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391
匿名  發表於 2012-4-7 15:19:38
第63章 子嗣

    山頂上古木蔥蘢,雖是伏夏天氣,但是江風拂來,人住在給樹蔭籠罩的禪院里,仿佛身處涼秋季節里。

    小蠻顧不得什麼儀態,撲跌在甦湄的懷里,鵝黃色的衣衫給淚水濡/濕了一大團,斷斷噎噎的泣不成聲,人幾乎要昏厥過去。

    秦承祖、傅青河、曹子昂、周普、吳齊、四娘子馮佩佩、周瞎子等靖北侯舊部,看著眼前此景,想到這些年來屈死的諸多袍澤、親人,一個個都忍不住老淚橫流。

    柳月兒心地柔軟,真見不得人間淒慘事,眼淚抹了一茬又一茬,眼皮子都揉得紅通通的,扯著林縛的衣襟,細聲問道︰“山北有一棟別苑,幽靜雅致得很,我看就整理出來給甦姑娘住,算是在崇州安個家……”

    “就在崇州住兩天,我還要回江寧去,不要那麼麻煩了。”甦湄說道。

    “還回江寧做什麼?”柳月兒疑惑不解的問,“這些年吃這麼多苦不容易,藩家都同意你來崇州,難道還會揪住你的人不放?藩家那邊提什麼條件,讓林縛都答應他們便是。夢得叔每個月撥十萬錢給內宅用,宅子里用不了這麼多,少說能攢下六七萬錢來,積少成多,給你贖身總是夠的。”

    “這些年我就念掛著小蠻跟甦家女童能有個好歸宿,把她們都留在崇州,我也就沒有別的什麼擔心的了,”甦湄拿繡帕將眼角的淚痕擦掉,跟柳月兒說道,“我要是留在崇州,林縛跟江東左軍就要拖進秋野監謀逆案里無法脫身;一旦我的身份給揭開,朝廷多半不會容忍江東左軍的存在。現在誰也摸不清元歸政在打什麼主意,不能冒這個險,另外我留在江寧還有些用處……”

    甦湄是很有主見的一個人,林縛也不打算勸她什麼,他握住柳月兒的手,輕輕的拍了拍,事情還是較為棘手,秋野監謀逆案幕後的真相涉及到晉王一系繼承帝位的正統,牽涉到秋野監謀逆案,就意味著殘酷及腥風血雨的帝權斗爭,江東左軍的確還不適宜直接牽涉到帝權斗爭中去,說道︰“甦湄與小蠻姐妹相認,是件大喜事,今天就不要多想別的事情了……”

    “我舍不得姐姐再離開啊,”小蠻嚶嚶的哭道,“為什麼就不能留下來?”

    “藩家也不限我離開江寧,從江寧到崇州也方便,”甦湄將小蠻摟在懷里,安慰她道,“我日後常來崇州看你就是……”又在她耳畔輕語,“你什麼時候出閣,我來崇州多住一段時間便是。”

    小蠻不好意思的抹去眼角的淚痕,抬頭看著姐姐,想問她為何不借這個機會一起嫁給林縛這個混蛋算了,只是諸人都在房里,沒好意思問出口來。

    秦承祖、曹子昂、周普等人唏噓不已,拍了拍傅青河左臂空懸的肩膀,嘆息道︰“今些年倒讓你白受了這麼多人的怨恨——洞蠻子、陳力他們幾個臨死時也在罵你,今日要燒一疊黃紙好叫他們在九泉之下都知道你這些年吃的苦、受的委屈……”

    傅青河倒是豁達,說道︰“什麼苦不苦的,能有今天的局面不容易。秋野監謀逆案眼下看來還沒有翻案的機會,不過世事難料得很,也許在我們閉目入土之前,能看到真相大白于世的機會……也許到時候,真相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了。”

    秦承祖點點頭,正值多事離亂之秋,元氏王朝也岌岌可危,雖然諸多事都以民生為念,但是他們不會為這個腐朽王朝殉葬。元氏王朝崩潰毀滅,什麼秋野監謀逆案自然就不再是晦莫如深的忌諱。

    林縛與秦承祖、傅青河、曹子昂他們先退了出來,讓甦湄與小蠻多聚一聚,要是甦湄與老國公曾銘新不說,誰也想不到小蠻竟然也是靖北侯甦護之後。

    走到古木蔥蘢的庭院里,傅青河讓其他人先下山去,讓秦承祖、曹子昂留下來陪林縛說話,他一本正經的跟林縛說道︰“小蠻是甦門之後,我也是給小姐瞞到今日才知。我們都是甦家舊部,也沒有其他奢求,只希望大人日後能過繼一子給甦家傳後……”

    在這個世道上,不管林縛對月兒、小蠻如何的一視同仁,但涉及到宗族傳續,妻與妾,妻生子及妾生子的地位從來都是天壤地別的。過了九月,顧君薰就要正式嫁到崇州來,她才是明媒正娶的妻。這世道不限男人娶妾,暖床的通房丫頭也可以有一大幫,但是妻室卻只能有一個。

    這個時代的人不可能不看重香火傳續之事,傅青河、秦承祖、曹子昂等人都是甦家舊部,自然要想辦法能讓甦家香火傳續下去。要麼給甦湄或小蠻找個入贅的女婿傳宗接代,要麼將甦湄或小蠻所生子嗣挑選一人過繼給甦家。

    傅青河鄭重其事的提起這事,林縛也能理解。他不會假惺惺的說幫小蠻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入贅過來給甦家傳續香火,他舍不得將古怪精靈的小蠻離開自己;甦湄要比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女性都要獨立,即使有情意,她仍然堅決要回江寧去,也不清楚她將來會做怎樣的決定。

    想來傅青河他們也認準甦湄、小蠻姐妹都是給林縛當妾的命,所以才提到過繼傳宗這樁事。

    不過這時候就提這事,未免太早了一些,林縛還想跟傅青河他們商議三個甦家女童由曹子昂等有家室的人家收養,有個好出身,日後也能嫁個好人家,沒想到傅青河突然提這樁子事,疑惑的問道︰“傅叔、秦先生及子昂替甦家著想的心情,我能理解,不過現在就提這事,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不早啊,”傅青河詫異的問道,“難道月兒姑娘還沒來得及將事情告訴你听?”

    “月兒要告訴我什麼事情?”林縛更是疑惑不解,他們從江寧回來也才半天時間,光顧著看甦湄與小蠻及甦家舊部相認,也沒有問月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

    “那我就不方便先說了,”傅青河笑了起來,“也不知道武先生放出來的風聲準不準。”

    “武先生那里能放出什麼風聲啊?”林縛撓著額頭。

    傅青河、秦承祖等人都不肯多言,只笑著先告退下山去了。

    給傅青河半截子話搞得摸不著頭腦,林縛將傅青河他們送下去,他走回院子,四娘子馮佩佩也跟孫文婉到別院休息去了,小蠻重新梳洗過,與甦湄、柳月兒坐在那里說話,林縛問柳月兒︰“我回來有大半天了,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搞得別人都知道了,偏偏我給蒙在鼓里?”

    “啊,”柳月兒听林縛問起這事,突然就羞紅了臉,說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去江寧後兩三天,我就覺得渾身乏力,也吃不進飯,心想許是天熱中了暑,請武先生過來診治,武先生說是有了滑脈,我自己也不大確信……你才回來半天,哪有機會跟你說這事啊?”

    滑脈即喜脈,難怪傅青河他們幾個鬼鬼祟祟的不肯透露一點風聲就先下山去,這當真是一樁大喜事;也難怪傅青河他們這時候就忍不住提過繼之事。

    “當真!”林縛也喜不自禁,他忍不住伸手抓住柳月兒的腕脈診听滑脈,只是以他三爪貓的切診工夫,哪里能分辨出滑脈來?只問柳月兒,“你上一次月事斷後到今日有多少天了?”

    “你男兒家的問這事做什麼?”柳月兒羞澀起來,不肯當著甦湄與小蠻的面問答林縛如此私密的問題。

    “武先生診脈沒有把握,怎麼會先將風聲先放出去?這真是一樁大喜事啊,”甦湄听到柳月兒有了身孕,也替林縛高興,將手腕上一只銀鐲子摘下來,遞給柳月兒,“甦湄在這里先給姐姐賀喜了,這只銀鐲子從我給判充教坊司之前就陪伴著我,算給未出世的小公子的見面禮……”

    有血脈繼承,仿佛讓他真正的融入這個世界,林縛一時也情迷意惘,只是樂呵呵的傻笑著,一時間也不知道要做什麼事情,才能表達自己的興奮之情。

    “你做你的事情去,留在這里還礙著我們姐妹說話了……”柳月兒羞澀的推了林縛一把,要他忙他的公務去,“北山的別院,我看就專門整理出來,不管甦姑娘在不在崇州,那棟院子都給甦姑娘留著,你看可好?”

    “好的,什麼都听你的,”林縛答應下來,“我要趙姨娘幫著準備去……”也不讓甦湄拒絕,他就先走了出去。

    山頂還有幾間空院子,但甦湄總不方便跟林縛他們住在一起。

    北山別院與北山門隔著有兩里路,是前任知縣在紫瑯山北麓修的一處別業,院子不大,但是曲水石橋、幽徑梅林,十分的幽靜雅致。

    那座院子本來要留給林家孤兒寡母住的,但是孤兒寡母八個人加上侍候的丫鬟、婆子以及僕役一大群人,都住北山別院又有些狹小了,所以在東麓重新給林家孤兒寡母安排了住處,北山別院就空著。

    崇州城諸事皆廢、萬事待興,北山別院算是崇州郊外一處上佳的私家園子,專門留給甦湄來崇州時居住,也是合適。
匿名
狀態︰ 離線
392
匿名  發表於 2012-4-7 15:20:21
第64章 入土為安

    王麻子與珍娘夫婦這次也隨林縛到崇州來,不過夫婦倆帶著兩只黑山犬住前院里,小蠻陪甦湄住北山別院去,內宅里也是難得的清靜。

    柳月兒月事斷了有近兩個月,差不多是林縛回崇州沒有半個月,就懷了身孕。確認有了身孕,柳月兒雖然給林縛摟在懷里,卻死活不肯讓他再沾自己的身子,怕動了胎氣。

    柳月兒身子有些早孕反應,渾身乏力,人也有些難受,林縛也只能干熬著,只是不安分的拿那根硬起的肉杵子隔著薄衫頂著柳月兒豐滿的臀部。

    “要不就將小蠻那丫頭收進房里,該懂的事情,她也都懂了,眼巴巴的等著你收她呢,”柳月兒俏皮的蜷著身子,折過來,拿膝蓋頂著林縛那里,“要等顧家小姐進門,你可得還要熬上三個月,雖說後天七夫人也要到崇州來,不過你總不能指望她能住到這院子里來吧。”

    六夫人的事情,林縛還不知道怎麼說出口呢;柳月兒這麼說,倒是替他著想,不過就算不顧薰娘的感受,就算僅僅是照顧到顧家的顏面,他總不能在薰娘將要進門之時,緊巴巴的再納一房妾。小蠻的身份也已經明了,他也不能隨便讓小蠻作為一個通房丫頭先收進房來伺候自己。不然讓傅青河、秦承祖、曹子昂他們心里會怎麼想?

    說到最後,還是要守一個只要別人信這個,林縛就不能全無顧忌。

    “事情那麼多,哪顧得上想這事?你不要瞎想了,小蠻這丫頭年紀還小,過了年再說吧……”林縛手輕輕的覆到柳月兒柔軟的小腹,胎兒還不到兩個月大,還感覺不到,將柳月兒拉進懷里,他伸出胳膊,讓月兒枕著自己的胳膊睡覺,心里想著當世女子以嫉妒為惡德,還真是縱容了男人的貪欲,便是六夫人單柔,雖然自己對她沒有什麼感情,但是這麼一個美人兒,活生生的塞到自己的懷里來,作為生理正常的男人,是難以抗拒的;也不知道盈袖怎麼會有這樣的荒唐主意,不是害著自己往火坑里跳嗎?事情真要不小心給人揭破了,即使林家人不翻臉,也會影響他在崇州的聲望。

    這事不能做,不敢多大的誘惑,都要熬住了,林縛心里想著。

    “你在想什麼?”柳月兒借著從窗子灑進來的星光盯著林縛的臉看。

    “沒有想什麼,”林縛伸手撫摸月兒光潔迷人的臉頰,“我在想,你這般迷人的女子,能擁有一位便是大運氣,偏偏還讓我傻乎乎的得了幾個——你現在有了身孕,諸事都小心一些,有什麼想做的,都吩咐別人去做。”

    “我能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別人去做的?”柳月兒說道,“說到想做的事情,我倒是有些想我爹娘了,他們雖然待我不好,但總歸是生我、養我的爹娘,我不該對他們有怨的……”

    “那我讓林景中把他們找到接來崇州就是,想來他們這段時間在外面也吃了不少苦頭。”林縛說道。

    當初柳家人迫不及待的要將柳月兒賣個好價錢,全然不念親情,害得柳月兒傷心落淚,林縛一惱火,就讓人將他們秘密綁了都丟到朝天蕩北岸去,讓他們嘗盡了苦頭。後來想想也釋然,當世妻妾地位差異極大,按律,“妾通買賣”,妾的地位比能夠隨意買賣的貨物高不了多少。嫁女為妾,實際上就是將女兒賣出去,柳家人的做法,在這個世道是再普遍不過了,也不能算柳家人特別的貪財。

    林縛想著薰娘就要進門,妻妾名分一定,柳家人就算有什麼非分之想,在崇州也折騰不出什麼花樣來,林縛心想著總要念著月兒的感受,也要給她爹娘一個好的歸宿,將他們接來崇州安置也好。

    甦湄沒有脫離樂籍,至少表面上要跟林縛劃清界限、分清關系,這樣才不至于讓元歸政有機會將林縛、將江東左軍徹底的拖到秋野監謀逆案里面去。甦湄到崇州住在北山別院,開門迎客,公開獻唱,為崇州籌賑濟銀子。小住了四天,加上永昌侯府捐助的一千兩銀,共籌得銀款近兩千余,都捐給縣里,七月四日甦湄就坐船回江寧去。

