帽、被服等物資所需以及西沙島生產建設以及島民生存及生活所需。

    這些工場才剛剛興辦沒有兩個月,缺的就是熟練工匠。安置到西沙島的流民絕大多數是農戶,會手藝活的人極少。西沙島這邊雇佣了一批工匠,不過數量也十分的有限,畢竟這個年代只要在家能吃到碗熱湯飯的人大多數都不願意背井離鄉。

    西河會眾及家屬近八千人遷到崇州,解決了一些難題,但是西河會所屬的工匠,主要還是集中在修造內河船舶領域。組建修造船場,將西河會的工匠抽走了一大半,但是燒磚建屋、制焦煤煉鐵、打造甲片、刀具及制造各種銅鐵鑄件及工具的工匠還是極為稀缺。

    獄島那邊經營了有一年半時間,近一千五百名囚犯里,熟練工匠就有三百多人,其他人也多多少少會些手藝活,能直接安排進工場里做工,算是較為徹底的解決了西沙島當前最頭疼的一個難題。

    出任正九品牢城副監的長孫庚這次也是舉家遷往崇州,他也艱難的邁過從吏到官的這一道門檻。午後他踏上西沙島的土地,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很難相信一年之前,這里還是一座荒島,曾因為台風與海潮回灌淹死了兩萬多人。

    林縛到崇州後,船直接停靠紫瑯山南崖碼頭,讓胡致庸在觀音灘小蠻河東岸的圍樓里給長孫庚一家安排一棟小院子,青磚覆瓦,堂屋、廂房以及耳房加起來有六間,足夠供長孫庚夫婦倆帶老母及獨子及一老家人居住。

    西沙島這邊一切都由有人接應,只要將一千多監囚帶到崇州,這邊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到西沙島後,林縛也是要長孫庚先休息兩天,把家人安排好再把工作做起來,要胡致庸給長孫庚把西沙島的情況介紹清楚。

    “島上道路也就觀音灘這邊較為整齊些,長孫大人要出去走動,跟我言語一聲,或者直接到馬營那邊借匹馬就是……”胡致庸說道。

    “以後在島上諸事都要麻煩里正了。”長孫庚說道。

    胡致庸明面是西沙島里正,長孫庚自然也是以里正相稱,不過他心里倒是清楚除了兩營駐軍外,胡致庸與孫敬軒都是林縛在西沙島的心腹。

    相處這麼久來,長孫庚對林縛為人處事也是相當的心悅誠服,跟著到崇州來,倒不是貪圖一個正九品的官餃,也是希望跟著林縛能有更大的作為,諸多事自然也想與胡致庸配合好。

    “長孫大人客氣了,”胡致庸笑道,“要不我現在領你到安置監囚的圍攏屋看一看去,大人吩咐,不要額外砌圍牆與觀音灘隔開來;不過又吩咐島上監囚事以長孫大人為主,長孫大人看過後,有什麼吩咐的盡請說來……”

    “先去圍攏屋看一看……”長孫庚也是坐不住的性子。

    觀音灘這邊專門空出三棟圍攏屋,都集中在觀音灘東側的灘頭上,再往東是一座桃林,灘頭淤沙地打了一道石磚壩子,臨岸種植三四排雜樹,都長了有七八尺高,樹冠倒也長得頗有模樣。

    圍攏屋甚大,一座圍攏屋佔地差不多有十五六畝之多,呈品字形排布,中間是共用的夯土曬場,有五六畝地大,三座圍攏屋的開門都對著曬場。按照林縛的吩咐,三座圍攏屋外沒有額外建圍牆,整體看上去,跟觀音灘除圍樓、軍塞之外的其他建築沒有多大區別。

    西沙島這邊安排了不少接待人手,趙虎也率領獄卒在旁邊監管,一千四百余監囚正有序的拿著被席盆罐等物听候安排的進入圍攏屋。長孫庚與胡致庸過來,差不多已經安排完畢,圍攏屋里傳來肉香,胡致庸笑道︰“大家都是初來乍到,第一頓飯有酒有肉,酒不求喝醉,但肉管飽……听大人說長孫大人也不介意與監囚共餐同飲,不如我們也在這里用晚餐如何?”

    “甚好,”長孫庚笑道,“有酒有肉,還能要求更多?”

    過了片刻,孫敬軒也趕過來跟長孫庚見面,跟長孫庚商議監囚進工場做工的事情。

    除了長孫庚及趙虎所率領的獄島武卒外,普通的獄吏及衙差都沒有跟過來,不過獄島監囚已經形成囚犯自治的體系,還有一批人手是在監刑期滿之後自願留下來做工的,也從他們中選擇一些人擔任獄吏,比之前的獄吏、衙差更為盡力盡職。

    這也是一千四百余囚犯撤出獄島遷到西沙島絲毫不亂的根本。

    這一千多監囚就算是在西沙島安頓下來了,夜里集中到圍攏屋里休息,清晨組織操訓,用過餐後,由獄吏、牢頭率領著分配到各工場做工,午時在工場用餐,黃昏下工後再回圍攏屋集體用晚餐。

    對于大多數是因為交不起租稅而給告官的輕罪囚犯來說,有工做、有飽飯吃、還有少量工錢可以積攢下來補貼家用,做工半個月,甚至還給休息一天,休息這一天,工錢與伙食照給,生活甚至比入獄之前還要安穩,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最大的擔心也許是刑期滿了之後不知道何去何從吧?

    獄島一年多時間的運營,也證實這一整套的方法很管用。

    真正令人頭疼的是接下來就會源源不斷送到崇州的流刑犯。流刑犯絕大多數為重罪囚犯,其中不乏殺人不眨眼的流寇盜匪,而且地域分布十分復雜,江東、兩浙、江西、山東、中州、荊湖、荊楚六郡的罪犯都有。

    長孫庚不知道林縛會如何處置那些流刑犯,看林縛的布置,大概不會將流刑犯安置在西沙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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