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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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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9 22:36:48
第74章 奪島

  宋博想看江東左軍在攻打大小洋山島時到底能展現多強的戰力,只是林縛沒有打堂堂之戰的心思。

  大小洋山島完全展現在遠處的海平面之上,巡海船隊就變換了陣形。

  集雲級、津海級主力戰船都降帆減速,船隊中間的幾艘海鰍船、蒼山船與六艘繳獲的殘破寇船編成一隊先行。這十數艘船桅及船舷兩側都換上海鷂圖案的東海寇戰旗,甲卒及輔兵都換上褚紅色的東海寇兵服。如此一來,巡海船隊就形一逃一追的兩支船隊,往大洋山島方向駛去。

  大小洋山島是兩座相距八九里的海島,大洋山島大小與長山島相仿,小洋山島要小一些,但都是基岩島,與大橫島形成嵊泗諸島,是東海島鏈的北部群島。以地形分佈論,長山島也屬於嵊泗諸島的一部分,只是孤零零的峙立在北面二三百里遠的海域裡。

  大小洋山島大約盤踞了近三百名東海寇,巡海船隊出現在視野裡,這三百名寇兵都聚集到大洋山島上,在塢堡外嚴陣以待。

  偽裝成逃竄寇船的海鰍船、蒼山船等船型吃水淺,直接沖上大洋山島東北角上的海灘,穿著褚紅色寇兵服的甲卒輔兵,拿著刀兵,借繩梯下到的淺水裡跋涉登陸,在海灘上稍整飭陣形,便以錐形陣展開,衝擊敵陣,嘴裡卻大聲呼喝︰「江東左軍殺來了,快回寨子……」

  先行登陸的四百多甲卒輔兵雖然都穿著從寇兵屍體剝下來的兵服,但將汗巾系在左臂上,以作標識。

  大洋山島據點的寇兵頭目看此情形,心裡有幾分懷疑,想要阻止甲卒靠近,大聲喊道︰「來者何人,領頭的出來說話……」

  這邊藉著據點前列陣的寇兵遲疑之機,以甲卒為主以陌刀、高盾、長槍、弓弩列陣居前,輔兵持短刀輕盾散於側後,掩護兩翼,一鼓作氣衝到三五十步的近處,弓弩手便發箭攢射,陌刀手、刺槍手及長槍手在高盾的掩護,奮勇前衝,與敵接戰。

  在據點前列陣的寇兵這時候才確認衝過來的三四百人實是偽裝之敵,看著兩邊接近,猝不及防的寇兵散亂射箭,再看著遠處接近大洋山島的船隊來勢洶洶,不敢在野外浪戰,慌亂往據點裡退去。

  寇兵頭目退入據點內,看著來敵勢大,也不顧還有百餘人沒能退回來,大聲吆喝︰「關門,快把大門閂死;二狗子你帶人上牆,把他娘的射退,才能救郎中他們進來。江東左軍想賺洋山島,黑刀子,你去把狼煙燒起來,幾堆狼煙都燒起來,江東左軍船隊這麼大,怕有兩千多人。告訴兄弟們,只要守住兩天,南邊就能派援兵過來……守住洋山島,吃香的喝辣的,日姑娘、玩婊子,逍遙自在,守不住,等著人頭落地吧!」

  寇兵搶先將據點大門關上,無法一鼓作氣的將寨門搶下,光憑步卒強衝,很難將據點攻下,看著寨牆上的箭雨漸密集,周同等不及將寨門外的寇兵殺盡,便使人吹角,命令進攻武卒後撤到一箭地外列陣,使弓弩手藏在高盾之後,射殺寨門外的寇兵,不使他們有機會逃進據點去。

  巡海船隊分出幾艘船駛往小洋山島,攻打那裡的據點,船隊主力在大洋山島東北角的淺海裡下錨停泊,哨船散開警戒;津海號在大洋山島東岸尋了一處吃水深的灣口停靠過去,林縛在親衛營甲卒的簇擁下,登岸上島。

  「賊他娘的,海盜丟了七八十人在外面不管,搶著將寨門關上,沒有一下子將寨門奪過來,這下子有得打了。」周同恨恨的說道,手裡將身上的海寇兵服剝下來,露出來裡面穿著的鱗甲,寒光閃閃。他蹲下來,將他帶隊登島之後的情形稟報給林縛聽,寇兵都已經龜縮到據點裡,據點不大,周圍不足二百步,就一處寨門,最先登陸的甲卒在寨門外嚴陣以待,並派出小隊斥候搜島,防止島上別處還藏有寇兵以攻不備,還在島上最高處建立望哨警戒。

  宋博、王成服都跟著林縛登岸,見林縛也無避諱,也湊過來聽周同介紹大洋山島的情況。

  林縛眉頭微蹙,問身邊的敖滄海︰「你覺得這仗要怎麼打?」

  「先看清寨中虛實,西面、南面都有高地,可以借高盾掩護,在近處堆土台與寨牆齊高,將船上棧板拆下來,直接在土台與寨牆之間架雲橋,走雲橋強搶寨牆……」敖滄海與林縛圍著匪寨走了一圈,看過周邊地形,心裡有一套攻寨的方案。

  「拆幾架床弩下來,攻打寨門吸引寇兵,走雲橋強攻更有把握一些。」周同補充道。

  「多拆幾架蠍子弩下來,能直接砸開寨門那就更好了……」林縛說道。

  「殺雞焉用牛刀?」葛存雄說道,「蠍子弩拆御也麻煩,要是寨門不厚,用床弩近距離也能洞穿。」

  當世所存的幾種投石弩,無不是用人力或重物下挫猛力拉動梢尾,發射石彈,擲向敵陣,這幾種投石弩都不能安裝在船上。

  利用人力發射的投石弩,需要有給人跑動猛拉弩梢的空間,這常常是好幾十步遠的距離,津海號前後也只有四十步長,主甲板最大長度也只有二十六步,自然無法安裝人力發射的投石弩。

  利用重物下挫猛拉弩梢發射石彈,是在弩梢尾部系一重物,先提升到一定的高度,在割斷繩索的瞬時,重物猛的砸下,扯動弩梢,將梢頭皮囊裡的石彈拋出。為了能將數十斤重的石彈拋射出數百步遠,下挫重物要有上千斤甚至數千斤重量才夠,但是不管多麼堅固的甲板,也經不住如此重物的挫砸。

  蠍子弩是利用扭力作用製成的小型投石機,利用牛馬鬃、牛馬腱筋等物製成彈性極強的弩索,將弩梢插在弩索之間,反向轉動弩索,就能對弩梢產生極強的扭力,一旦將弩梢鬆開,弩梢就會猛力轉動,將石彈擲出。

  由於蠍子弩形制小,發射石彈時又不會產生破壞甲板的垂直下挫巨力,所以能安裝在船上用於水戰,此時還是江東左軍竭力保密的武器。

  蠍子弩除了弩梢材料不比其他投石弩材料稍差外,弩索的材料要求也極為苛刻,幾乎要上百張好弓的材料,才能製作一架蠍子弩,成本高昂,關鍵是沒有技術傳世。

  葛存雄嘴裡說殺雞不需用牛刀,實際上是不想讓宋博有機會近距離觀察蠍子弩,回晉安仿製,使江東左軍失去海戰可以依仗的利器。

  葛存雄的心思,林縛也明白,微笑道︰「取勝之道,無非是以強凌弱、以多破寡,便以少對多,也是要儘可能創造分而擊之,集中攻其一點的機會。既然有條件,又不十分費事,哪有不用上的道理?」讓葛存雄、敖滄海協助周同準備強行攻打大洋山島匪寨。