    林庭訓遺骸也于七月四日這天用船運抵崇州,除了八個孤兒寡母外,林續祿帶著三百多林家鄉勇隨船護送,同行的還有六十四名做法事的和尚。

    崇州的僧尼幾乎給林縛逐之一空,要不是從江寧請人,在崇州也湊不出做法事的六十四名“得道高僧”來。

    在大越朝,僧院勢力不小,景豐帝、慶裕帝以及梁太後都是祈誠的信徒,每年遇佛節對京中佛寺都要賞賜;掌握道教、佛教事務的太常寺與六部九卿同列。

    林縛即使有毀佛滅佛的心思,也輪不到這時候的他有資格來實施。

    有些事從來都是做得說不得,林縛一口咬定在他在崇州驅逐僧尼、收繳寺產、寺田,是徹查通匪案的需要。太常寺即使對林縛在崇州大肆清除僧院勢力的做法頗有微辭,這關鍵頭上,也不可能因為一縣的僧院勢力受損就跟林縛翻臉。

    最為關鍵的,宣慰特使韓載中了林縛的圈套,莫名就成了崇州清查僧院勢力最堅決的人物,使得岳冷秋、王添也無法在這事上找林縛的麻煩,共同將這事給壓了下來。

    林縛在紫瑯山東麓半山腰間給林庭訓選了一處墓地,方位頗佳。除了建一座墓室,還要要修了一座守墓的草堂。林縛半個月前就讓崇州這邊請了一批工匠開鑿墓室,不過要等大公子林續文到崇州後才會正式下葬。

    林庭訓在崇州下葬,林續文作為長子,自然要按照丁憂祖制辭去公職到崇州在墓前結廬守孝三載。

    千百年來,諸事以孝為先,哪個官員要敢違背了丁憂守孝之制,就等著給都察院的都御史們拿唾沫星子、參劾折子淹死,唯有特旨奪情,才能使死了爹娘的官員繼續留在任上當官。

    張協內心深處是巴不得將林續文從右僉都御史兼知河間府事兼督河間府兵備事兼都津海漕運司的位子踢走,換上自己人。不單林續文是顧湯一系的臂膀人物,林續文所掌管的津海糧道更是直接掐著京畿的咽喉。

    雖然張協心里滿是將林續文踢走的渴望,但是他心里明白,一旦他借丁憂之制將林續文從這個位子踢回崇州去守三年的孝,這時候還掐著京畿咽喉的津海糧道很可能會惹出的大麻煩來使他相位都難保。他心里再不甘、再不願,也只能建議皇上給林續文下特旨留任。

    林續文六月二十五日上折子請辭到崇州守孝,京中緊跟著就下特旨挽留。之後林續文又連續上了三道請辭折子,京中也下了三道挽留特旨,最終朝廷勉強同意特給林續文一個月的假期讓他回崇州葬父,但要他在一個月假滿之後,就立即返回津海主持漕運司及河間府的大局。

    由于夏季海上風浪狂暴,林續文七月二日從津海走陸路出發,坐馬車一直到七月十三日才抵達崇州。

    林庭訓于七月十五日這一天,在崇州正式下葬,距他在江寧病故,已經是一年多時間過去了。

    看著棺槨緩緩落進陡崖上開鑿出來的墓室,林縛也是感慨萬千,都說入土為安,要是林庭訓真在九泉之下有知,不知道他自己高不高興葬在異鄉崇州。

    除了林續文從津海趕回來外,林續祿這些天一直在崇州主持喪儀之事,林庭立及次子林續福也從東陽趕來崇州。包括林庭訓的五位遺孀、幼子林續熙及少夫人馬氏及林庭訓的幼孫,能決定林家命運的重要人物,都齊聚在崇州了。

    灑土蓋棺,堆土為墳,工匠們還要拿青磚抹上灰漿對墳頭進行覆蓋。

    送葬諸人都陸續下山去,林縛、林續文、林庭立等人走向守墳的草廬,林續文要在草廬里住滿七日之後再返回津海去。

    林庭立看向東南方向的濤濤江水,感慨說道︰“這便算林氏在崇州開枝散葉了——來崇州前,對崇州的局勢還有些擔心,如此看來,崇州的局勢是最不需要擔心的。如今我在東陽、續文在津海,都要你在崇州援應了。你的幾位嬸娘及續熙他們最終都是要回石梁縣的,崇州之林氏就要以你為主。”這便算推林縛為崇州林氏之主。

    “為宗族盡心盡力那是應該的,”林縛說道,“家主在世時,也常說多事離亂之秋,以宗族為要。要是我們林氏宗族不能齊心協力,又如何在這多事離亂之秋長久生存下去?至于崇州林氏,我年輕望淺,還是二叔另選賢能主持。”

    “你也知道正值多事離亂之秋,那就不要推脫了,”林庭立手放在林縛的肩膀上,用力的按了按,“這副擔子不輕啊,除了你,還有誰能勝任?大家都要記住,不管是東陽之林氏,還是崇州之林氏,我們都是同源同根、同宗同族的。”

    “……”林縛安靜的看著濤濤東逝的江水,後世人很難理解這個年代宗族對維系社會關系的重要性,也很難理解宗族勢力能在這個年代所發揮的巨大作用。林縛雖然也有意扶植並借助林氏宗族的勢力,但是他也有意的限制林氏宗族勢力往江東左軍內部滲透,他並不希望林氏宗族最終成為能夠左右天下政局卻又無法自我控制的龐然怪物。

    一姓之族,有三五個四五品官員,實在不足為奇;不過一姓之族能有三個手握實權的官員,在全國範圍內也已經算得上大族了。

    林庭立雖說職事還是東陽府通判,不過散階已經是正五品朝請大夫,實際掌握兵力達六千人的東陽鄉勇,成為穩定東陽甚至江寧局勢一支重要力量。這時候很難將沈戎從東陽踢走,不然東陽知府一職便是林庭立的囊中之物。

    隨著局勢進一步發展,只要小心謹慎的應對,林族的勢力注定會得到進一步的壯大,林族的根基也越來越難以給敵對勢力撼動,便是改朝換代,林族也有資本待價而沽,不用給腐朽的元氏王朝殉葬。

    林縛安靜的不出聲,林庭立側臉看了他一眼,實在也難以想象林縛怎樣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做到這一步的。

    林庭立比林續文提前二天趕到崇州來,他的長子林續祿在崇州住了將近十天,對崇州的情況了解更深一些。比起林續文在津海以及他在東陽,林縛在崇州的根基打得更加深厚,幾乎可以說是將崇州控制在手里,岳冷秋、王添派來的宣慰特使韓載對林縛的限制作用十分有限。要不是崇州的地形太不險要,林庭立相信林縛據崇州割據一方都有可能。

    此外,林縛據崇州,他據東陽而林續文據津海,三地之間以水路、船隊相連,實際形成了以崇州為根體,東陽、津海為兩翼的格局。若真是亂世來臨,未嘗沒有一搏極貴的機會。想到這里,林庭立也隱隱的有些興奮起來,暗道︰難道林縛內心深處也有著這樣的打算不成?

    崇州地形雖不佳,但總比東陽深陷一馬平川的腹地要好。關鍵林縛的發展思路主要集中在船上,發展水運,發展戰船,發展水營。崇州的地形看上去不佳,貌似無險可守,但只要林縛旗下擁了一支強大精銳的水師,交錯以及東面的大海、南面寬闊的揚子江便是崇州賴以自守的天險。

    林庭立隱隱約約的想到一些事情,只是這些事情還遠遠未到能攤開到台面上來談的時機。
匿名
狀態︰ 離線
393
匿名  發表於 2012-4-7 15:21:21
第65章 賑災

    香樟里位于崇州縣西北角上,與興化、皋城二縣挨著。

    暴雨傾盆,騎馬在這樣的鬼天氣里穿行,披著雨簑,渾身上下也給豪雨澆了通透。

    運鹽河白茫茫一片,林縛翻身下馬,牽著韁繩趟水往河心走去,很難想象平時才百十步寬的運鹽河這時候水勢浩蕩,看上去江流還要壯闊,河畔的青青蘆葦給大水淹沒得只剩下青翠的嫩尖,還有許多淹了半截的榆楊雜樹以及零零散散給浸泡在水面里的土屋瓦房。

    崇州沒有什麼來勢洶洶的洪水,揚子江上游再大的洪峰下來,也會給崇州段寥廓達數十里的江面吸納消解,但是崇州縣乃至整個海陵府,都是積沙成陸,地勢低平,一場豪雨積水不能及時排出去,就會形成嚴重的積澇。

    運鹽河本是崇州縣北境主要的排澇河道,但是由于維揚鹽鐵司的運鹽船主要走皋城縣境內的北官河,運鹽河崇州段不再重要,百年失修,積淤嚴重,進入八月後連續旬月未休的豪雨剛開頭,大水就漫過運鹽河破破爛爛的河堤。

    林縛眼前最緊要的不是跟東海寇以及東海寇背後的奢家做斗爭,而是跟這鬼天氣,跟崇州嚴重的積澇災害做斗爭。

    按說七月崇州就應進入汛季,實際上在林續文離開崇州之前,整個海陵府以及海陵府以東海域的天氣都非常的和順,林續文甚至坐海船走海路返回津海去。

    進入八月之後,天氣就暴虐起來,傾盆大雨一下半個月就不帶停的,各地皆積澇成災,受災田地總數超過四十萬畝。雖說諸鄉有虛夸之處,但是林縛這十數日來馬不停蹄的走訪鄉里,崇州的積澇成災情況確實十分的嚴重。

    吳梅久一心想著趕緊從崇州脫身,不會當林縛的絆腳石,但是也不要想他在這種鬼天氣跑到荒郊野外來體察民情;韓載也只想維持他表面上與林縛分庭抗禮的局面,不想在王添、岳冷秋面前太沒有面子,這種天氣自然也是躲在深宅大院里,與三五美婢縱情玩樂。

    民眾從不會奢望父母官平時也能跟他們一樣過吃糠咽菜、穿葛戴麻的簡樸生活,但是這樣的艱難時刻,在人熬不過去的時刻,卻期盼著父母官能像救世主一樣出現。這時候不管多艱苦,林縛都不忍心躲在紫瑯山享清福的。

    “那邊好像有人……”

    林縛順著敖滄海手指方向望去,遠處浸在大水里一棟茅草棚子的房頂子趴著幾個黑影,隔著茫茫雨幕,勉強能看清是給困在大水里的難民。

    運鹽河漫過河堤的水勢還在上升,茅草棚子就剩下個頂在水面上,再說給大水浸了這麼多天,也是搖搖欲倒。

    幾名護衛趟水過去,將一家老少五人從大水中央救出來。

    “都監使林大人救了你們,還不叩頭謝恩。”李書義看著人給救了出來,總要替林縛攢些聲望,有些裝腔裝勢的說道。

    一家老少五口忙叩頭謝恩,眼楮卻盯著淹在大水中間搖搖欲墜的茅草棚子,對他們來說,這座簡陋的茅草棚子也許就是一切。

    林縛將受災鄉民攙起來,看他們給困在大水里有幾天了,餓得站立都無力,從馬鞍下面將中午吃剩的麥餅及肉脯取出來,分給他們,安慰他們說道︰“過不了幾天,大水就會退去,屋子塌了,可以重建嘛,你們放心,縣里絕不會看著你們露宿荒野的……”這一家老少五人也是餓慘了,狼吞虎咽的吞食麥餅,那個十五六歲的黑瘦少年才咽幾口餅就噎住了,趴地上要舀腳下的生水喝。

    林縛攔住少年,將馬鞍下的水囊解下來遞給他︰“這水囊送給你,慢點喝,不要再嗆著了——你要記著,也記著跟別人說,水一定要燒開才能喝,不然容易生疫病……”看著這家子又要感恩涕零的下跪謝恩,林縛攙住他們,吩咐李書義說道,“李書義,你去將里正甲長都找過來,眼下各地災害嚴重,里甲不能不獻力。”

    “是,大人。”李書義點頭說道,派衙役去將附近的里正甲長都找過來。

    林縛趟著水視看附近的災情,好些房子經不過大水的浸泡,倒塌了許多,好在積澇的破害性不那麼猛烈,人員傷害甚微,但是因此形成的難民卻眾。

    林縛趟水走了三四里地,香樟里的里正以及附近的三名甲長披著雨簑追上來,這麼大的雨,走路又趕得急,披著雨簑也沒有什麼作用,人站到林縛面前,身上都給大雨澆透。

    “你是這里的里正?”林縛眼楮盯著穿著細棉長衫的干瘦中年人,問道。

    普通鄉民依然認為縣太爺才是崇州縣的父母官,鄉里的里正甲長們卻知道眼前這個青年才是崇州縣的主宰。

    “回稟大人,小人是香樟里的里正羅復,听候大人吩咐。”

    林縛說道︰“縣里人手緊缺,江東左軍也出動半數到各鄉各里參與救災,你們也應該承擔起責任來。先行墊用的賑濟錢糧,一枚銅子一粒米,江東左軍跟縣里都不會賴賬,但是要各鄉各里各村出現因災餓死的鄉民,我林縛出面收拾你們絕不會手下留情!”指著身後一路跟隨的幾十個受災難民,跟九華里里正羅復說道,“他們也暫時交給你們來安置……”

    “鄉鄰受災,小人及村里大戶斷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請大人放心,”羅復微微佝僂著身子,看林縛的眼楮倒也沒有太多的畏懼,畢竟能給鄉里推出當里正的,多為鄉里的大戶,見過世面,他又說道,“只是這兩年,涌過來的流民也多。他們成群結隊的霸佔著河灘地,硬咬著牙說是無主之地。縣里也不管,鄉里也無力驅逐,這次也是這些人受災最嚴重。這些人怎麼辦?怕就怕開了頭,北面、西面縣的難民都涌過來,村里就應付不及了……”

    去年西沙島受災之前,僅西沙島聚集的流民多達四萬余人,整個崇州縣滯留的流民沒有十萬也有八萬。東虜入寇,燕南、山東以及中州西北部的大量流民南涌,崇州縣的滯留外來人口也進一步增加。