  ***********

  宋博不清楚林縛與葛存雄嘴裡所說的蠍子弩是指什麼東西,只是跟著林縛身邊觀戰。

  寨子燃起的烽煙直衝雲宵,幾乎是上百丈的高度,狼煙給海風吹了也聚而不散,據寨死守的寇兵二百出頭一些,他們期待大橫島或者涂山或岱山諸島的援兵能及時趕來。

  宋博微微一嘆,看著江東左軍停泊在大洋山島東北角淺海裡的船隊,黃昏時的夕陽照得海面上金波粼粼,高大的船桅將影子投射在海面上,曲曲折折、斷斷續續。

  津海級、集雲級戰船,都是由江寧工部所屬的龍江船場建造,由江寧工部主事葛司虞負責監造,雖說具體的情況,外人很難知悉,但是大體的情況還是知道的。

  如此龐大的戰船,一艘造價就是兩萬兩銀子,比起同等級載量的川東大木船,造價幾乎高了六七倍,很難想像林縛一造就是四艘;奢家則更願意用同樣多的銀子造成上百艘甚至更多的海鰍船來。

  四艘津海級戰船隻能編水軍千餘人,超編也不過兩千人;而一百艘海鰍船可以編水軍近萬人——對於資源緊缺的奢家來說,這本帳是算得清楚的,奢家不願意造大型戰船,並不僅僅是因為缺少製造大型戰船的龍骨木料。

  王成服倒是不怨宋博隱瞞家世,害他一起給林縛軟禁起來,他看著寨中狼煙燒起,小聲問宋博︰「你認為東海寇要派出多少艘船、多少援兵,才能在海面上跟江東左軍抗衡?」

  宋博看著遠處認真觀察敵情的林縛,又看了看遠處海面上的巡海船隊,一支擁有兩艘津海級戰船、四艘集雲級戰船、將二十多艘海鰍船、蒼山船及艨艟斗船作為輔助戰船的龐大船隊,心裡也不由得揣測︰奢飛熊要派出多少艘船,多少援兵,才能在海面上與之抗衡?

  林縛回過頭來,看向宋博、王成服。王成服能提出這樣的問題,應該是剛才的海戰讓他有所感觸,沒想到他對用兵海戰之事也如此的敏感,笑著問︰「王旗頭也知兵事?」

  「淺陋之言不敢怡笑大方,」王成服微鞠著身子,姿態謙卑的說道,「得幸觀江東左軍出海剿寇,略有些淺薄感觸,只是成服之前從未看過海戰,也說不好,怕給大人笑話。」

  「有誰天生知之?」林縛笑問道,「本官洗耳恭聽。」

  「陸地野戰,以兵力多寡以分強弱,」王成服似乎能看到有一條寬廣開闊的人生道路出現在眼前,壯著膽子說道,「然成服得幸觀海戰,便覺海戰與步戰有絕大不同。視舟師之強弱,除兵力多寡外,堅固高大之戰船之於水軍,有如城寨之於守軍。雖不能比守軍之軍能抗十倍之敵,但戰船能比敵船堅固,比敵船高大,戰具比敵船齊備,抗二三倍之敵,似乎不無可能!」

  「哈哈,」林縛大笑起來,說道,「王旗頭當真是好眼力,看來我要邀你多觀幾場戰事,你認識便能更深刻幾分,難怪宋兄不辭鶴城草場路荒途遠,也要到江門做客去。」

  宋博這時候多少能體會到林縛是想憑藉戰船的優勢來彌補江東左軍在海戰中兵力的不足,這個倒沒有什麼,江東左軍能在燕南屢創奇蹟,便是借船隊在後面組織糧草,使江東左軍轉戰燕南,無糧草之憂,又不受路途勞遠之困苦。

  令宋博奇怪的,王成服昨日還畏首畏尾,今日就頗為放開,還有意在林縛面前展露才學,他怎麼就能確認林縛強邀他上船實是有渴才盼賢之心?

  也真是造化弄人,宋博在鶴城司與王成服偶遇,頗有邀他去晉安的心思,這年頭刺配充軍的流刑犯失蹤三五十人,也無人會追根究底的追查,萬萬沒有料到,會與林縛在江門都亭相遇。

  林縛也是識人之人,在江門都亭時,言語間就暗示江門給經營得不錯,不難發現王成服的才幹,再說王成服此時也有意展露,想來邀王成服去晉安的心思也就成了泡影。

  遠處的小洋山島也燃起戰火,與天邊晚霞幾乎融為一體,宋博、王成服隨林縛找了一處高地,遠遠的眺望過去,隔著八九里遠,黃昏時光線充足,倒也隱隱約約的看到個大概。

  寇兵主要集中在大洋山島,小洋山島的寨子只留下二三十名寇兵防守。完全沒有什麼懸念,在登島甲卒強行撞開寨門之後,寇兵都棄械投降,走出寨子給捆綁上船。

  等二十多名俘虜給押到大洋山島這邊來,這邊也做好強行攻寨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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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攻寨

  津海號是林縛的座船,不作為攻擊主力戰船使用,尾艙甲板上設有床弩,但不設蠍子弩,宋博與王成服給強邀登船後,隨林縛登上尾艙甲板觀看海戰,但沒能看到江東左軍依為秘密利器的蠍子弩,午時的海戰中,也沒有用到蠍子弩。

  這時候大洋山島據點南面的高地上,六架蠍子弩給架了起來。

  宋博看到輔兵往弩梢頭皮囊裡裝散石彈,能猜到這種形制怪異、一桿弩梢高高翹起彷彿蠍尾的器具是一種投石弩,卻是熟知兵事及戰爭器具的他從未在實際上見過,也未在任何一本兵事見有記載。

  「大人麾下真是能工巧匠無數啊,」王成服近距離看過蠍子弩發射石彈,三五發之後,就準確打擊寨牆,二三十斤重的圓形石彈,在三百步外的距離投擲過去,砸得寨牆晃動,寨牆上的寇兵給砸中兩人,立時肉綻血流,眼見性命不保,其他寇兵都被迫退下寨牆,王成服不得的感慨道,「這種弩器當真是利器,用於海戰,可要比床弩還要犀利……」

  蠍子弩製造成本高昂,林縛也只捨得製造小型的蠍子弩裝於甲板上用於水戰。陸戰攻城奪寨,用蠍子弩,遠不如普通投石弩合算,畢竟弩梢與弩索以及一些器件使用多次就會報廢,需要替換。

  王成服初次看到蠍子弩實戰,便能看到蠍子弩更利於海戰,也確實是個有眼力的人物,林縛心想︰也值得宋博為他專程到江門走一趟。

  王成服說完那句話,就有些後悔,瞥了宋博一眼,將蠍子弩的用途說破,提醒了宋博,擔心會惹林縛心裡不快。

  宋博微微一笑,問林縛︰「林大人當真以為天下間有煌煌大道可循?」

  「得之者多助,失之者寡助,古人如此說道,」林縛笑問道,「用計乃術,此蠍子弩也是術。術道並重,失一不可。奢家逆行倒施,肆意屠戮,得術又如何?自以為得計,卻失之大道,局器如此,怎麼可能成大器?江東左軍雖說勢力弱小,我卻有信心跟奢家鬥上一鬥,成敗也不過三五年之事,宋兄且觀之。」見王成服倒是想明白似的嘴角也露出笑意,想來王成服這時候也想明白宋家明哲保身、觀望形勢的猶豫心思。

  *************

  林縛不介意給宋博看到江東左軍的虛實,就算宋家鐵了心跟奢家一條道走到黑,蠍子弩的秘密即使不由宋博洩露出去,但是只要將蠍子弩用於海戰並發揮作用,也不可能完全保密。

  蠍子弩的結構並不複雜,善於製器的工匠看到,多半能很輕易猜到蠍子弩產生扭力的關鍵是位於弩架中間的那根弩索發揮作用,以蠍子弩的技術含量以及當世的技術水平,仿製蠍子弩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只要奢家的戰略重心不在海面上,就算給奢家知道蠍子弩的秘密,奢家也不可能大規模的投入資源建造大型海船並在海船上安裝蠍子弩。

  在陸地上攻城奪寨,由於蠍子弩製造成本高昂,反而不及普通的投石弩實用,也沒有仿製的必要。

  雖說奢家放棄走仙霞關北進浙西、江西的戰略,棄陸走海,轉而滲透、控制東海寇勢力,從海上直接攻擊、搶掠富庶的浙東、江東東部地區,以達到既能沉重的打擊元氏在兩浙及江東地區的統治,又能以戰養戰、迅速恢復元氣的目的,但是奢家控制東海寇之後的重心還是發展利於攻城守寨、利於陸上野戰的步卒。

  從奢飛熊六月中旬攻陷象山城嘗試守城以及諸多對明州府、嘉杭府的動作能看出奢家棄陸走海的戰略,最終還是要達到攻佔城池、蠶食浙東的目的。

  即使奢家會不斷的加強東海寇的力量,但是只要奢家的根本戰略不作調整,奢家都不可能將有限的資源用來發展利於海上爭霸的大型戰船。

  制海權的概念,還沒有正式的出現當世的軍事思想裡。

  在當世的主流用兵思想裡,雖然有人開始意識到海戰這種戰爭形式的存在,朝廷也在鎮軍體系內籌建有登州水師、寧海鎮水營以及江寧水營三支正規的舟師,沿海地方也籌建水營舟師防備海盜,但是海途艱險、風波難測,幾乎所有的水營舟師都極力避免出海作戰。即使偶有水營舟師出海巡海作戰,也會極力避免直接在海面上接舷而戰,以登岸清剿島陸據點為主要作戰形態

  在當世偶爾才出現海戰的戰爭形態下,戰船是渡海的乘渡工具,而非戰爭利器。

  四艘能抗風浪的海鰍船可編甲卒加槳帆手三百餘人,津海級戰船正常情況也只編甲卒輔兵三百餘人,兩艘集雲級戰船所編甲卒輔兵甚至只有兩百餘人,但是一艘津海級戰船的成本可以造二三十艘堅固海鰍船,兩艘集雲級戰船的成本可以造十二三艘堅固海鰍船。

  在當世以登陸作戰為主體的海戰思想影響下,奢家控制的東海寇勢力自然是以發展成本低廉、更容易形成登陸規模的海鰍船為主。

  千年之後,制海權的思想在普通軍事愛好者的腦子裡都已經根深蒂固,林縛發展靖海水營的主要意圖是爭奪制海權,兼顧發展精銳步營。

  李卓在平虜策有意加強津海、登州兩路偏師,計劃在反攻東虜時,以津海、登州兩路偏師走海路攻擊東虜側後,實際上就有制海權的思想在萌芽。

  擁有制海權之後,才選擇陸上戰場的主動權。

  東海寇出入兩浙、江東沿海府縣如入無人之境,實際上也是寧海鎮水營無作為、東海寇掌握制海權、隨意選擇陸上戰場的體現,只是東海寇背後的奢家還沒有意識到制海權的概念及重要性。

  要是東閩戰爭期間,李卓在陸上壓制奢家,寧海鎮水營從海上發動攻勢,直接對奢家控制的腹地據點進行打擊,奢家很難有裂土封侯的機會。

  世人都說崇州無守土之險,卻不知道崇州依江傍海,以崇州為根基,編有一支犀利舟師,勢力就可以西進川東、北擊東虜、南抵南洋,輻射的範圍要遠比一支精銳騎兵廣闊、深遠。

  只是,制海權的重要性,一直要大航海時代才給充分的發現,中原王朝興替、千年戰事頻繁,從來都是以陸地爭霸為主,傳統的軍事思想裡忽視甚至無視制海權也是必然的。另外,海洋遠航能力的薄弱,也是一種重要原因。

  *************

  入夜之前,江東左軍登陸作戰的甲卒輔兵加起來超過千人,是寨中據守寇兵的五倍之多,共十二架蠍子弩、十六架床弩,分別從東側之寨門、南側之高地打擊寨門、寨牆。西側高地的土台也壘起有一丈高、五丈長,土台距西側寨牆就二十步遠,拿棧板搭上,就形成能直接進攻寨牆的雲橋,兩百甲卒藉著土台的掩護做進攻前的準備,也集中了數十架強弩,好在強攻時壓制寨牆上的寇兵,這時候就等南面、東面能吸引更多的寇兵,好減輕這邊的進攻壓力。

  風雨季過去,暮色四色,海天之間浮起一彎白月,天邊的金星也蒼白無光,等夜色真正的降臨下來,星月才能變得明亮,照亮蒼穹。

  寨牆雖然堅固,但畢竟遠不能跟厚達三四丈的砌磚夯土城牆相比,高度也只有丈餘。就算是厚達三四丈的城牆,在大型投石弩的連續打擊下,也有崩塌的可能,南側寨牆在經過上百發石彈的精準打擊下,不但寨牆上站不了人,整個牆面已經形成枝形的裂紋。

  林縛看著南側寨牆有直接砸塌的可能,跟敖滄海說道︰「月色尚好,夜裡便於攻寨,是不是多些耐心?」

  「好,」敖滄海說道,「我派人去跟周同商議,要他們再等一等。再從東面調四架蠍子弩過來,東面也準備一輛沖車,要能順利將這處寨牆打塌,東面可能用沖車先攻打寨門,等兩面吸引足夠寇兵後,周同那邊再走雲橋奪寨……」

  殲滅據寨死守的二百多寇兵沒有什麼懸念,但是「殲敵二百、自損一百八」的戰鬥又有什麼意義?

  江東左軍在崇州剛剛立足,以清查公田、清淤運鹽河為手段的大規模流民安置工作還剛剛開始,這時候能給江東左軍徵募補充戰力的兵員還相當有限。在與東海寇中的戰事中,戰力消耗太大,江東左軍非但得不到成長,反而會受到削弱,林縛要江東左軍諸將要多打聰明戰。

  一共十架蠍子弩、六弩床弩,持續不斷的攻擊南側寨牆,到月行中天的深夜,厚達八尺、磚石砌成的寨牆終於支撐不住,轟然倒塌,破開一個寬五六丈的大口子。

  尚未放棄防守的寇兵,以大盾為主,湧到缺口處,想要阻擋江東左軍從南面攻入寨中。

  而東面寨門當前的江東左軍甲卒在南側寨牆倒塌後,也拿床弩、弓弩壓制寨牆上寇兵,拿高盾掩護沖車直接衝擊寨門。

  沖車形制簡單,是兩輪車架上一根堅實巨木,尖頭包鐵,增加衝撞力,十數名輔兵推著猛的撞向寨門。之前對寨門的直接打擊已經積累到相當厲害的程度,一記就撞得寨門搖晃,門額上的磚石脫落。

  寨子裡的寇兵當然不會等到寨門給攻塌再聚集,看著寨門搖搖欲墜,便聚集六七十人,拚命的往寨門後填磚石木土,要將寨門徹底封堵起來。

  這時候西面譁聲大作,弩箭如雨,將寨牆上二十餘寇兵壓制得抬不起頭來,數塊長十丈的棧板搭上牆頭,形成寬達丈餘的棧橋。一都隊甲卒藉著這座臨時棧橋,搶登寨牆,將守西牆寇兵悉數擊斃,掩護弓弩手登牆,站穩陣腳之後,源源不斷的將甲卒輸入寨內進行巷戰。再之後,南面甲卒再從砸塌的寨牆缺口裡強行攻入,打擊寇兵;東面甲卒也放棄攻擊寨門,直接以雲梯攀附寨牆,攻寨,三路一起攻入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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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9 22:37:44
第76章  嵊泗諸島