    這也是崇州縣戶冊丁口登記才二十萬出頭,實際丁口要遠遠超過此數的主要原因。

    崇州縣雖地處魚米之鄉的江淮平原,但不是每一塊土地都適宜耕種的,比如逢汛必澇的河灘地、低窪地,平時都是無人耕種的荒地,絕對數量還是一個相當龐大的數字。

    大量流民南涌,使得地廣物博的崇州縣也面臨人多田少的困境,平時無人看在眼里的河灘地、低窪地自然也成了可以利用起來耕種的田地。

    這些荒灘、低窪地本來是無主的,算是公田的一種,但是南涌來的流民要耕種,自然也就給附近鄉豪勢族霸佔過去的有主之地——這也是逃避稅賦的藏匿丁口與田地形成的一個主要因素——林縛這段時間一直都讓人清查這些,對這種種情況都十分的清楚。

    這次澇災,大量的低窪地、河灘田地給淹沒,各鄉里上報災情時,將這些田地都夾報在里面,好爭取免除更多的糧賦。

    面對香樟里里正羅復的質疑,林縛也沒有多少遲疑,說道︰“里甲以賑濟鄉民為先,若是外鄉人涌來太多,超過里甲的賑濟能力,里甲需派人送他們到九華寺、紫瑯山、鶴城司三處集中救濟,這三地都有救災營。要是鄉里這點責任都不盡到,使路有餓死骨,我仍然要追究分轄里甲的罪責!”又問這一路跟隨過來的幾十個受災難民,“你們有多少人是外鄉過來的?好不容易開墾出來的零碎田給淹了,草棚子給淹了,不用擔心,你們先跟我去九華寺。雖然條件艱苦,但是你們選擇在崇州定居下來,我是不會看著你們餓死的……”

    林縛回頭跟李書義、敖滄海說道︰“我們去九華寺……”

    九華寺本是崇州縣西北一座大廟,林縛借通匪案將崇州縣境內的僧院勢力驅逐一空,九華寺也給江東左軍接管,成為江東左軍在崇州縣西北角的一座駐營。

    九華寺經過三個月的改造,如今已經給改造成一座周長八百余步的軍事要塞,駐軍也從最初的一哨兩百甲卒提高到兩哨四百甲卒,由崇州步營副營指揮劉振之負責,不過這里在地圖上仍然給標識為九華寺。

    清查寄田之後,實際給置換到九華寺附近的軍屯用田多達六萬余田,這些田地上的附屬佃農達三千余戶。這些佃戶是清查寄田後減租減賦運行的第一批直接受益者,也是崇州縣最早擁護江東左軍的普通民眾。

    六月減賦後,林縛就讓劉振之將附近的佃戶青壯組織起來進行軍事輪訓來。這次崇州全縣積澇成災嚴重,縣西北的救災營自然就設在九華寺,除了九華寺附近受災較嚴重的佃戶、外鄉流民外,也有許多從興化、皋城涌來的難民。

    林縛趕到九華寺時,雨勢稍歇。看著林縛趕回來,救災營里的人聲沸騰起來︰

    “都監使過來了,林大人過來了……”“這下子大伙有救了,都監使絕不會看著大家受難不管的。”“都監使是誰?”“暨陽血戰殺得東海寇哭爹喊娘的都監使林大人啊,燕南勤王殺得東虜哭爹喊娘的都監使林大人啊,你都不知道?”“原來是他,冒著大雨過來,衣甲都澆透了,說不定是個好官呢。”“什麼叫說不定?都監使到崇州來,這左右的佃戶夏糧收成跟往年比多了近一半呢。這麼大的雨,你看到有哪個官老爺在外面為難民奔波?都監使可是馬不停蹄的幾乎跑遍崇州縣的每一個角落,連吃飯都是坐在路邊跟大家一起啃大餅呢。這年頭還有這麼為民著想的官老爺,還偏偏讓你遇上了,你就偷著燒高香吧……”

    崇州縣各地受災嚴重,林縛馬不停蹄的各處奔波視察災情,林夢得、曹子昂、孫敬堂、傅青河、胡致庸、孫敬軒等人自然也無法安坐在紫瑯山。九華寺除了劉振之外,曹子昂也親自在這里坐鎮負責救災之事。

    看到林縛過來,曹子昂與劉振之迎過來。林縛將馬背上面黃肌瘦的小女孩子抱下來,交給護衛,送小女孩及家人到救災營去,跟曹子昂說道︰“這雨稍停,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瓢潑而下,這邊還是不能松懈啊……”

    “原先我計劃著今年秋冬先開挖西山河與運鹽河的貫通河道,使兩水貫連起來,”曹子昂說道,“如今看來,我們可以同時對運鹽河進行清淤……你知道這些天這邊救災營收留的難民有多少嗎?”

    “有多少?”林縛問道。

    “足足有三萬兩千人,我大略統計了一下,有大半是近年滯留在崇州的客戶!”曹子昂回答道,“真下狠心將崇州隱匿的人口清查出來,秋冬季可以組織十萬青壯同時修築新城、開挖河道不成問題……”

    “真要下這決心?”林縛手托著下頷,問道。

    “經過這次救災事,民心應該都在我們這邊,地方上雖有反彈,也不足為慮,”曹子昂說道,“時不待人,清查丁口、田冊,刻不容緩。大量的公田給鄉豪勢族侵佔的扭曲事實,也必須糾正起來。清淤河道,將河灘地、低窪地改造成可耕種的公田,租給外鄉佃戶耕種,可以進一步扎實我們在崇州的根基。實際上,只要汛期過去,西山河與運鹽河之間的貫通河道就可以先組織人手開挖……”

    “好,那就放手干吧。”林縛點點頭,肯定曹子昂的建議。

    林縛一直在思考江東左軍的兵源問題。

    崇州地位魚米之鄉,當地人即使窮困,多少也能勉強過活,缺乏那種為生存而掙扎的勇悍。雖然可以招募來守土,但是同時考慮到他們對江東左軍的認同感並不是那麼強烈,所以不能將崇州當地人當成可以依重的核心兵員。

    江東左軍成軍的基礎是最不得信任的流民,也創造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光輝戰績。

    實際上,對于那些被生存所迫而背井離鄉的流民來說,對土地以及穩定生存的渴求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因此而激發出來的勇悍也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然而流民起義往往難以成事,跟流民個體的武勇與否並沒有多少直接的關系,最主要的是倉促起事的流民組織力太弱,又沒有足夠的軍需後勤保障,所以無法將個體的勇悍整合成一支精銳之師所需的銳利來。

    江東左軍當前的募兵基礎還只是安置在西沙島上不足四萬的流民丁口,從四萬丁口里撿選健勇,形成江東左軍如今正輔兵達六千五百余人的規模,差不多已經達到一戶出一丁的募兵極限了,林縛當前最緊要的是擴大江東左軍的募兵基礎。

    募兵基礎不夯實了,江東左軍不可能越打越強大。

    林縛在崇州首先要爭取、拉攏的還是背井離鄉滯留在崇州的外鄉流民,他要盡一切可能的讓他們在崇州扎下根來,受益于江東左軍,並成為擁護江東左軍的堅定力量。因此而得罪地方勢力,也根本沒有什麼好值得猶豫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394
匿名  發表於 2012-4-7 15:22:27
第66章 大動作

    九華寺左近置換出六萬余畝屯田,附屬佃戶三千余戶。以十戶一甲、十甲一里計,三千余戶佃農可以劃分出三十余里來。

    實際上,崇州縣人口眾多,全縣登記造冊的丁口就多達四萬戶,以嚴格的百戶一里計,計有四百余里。要將隱匿的丁口算上,差不多有六七百個里。以縣轄里甲,至少在崇州縣是不合宜的,以縣衙少量的人手,對遼闊而人丁繁盛的縣域根本形不成有效的統治。

    經過一段時間的摸底盤查,林縛有理由相信崇州隱匿的人口在十二萬到十五萬之間,也就是崇州縣的人口總數在三十五萬以上。

    只有在這樣的人口基數基礎上,林縛才有信心在秋冬農閑季節從全縣組織十萬青壯同時進行新城修築、河道清淤挖掘等多項大型工程。

    跟隱匿田地逃避糧賦一個道理,藏匿丁口的最初目的是逃避徭役與丁稅。滯留當地的流民本身就生存艱難,即使能從當地租來少量田地耕作,作為外鄉客戶,也承受極重的田租盤剝,所得也只能勉強糊口,更不願意因為丁口清查而承擔丁稅及徭役重負。

    林縛在崇州縣真正施行的第一個大動作就是免除徭役、丁稅及各種攤到人頭上的攤派,僅這一下,就將清查寺田、寄田所增加的賦稅都抹平掉了。也是有前期賦稅增加的基礎,才能將丁稅、人頭攤派免掉,不然郡司是不可能接受崇州賦稅大幅削減的事實的。

    江東左軍也因此要承受每年近一萬多兩銀的軍餉損失——這倒是岳冷秋等人樂意看到的,但是全員免除徭役、丁稅及各種人頭攤派,使崇州縣各個階層都受益,也掃除全縣丁口普查的障礙。

    事實上,在正式實施全縣人丁清查之前,在九華寺、紫瑯山、鶴城司、西山河口等幾處集中救災營所登記的滯留流民丁口就高達七萬余人。

    汛季終于在八月下旬結束,縣境內各處的積澇正緩慢的消退。林縛首先使曹子昂、劉振之在九華寺組織一萬青壯開挖貫通西山河與運鹽河的河道。

    這條河道只需要開挖三里長,需挖土約七十萬方,組織一萬青壯約需一個到一個半月的時間,但是使西山河與運鹽河貫通起來的意義十分的重要。

    除了增加崇州縣西北地域的排澇能力外——這個功能已經得到體現,在此之前,劉振之在西山河北段開挖了一條只有十余步寬的溝渠,就極大的減輕了九華寺地區的積澇災害。眼下是要在這條小溝渠的基礎上拓寬十倍,挖深過丈,將使揚子江水路通過西山河跟運鹽河及北官河徹底貫通起來,使平江府暨陽縣以東及崇州南部的船舶進入漕運主河道北上可以少走兩百余里的逆水江道,也意味著靖海水營的戰船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北上進入高郵湖、進入洪澤浦,進入清江浦,進入淮河水道。

    其意義不僅是農業上的,也是商業上的,更是地理戰略上的。

    林縛原先是計劃到秋糧收割之後,再組織人手開挖西山河貫穿河道的,但是八月中上旬的大澇,使林縛借救災得以提前聚集大量的流民青壯勞力,計劃自然就得了提前。

    相比起西山河貫穿河道,對運鹽河崇州段進行全面的清淤拓寬對當世來說才算得上真正的大工程。

    運鹽河橫穿崇州縣、鶴城草場北段,直通鶴城漁港,百年失修,積淤嚴重,大雨即澇,平均達兩百步寬的大河,百石船通過都有可能隔淺。林縛計劃清淤拓寬的河道長達一百四十余里,工程量是西山河貫穿河道的四五十倍。也就是說,組織六七萬青壯上河堤也要干上整個冬天,可以說完全超過江東左軍現在的組織能力與財力。

    林縛也看到運鹽河清淤拓寬工程完成後的巨大好處,不但能使集雲級的大型戰船能夠自由進出崇州縣腹地,也能使運鹽河兩岸大片易受積澇災害的低窪地、河灘地、積澇劣田變成高產、豐產的良田,較為徹底的解決崇州北境的積澇災害。

    吳梅久畢竟是崇州知縣,他沒有身先士卒、為民請命的自覺,但是入秋天氣涼爽又雨過天晴之後,他也不介意到鄉里走一走。

    吳梅久畢竟是崇州縣正印官,他下鄉來,李書義、胡致誠、陳雷等縣里主要吏佐都隨行,他听說九華寺這邊動作頗大,趕著林縛這段時間也經營往九華寺這邊走,吳梅久自然也是趕過來跟林縛匯合,想著在林縛面前表表態,表明自己也是關心民生的。

    林縛請吳梅久到運鹽河一行;看著大水退了差不多、兩岸有著嚴重積澇殘跡的運鹽河,听到林縛對運鹽河清淤拓寬的設想,吳梅久下巴差點嚇掉了。

    “怎麼可能做得到?”吳梅久腦袋晃得跟搖鼓似的,“動員六七萬青壯,豈不說崇州縣有無這麼多青壯可征用,僅錢糧之耗折銀就要數以十萬計。林家要能掏得出這筆銀子,我不妨繼續睜一眼閉一眼,但是要想以崇州縣的積存做成這事,沒有五六十年勒緊腰帶的積累,斷不可能做成……另外,築城仍崇州當下之急務,海陵府盯著,郡司盯著,雨季過去了,築城之事,也應該有實際動作了,林大人總不能將築城用的銀錢都挪用空吧。”

    李書義、胡致誠、陳雷等史員守規矩的站在一旁不多嘴插嘴。

    “那筆銀子我要敢挪用,宣慰特使還不要將參劾折子直接遞到都察院去?”林縛笑道,“我听李書義說,築城所需的八千余青壯,馬上就征募到位,應該不會誤了吳大人的事。”

    “都監使說的不錯,”李書義這才插一句話,“還沒有來得及將條陳拿給吳大人你看呢……”

    “你們覺得合適就行,”吳梅久揮了揮手,他知道自己看也白看,辦事的是林縛安插的人,銀子又給林縛抓在手里,只要不耽擱工期,吳梅久也不管他,但是今年秋冬要同時上馬清淤運鹽河這一項比築城還要龐大得多的工程,吳梅久便坐不住了,“築新城也是千難萬難,好不容易有個盼頭,林大人真以為能做成清淤運鹽河之事?”

    “比起築城事來,運鹽河清淤之事,是要艱難得多,”林縛說道,“正因為難,要是做成了,吳大人就無需留在崇州受苦受難了,海陵知府事怕也是吳大人的囊中之物。”

    除了那點清譽政聲外,吳梅久也知道留在崇州得不到半點好處。他年過四旬,上頭無人,雖是進士出身,但是長期都擔任教諭、縣丞、司寇參軍這些的中低職佐官,除了上頭無有力之人外,跟他做官來一直都平平淡淡、沒有什麼機遇也有關系。

    清淤運鹽河,能一舉消除崇州縣北部縣域的積澇災害,使數十萬畝的廢地變成良田,做成此事,政績之大,評考為異等,升遷離開崇州是輕而易舉之事。

    不過,吳梅久不是那種習慣異想天開的官員,林縛雖然說得動听,他只是眯眼看著林縛,說道︰“清淤運鹽河是項大功德事,我也知道,能使兩岸數十萬畝澇地變成良田,但是林大人要如何才能做成這事?”