  一小股寇兵盤踞寨中石屋負隅頑抗、抵死不降,使得奪寨戰折騰到拂曉時分,最後從破開的牆洞拿裝滿火油的陶罐擲入引燃大火,將二十多殘寇燒死,才結束戰事。

  由於大洋山島據寨死守的寇兵抵抗意志較強,最終只有不到五十人棄械投降,大部分寇兵力戰而死,江東左軍為奪寨付出的傷亡甚至比白天海戰還要大。

  積薪為筏,奪寨戰犧牲將卒二十一人裹白佈置於筏上,推入海中,引火葬之,在天際微微泛白的晨光裡,隨風逐流,飄向遠方,彷彿晨靄裡的海上明燈。

  海葬儀式結束,諸將才散去,各司其職。林縛將兜鍪戴上,繫緊頷下皮索,凝視著遠去的火筏,屍體最終會燒成灰燼,灑入海中。這樣的戰事,換作別人也許會視為大捷,林縛卻猶覺得這樣的傷亡甚重,今後靖海水營船隊巡海將是常態,小規模的戰鬥會頻繁發生,動輒傷亡近百,對軍力的消耗非常大。

  宋博、王成服都覺得氣氛凝重,看週遭的將卒眼楮裡的神色,眼前的死亡並沒有削弱他們的武勇觔斗志,似乎江東左軍的士兵更容易克服死亡所帶來的恐懼。

  使將卒忘死生,自古以來都是衡量強軍的一個重要標準。

  雖說江東左軍募流民而倉促成軍,燕南四捷或與林縛本人是近年來自李卓之後崛起的最傑出文人將帥有著直接的關係,但不能否認今日之江東左軍已經成長為天下少有的雄奇精銳。

  宋博在濟南時,與江東左軍就有過接觸,在江東左軍北進燕南,創造四戰四捷創敵盈萬的戰績之後,他就對江東左軍進行認真的分析,如今能近距離的觀察江東左軍,更是機會難得。

  江東左軍雖說是募流民成軍,但是有一大批優秀的武官,是江東左軍在短時間成軍之後就能爆發出強大戰力的根本原因。

  如今,周普、敖滄海、趙青山、曹子昂、寧則臣、周同等江東左軍的主要將領也廣為人知。

  敖滄海本是陳芝虎麾下大將,趙青山也一直是林族鄉營的主要將領,周同也原是晉中軍的青年將領,他們三人善領兵,不奇怪,但是周普、曹子昂、寧則臣都是流民出身,偏偏也成為林縛依重的江東左軍核心將領,要是背後沒有什麼秘辛,那只能說林縛招攬人才要比其他人多出好些狗屎運來。

  江東左軍在江寧成軍之後就立時行軍北上,到濟南時,就敢與小股東虜遊騎野戰,表現甚至優於普通的鎮府軍。短時間內要做到這一點,僅憑五六名善領兵的將領是很困難的,除了林縛早就在江寧河口與西沙島實施民勇輪訓外,也應該早就有一批忠誠於他、信任於他的基層武官。

  就江東左軍的情況,外人只能推測林縛在江寧擔任司獄官時,在掌握的守獄武卒及集雲武衛兩支小規模武力裡培養了一批優秀的基層武官,所以才能在募流民成軍之後就迅速使江東左軍成長為一支精銳之師。

  江東左軍核編將卒三千人,但是宋博曉得江東左軍的實際人數要遠遠超過核編數,僅巡海船隊甲卒輔兵就將近兩千人,林縛不可能只留一千兵力守衛他的大本營。

  宋博估算江東左軍的兵力應在六千人以上,與東陽鄉勇及新編津海軍的兵力規模相當。

  *************

  這邊事了,林縛先上船看過隨船軍醫救治傷者,又登岸看這邊清理戰場、清點戰果。

  這邊是東海寇的前哨據點,大小洋山島兩處寨子,共有三百餘寇兵,都是化名東海鷂袁庭棟的奢飛熊麾下嫡系,因此才會抵抗得如此的激烈,總計只有八十一名寇兵棄械投降,近二百三十名寇兵都是力戰而亡。

  除了數百石米糧、上百副兵甲以及來不及撤走的幾艘寇船外,並沒有其他繳獲。這些繳獲彌補不了江東左軍這次巡海的損耗,也只是聊勝於元;不能縱兵大掠地方,江東左軍就必須在崇州建立完善的補給體系才行。

  林縛登上大洋山島南面的山頭,眺望左右地形,在南側視野邊際處,有二艘寇兵哨船出沒。這種哨船船體細長如梭,首尾翹起,隨著波濤起伏,載不了幾個人,但由於揚帆逐波行速甚捷,人稱梢公船。梢公船在海上比船體龐大的戰船轉進要便捷,不單東海寇,沿海府縣的地方舟師也多用梢公船作哨船。

  也不清楚這兩艘海盜哨船是從大橫島抑或是從涂山或岱山諸島發來,林縛不擔心東海寇來援,他更期待能在海上找到會戰的機會,總比攻城奪寨要有大得多的優勢。

  那兩艘海盜哨船遠遠盯著這邊,非常警惕,看到這邊有戰船追逐,早早就揚帆遠走躲避。林縛懶得去理會這兩艘海盜哨船,視野遠處,大約近二十里範圍的海面上,還散佈著八九座小島,與小洋山島一起簇擁著大洋山島。

  林縛指著山坳裡的寨子,問宋博、王成服︰「你們昨夜觀戰,換作你們來守大洋山島,會怎麼做?」

  宋博沉吟著,不大願意回答林縛這種帶考較性質的問題,王成服說道︰「東海寇所建這處據點地處低平,一面臨海,三面易受敵,未能有效利用島上山地險峻——換作是我,就在前面崖子口建寨,兩面臨海,一面依山,只有東北有狹窄的穀道利於進出,立寨則易守,奪島之敵即使有十倍、二十倍之多,然而在寨前無法展開兵力,就無法展開猛烈之攻勢,守寨就要輕鬆得多……東海寇負責在此建據點之人,想來沒能考慮全面。」

  「也許不是考慮不夠全面,」林縛說道,「山下那處寨子,早前是村寨,要墾荒種糧,村寨自然要建成背風低平處,二十年前縱橫嵊泗諸海的大寇馬魁三屠大洋山島,就利用村寨建了據點,再到奢家控制東海寇之後,時間也短,利用舊寨進行加固建成前哨據點,總要比在險峻處建新寨簡便省力得多——奢家不是看不到地形險峻之利,只是手裡的資源有限,不可能在每一處據點,都投入大量的資源選擇險峻之地建堅固寨壘。宋兄,你覺得實情可是如此?」

  宋博微微一嘆,說道︰「林大人知微識著,宋博哪有什麼事情好告訴林大人的?」心裡暗想︰奢家控制東海寇為江東左軍當前最大的威脅,林縛對奢家瞭解如此之深,並不是能讓人覺得意外的事情。