    “崇州隱戶極多,我勸吳大人在崇州免徭役丁稅,實為清查隱戶掃清礙障,除崇州本縣青壯,皋城、興化等鄰縣青壯也會涌來,農閑之際征募十萬青壯並不是什麼難事,”林縛說道,“關鍵是銀子……”

    “我也知道關鍵是銀子,”吳梅久說道,“林大人在九華寺征募青壯將西山河道往北挖,每工每天的工食錢是米三斤,以此數計,運鹽河清淤一事做成,大約需要一百萬石米,林大人從哪里籌這麼多錢糧?”

    “吳大人也知道清淤運鹽河能使兩岸數十萬畝澇地變成良田,但是吳大人知道兩岸數十萬畝澇地里有多少是公田嗎?”林縛眯眼看著吳梅久。

    吳梅久心里一驚,暗道林縛果真要對地方下狠手了。

    按說積澇低窪河灘廢地只要不是在田冊上有登記的正賦田以及核給丁戶的桑麻地及房宅地都是公田,但是這世間哪里有真正無主的荒地?大量流民涌入,使得崇州縣地少人多起來,不要說積澇低窪河灘廢地,便是荒蕪的江島都有人耕種。地方上的大戶哪里肯讓流民客戶佔當地的便宜,這些廢地大半都給地方上的鄉豪勢族霸佔過去,租給流民客戶耕種。

    林縛這時候要將這些積澇低窪河灘廢地收為公田,確實能彌補清淤運鹽河所需的錢糧,但是地方上的鄉豪勢族怎麼肯輕易就範?

    林縛眼楮眯著,眼楮里泄出的光芒愈發的銳利,說道︰“全面清查縣境田地,難度頗大,下一步,我想讓胡致誠清查運鹽河、鳳凰河、通梁河等主要河道兩岸兩千步之間的田地,將所有給侵佔之公田,悉數收繳,加上隱匿逃賦之田,以通匪案之例罰賦,所得統統用于清淤河道所需……”

    吳梅久心里暗驚,林縛這獠牙露出來也太狠了一些吧,他心里可不想鬧出太大的動作來,說道︰“即使依前例罰賦,所得怕也遠遠不夠啊。”

    “清查所得公田,一律租給南下崇州的佃戶,每戶可租公田二十畝,定租三成。清淤河道,每戶出一丁,三年內減租一成,青年健婦計半丁。再說清淤河道,消除積澇災害,使劣田變良田,這些佃戶都將直接受益。縣里廣為告之,使佃戶知其中利害,焉知不可行?”林縛問道。

    吳梅久跟著林縛去九華寺救災營看過,鄉民基本上都由鄉里救災,聚集在救災營的多為外鄉流民客戶,人數之眾,令吳梅久都覺得膽顫心驚。

    林縛之前通過徹底通匪案,使廣教寺所屬的一部分寺田變成江東左軍的軍屯用田,吳梅久隱約知道江東左軍那次所得的田地數量要遠遠超過明面上的五千畝。不管怎麼說,這些田地上本來就有佃農耕種,林縛沒有將原有的佃農趕走,還直接將田租減為三成,比崇州縣甚至整個江東郡都通用的五成定租減少了近一半,自然是立即獲得這些土地上的佃農的擁護。

    吳梅久沒想到林縛這次的步子會邁得更大,不僅計劃著要將收繳上來的公田都租給南下流民客戶,還大規模的將田租統一減為三成。如今大量的流民客戶都集中的聚在幾個救災營里,幾乎稍加鼓動,他們就會成為堅決擁護林縛對全縣公田進行清查、對運鹽河進行清淤的中堅力量,林縛到底想干什麼?

    吳梅久不是笨蛋,他不由的揣摩起林縛的用心來,江東左軍的實力已經夠強了,林縛還在不斷的收買民心。也許別人看到林縛在不斷的壓榨地方勢力的利益,跟地方勢力作對,但是實際上崇州的地方勢力已經遠遠不足以抗衡林縛了,崇州縣的地方勢力也不值得林縛拉攏了。

    吳梅久不想牽涉太深,覺得這個難題應該交給韓載跟林縛來爭執,只要林縛能過得了韓載那道關,便隨他在崇州怎麼折騰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395
匿名  發表於 2012-4-7 15:23:58
第67章 自顧不暇

    “斷然不行!”韓載拍著桌案,幾乎要咆哮起來,他絕不能允許林縛在崇州搞這麼大的動作。

    “為何不可行?請韓大人明示!”林縛眯起眼楮冷冷的盯著韓載,“難道任大戶霸佔公田,清查不可行?還是清淤河道、變廢地為良田不可行?”

    “將公田租給流賊斷不可行?”韓載怒氣沖沖的盯著林縛。

    “韓大人,你這麼說就過分了,”林縛冷言道,“我江東左軍將卒三四千眾,多為北地流戶,然而為朝廷拋頭顱、灑熱血,勤王四捷立殊功,南歸崇州守鄉土,韓大人口出狂言也要誣蔑他們是流賊嗎?”

    吳梅久頭疼欲裂,林縛與韓載近幾次見面幾乎都要捋胳膊瞪眼眥牙大吵一場,他夾在當中最難做人,得罪誰都不行,偏偏最後都要得罪一個人。

    “江東左軍雖立殊功,但是江澤浦之亂也是前車之鑒,林大人焉能擔任崇州境內之流民不成流賊?”韓載反問道。

    “洪澤浦數十萬流民叛逆興亂,其因有多起,地方安置不力最為主要,”林縛說道,“我清查公田,將公田租給流民耕種,以安其心,實是化解流民在崇州興風作浪的可能。韓大人如此激烈的反對,難道韓大人希望流民在崇州亂起來不成?”

    “這件事便是要做,也是縣里的事情,輪不到靖海都監使司站出來指手劃腳,”韓載將球踢給吳梅久,眼楮惡狠狠的盯著他,問道,“吳大人,你覺得此事可行不可行?”

    吳梅久對韓載也是厭恨,但是不敢得罪韓載背後的岳冷秋、王添,說道︰“我覺得林大人的話在理,韓大人的話也在理,要不是呈文給海陵府及郡司決議?”

    “不用了,”林縛拍一下桌子,站起來武斷說道,“這事不行也要行,難不成你們以為崇州縣每年四五萬石糧餉真能養活江東左軍三四千將卒不成?朝廷委江東左軍守崇州海疆,其責甚重,以崇州為江東左軍餉源地,其責也重,若不能將應有之公田清查出來以補餉資之不足,韓大人、吳大人置崇州海疆之防于何地?”

    “寧海鎮水營編額與江東左軍相當,糧餉也不過六萬余石,江東左軍乃鄉軍編制,稍差一籌,又有什麼不滿足的?”韓載反駁道。

    “韓大人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林縛眼楮瞅著韓載,“寧海鎮水營戰船兵甲都按例編發,江東左軍卻需自籌,難不成韓大人以為一場仗打下來,兵甲船具不會有什麼損失?戰死受傷將卒就不要撫恤?抑或東海寇來襲時,要江東左軍躲到一旁袖手旁觀不成?江口外海有股海寇匪首自號東海狐,據哨探秘報,東海狐欲寇崇州,韓大人當真要林某袖手旁觀不成?”

    “你……”韓載臉色氣得鐵青,“你這是公然威脅本官!”

    “韓大人不使江東左軍兵甲得補充,不使江東左軍戰死受傷將卒得撫恤,江東左軍因何替韓大人出戰?”林縛譏笑道,手撐著桌案站起來,盯著韓載,“這件事我是做定了,韓大人不妨將狀紙遞到王大人、岳總督那里去,岳總督一次從地方收刮百萬兩銀,不知道有什麼借口阻止我在崇州做此事?既使有三五個苦主,也輪不到韓大人這時候就替他們出頭。”

    林縛又朝吳梅久說道︰“吳大人,對不住了,我也不想為難你,但我不能讓將士餓著肚皮上戰場……節流已不可能,清查公田、變廢地為良田以開源,是當前唯一可行之舉。難不成我們看著地方鄉豪霸佔公田而不顧嗎?”

    吳梅久猶豫不決的看著韓載,在韓載的氣焰給林縛徹底打壓下去之前,他不願意隨便表態。

    “你且等著!”韓載袖手離開議事大堂,怒沖沖的返回住處。

    林縛這才語氣和藹的跟吳梅久說道︰“吳大人,我也是迫不得已,這麼多張口嗷嗷待哺,舉國上下,朝野內外,都等著江東左軍在崇州建功立業——但請吳大人放心,江東左軍每立一份功績,斷少不了吳大人的貢獻。”

    “韓載定會去岳總督、王大人面前告狀,我也管不了太多,”吳梅久說道,“林大人便當我不知情便是。”

    林縛微微一笑,吳梅久只是不願意在岳冷秋、王添面前擔干系,只要吳梅久不強行阻止,清查公田之事,李書義他們便能以縣戶房、工房的名義先做起來。

    這件事必須要做得快,林縛打算直接讓林夢得、孫敬堂直接抽大量大手參與其中,爭取在秋糧收割完成之前,將公田清查及清淤的準備工作做好。這件事的意義非常的重大,且不說運鹽河的戰略地位,不僅能數萬流戶直接從中受益,成為擁護江東左軍的中堅力量,將數十萬畝的廢地改為高產、豐產的公田,每年的租賦收入直接彌補江東左軍糧餉的不足。

    做成這事,動用的物力、財力極為驚人,林縛一方面以未來減租為條件,從流戶里征選免費青壯參與此事,另一方面,只要查實有侵佔公田之嫌的大戶,林縛自然要狠狠的敲骨吸髓一番。

    “豬倌兒所謀甚大,怕就怕讓他在崇州將根基搞扎實了,再想要拔除他就難了……”王學善蹙著眉頭,深感憂慮的說道。

    王添也是一籌莫展,要說林縛此豎子以前在江寧囂張跋扈的地方也多,這麼長時間來,有誰能真正的壓制過他?至少在崇州地方上,已經沒有能夠抗衡林縛的勢力存在,崇州地方上的鬧不起來,這邊想在細枝末節上找林縛的麻煩也困難。

    要說囂張跋扈,為昌邑嘩變案,擁兵進逼山東,林縛就已經不是一般的跋扈了,最後還不是什麼事沒有?

    這諸多事也逐步讓地方豪雄看清朝廷的虛實,看穿朝廷孱弱不堪的本質,擁兵自重者也不是豬倌兒一人,便是將林縛在崇州借賑濟、公田諸事市恩小民的行止上折子參劾,中樞多半也不敢揭開這個蓋子。

    馬維漢站在王學善的身後,冷靜的看著堂上而坐的諸人,岳冷秋、程余謙、王添、王學善等人,等品軼、地位,誰都要比林縛高出幾等,偏偏都奈何不了林縛——不過林縛這次的動作還真是夠膽大的,清查公田,幾乎是完全不把崇州縣的地方勢力放在眼里了。

    岳冷秋到江寧還半年時間不到,就將程余謙、王添、王學善等在江東郡舉足輕重的官員都拉攏到他這邊,偏偏不能將顧悟塵徹底壓制下去抬不了頭,說到底還是林縛率江東左軍在崇州給顧悟塵相當有力的支撐。而在整個朝野,楚黨內部分裂後,楚黨官員幾乎是一面倒的投向張協,張協一系的勢力要遠遠強過湯浩信,偏偏此時掐著京畿咽喉的津海糧道給湯浩信一系的少數人捏在手里,這背後不得不說林縛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林縛此子,能在絕對弱勢的情況開創如此格局,使得郝宗成、李卓等擁有滔天權勢之人,也跟他暗中勾連,岳冷秋想要壓制他在崇州的作為,難!

    二月下旬,在燕南、山東擄掠一番的十萬東虜騎兵出關後,幾乎陷入絕境中的朝廷自然要大肆宣揚江東左軍所創造的燕南四捷奇跡,以此維持衰弱到極點的士氣,維持中樞最後的顏面;這也使林縛與江東左軍在朝野贏得巨大的聲望——當世,以少勝多、在看似絕望的逆境中創造奇跡的軍功總能給世人更多的期許——林縛與江東左軍即使在崇州再囂張跋扈一些,至少在大多數士子、官員心里都是能夠容忍的,林縛以通匪案在崇州拔除僧院勢力,最終引起的反彈聲音極弱,也可見一斑。

    馬維漢心想岳冷秋將程余謙、王添、王學善等人召集起來,也商議不出什麼對策,與其明里暗里給林縛下絆子,不如期待東海寇表現好一些,只要讓江東左軍在崇州吃上一兩次的敗仗,將不敗的神話破滅掉,林縛的跋扈氣焰自然就容易掐滅了。

    岳冷秋察言觀色,也就王學善開口表示對林縛的強烈不滿,王添、程余謙都頗為沉默,大概是心有余悸吧。

    林縛在江寧時,才是芝麻大點的獄島司獄,王學善也給他整得灰眉土臉,事事被迫向顧悟塵妥協、退讓。王添、程余謙即使心里對林縛都很不滿,但是也不會主動站起來當出頭椽子親自動手打壓林縛的——怕就怕給林縛反咬一口——韓載在崇州如此糟糕的表現,也說明常規的手段對付不了這個事事不按規矩出牌的豬倌兒。

    “江口之防務不能對江東左軍依賴太甚,讓林縛此子得志太甚,他便敢騎到我們頭上來撒尿拉屎,這點想來不用我多說什麼,”岳冷秋說道,“然此時正值社稷危急存廢之秋,諸多人需精誠團結、同舟共濟,不能因林縛此子有些過錯就一棍子打死,但是也不能任他跋扈到不受限制的地步——寧海鎮水營、江寧水營的力量必需得到加強。”

    此消彼漲,寧海鎮水營、江寧水營的力量得到加強,江東左軍及林縛的地位自然也就不顯得那麼重要了。

    這個道理,在座的眾人都懂,但是寧海鎮水營、江寧水營的力量要得到加強,首要的不是其他,是銀子。

    王添、王學善眉頭蹙起來,如今地方上想做什麼事情,中樞應允的多,但是銀子一毛不拔,都要地方自籌。

    按照岳冷秋所擬的條陳,江寧水營及寧海鎮水營要擴充兵額,加強戰船戰具,將船工、水手等征用的民夫雜役納入輔兵序列計餉,寧海鎮水營每年的撥餉要比當前的四萬余兩銀陡然提高到十二萬兩銀,江寧水營的撥餉也要提高近一倍,也就意味著宣撫使司與江寧府每年要為多擠出十五萬兩銀子出來。

    之前為長淮軍的重建,地方上一下子拿出一百萬銀子出來不算,今後每年還要多拿出四十萬銀子出來。

    岳冷秋來江東後,地方上增加的開支數以百萬計,江東郡再富庶,也經不住如此的消耗。

    說到銀子的問題,王添與王學善同時陷入沉默,大概是沉默得太多,覺得氣氛壓抑,王添才吭聲說道︰“宣撫使司每年收支多少,解押多少給京中,節余幾何,細賬也沒有瞞著岳督,江寧府那邊能多擠些出來嗎?”