  王成服壯著膽子建議道︰「成服覺得江東左軍可擇險地建堅固新寨,與舊寨互為犄角,駐將卒峙守大洋山島,或能限制東海寇出沒嵊泗海域……」

  林縛微微一笑,淡淡說道︰「或許吧……」毫不介意王成服踰越進言,但也不置可否。

  王成服如此建議也有幾分道理,只要有足夠的人力、物力投下去,依崖地建一座兩面臨海、一面依山的險寨並不是難事,派駐數百精銳,便能守住大洋山島。

  大洋山島缺少深峻灣口能藏戰船,大洋山島建前哨戍台軍寨簡單,但不能建成舟師水營基地。在茫茫大海上,數百精銳,守島有餘,沒有戰船,就不能出海作戰,沒有出戰進攻的能力,對東海寇進出該海域的限制作用十分有限。

  雖然在寇船進入嵊泗海域時,大洋山島戍台可以及時傳遞烽火警訊,但水營舟師從崇州趕來路遙時長,除非靖海水師能在海虞縣東海岸建立基地駐紮大軍,只相距六七十里的海路,順風時,舟師出動往援,只需要一兩個時辰,這樣才能有效的限制東海寇在該海域的活動。

  比起大洋山島,林縛更看中大橫島。

  大橫島是嵊泗諸島的主島,橫亙海虞縣以東海域,東西伸展開有二十多里,主峰金雞山高達七八十丈,峰高灣險,可以建舟師水營基地。大橫島島深且廣,又有充足淡水,除了可以駐較多的兵力外,也可以移民到島上屯種穀糧。

  整個嵊泗群島的島鏈呈東西向展開,大小島嶼數十座,從近岸一直往東部海域延伸達三百里之寬,擇險島建烽火墩戍台,以大橫島舟師水營基地為根本,形成封鎖帶,才能有效的限制東海寇進入嵊泗海域。

  東海寇的船隊要想越過嵊泗海域北上,就要從遠海繞行,而以海鰍船為主的東海寇船隊走風急浪險的遠海航線要比走近海要限險得多。

  只是眼下還不是強攻大橫島的時機。

  一是江東左軍還沒有到戰略擴張的時候,崇州的根基還不夠堅實,今後相當長的時間裡,主要精力還是要用來/經營崇州,即使攻下大橫島,也沒有太多的資源用來建大橫島舟師水營基地。

  二是大橫島數十年來都是東海寇盤踞的主要基地,奢家對大橫島的經營也格外的在意,除了寨壘險固外,還駐有一兩千精銳寇兵,現階段江東左軍還不具備強攻大橫島的條件。

  這種種考慮,林縛還不能跟王成服細說,不過王成服沒有實際的用兵經驗,對江東左軍及崇州的情況也不瞭解,能有這樣的建言,也算是十分的了得。

  這時候,西面海域出現三艘烏蓬船,進入巡海船隊的警戒線,與外圍的哨船接觸,接著哨船打出要求接近的旗號,林縛心裡暗想︰莫非是海虞縣出來的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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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東海攻略

    從西面接近大洋山島的船確實是海虞鄉營的三艘哨船,船靠近大洋山島北側灣口,船頭一名穿鱗甲的中年人朝崖頭望來,揚聲說道︰“敢問靖海都監使林縛林大人可在岸上,海虞縣丞兼兵備都監、海虞鄉營指揮陳華文在此求見……”

    陳華文乃海虞陳氏家主陳華章之弟,是陳明轍的親叔叔,東海寇兩次大規模的侵犯海虞縣,他都守御有方,率鄉營擊退來敵,在平江府名望很高。

    林縛示意左右,接引陳華文上岸來商談。

    陳華文與陳明轍相貌頗為相像,到底是血緣相近的叔佷,旁人難以冒充。陳華文年逾四旬,臉瘦雙目狹長,然目光炯炯如炬,踱步走來,氣度不凡。

    林縛笑問道︰“陳大人何故渡海來大洋山島?”

    “林大人率船隊出海,小佷明轍在東江口望見,昨天又見此處狼煙升空,猜想林大人在此清剿海盜,”陳華文也打量了林縛兩眼,相聞已久,卻是首次相見,見林縛臉瘦冷峻,目光沉靜,看不出有多少殺伐之氣,一身戎裝,倒是不掩儒雅之氣,偏偏在東南士子嘴里不會說他的好話,不管怎麼說,林縛是品階在上的長官,陳華文作揖行禮道,“下官率隊來助陣,還請大人不要覺得冒昧。”

    林縛眼楮看著崖北灣口的三艘烏蓬木船,心想陳華文也真是臉皮厚,拖了一夜,三艘船帶了百十人過來,信口敢說是來助陣的。不過看到這邊燒起烽火,陳華文能親自過來觀望形勢,也算是有膽識之人。雖說海虞鄉營有四五十艘漁船改成的戰船,但換成是自己,事前沒有聯絡、計劃,事後又無法確認這邊戰事形勢,也不可能將手里僅有那點水營力量都拉出來參戰。

    林縛笑道︰“陳大人有心了。將大小洋山島這兩處釘子拔掉,不然太困難,也不虞東海寇有援兵過來。難就難在,江東左軍沒有富裕兵力守住這左右八九處小島,海虞鄉營可有意接手?”

    奢家控制東海寇勢大,江東左軍暫時還沒有能力獨自對抗,然平江、嘉杭、明州諸府縣皆受東海寇之害,通力合作,則要遠比東海寇勢大。

    海虞縣東海岸,距大小洋山島最近處都不足七十里,將大小洋山島交給海虞鄉營建戍台防守,寇船若進入嵊泗海域,從大小洋山島戍台傳訊回去,海虞鄉營最快都不要兩個時辰就能趕過來圍剿寇船;比江東左軍直接在大小洋山島建戍台要管用得多。

    林縛眼楮看著陳華文,想看他有無接手大小洋山島的膽魄。

    陳華文轉臉望向大洋山島南側的山地,以此掩護他遲疑不定的神色。

    海虞鄉營雖有兵勇五千余人,然而守城寨有余,卻不足以御東海寇于境外。海虞縣除東江外,境內河網縱橫,差不多有幾十條入海河流方便寇船出沒,鄉營就四五十艘漁船改成的戰船,根本無力分守各處。

    能在大小洋山島建戍台,就算不指望殲敵于海上,也至少能提前兩個時辰發現進入嵊泗海域的寇兵,鄉營就有較為寬裕的時間在海虞縣境內部署兵力,有針對性的防御東海寇登岸入寇。

    陳華文擔憂的是,在這茫茫大海里,如何才能守住這孤島戍台?部署在這里的兵力少了,守不住戍台,但由于沒有江東左軍的大型戰船能馳騁海上,這里兵力部署多了,困守孤島,反而分散海虞鄉營在陸上的兵力。

    陳華文考慮再三,跟林縛說道︰“滋體事大,下官一人無法拿主意,等下官回海虞縣之後與眾人商議,再給大人答復……”

    林縛輕輕一嘆,說道︰“我率船隊巡海,無法在海上滯留太長時間。既然陳大人這時候不能應承下來,那我就將寨堡毀掉返航,總不能再給東海寇佔了過去……”

    “雖說可惜,下官也只能說可惜了,”陳華文不動聲色的說道,“隨下官有百十人過來,請林大人盡管遣用。”

    林縛也不能怨陳華文目光短淺,海虞鄉營若不能重點發展水營戰力,空談制海權是無益的。江東左軍此時還鞭長莫及,海虞縣不接手,林縛只能下令將大小洋山島上的兩處據點盡可能徹底的搗毀掉。

    破壞起來容易,建設起來難,即使奢家不缺人、缺錢,在大小洋山島重建據點,也要一兩個月的時間。以後靖海水營出海巡視將成為常態,逐步將東海寇在嵊泗海域的勢力壓縮在大橫島出不了頭,也能改善嵊泗海域及以北海域的局面。

    陳華文雖然沒有應允接手大小洋山島,但對林縛是相當的客氣。不僅僅是林縛的官位比他高,而是林縛手握雄兵,陳華文希望將來東海寇大舉入寇海虞縣、鄉營又無力抵擋時,能得到江東左軍的援救,此時自然要結下善緣。