    多年來江寧府與郡司的地位是並列的,直到朝廷不按常制,設了江淮總督一職,使得江寧府與郡司都受江淮總督的節制。

    王學善不甘心受顧悟塵的壓制,岳冷秋過來,又有總督的名義,王學善自然要投奔過去,將以往給顧悟塵抓住的痛腳抹干淨掉。

    只是這個轉變並不容易,岳冷秋對地方上的盤剝,要比顧悟塵厲害得很。至少組建東陽鄉勇之時,餉銀都是顧悟塵自籌的,沒有費地方多少。即使是現在,東陽鄉勇的錢餉,也有近半是籌自東陽鄉黨,東陽府地方上出另一半。

    王學善說道︰“江寧府如今也是窮得只剩鍋碗瓢盆了,李兵部在江寧時,將河泊稅、魚課撤了,任民自取。然舉國十六郡,河泊稅、魚課唯有江寧府不取,也有些突兀,要從江寧府再籌銀子,恢復河泊稅與魚課,每年能多籌出三五萬兩銀子……”

    馬維漢站在王學善身後也不吭聲,說到河泊稅、魚課,林縛在崇州就將包括魚課在內的諸多雜稅、人頭攤派取消掉,加強對過稅、駐稅等市稅及礦稅的征收。李卓去年建議取消河泊稅、魚課,任民自取,也是考慮到去年流民大亂的形勢,使流民多一條生路,維持地方安定,如今劉安兒部給逐出濠州,江東郡境內局勢大體穩定下來,江寧恢復河泊稅及魚課,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妥當。

    岳冷秋思慮片刻,點點頭,說道︰“江寧府最好能多籌出五萬兩銀子出來。”

    “我也只是勉強為之,不敢先打包票。”王學善說道。

    江寧水營為江寧守備軍序列,對加強江寧水營一事,程余謙自然是贊成的,唯一令他不喜的,是寧海鎮水營分得的銀子比江寧水營還要多這一事實。
匿名
狀態︰ 離線
396
匿名  發表於 2012-4-7 15:24:37
第68章 鄉兵自雄

    加強寧海鎮水營、江寧水營,看著江寧府分攤到三分之一的銀子,王添心里更是發愁剩下三分之二由宣撫使司分攤的銀子怎麼籌。

    不要看宣撫使司所轄江東郡除江寧之外的其他九府,但是各府縣的權勢日益膨脹,特別是各地自籌組建鄉軍以來,都借口要為鄉軍籌餉,抵制宣撫使司的盤剝。許地方自籌建鄉軍以保守安民,這時候看來實際是開了一個壞頭,使地方擁兵割據情勢日益嚴重。但是各地匪患頻起,朝廷又無力剿滅,許地方擁兵也是迫不得已或者說是引鴆止渴的法子。

    維揚府、平江府本身比江寧府還要富庶,但是卻始終不肯多交納一兩銀子。

    董原在維揚府,私自將鄉軍兵額擴充八千余眾,自號銳鋒軍,招攬他在東閩軍的舊部為將,使銳鋒軍儼然是他一人之私軍。

    劉安兒在洪澤浦起事,維揚府境內雖有鎮軍及維揚鹽鐵司鹽丁近萬人,但真正御流寇于境外的,還是董原在維揚府組建的銳鋒軍。

    銳鋒軍每年核糧餉折銀二十萬兩,悉從維揚府地方籌措。

    李卓在江寧時,董原諸事配合,李卓離開江寧,郡司從維揚府多得一兩銀子都不要想。

    林縛率江東左軍入駐崇州之後,東海寇就再沒有越過江口中線北上,但是對明州、嘉杭、平江諸府入寇越發的頻繁。

    平江府雖有寧海鎮舟步營近萬人駐守,但是鎮軍戰力孱弱,屢戰屢敗,或屢屢不敢戰,平江府地方不得不大規模的擴大鄉軍。在現階段,平江府擁有的鄉軍規模最大,總數達到兩萬余人。然而平江府通判陡有督兵備事的名義,實際平江府的鄉軍由各縣豪族各自控制,名號也雜亂無章,有白淖軍、有虎鋒營、有海虞鄉營、有暨陽義勇,都私設將帥,數百人到數千人不等,沒有統一的指揮,只能各自守土為戰,還無法有效遏制東海寇的滲透入侵。

    這麼大規模的鄉軍以及東海寇頻繁入寇,平江府雖號稱富甲天下,實際也無余財給郡司盤剝了。

    王添想來想去,也想不出每年多籌十萬銀子的法子,暗道︰難道要學林縛對江東郡境內的僧院動手?王添也知道僧院是一塊大肥肉,迄今無人知道林縛借通匪案清除崇州境內的僧院勢力撈足了多少,但絕對不是一筆小數字。或者找一戶大族下手?顧悟塵干倒曲家,不但肥了自家,還使東陽鄉黨在江寧整起崛起,僅是東陽鄉黨內部的籌款,就撐起東陽鄉勇一半的軍資所需。

    王添思來想去,也無定計,在富庶天下的江東郡要多籌十萬兩銀子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對地方的控制力越來越弱了。

    城南龍藏浦慶豐行總堂,在杜榮身死太湖之後,沒有能替代杜榮的人手接掌慶豐行,再加上江東郡司對慶豐行的警惕與戒備日益嚴厲,也限制了慶豐行的正常行商,慶豐行總堂的院子冷落起來。

    “我要離開江寧……”奢飛虎坐在古槐樹下的石桌前,毅然說道。

    秦子檀能理解奢飛虎的心情,如今他們在江寧就仿佛是給困在籠中的猛獸,雖有獠牙利爪,卻發揮不了任何作用,但是離開江寧後去哪里?

    大公子常年人在海上,他們回晉安去,會不會引起大公子的猜忌?

    崇州行刺事敗之後,奢飛虎的性子就越發的沉郁,令人看不清楚,秦子檀有時候也想不透他心里在想什麼,在他身邊只是小心翼翼的伺候,听他突然說要離開江寧,還頗有決心,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回他的話。

    奢飛虎見秦子檀不吭聲,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安排一下,我打算去昌國跟我大哥見一面……”

    “好的,”秦子檀應道,“不過這時候出海不大容易,少侯爺要有些耐心讓屬下去安排。”

    “已經到這一步了,這些耐心我還是有的。”奢飛虎聲音低沉的說道。

    海虞縣位于平江府東北角,北臨揚子江、東臨東海,與嵊泗諸島隔海相望,與太湖勾連的東江橫貫其境。

    海虞縣與崇州隔江相望,江口的水面額外的寥廓,枯水季時,也常常有三四十里寬,夏秋汛期則是江天白茫茫一片,遠遠的望不到頭。也由于揚子江天壑的存在,海虞與周邊亭湖、金湖、暨陽諸縣聯系密切,跟隔江相望的崇州縣聯系甚疏。

    海虞陳氏累世官宦,去年陳氏出了個天子門生狀元郎出來,更是聲望大漲。陳家為官宦世族外,然而世代經營桑蠶,是海虞規模實力最大的綢布商。虞東歸屬陳家的桑園達兩千余頃,家資百萬,十年前築海虞城時,陳氏一家就捐銀五萬兩。

    平江府富庶天下,陳氏在平江府倒不敢稱首族,卻是實打實的是海虞縣首族。

    由于海虞縣瀕臨東海,在東海寇給奢家滲透之前,海虞東面的嵊泗諸島近幾十年來一直就是海盜窩。剿滅這伙,沒隔幾年,又給新的海盜佔據,六七十年來,就沒有斷絕過。海虞縣幾十年來一直受海盜侵凌,鄉里防盜的意識強烈,城池及鄉里堡塞圍樓修葺整飭堅固,早年就有較為嚴密的鄉兵組織——這也是去年東海寇大寇太湖時,海虞縣損失輕微的主要因素。

    力量分散、未經整合的東海寇,還無法對海虞縣造成太大的威脅。

    陳氏在虞東修築的陳家圍樓多達四圍,內藏屋舍千間,周廣四百余丈,甚至比普通的城壘還要易守難攻。早在朝廷放開口子允許地方籌建兵備之前,受陳家控制的織戶鄉兵就多達千人。雖說早年海虞縣的織戶鄉兵還是平時生產、閑時戰訓、戰時集結的鄉兵性質,但由于經常與海盜作戰,在鄉兵里也算是梟勇善戰。

    朝廷放開口子,允許地方自建兵備之後,特別是東海寇給奢家滲透,勢力大漲,海虞的大族也意識到海疆形勢嚴峻,便以陳家為首,以之前的織戶鄉兵為基礎,組建常備鄉兵,自號海虞鄉營,兵員多達五千余眾,戰船百艘,也由于陳家等海虞大族籌銀甚足,海虞鄉營算是平江府境內實力最強的一支鄉兵。

    陳明轍手執韁繩,勒馬在江堤上緩行,此間是東江匯入揚子江的江口子,再往東十里許,便是江海分際之外。嵊泗諸島的東海寇經常擁戰般入東江侵入海虞腹地,海虞鄉營籌建以來,東江口便是防御重點,陳家出資在東江口建了一座塢塞,駐有一營鄉兵。

    陳氏家主陳華章幼弟陳華文本為海虞縣丞,後以縣丞兼任海虞縣都監,主持海虞地方防備事,頗知兵事。去年秋,東海寇大寇太湖,陳華文主持海虞防務,打了幾場勝仗,又在東海寇大舉登岸時,守住海虞城,在海虞頗有聲望。

    海虞鄉營組建時,陳氏幾乎承當了一半的軍資,陳華文順理成章的獲得海虞鄉營的統制權。

    顧悟塵設計曲家,使陳西言受牽連,被迫上謝罪表,陳明轍雖有狀元之名,但在燕京孤立無助,便以完婚為名,請假還鄉完婚,離開燕京那個是非之地。初回江東時,陳明轍在江寧倘佯,聯系吳黨官員、士子,希望能找到使吳黨崛起的捷徑。

    東虜破邊入寇後,林縛率江東左軍北上勤王,在燕南建功立業,名望大振,陳明轍心里即使看不起林縛,也不得不眼熱林縛的名望。

    楚黨即使在張協與湯浩信分裂後,在朝野的地位日漸穩固,西秦黨貌似在李卓出任兵部尚書後還有復興之勢,卻絕無吳黨的機會。岳冷秋到江東後,壓制顧悟塵的同時,也不忘打壓以余心源為首的吳黨,陳明轍失望之余,加上東海寇日益猖獗,也就起了效仿林縛棄筆從戎的心思,返回海虞協助小叔陳華文署理軍務。

    陳明轍雖未受官職,但畢竟是天下皆知的天子門生,在平江府更是家喻戶曉。他返回海虞加入鄉營,頓時使陳家在鄉營中的地位堅如磐石,鄉營將卒士氣也頗為振奮,接連打退東海寇的幾次入侵,使得夏秋以來海虞縣遭受的損失,遠少于南面的亭湖諸縣。

    陳明轍即使從軍,也是文士裝扮,穿著湖青色的布衫,騎在馬上遠眺江水。崇州紫瑯山在西北方向百里處,看著濤濤江水東逝,陳明轍也不由細思起林縛近日在崇州的諸多動作來︰他究竟想做什麼?這多事離亂之秋,岌岌可危的元氏王朝能夠擺脫當前的危機,恢復治世嗎?

    陳明轍少年即有大名,家世又高,自然也是心高氣傲得很,偏偏在獲得最大名望之後,屢屢受挫,諸事也不得不務實起來。他是渴望帝都能遷到江寧的,元氏想在江東站穩腳跟,必然要借助勢力遍布江東地方的吳黨,吳黨自然也能一下子獲得與楚黨抗衡的優勢,陳明轍心想自己到時候自然也就能獲得朝廷的重用。
匿名
狀態︰ 離線
397
匿名  發表於 2012-4-7 15:25:04
第70章江門島

    陳明轍騎馬上江岸在東江口北望,頗為巧合的,林縛此時與陳明轍隔了條江,人在靠近江北岸的江門島上。

    揚子江口,沙洲、沙島多靠近北岸,無論是周廣百餘里的大島西沙島,還是周廣數里的小島江門島,距南岸有二三十里,距北岸卻只有一兩裡,而且隨著淤沙日益嚴重,有與陸地相接的趨勢。

    對這種地理現象,當世人是困惑不解的,但具備後世一定地理知識的林縛卻知道這個地理現象,跟地球自轉有關。 由於地球自轉,揚子江水流入海時,產生朝南的偏轉力,對江口南岸有更強的沖刷力,使得北岸更容易淤沙。

    這種自然現象拿肉眼是觀察不出來的,但是數十年甚至數百年的時間,人們就會發現,江口水道在緩慢的往南移動,北岸出現的沙洲、沙島則與陸地連成一體,成陸的速度要遠遠高於南岸。

    整個海陵府的成陸過程大體如此,只是花費了數千年的時間。 差不多在六七百年前,崇州縣才基本成陸,而鶴城草場的成陸時間更慢,差不多在開國初年到基本成陸,早年也是大片的灘塗地。

    江門島在江口子的一處小島,正對著東江匯入揚子江的江口,要說崇州門戶,在西沙島東側六十里外的江門島才算是崇州真正的門戶,與北岸的鶴城草場相距才四五百步。

    林縛翻身下馬來,蹲下來抓了一把沙土,伸到嘴邊舔了舔,跟身後的長孫庚說道:“這土沒有鹼味,跟北面的灘塗不一樣,不是鹽鹼地,可以種牧草養耕牛騾馬!”

    長孫庚跟林縛日久,早就磨滅了讀書人的習性,疏於詩文,整日鑽心於耕種匠工之事。 聽林縛說這裡能種牧草,長孫庚也蹲下來抓了一把沙土嚐了嘗,點了點頭,說道:“地雖然瘦一些,種草還是可以的……每日都有十幾二十個流刑犯送來,在江門島設獄司種草養牛馬是可行,但不能疏於防備,獄卒人手怕是不足啊。”他手捧起微濁的江水將嘴裡的泥沙涮淨,也不覺得這樣做有跌讀書人的身份,蹲在江灘上,與林縛商議起設獄司的事情。

    牢城建沒建成,東南六郡的郡司都不管,朝廷正式下文之後,便將斷案決判的流刑犯陸續押解送來。 汛期剛剛過去,西沙島收押的流刑犯加上隨行的家屬,已經超過百人,而且每天人數都在增加,此時正值多事離亂之秋,鋌而走險者甚眾,便是江東郡每日有數千名新犯判處流刑以上的重罰,也實在引不起人們的驚訝。

    按制,流罪或苦役或充軍三到十年不等,父母子嗣可隨行亦可留鄉,但妻妾必需隨行。

    江口牢城要接收東南六郡的流刑重犯,就算只接收半數,江口牢城的容留規模也會在兩到三年間迅速膨脹到三五萬人之多,遠非之前的獄島能比。

    江門島周圍才八里餘,所有的土地都囫圇算上,也不過兩千餘畝地,建一座關押三五萬人的大型監獄也許是夠了,但是林縛才從郡司拿到五萬兩撥銀,建一座牢城勉強夠用,但是他不能白養這些流刑犯。

    江門島只是林縛建牢城放出來的煙霧彈,畢竟給按察使司及刑部、都察院的行文裡,必需要按部就班的正式建一座牢城給大家看。

    林縛真正的目標是北岸的鶴城草場,但是這時候鶴城草場歸維揚鹽鐵司所屬,為兩淮鹽場煎海煮鹽提供必要的草料,林縛在正式的公函裡,不能說他將牢城建成鶴城草場的範圍之內,以免引起朝中某些官員不必要的擔憂。

    維揚鹽鐵司每年所輸供的兩百萬兩銀的鹽稅,幾乎是大越朝的命根子,誰要敢觸碰這個,會有一大幫人跳出來。

    有些事從來都是做得說不得的。

    “我們去北岸看看……”林縛拍了拍手,將手上沾的沙土拍淨,帶著跨上停在水邊的一艘車船,往北岸行去,不要看江流湍急,江門島與北岸之間的江水其實很淺,冬季水淺時,江門島北岸還會有大片的江灘露出來,與北岸相隔的淺水,只有兩三百步寬。 大船無法在江門島停靠,林縛只能換乘小型車船上島視察。

    北岸就是鶴城草場一處聚居點,大約有百來戶草場戶及一隊鹽卒駐守此地,只不過人在江上只看得見岸上草木雜長,看不到有屋舍院落。 要不是從鶴城司拿到地圖,外人絕想不到江岸背後有一處聚居點。

    有七八艘破落的運草船給拖到江灘上,十幾衣衫襤褸的漢子在江灘上補船,看樣子等秋末割草紮成捆,這些草場戶就用這些破舊不堪的船運到北面的鹽場去。

    長達二十餘丈的津海號停在江心,此來還有一艘津海級的戰船、三艘集雲級戰船以及數量不等的海鰍船、蒼山船、艨艟船、翼船圍護,形成軍容壯觀的水營艦隊,對於幾乎是隔世居住的草場戶來說,衝擊力是巨大的。

    他們無心勞作,警惕的看著船隊放出幾艘小船登上江門島,片刻又渡江朝他們這邊過來,他們將運草船丟在江灘上,爬上江岸想逃跑,才看到遠處有一隊騎兵簇擁過來,看樣子跟江里的船隊是一伙的。 這些漢子驚疑不定,也知道逃無可逃,看船隊與騎兵樣子像是官兵,只好先派人過去通知王旗頭去。

    十幾個鹽丁先拿著兵器過來,看著船隊停在江心也不靠岸,馬隊停在遠處,也不靠近,看著幾艘小船往這邊駛來,馬隊才過來匯合,他們忙去都亭院裡將整日喝得醉醺醺的旗頭拉出來。

    “我們都是些窮鬼,海盜上回是犯了病,才會上岸來打劫,好在爺爺帶著你腳跑得快,也沒有什麼損傷,這時候拖爺爺出來做什麼?”旗頭對手下人將自己從涼榻上拖下來,頗為不滿,磕磕絆絆的從小路走過來,嘴裡罵罵咧咧的,待看到騎兵,也是驚了一身冷汗,酒醒了幾分。 從東面過來,幾乎沒有路,都是雜草灌木叢生的荒地,船隊走江道,還容易理解,這隊騎兵費這麼大勁,走陸路過來做什麼? 有什麼必要,拿嬌貴的騎兵在荒野裡探路? 他識得字,雖說船離得遠,看不清旗上的大字,但是旗幟形制及圖色,他還分辯清楚,臉上驚疑不定,好一會兒才裝作粗蠻的說道:“鳥他娘的,是官兵!看樣子來頭不小,你們都守著規矩,跟著我叩頭問安,不要多嘴多舌,不要等會兒挨了鞭子,怪爺爺我事先沒有提醒你們。”

    船靠上岸,林縛跳下船來,踩著鬆軟的沙灘上了岸,看著過來迎接的旗頭,問道:“江門都亭負責的不是有個都卒長嗎,他人去哪裡了?”

    “回禀大人,王都頭這幾天去鶴城司,小的王成服,是個旗頭……”王成服叩頭問安,不要說停在江心的船隊,岸邊的騎兵靠近過來,兩百多人是梟勇雄健,殺氣騰騰,問話的官老爺左擁右護,穿著五品以上朝臣才能穿的緋色官袍,他根本不敢多嘴問林縛的來意。

    “我是靖海都監使林縛,巡江來此,”林縛說道,“既然王都頭不在,有些事情問你也一樣……”

    林縛報了名號,王成服也是赫然一驚,下意識的抬頭打量起林縛,轉念才意識到這極為失禮,嚇了一身冷汗,忙將頭叩到鬆軟的沙土上:“小人王成服拜見名振天下都監使大人,今生有眼目睹都監使大人的神采,真是此生有幸,大人有什麼訓示,小人知無不言。”

    林縛見眼前這名旗頭四十歲左右,看上去黑瘦乾癟,只穿了半截子兵服,腰間也沒有系佩刀,大概是嫌麻煩,滿嘴酒氣,想來是午時喝了不少酒還沒有醉酒,說話卻像是讀過書,除了王成服不像個樣子,圍過來的十幾個鹽丁倒還有些精神,不像普通雜兵那麼鬆鬆垮垮。 周圍的草場戶漢子衣著都破破爛爛,但是身體都還精壯,日子想來沒有表面上那麼清苦。

    林縛坐到沙埂地上,拍了拍身前的草地,跟王成服說道:“你也坐下來回話,”又頗有興趣的問道:“你讀過書,怎麼在這裡做旗頭?”

    “小人跪著回話就好,”王成服畢恭畢敬的回道,“小人早年讀過書,在家鄉犯過事,發配來充軍,只因讀過幾年書,到江門來給王都頭當個副手……”

    “犯過什麼事,充軍充幾年,到鶴城草場幾年了?”林縛追問道,沒那麼好給王成服含糊過去。

    王成服即使不願回答這個問題,也不得不如實回答,他知道林縛能輕易調到自己的捲宗,萬一林縛聊來無事惦記上自己,不是自找霉頭? 回答道:“小人是西秦鳳城人,犯姦/淫罪,給奪了功名,勉強保住一條命,刺配永充,到鶴城草場有八個年頭了……”

    西秦判流鶴城草場充軍,算是流遠邊,林縛也不細問王成服到底是犯了什麼姦/淫。 當世對男人是寬容的,有功名在身犯姦/淫罪還給判了刺配永充,多半是奸/淫權貴的妻女,遭到報復。 林縛眼睛盯著王成服細看,臉頰上是有刺字,只是時日長了,不那麼明顯,實際年齡應該比看上去少得多,流軍混上個小小的旗頭,還能喝得醉醺醺的過活——這年頭酒水即使是私釀也是奢侈物,這個王成服即使給永充流配之刑壓得出不了頭,也應該是個人物。

    林縛明面上選擇在江門島建牢城,實際盯上了北岸的這片土地,鹽鐵司那邊也打好了關係,相關人等都會裝聾裝啞不理,但是林縛就怕在下面遇到明白人,讓事情捂不住,對這個王成服不得慎重起見。

    林縛眼睛瞅著王成服,笑道:“聞著酒香,想來都亭院裡有好酒,王旗頭不會介意分我一杯?”

    王成服臉色微變,不知道是福是禍。

    草場範圍廣闊,開墾一塊地種些稻麥樹果,也絕無人知曉,即使巡視來的上司無意撞見,只要這邊每年都按時交夠足量的草料,其他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還要從這里分一杯羹。

    王成服到江門都亭來已經有六載,從他來第二年,這邊就闢了私地種糧,開始釀酒自飲,每年也往鶴城司送百十壇好酒,相安無事,日子也過得逍遙自在。

    私釀是重罪,王成服已經是永充刺配,要是林縛在這事上跟他較真,哪怕王成服是從犯,也是斬立決的判罰。

    王成服摸不清林縛的來意,聽他說是巡江路過此路,閒來無事討一杯酒水喝,聽上去無害,但真是要刁難這邊,自己便成了任他宰割的魚肉。 要是林縛是個貪婪之人還好,不過受些盤剝,要是林縛是個銳意仕途的清廉官員,王成服就要擔心項上的人頭了。

    林縛窺著小徑,往都亭院方向走去,王成服心裡忐忑,卻又不敢阻攔。 林縛是從五品封爵的高官,自己只是個永充刺配的流犯,地位一個在天上,一下在地下,稍有不敬,也是給亂棍打死的下場。
匿名
狀態︰ 離線
398
匿名  發表於 2012-4-7 15:25:28
第71章 軟禁

    宋博見林縛瞅著王成服,知道自己的身份敏感,他滯留江門,與王成服交往,想不引起林縛的懷疑也難。

    宋博有義務替王成服解釋兩句,跟林縛作揖說道︰“濟南一別後,宋博便隨岳督東征西戰,二月底至江寧。終究是宋家子弟,難得同僚信任,便辭去職事、一身輕松。不急于還鄉,這段時間一直在江淮游歷,半個月前從清江浦一路南下,經過鶴城司時,與成服兄在客棧飲酒相遇,所談相歡,便跟著到江門來做客,想不到在這里與林大人相遇,”又朝王成服作揖道,“成服兄待我以誠,我卻相瞞家世,實在有愧,家父實乃晉安永泰伯宋浮,還請成服兄見諒……”

    “宋兄既然路經鶴城,哪有不去崇州做客的道理?”林縛哈哈一笑,“我要出海去巡視,宋兄便隨我走這一程!”

    “恭敬不如從命。”宋博見林縛邀自己去崇州做客,語氣堅決、不容拒絕,知道脫身不了,以為是引起林縛的懷疑,要給他禁監起來,暗感倒霉,也不敢放抗,將腰間的佩刀解下來,要跟著自己在江淮游歷的老僕也將兵刃解下來,交給林縛身邊的護衛。

    王成服給打了一悶棍,愣在那里。

    王成服只當宋博是博學多識的游歷士子,在鶴城司相見時,非常偶爾的在客棧相遇談論時事,非常相投,才邀他到江門來做客,哪里想到他是東閩八姓之一的宋家嫡系子弟?

    東海寇給奢家等東閩八姓子弟滲透後,勢力大漲,這兩年來給沿海府縣造成極大的破壞,知情者無不對東閩八姓子弟恨之入骨。眼前這位靖海都監使更是如此,甚至借通匪的名義,將崇州的僧人都清除一空。

    在這種情況下,宋博游歷江淮、走訪鄉野,不給當成奸細才怪。

    林縛雖然沒有將宋博五花大綁,但是看到他以不容拒絕的語氣邀宋博去崇州做客、還要宋博與隨扈將佩刀、兵刃都交出來,王成服心知這跟軟禁沒有什麼區別。

    王成服是永允刺配的流刑犯,給牽涉到這種事情里,想要保住頸上頭顱,當真是千難萬難,任他平時再鎮壓自若,這時候也禁不住慌亂起來。

    “王旗頭能與宋兄結交,想來也是值得結識之人,那請請王旗頭一起去崇州做客。”林縛站在公事廳的院門口,以不容質疑的口語說道,“除了王旗頭外,這邊還有誰主事?”

    王成服臉色如喪,知道自己這一刻也淪為階下之囚,看著林縛身邊的護衛走過來,沮喪的將佩刀解下來,為自己的項上人頭擔憂起來。

    都亭有一隊駐兵,都卒長因事帶一小隊人去了鶴城司,這邊還有三個旗頭,林縛在院門口等了片刻,另兩個旗頭知道消息慌忙從別處趕過來叩頭請罪。

    林縛讓兩個旗頭將左右的軍民聚集起來,說道︰“海寇猖獗,屢侵鄉土,江東左軍有守海疆之責,今擬在江門劃出一塊地建烽火墩及守備戍台,以警戒江口匪事。此事悉由江東左軍崇城步營副指揮趙虎率部負責,需江門都亭軍民配合行事。這里有維揚鹽鐵司討來的公函以及我靖海都監使司簽押公函,王天義不在江門,你們誰來在上面簽個押……”

    趙虎從懷里掏出兩封公函,給兩個旗頭看。這兩個旗頭都不識字,拿了公函掃了兩眼,也根本不知道上面寫了什麼東西,也沒有人解釋給他們听,隨便就按了手印畫押。

    王成服心里知道江東左軍要在江門建烽火墩,即使有維揚鹽鐵司的公函,也要先經過鶴城司的同意,再者靖海都監使司與鶴城司互不統屬,沒有征用草場戶及鹽丁建烽火墩的權力。

    此外,江東左軍真有意在出海口建警戒敵情的烽火墩,需要每隔十里建一座,這樣才能通過烽火傳訊將匪情及時的傳遞到江東左軍大本營去。要是每一座烽火墩及戍台的建造與防守,都由一名副營指揮率兩三百名馬步兵負責,怕整個江東左軍的兵力都不夠分的。

    王成服知道事情蹊蹺得很,但是這時候根本就沒有他說話的份,另外兩個旗頭知道王成服與他請回來的客人要給江東左軍一起抓到崇州去問話,怕給牽涉進去,不敢替王成服說話,也不肯多問什麼,王成服想到傳聞中林縛的行事風格,心想便是王天義從鶴城司回事,怕也沒有吭聲的資格。

    林縛要另兩個旗頭到跟前來說話︰“因建烽火墩及戍台所需,我有三百馬步兵需臨時駐扎在這里。我看這座院子甚大,南半片院子暫時借給我們用。南牆鑿開一道門,院子中間再砌一道牆,南北兩邊就各不相關——你們看這樣安排如何?”