    “听聞林大人大婚在即,下官到時會略備薄禮,到崇州討一杯喜酒喝,希望林大人恩允。”陳華文作揖說道。

    “送禮就免了,”林縛笑道,“我總不會拒賓朋于門外,那我就在崇州恭候陳大人了。”

    陳華文乘船離去,林縛在大洋山島在呆了兩天,將大小洋山島兩處據點寨壘盡數毀去,才率巡海船隊返回崇州去,東海寇始終沒有大型船隊出現在嵊泗海域。

    林縛在大洋山島強拆寨壘之時,奢飛熊秘密抵達大橫島,雖然沒能下定決心與靖海水營在海上會戰,他卻始終關注著大小洋山島的動態,他更擔心林縛這次會強攻大橫島。

    從嵊泗諸島到涂山諸島再到岱山諸島再到昌國縣諸島,每一片群島之間相距都只有七八十里距離,要是給江東左軍攻下大橫島,在嵊泗諸島站穩腳跟,那奢飛熊就必須在涂山諸島、岱山諸島都要部署重兵防御,將分散東海寇此時對明州府的攻勢。

    接到江東左軍巡海船隊北去的消息,奢飛熊在大橫島上松了一口氣,心里卻窩了一團火,明明他在海上的兵力要數倍于江東左軍,卻龜縮在各島上無法動彈。

    “啪!”奢飛熊含恨的拍著桌案,他的力氣極大,一巴掌下去,拍得松木釘成的簡陋桌案搖搖晃晃,差點就要散架,看著站在下面的眾親信,眼楮赤紅的問他們︰“你們且說說,可不可能與江東左軍在海上大戰一回?”

    “江東左軍船堅而行疾,我們所有的幾種戰船相差太遠,海上接戰,只能依多制勝,”一個絡腮胡子的中年將領頷著首說道,“在這種情勢下,能戰,江東左軍則會與我軍接戰,不能戰,江東左軍則能揚帆趁風而逃,主動權盡在江東左軍,實在不是我部與之在海上會戰的良機。”

    “庭瞻所言,我也有考慮,只是困守大橫島,你心里就不覺得憋屈嗎?”奢飛熊說道。

    “憋屈也沒有辦法。”甦庭瞻笑了笑,神態倒輕松得很,沒有半點憋屈的樣子。

    甦庭瞻相貌雖然粗獷,也是奢飛熊依之統領東海寇的重要將領,卻是秀才出身。

    他是明州溪人,雖得罪明州大族給誣罪下獄,在獄中慫恿數百囚犯跟他一起破獄而出,殺官搶船,最後帶著三百多囚犯出海當了海寇。

    由于勢力弱少,便是出海當了海寇,也受其他勢力侵凌,只在六橫島以南海域活動。甦庭瞻這人卻極有眼力、膽魄,他勢力弱少,困于六橫海域無法發展,看到奢家困于陸上無力掙脫李卓的封鎖陷入困境,便只身前往晉安,求見當時在晉安養傷的奢飛熊,說服奢飛熊支持他在海上發展勢力。

    只兩三年間,甦庭瞻所屬的勢力便崛起成為十三家東海寇勢力最大的一家。甦庭瞻招攬部屬也頗有特色,使部下故意作奸犯科給關入獄中,慫恿獄囚越獄下海,或直接入寇流放囚犯的苦役地,拉攏流刑犯入伙。他麾下以凶囚為主,搶劫鄉野,尤其的殘暴,後主動給奢家滲透,接納大量的老卒勇將,戰力甚強,佔據六橫島,成為兩浙郡司的腹腋之患。

    不單如此,甦庭瞻還暗中扶植親近奢家的海盜勢力,也是奢家棄陸走海戰略的主要推動人之一。他此時在奢家的地位,不弱于奢家的老臣宿將,是奢飛熊手下最重要的能戰善謀的心腹親信。

    在暨陽血戰中,甦庭瞻所部傷亡慘重,不過也給他整肅部屬、建立正規化戰卒的機會,從晉安沿海招募退伍老卒入伙,兵力迅速擴充到六千余人,自號“六橫勇卒”。

    在暨陽血戰之後,奢飛熊采取秦子檀“消耗加補充”的策略,短短一年時間里,就能對東海寇完成滲透。奢飛熊除親衛護軍三千精銳是為嫡系外,便最為依重“六橫勇卒”,此外,散于諸島還有萬余寇兵,在東海能聚集兩萬雄兵。

    奢飛熊手握雄兵,卻給壓制在大橫島上出不了頭,也難怪他心里敝屈。

    “或許應再寇崇州,趁崇州新城築成之前,一舉解決掉江東左軍這個後患?”舒慶秋陰沉著臉說道。

    舒慶秋去年與杜榮、秦子檀欲在梅溪湖設陷阱害林縛,卻反給林縛咬了一口,杜榮兵敗身亡,秦子檀倉皇逃竄,舒慶秋的老窩安吉縣舒家寨給林縛連根端掉。除了舒慶秋的兩個兒子逃脫外,近百十口人給囚拿送往湖州治罪,亂事用重典,近三十顆人頭落地,舒家幾戶絕戶,舒慶秋對林縛自然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咬其肉嚼其筋骨。

    甦庭瞻不吭聲,眼楮瞅著奢飛熊。

    崇州整個七八月都多雨少晴,動輒暴雨傾盆,根本無法築城,一直拖到近日才動工興建,連個牆根還沒有築起來。

    奢飛熊當然願意一舉解決江東左軍,但是要抽多少兵力才能取勝的把握,而且戰事要持續多久,才能徹底的將江東左軍打殘?兩浙郡司在明州諸岸集結了近三萬的兵力,想要奪回昌國縣。他抽調兵力太少,不足以對江東左軍造成威脅,抽調兵力太多,昌國縣的防御空虛,給兩浙郡司有機可趁。一旦昌國縣失守,他們將失去在東海立足最重要的根基。

    “小不忍則亂大謀,”程益群說道,“我們當下的重心在明州,而非崇州,不能亂了陣腳。”

    程益群是太湖盜出身,曾給曲家拉攏,派人圍攻江寧河口事敗,去年秋曾給秦子檀拉攏大寇西沙島,殺民勇、島民兩千余人,在太湖難以立足,就率眾出海徹底投靠了奢家,也是與林縛勢不兩立的主,此時大橫盤就由他負責。

    “的確,眼下我們要攻略兩浙,以蠶食浙東為根本,在解決兩浙郡兵之前,不能輕易對崇州用兵,”奢飛熊說道,“短時間里,我們應加強大橫島的防務,對付兩浙郡兵,用不了什麼大船,把那四艘飛翼都調來大橫島,再多調二十艘海鰍船過來,務必不能使江東左軍的戰船越過嵊泗海域威脅涂山、岱山諸島。在這情勢下,江東左軍的戰船還敢強行越過嵊泗海域,我就調船來圍殲之,我不信四五百艘海,還打不下江東左軍幾十條船。”

    “北面長山島所盤距的東海狐勢力不弱,常出沒內河劫掠兩淮鹽場的鹽船,或許與兩淮鹽梟有勾連,”程益群說道,“我幾次派人去游說,都給拒之門外,是不是派人平掉?”

    “情況摸清楚沒有?要用多少兵才有把握?”奢飛熊問道。

    “勢力不弱,這伙人原先在島南崖築一處塢堡,有斷崖密林圍護,易守難攻;這兩個月,又在西南灣口的三面面臨的海岬上新建了一座小堡,想來是庇護便用停船的灣口,也很難強行攻克,”程益群說道,“用兵強攻是其次,只要我部展示強大武力,就能強摁著他們低頭,將長山島讓出來。佔據長山島,則能威脅崇州東面之鶴城,可以迫使江東左軍往鶴城方向分兵防守……”

    奢飛熊問甦庭瞻︰“庭瞻,你覺得呢?”

    “這個可能暫緩,”甦庭瞻說道,“我倒是在考慮對崇州再次用兵之事,過些天便是林縛小兒的大婚之事,也許我們可以去湊湊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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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回崇州

    回崇州經過江門,林縛使巡海船隊先回崇州休整,津海號則在江門停泊,林縛帶著宋博、王成服在江門登岸視看這六七日來的變化。

    江門島與近岸處變化不大,但穿過雜樹林,相比較去時,王成服看到江門短短六七日間就起了很大的變化。

    趙虎以崇州步營副營指揮兼司獄校尉率三百武卒屯駐江門。

    都亭院原先只有北門,如今給強行劃走大半座院子作為守獄武卒屯營之後,也在南牆單獨新開一洞門戶進出,與江門都亭各佔半片院子,互不干涉。

    才六七日工夫,南門兩丈余方的轅門箭樓就新造到有一丈多高,場地上堆積如山的砂石磚木。

    都亭院南側的雜樹林給伐出一大片空地,方十二丈的烽火戍台就築在其間,距都亭院有兩百余步,距江岸倒有四五百步,已經夯築得近兩丈高,外圍砌磚包覆,可以想象造成之後,是何等的宏偉。

    除了早先過來的三百余武卒外,這時候江門多了三百余服刑的流刑犯在南轅門外伐木取土、堆土夯台,王成服之前就猜到林縛強佔江門,意在安置流囚,但隔六七天,這邊又換了一番氣象,也暗自感慨崇州的動作好快,心想林縛真是銳意進取之人,做什麼事情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烽火台本要貼著江岸夯築才更方便望江口,但是鶴城草場外圍的江岸都是天然形成的沙堤,逢暴雨急流,容易坍陷,江岸的地形不穩定,只能隔著江岸一段距離再建烽火戍台,不過要建到七八丈高才夠。

    宋博識兵事,知築城之事,看著烽火戍台與都亭院的布局,看著林縛建成才兩丈高、剛剛與林梢相齊的戍台上眺望遠江,試探性的問道︰“烽火戍台與都亭院以犄角布局,攻守兩便,利于防備,將來若在此築城,也會十分的便利,林大人覺得是否如此?”

    林縛微微一笑,也不置可否,有些心思想瞞是瞞不住的,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來,有些事做得說不得,悶頭干就是。

    王成服心頭一跳,也眺望遠江,多少能明白林縛的心思。

    江對岸的土地,原先叫虞東草場,面積雖比鶴城草場小一半,但與鶴城草場同屬維揚鹽鐵司所轄,為兩淮鹽場煎海煮鹽提供草料。

    慶裕三年,維揚鹽鐵司副使王奎上書朝遷,言江海濤險、虞東草場戶民/運草穿江過海才能及兩淮鹽場,有覆舟之險,每年淹溺性命,少則十數人、多者百十人,請裁虞東草場,歸入海虞縣,遷民開墾、以增稅賦。

    王奎的上書,在朝中得戶部尚書陳準支持。爭議經年,陳準在任上得病猝亡,原以為此事息了,未料到德隆帝繼位時,這樁事突然有了結論,特旨奏準裁撤虞東草場,但將其土悉數闢為虞東仁壽宮莊,共置莊田四千余頃,原草場戶皆轉為宮莊莊戶。

    仁壽宮是梁太後居所,所謂仁壽宮莊,實為皇莊一類。皇莊即為內廷直接經營的莊田,當世分有三類,除皇帝莊田外,還有皇太後及皇太子莊田。皇太子莊田即東宮莊田,皇太後居仁壽宮,皇太後莊田又稱仁壽宮莊,每年所收的子粒銀又稱仁壽宮子粒銀。

    虞東宮莊由太後派管莊太監直接經營,每年征收仁壽宮子粒銀近兩萬兩,亦由太後自行支配。除管莊太監外,其下還有官校、莊頭、莊丁等數百人、莊戶丁口約兩萬余。

    頗為奇怪的,虞東宮莊近兩年來也受東海寇入侵,然管莊太監皆稱成功擊退進犯之寇,損失甚微,每年照常將兩萬余兩子粒銀輸往京中。

    說來也不奇怪,虞東宮莊四千余頃良田,莊戶耕種,給盤剝得異常厲害,常常一年收成,要給奪走七成八成。四千余頃良田,每年所得的仁壽宮子粒銀絕對遠遠不止兩萬余。不管漂沒的銀子最終是給哪些人得過去了,這些人都不會希望明白賬目公布于世,即使給海寇大侵損失慘重,也只能給打碎牙和血咽肚子里去。

    虞東宮莊來頭甚大,性質特殊,縣府郡司乃至六部九卿都管不著,自成一體,外人也看不到宮莊內的虛實。王成服在江門六年,與虞東隔江相望,從諸多細枝末節處倒也看出些端倪來,虞東宮莊至少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

    撤虞東草場置宮莊,海虞大族並非一點好處都沒有。

    次相陳準當年為撤虞東草場患上跳下,怎麼可能是憐憫草場戶穿江過海之險?近二十年來,海虞陳氏在東江兩岸的桑園規模陡然增加到兩千余頃,這其中怎麼可能沒有貓膩?今日以一族之財力,便能供養五六千人的鄉營,可見陳氏之富裕,便是放眼天下,也沒有多少人能與之比肩。

    表面看來,林縛在江門建烽火戍台以備海寇,也流露出借江門之地安置流囚的意圖。考慮今後需安置的流囚人數之眾,而朝廷及郡司給林縛提供的條件之寡,即使有些人看出林縛有借江門之地安置流囚的意圖,只要不太過分,也不是不能容忍。

    但是,林縛的目標是整個鶴城草場!王成服看到林縛眺望江南岸的神態,心里陡然跳出這個念頭,暗感他當真是好野心、好膽魄。

    鶴城草場面積是原虞東草場兩倍以上,撤鶴城草場,即使大片土地給劃為內廷莊田,實際已經控制崇州的林縛,必然也能暗中侵奪大量的土地變為己有。

    林縛能從土地肥沃、水利頗佳的鶴城草場多得三四十萬畝私地,不要說六七千人規模的江東左軍能養得起,就算江東左軍兵力再增加一倍,也能勉強應付。

    不過林縛要如何抵擋各方便的阻力?要知道鶴城草場每年需為兩淮鹽場提供七八百萬圍的干草,兩淮鹽場每年又為朝廷提供兩百萬兩銀的鹽稅,幾乎是朝廷的大命脈,林縛要動鶴城草場的心思,內廷、外廷以及鹽鐵司上下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跟他拼命。

    林縛收回神思,轉回身來,看到身邊的宋博、王成服都若有所思,笑問道︰“二位隨我站在高台之上,敢問一句︰可圖之否?”