    這哪里是臨時借用,明明是要強佔半座院子去!兩個旗頭不敢反抗,只說要等都頭回頭才能做主。

    林縛打了個哈哈︰“那先這麼決定了,我要出海巡視去,過幾天還要經過這里!要是王天義不同意,到時候要他再跟我說。”便將此間事交給長孫庚、趙虎負責,他帶著宋博、王成服,在護衛的簇擁下,再回到江岸登船出海去。

    金川大獄整體遷往崇州,一千多監囚遷到西沙島安置到各工場作坊做工,由西沙島方面負責監管。

    兩百守獄武卒編作一哨,直接編入崇城步營,趙虎擔任副營指揮,繼續率領這一哨武卒,拿建烽火墩及戍台的名義,直接在江門島北岸建牢城,安置流刑犯。

    在哨探摸清江門的底細之前,林縛也沒有想到江門的條件如此之好。

    江門都亭除了一都隊鹽丁轄管五百余戶草場戶之外,還容留一千多流戶在轄區內私墾兩萬多畝荒地種糧、種棉及桑麻。除了都亭院堅固塞堡外,轄區內的道路、溝渠也頗為完善,樹林成片。只是這一切都在藏在草場深處,外人不深入走進江門,從外圍經過,根本就發現不了端倪。由于鶴城司的官吏每年獲利不少,而江門都亭這邊每年應付運的干草一圍不少,不惹一點麻煩,鶴城司對江門都亭的情況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江門都亭能有這樣的氣象,甚至在四月初東海寇大寇崇州時,小股海盜在江門上岸,給江門都亭的軍民聯合擊退——這一切表明江門都亭背後有個精于政事的人在主持。

    林縛原以為江門都亭的都頭王天義是個人物,調查王天義的背景後,才發現另有其人,只是時間有限,也沒有查出是誰,畢竟外人很難不動聲色的接近江門都亭的流戶及草場戶摸清情報。

    倒沒想到這次親自過來,會遇到游歷江淮的宋博,而江門都亭背後那個精通政事之人十有八九就是邀宋博到江門做客的王成服。

    林縛當然是毫不客氣的將宋博與王成服軟禁起來,一起帶到船上,同行巡海去。

    雖說給軟禁起來,宋博比王成服要鎮定一些,上船後還有心情打量起津海號來。晉安雖說這幾年也在造船上花了很大的力氣,但由于起步太晚,東閩腹地的深山林場給東閩總督府及郡司控制,還沒有能力造這麼大、這麼堅固的海船。

    升帆後,船隊離開江門繼續往東航行。江門已經是揚子江北岸陸地的最東端的,再往東就是二三十里寬的灘涂地。海潮褪去,露出來的黑褐色土地雖然很遼闊,但是起潮後,給海水淹沒,連種草都不行。除非大規模的修建海塘,將海潮擋在外面,才能將灘涂地逐漸改良成可耕種的土地。

    船隊出了江口,蒼茫的暮色降到澄澈的海面上,使海水由澄藍漸漸沉澱為墨色,船隊沒有靠岸停泊,反而是遠離了淤淺的海岸,往東南方向航行。

    林縛也不限宋博與王成服在船上活動,不過行動都有人盯著,宋博安之若素的在船艙里睡了一覺,醒來時天光大亮,推著艙口,看著前面浮現出幾座大島,算著行程,應該是嵊泗諸島,暗道林縛率江東左軍進駐崇州近半年,在第一個風雨季過後,終于是要跟東海寇正式接觸了。

    數十年來,嵊泗諸島就是海盜窩,屢剿不絕。

    去年東海寇十三家會盟,便是選在嵊泗諸島。化名東海鷂袁庭棟的奢飛熊打下昌國縣諸島後,東海寇大規模的在明州府以東海域的昌國縣諸島聚集,嵊泗諸島依舊是東海寇最重要的前哨基地,盤距的海盜人數並不比以往要少。

    嵊泗諸島在海虞縣以東海域約一百七八十里,距北面的長山島約二百里,距揚子江口也只有二百里左右,其三座主島的面積,都要比長山島大上五六倍,要與奢家在東海爭雄,嵊泗諸島是首先要爭奪的一處海疆險地。

    再往南就是面積更加龐大的涂山、岱山諸島,與昌國縣諸島在東海形成狹長的島鏈,差不多已經都給東海寇佔據,嚴重威脅江東、兩浙兩郡的沿海府縣安全。

    林縛站在甲板上,與敖滄海、周同等人觀察嵊泗諸島周邊的地形,看到宋博與王成服走到甲板上來,從他昨天的表現來看,似乎還不知道宋佳、奢明月給軟禁在崇州,問道︰“宋兄辭去總督府職事後,游歷江淮,這數月間,可曾與晉安有過聯絡?”

    宋博的確不知道他姐姐跟奢明月在廣教寺被俘,他見林縛問得突兀,回答道︰“這數月來居無定所,最多在一個地方停留三五天,身邊就一個老僕跟著,托人捎了幾封信回晉安去報平安,卻無法收到晉安的信函。”

    “……”林縛不提宋佳與奢明月的事情,指著遠處的嵊泗諸島,“整個風雨季,東海寇沒能冒風浪侵襲崇州,但是只隔海峽的明州府、嘉杭府卻屢屢受侵,袁庭棟甚至在攻陷象山縣盤踞一個月的時間才退走。我現在還不能確認是否有宋家子弟混跡其中,一旦確認有,宋兄辭去職事而游江淮,就說不清楚了。也不要怪我不念昔日相識之情。”

    宋博倒是鎮定,說道︰“我宋家封邑在永泰縣,離海有兩三百里遠,或許有三五不肖子弟膽大妄為、改名換姓,混在東海寇里做出為害地方的事情來,我宋家也尤為痛恨,但與我辭官游歷江淮有何關系?”

    奢家軍容最盛時,有十萬雄兵,歸附朝廷裂土封侯之後,奢家及其他七姓大約保留了近兩萬精銳,裁減下來的兵馬大量安置在沿海地區。由于晉安多山少地,長期的戰爭又使民眾十分的窮困,大量兵員裁撤下來,也沒有生計。化名東海鷂袁庭棟的奢飛熊除了帶少量嫡系精銳及一批忠誠于奢家的武官直接下海外,也能十分輕易的從晉安府沿海地區招募到大量的精銳寇兵,而不將奢家及其他七姓家族直接牽涉進去。

    就目前所掌握到的情況來看,確與宋博所說,封地在永泰縣的宋家並沒有直接派子弟滲透到東海寇勢力里,也正因為這樣,林縛才想到宋家有分化的可能。

    林縛還想跟宋博說什麼,葛存雄指著遠處,說道︰“海寇派船出來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399
匿名  發表於 2012-4-9 22:35:50
第72章 海上接戰

    橫陳在前方的是嵊泗諸島的主島大橫島,是座東西狹長、南北狹窄的大島,東西延伸開來有近二十里寬,最西端的南北縱深有四五里,但狹長的東部就仿佛是伸入湛藍海水里的長戟。

    大橫島的最高峰金雞山也位于島西端,有七八十丈高,林縛站在津海號的甲板上,望著蔥蔥郁郁的金雞山,依山而建的塢堡牆壘在山林間若隱若現。近六七十年來,嵊泗諸島一直都是東海域的海盜窩,屢剿不絕,時常有大寇盤踞大橫島上,金雞山的塢壘也給經營得固若金湯,只有要一兩千精悍寇兵據守,想要強行用兵,便是三五千兵馬涌上,即使不計傷亡,也很難猝然間攻陷。

    這時候大橫島南端的海灣里,陸續駛出十數艘海盜船來,以六艘海鰍船為主,外圍則以小型的蒼山船為哨船,快速的朝這邊船隊駛來,欲加以驅逐,甲板上站滿寇兵。

    寇兵都穿上統一的紅色兵服,半數穿有各類鎧甲,船桅、船頭及護舷上所插的各類旗幟嚴整密集,軍容遠勝過去年暨陽血戰時期的東海寇。可以看出化名東海鷂袁庭棟的奢飛熊在過去一年時間里,對東海寇的整合非常的有成效,至少將嵊泗諸島的寇兵都直接置入他的麾下、直接指揮。

    軍容嚴不嚴整,很大程度上是觀察旗幟,所以作戰時,時常用增減旗幟的方式來迷惑敵軍哨探。江東左軍整編近七千人,包括林縛指揮帥旗在內,各類指揮旗、將旗、營旗、傳令旗幟共七百一十二面,旗幟丟失在軍中是大罪。即使林縛在實際戰訓中,重演戰,輕行操,訓練或出戰時,仍然將旗幟的整飭與否作為一個重要的參考標準。

    寇兵操舟隊列嚴整,出島後沒有直接過來接戰,而往上風向劃去。

    “寇兵自知船小不利接戰,有意佔上風位,好搶得主動。”葛存雄看著敵船動作,與林縛解釋,這時候趙青山在另一艘津海級戰船下達變帆指令,要求船隊所有船舶與寇船爭搶上風位。

    除津海號外,靖海水營第一營整編隨林縛離開崇州巡海,靖海水營第一營以趙青山為營指揮,編隊出海時,林縛不干涉趙青山的指揮權,津海號上也沒有升起他的帥旗。除靖海水營第一營整編隨林縛巡海外,仍從親衛營、崇州步營抽調六百精銳甲卒乘津海號、東陽號,編成林縛的護軍,是為此次巡海的加強主力,所以調第二營副營指揮葛存雄上津海號,親自擔任津海號、東陽號這兩艘船的戰船指揮。

    巡海船隊編有兩艘津海級、四艘集雲級的大型海船,借風勢而行,極為迅捷,船體龐大且堅固,寇船也知在下風向絕無與巡海船抗衡的可能。

    津海級、集雲級的大型海船,載量都在千石以上,雖然船上都備有大櫓,以人力搖櫓,逆風而行時,還是遠不及海鰍船、蒼山船這類帆櫓齊全的輕型海船便捷迅速,逆風時很容易給拉開距離,很難展開攻勢。

    在威力強大的遠程武器大規模應用于海戰之前,水戰還以接舷戰或以船隊直接沖撞為主時,搶戰風位就顯得極為的重要。寇船搶佔上風向,便能在海戰中有效的限制津海級、集雲級大型海船發揮作用。

    巡海船隊,除了六艘大型海船為主力外,仍編有近二十艘海鰍船、蒼山船、艨艟、大翼船等中小型快速戰船,規模不見得比出島接戰的寇船小。巡海時,這些中小型戰船系于大船尾後,節省人力,這時候都解開纜繩,散于外圍,穿梭船隊之間,充當護衛船及哨船,使得巡海船隊的戰術編隊更加靈活。

    這時候趙青山在靖海水營第一營的指揮船上傳出搶佔上風位的指令,船隊變帆轉向,以之字形逆而行,與寇船幾乎是隔著三四里海路平行而行。

    宋博站在林縛的身側,看著海戰一觸即發,也不由的緊張起來。雖說化名袁庭棟的奢飛熊在嵊泗諸島布下少弱的兵力,但是船隊的規模要比巡海船隊小得多,而且缺少在海戰中能發揮大威力的大型海船。

    江東左軍巡海到嵊泗諸島,對盤踞于此的東海寇勢力是嚴重的挑釁,東海寇不能龜縮在島上不出戰,但是實力不濟,出海作戰不利處又太多。

    寇船只能借風向的便利進行試探性的接戰,只要能糾纏拖延時間,若能尋機奪下一兩艘船,便能將無法在海上長久停留的巡海船隊趕回去,不讓巡海船隊繼續南行,去騷擾涂山、岱山諸島。

    大型海船靠風帆逆行搶佔上風位,需要走出大“之”字形才能借到風力,要比直接逆行的槳櫓船慢許多。巡海船隊遂以十數艘海鰍船、蒼山船、艨艟船及大翼船等中小型戰船獨立編成一隊,與寇船先搶佔上風位,集雲級、津海級大型海船獨立成隊,在廣闊無垠的海面上走出更大的“之”字,想要繞到上風向然後借風勢直接沖擊寇兵船隊。

    寇船見巡海戰船隊分作兩部,沒有能力將巡海主力船隊吃下,看著主力船隊揚帆繞開四五里遠之後,便想著分而擊之,先將中小型戰船分出來的船隊吃下來,行船接近有意接戰。

    這邊只以弓弩迎擊,寇船接近到三五十步以內,便槳帆齊用,往下風向行,拉開與寇船的距離,避免接弦混戰。

    寇船心里也明白,如此糾纏,會不知不覺的給拖到下風向去,一旦給巡海主力船隊佔據上風向後,將會給他們迎頭痛擊,看著這邊誘戰,便停止追擊,繼續往上風向行。這邊也便變帆轉向,繼續逆風而行,三番數次,拖延寇兵的行速,消耗寇兵的體力。

    在廣闊的海面上,逆風不借風力,搖櫓劃槳而行,對槳櫓手的體力消耗是巨大的,兩方三支船隊在海上糾纏了約兩個時辰,離開大橫島往西行了有三四十里的距離,在遠遠能看到大小洋山島出現在海平面上,寇船的速度終于是緩慢下來。

    宋博站在津海號的甲板上,他是清楚津海號除了五桿船桅共二十一面縱帆外,還配有八副大櫓以便在海面上能逆風直行。

    津海號主甲板下除最下層的裝壓艙石的底艙下,還有一層貨艙、兩層藏兵艙,從船底龍骨到宋博所站的主甲板有兩丈六尺高,在主甲板的尾部還有三層尾艙,尾艙甲板距海面就有三丈高。

    櫓艙就在主甲板下藏兵艙室的兩側,平時舷板封閉,需要用時才打開來,將大櫓放下水。

    在寇船逆行速度緩下來之後,雖說巡海主力船隊還是沒有能佔到上風位,但是這時候趙青山所在的指揮船變換了指令。

    宋博看不到腳下津海號的情形,卻能看到其他戰船兩側的舷板開,長達數丈的大櫓伸出來落下水中。先借風帆盡可能的接近寇兵,緊接著八名輔兵合力操作一副大櫓,在櫓室里合力搖櫓逆風直行,逆行的速度還是比不上輕便的蒼山船,但是竟然不比中型的海鰍船慢。

    寇兵這時候才面臨接戰以來的最大危機,看到在逃到大小洋山島之前,六艘海鰍船根本擺脫不了追擊,便調整陣形,轉向揚帆,欲借風勢對巡海船隊發動攻勢,想要沖開巡海船隊的陣形,好借風勢往大橫島方向逃竄。

    整個巡海船隊經過加強之後,正卒輔兵總數加起來近兩千人,是出島寇兵的兩倍,而且戰船所佔的優勢很大。林縛不怕寇兵接舷作戰,就怕寇兵借著船小輕便的優勢在海上兜圈子或龜縮在島上不出海。

    看著寇船沖來,兩艘津海級主力戰船先變帆轉向,讓開到兩側,以四艘集雲級戰船為接舷戰主力,輔以海鰍船、蒼山船,將十數艘寇船糾纏住。在十數艘寇船給拖到下風向之後,兩艘津海級主力戰船,變帆轉向,直接以船體高大的優勢壓迫寇船,箭矢磚石以及裝滿火油的陶罐一起泄下,打擊寇兵。

    津海號咬住寇兵的一艘海鰍船,周同、葛存雄在主甲板上親自指揮作戰,林縛在敖滄海等人的護衛下,帶著宋博、王成服等人退到尾艙甲板上,觀望整個戰局。

    宋博心里替寇兵暗感可惜,雖說寇兵幾乎都是招募奢家在東閩沿海地區裁撤下來的精銳,作戰悍勇不比江東左軍差多少,兵甲也利,但是雙方在戰船的差距,此時看來尤其的刺眼。

    津海號的主甲板比海鰍船要高出近丈,堅固厚重的橫撞過去,幾乎要將海鰍船直接撞沉,有數名寇兵冷不及防,給直接撞落下海。津海號寬闊的甲板上,甲卒輔兵多達二百余人,多持弓弩、刺槍,打擊寇兵,防止寇兵強登主甲板;甲板下的兩層藏兵艙室也有甲卒輔兵二百余人,小孔弦窗打開,弓弩射擊,或拿槍矛攻擊接近的寇兵,尾艙甲板更設有兩架床弩射擊遠處的寇船,在津海號的兩側,還有兩艘海鰍船、兩艘蒼山船護衛,防止其他寇船合圍津海號。

    接舷糾纏而戰了大約半個時辰,寇船便不支潰敗,殘部往大橫島方向逃竄,巡海船隊這邊拿數十支鉤瓖鎖住兩艘海鰍寇船、五艘蒼山寇船,將這幾艘寇船上頑抗的寇兵剿滅之後,沒有對寇船殘部進行追擊,而繼續變帆走“之”字形,逆風往大小洋山島方向航行。

    大小洋山島是嵊泗諸島最西端的兩座島嶼,是東海寇最接近海虞縣的兩處據點,距海虞縣最東端的陸地,才七八十里海路,是東海寇進攻海虞縣的橋頭堡,盤踞的寇兵不多。攻陷大橫島的難度很大,聚集江東左軍所有兵力,才能放手一打,但是還要防備東海寇主力從昌國縣諸島來援,江東左軍的兵力還是嚴重不足,林縛此行巡海,主要是將大小洋山島的東海寇清除掉。
匿名
狀態︰ 離線
400
匿名  發表於 2012-4-9 22:36:18
第73章 舟行海上

    與大橫島寇船脫離接觸之後,津海號主桅升起林縛的帥旗,整支巡海船隊的指揮權自然就轉移到津海號上來,率領船隊駛向大小洋山島。

    王成服年年都要坐運草船出海押運草料到北面鹽場,但是運草船殘破且小,貼著海岸線在淺淤海水航行,也時不時的遇到險情,何曾在遠離陸地二三百里的海域航行過?

    雖然暨陽血戰,東海寇在暨陽城下受到重挫,但是王成服從沒有听說過東海寇在水面上吃過什麼大虧。

    剛剛一戰,也殲滅寇兵三四百人,繳獲六艘殘破寇船。要是換成其他軍隊,定然能浮夸宣染成大勝,王成服觀察林縛的神色,暗道也許在他看來,剛才一戰只是巡海檢驗江東左軍水師戰力的小規模遭遇戰罷了。

    昨日給強行邀上船軟禁起來失去自由,王成服就擔心多條罪名性命,然而上船後,行動也不大受拘束,今日還在跟在林縛身邊觀看戰事,心思也漸漸鎮定下來,不由的揣測林縛強行邀他登船,也許是有別的意圖。

    王成服刺配充軍八年,吃盡人間辛苦,自然也極有耐心,林縛不動什麼聲色,他也便老老實實的呆在船上,不動什麼聲色,雖說有好奇心作怪,也只是暗中觀察江東左軍的軍容。

    正因為奢家等東閩八姓大族勢力的滲透與控制,東海寇才在近幾年勢力大漲,真正成為威脅沿海府縣的心腹之患。去年秋太湖盜寇西沙島,殺軍民數千人,今年春暮又寇崇州,殺軍民數千人,毀崇州城,壞江東左軍在崇州之根基。

    在王成服看來,林縛與東海寇、與東海寇背後的東閩八姓大族,與在八姓大族里僅次于奢家的宋氏勢不兩立才對。

    當然了,宋氏還是朝廷分封的永泰伯,宋博是永泰伯宋浮之子,除了秘密/處置,林縛不能公開將他監禁或殺害。但是看林縛的態度,應該沒有將宋博秘密囚禁或殺害的心思,但是不限制中近距離觀察江東左軍,王成服心里就疑惑了︰林縛邀宋博上船到底是要做什麼?難不成讓宋博看到江東左軍的底細,對江東左軍會有什麼好處不成?

    宋博目睹這場小規模的海上接觸戰後,就一直默然不語。

    林縛凝目遠望在海平面上露出頂尖的大小洋山島,這時候起了東風,使往大小洋山島去變成順風,有了風勢好借,就極大的提高了航行的速度。

    葛存雄撒了一把著色的木屑到水里,心間默默計數,待水面上的木屑移至船尾,計算出航速,跟林縛說道︰“風勢不改,再有一個時辰,我們便能趕到大洋山島……”

    林縛抬頭看了看天,天黑還有兩個時辰,說道︰“傳令下去,使各部做好登陸作戰的準備,務必要在天黑之前攻下一島,要停船休整……讓趙青山過來商議登島細節。”

    葛存雄親自盯著傳令兵通過旗幟傳達林縛軍令,林縛也觀察各船回應的旗令,片刻後,趙青山乘小船過來,林縛便將葛存雄、周同、敖滄海、趙青山等人召到指揮艙里商議登島作戰的細節。沒過多久,就議定登島事,趙青山、葛存雄、周同、敖滄海等人各自去準備,林縛回到尾艙甲板上,跟宋博聊起剛才的海戰,問道︰“剛剛一場海戰,你怎麼看?”

    宋氏雖然沒有派子弟滲透到東海寇勢力里,但是宋博對實際由奢飛熊控制的東海寇勢力也不是全無了解,他抿了抿嘴唇,說道︰“雖說這時候東海寇的主力應該在南面四百里外的昌國縣諸島上,但是東海寇在海上缺乏堅固的大型戰船,若是不能想辦法補足缺陷,今後在海上作戰,還有可能會吃虧……”

    “有什麼話,在我面前無需諱言,”林縛說道,“奢飛熊控制的東海寇六月中旬試探性的攻佔明州府南部的象山縣,在盤踞一個月之後,才在兩浙兵馬的圍攻壓力下退回海上。其主力退到昌國島後,非但沒有分散,從七月中旬到今時,反而聚集了更多的兵馬,從中能看出奢飛熊有在陸上佔據城池、逐步蠶食兩浙的心思……想來你也清楚,做事情能分管齊下、齊頭並進最好,然而資源總是有限的,兼顧到陸上,就無法兼顧海上,便是宋兄返回晉安,跟奢家建言大造利于海上會戰的大型戰船,你以為奢家有幾分可能會采納你的建議?”

    宋博沉吟片刻,說道︰“十年戰事,民眾是太辛苦了,沒有三五年休養,很難再榨出油水來。要不是朝廷難以讓人放心,沒有人希望戰爭持續下去……”

    “朝廷難以讓人放心?”林縛嘴角露出輕笑,又強調的再反問一句,“今日的朝廷難以讓奢家安心嗎?難以讓宋家安心嗎?抑或是今日之朝廷,讓奢家、宋家覺得即使棄陸走海的戰略失敗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宋博臉色訕然,至少受奢家控制的東海寇越發的猖獗,便是看透朝廷孱弱不堪的虛實,只是宋博也是心高氣傲之人,給林縛如此數落,忍不住要回敬一兩句︰“劉安兒諸賊大寇地方,使淮、漢諸水沿岸幾成廢地,然而地方上諸雄崛起,有幾人不是在剿匪之時借機掌握軍隊?岳冷秋重建長淮軍,當今聖上從內侍省選派心腹以為監軍使,然而此監軍使給岳冷秋哄在江寧逍遙快活,不能節制岳冷秋在軍中權柄。濠州因流寇作亂,驅賊後廢而新立,府縣長官無不出自岳冷秋門……此事,林大人可知一二?”

    岳冷秋根本就不是什麼忠介之臣,有擁兵自重的機會,哪可能老老實實的打造一支忠于朝廷、忠于元氏卻不忠于他自己的長淮雄師?

    可以肯定的是,李卓五年平虜之策無法獲得成功,中樞不能掌握一支強有力的中央軍隊,東虜的威脅不能消除又一時不能入侵中原,地方勢力便會借機崛起成割據軍閥——這簡值就是時逢亂世末年、王朝興替必然會發生的規律。

    宋博雖然拿岳冷秋獨掌軍中大權說事,實際也諷刺林縛借江東左軍控制崇州地方之事,沒有立場指責奢家、宋家的不是——林縛自然也听得出宋博的話外之音。

    林縛望著碧藍如玉的澄澈海水,他的心思堅定,當然不會給宋博一兩句冷嘲暗諷動搖,過了片餉,才問宋博,說道︰“宋兄去職後,游歷江淮,可有什麼感觸?”又問王成服,“王旗頭能與宋兄把酒言歡,想來不會是什麼簡單人物,對當世之情狀,可有什麼看法?”

    “成服乃待罪之身,言語粗鄙,不敢妄議時事。”王成服不敢學宋博不合意就沉默不吭聲,忙敷衍應答。

    林縛能理解王成服的小心翼翼,他看著宋博,說道︰“不說什麼為民請命的虛話、套話,中樞暗弱,群雄崛起,東虜窺于關外,更無奢宋之機會……奢家逆勢爭雄,自以為棄陸走海為上策,肆意殺戮兩郡民眾,不要說奢家在東海才佔數島,就算兩郡沿海城池給奢家奪走大半,又焉能在兩郡立足?大道煌煌,無為民請命之赤心,為謀天下而不擇手段肆意殺戮者,三五跳梁小丑罷了。說到不擇手段,剛才海戰之時,我若假裝無意讓東海寇將宋兄劫走,奢家與宋家要如何才能相安無事?”

    听林縛如此一說,宋博額頭冷汗直冒︰他要是在林縛的船上給東海寇救走,必定會讓奢家懷疑宋家藏著別的心思,他想解釋,便是有一百張口都不能消解奢家的疑心。

    王成服暗道,讓宋博給東海寇劫走,當真是離間奢宋兩家的妙計,但是林縛挑明了來說,似乎不屑而為之。王成服之前對林縛的印象不過來自于同僚的傳聞以及三五封傳到他手里已經殘缺的塘抄,此時不由的暗想,林縛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林縛不管宋博的神色,說道︰“我邀你去崇州做客,沒有別的意思。你游歷江淮時跟晉安沒有什麼聯絡,所以不知道一些事情也不奇怪。崇州之廣教寺實為奢家在崇州所設的秘密據點,我回崇州後就剿滅之,頗為巧合的扣留了兩個打算從崇州借道回江寧的晉安貴客,想著請宋兄跟我回崇州跟她們見一面,宋兄能猜到她們是誰?宋兄若無意隨我去崇州,能攻下大小洋山島,我便派船載宋兄上岸,絕無留難之意。”

    宋博不是笨蛋,他辭去總督府職事時,知道姐姐與奢明月要走海路回江寧來,林縛話里的暗示如此明顯,他又怎麼听不明白?

    宋博愣在那里,萬萬沒有想到林縛出兵剿滅廣教寺時,姐姐與奢明月恰好經過崇州。不過想想也沒有什麼奇怪的,東海寇大寇崇州時,姐姐與奢明月坐船一起到崇州,之後江河封鎖,在崇州多滯留了幾天給返回崇州的林縛逮了個正著,也算不上巧合。錯就錯在姐姐返回晉安祭母之後就不應該帶著明月再回江寧。

    宋博與宋佳是同父異母的姐弟,听到姐姐與明月給扣留在崇州,不管怎麼說,都要去崇州見她們一面,跟林縛說道︰“宋博便隨林大人到崇州走一遭……”

    王成服心里暗想︰什麼重要人物給林縛扣在崇州,宋博非見不可?

    林縛微微一笑,說道︰“等會兒要強行登陸攻打大小洋山島,宋兄與王旗頭有意隨我登陸觀戰?”

    “恭敬不如從命。”宋博知道與其留在船上給監禁起來,還不如跟在林縛看一看江東左軍到底有多強的戰力。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0-7 16:28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