    宋博不言。

    王成服心頭巨跳,林縛這話問得模凌兩可,但是猜測若實,林縛是問圖鶴城草場之策,他脫口答道︰“可徐徐圖之。”說完這句話又頓感後悔,圖鶴城草場應是林縛藏在內心最深處的隱秘心思,自己怎麼脫口就一言道破?真是活生生的將腦袋推到林縛的刀口下。

    林縛看了王成服一眼,笑了笑,沒有說什麼,這會兒江門都頭王天義過來拜見。雖說不屬一衙,但是王天義都只是都卒長,羽騎副尉,從九品的武官,與林縛的官階差得太多,要是給扣個不敬的罪名,就夠王天義吃一壺的。

    林縛沒有為難王天義,還送了一口這次繳獲的好刀給他,吩咐了幾句,要王天義率鹽丁配合崇州步營武卒合力守戍江門,騎馬在江門範圍內走了一圈,也沒有多說什麼,就登船返回崇州去。

    所幸東風正盛,揚帆逆江流而上,行速也不慢,趕在黃昏之前,津海號在紫瑯山南崖碼頭登岸。

    林縛讓人將王成服帶去東麓禪院稍待,他領宋博直接去山頂禪院見奢家姑嫂。

    新城剛剛才開了牆基,靖海都監使司衙門集中在東麓禪院署理公務,崇州步營、騎營包括靖海水營第二營也主要集中駐扎在東山一帶,大家已經習慣將東麓禪院稱為東衙,而將充當臨時縣衙的北山門禪院稱為北衙。林縛住在山頂禪院,女營、親衛營又駐扎其間,是為內府。

    秋日清涼,宋佳看過塘抄,便覺得各地都無什麼讓人心情舒暢的消息,閑來無事,便到南崖曬台散心,遠遠看到林縛在諸護衛的簇擁下抬階登山而來,隔著遠,也不怕林縛會發現,便倚著石台子看他。

    待林縛他們走到近處,宋佳才陡然覺得林縛身邊的那人好生臉熟,再看過去,眼淚就落了下來。她與宋博雖說不是一母所生,但是在諸多兄弟姐妹間,她倆感情最好,他怎麼會跟林縛走在一起?宋佳即使知道不可能,心里仍不由的生出些奢望來,奢望父親及宋家沒有將她當成棄子給拋棄掉。

    林縛抬頭看到宋佳一襲綠衣坐在石台側,臉上帶著淚痕,難得一見的楚楚可憐,使她的容光愈盛,美得灼人眼楮,他使左右護衛各自歸營去,跟宋佳笑道︰“宋兄游歷江淮,我有幸在江門與他遇見,便邀他來崇州做客少夫人有什麼話有什麼委屈或許可以由宋兄捎回晉安去……我就不妨礙你們姐弟相聚了。”

    林縛離開崇州七八日,也思念宅中佳人,將宋博丟在南崖,他去找柳月兒、小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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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深宅之事

    “大婚在際,不老實留在崇州等著做新郎官,還東跑西跑的,要人幫你操多少心?”柳月兒雙手捧著已經開始凸起的肚子,嗔言抱怨。她心里是擔憂林縛親自率軍出海巡戰,只是她謹記自己的本份,不說外事,只是放不下擔心,拿其他事敲打林縛,希望林縛能更多的留在崇州。

    “我心里有數呢,”林縛看不見小蠻跑哪里去了,他將衣甲解了,換著一襲青衫,讓柳月兒坐在自己的膝上,與她親昵,憐愛的看著她,“你心里委屈,偏偏還要你來操持這些事……”

    “能在你身邊,得你憐愛,便足夠了,哪有什麼委屈的?”柳月兒臉頰抵著林縛刺得人癢癢的下頷,輕語說道,“再說有七夫人幫著操持,我也沒有什麼好辛苦的。大婚什麼事,你有不清楚的,你找七夫人問去……”又嬌笑道,“你仔細七夫人也懷上,不好收場。”覺得跟藏頭藏尾見不得人的七夫人比起來,自己可要幸運多了。

    “我今兒就陪著你了,哪兒都不去。”林縛將柳月兒摟在懷里,手輕輕的摟著她凸起的肚子。

    “一堆事情等著你呢,我可不敢佔著你,你夜里回來,再跟我說說話就成,”柳月兒說道,“說來奇怪,六夫人往這邊走得勤呢,跟七夫人也走得近,以前在江寧時,六夫人與七夫人兩人可擰著勁呢,你說怪不怪?”

    說到這事,林縛也心虛,總不能跟柳月兒坦白他與盈袖在庵堂做好事時給單柔撞見。

    “有什麼奇怪的?”林縛嘴里反問道,手卻往上移,捧起柳月兒的下乳,掂了掂,覺得好沉。柳月兒有身孕以來,這邊就仔細照應,體態豐腴了許多,之前嬌翹的雙峰就鼓漲了許多,沉甸甸的壓手,當世又無乳罩之物,只用肚兜束胸,隔著衣衫摸去,更能很好的感受那動人的形狀與軟彈。加上柳月兒豐腴的臀坐在大腿子,聞著她身上透來的好聞香氣,也無需刻意,林縛心間的情念就蠢蠢欲動,直接將他下身的那根肉杵子喚醒來,抵著柳月兒肉/彈彈的臀。

    “你去找七夫人呀!”柳月兒臉羞紅欲滴,軟語嬌/吟,要林縛去找顧盈袖做好事去。她擔心腹中胎兒,幾個月來都不敢跟林縛行房事,感受到他的堅挺,怕他一時刻制不住,扭動著身子,要掙扎著站起來。

    林縛這樣子哪里能起身走出門去,柳月兒挪著身子,豐腴肉/彈的臀正磨著他那處,磨得他心里異樣的,揉/搓著她的上身豐滿,說道︰“這樣便好……”

    柳月兒心里羞澀,但是想到林縛在外面辛苦,不忍拂了他的意,說道︰“我用手幫你……卻又何苦來辛苦我,七夫人心里可想著你呢。”尋個舒服的姿態蹲著,忍著心里的羞意,頭枕在林縛的大腿上,手伸了進去,握住那根物什。

    柳月兒的手圓潤嫩滑,叫她給握著,林縛心里直叫舒服,可還沒有等他舒服多久,屋外就響起腳步聲,听著小蠻的聲音跟黃鸝鳥似的在外面響起來︰“左右找不見他人,一定是急著見他未出世的兒子呢,你在這邊等著,我進去看看……”

    柳月兒剛站起來坐床榻邊上,小蠻就是推門走進來,只是柳月兒臉上的羞紅未消,有什麼事情是看不出來的?小蠻也見怪不怪,只是吐出小香舌咂了咂,作意要躲出去,柳月兒紅著臉笑罵道︰“給我回來,什麼人在外面,吵吵嚷嚷的要見相公?我去前頭有事情,你陪我過去。”

    “六夫人過來說大婚的事情呢……”小蠻說道,“有些安排,不知道合不合他的心意,才過來問一聲。”

    柳月兒倒有些後悔說要小蠻陪自己去前頭了,林縛與六夫人總要避免獨處的,不然傳出去不好听,不過想想這宅子里也沒有誰會多嘴多舌,便撐著腰站起來,要小蠻陪著自己出去。

    林縛有些怕見單柔,她這麼熱心幫著操持大婚的事情,也不能躲著不見,也不能在內室見她,慢騰騰的喝過一碗涼茶,待心間情緒稍定,才整理過衣衫走出來。六夫人單柔站在過道時,小翼的斂身施禮︰“妾身單氏拜見大人……大婚的事情,妾身有些拿不定主意,七夫人跟三夫人她們去北邊園子听戲去了,又不便讓如夫人費心勞神,便來跟大人您請示。”

    “哦……”林縛剛要單柔跟著去他平日署理公務的前廳說話,突然注意到她跟往日有些不大一樣,倒不是有多大的不同,只是換上布裙木衩,穿戴簡樸,仿佛貧戶之女,沒有了富貴氣,瓜子小臉卻顯得異樣的素淨。

    雖然她們都是守孝之人,但是她們也不用過得這麼簡樸,再說她們來江寧之前,也多穿綢衣錦,戴金飾玉,沒有太多的刻意,只是多穿素色,以示守孝之身。就算林家的存銀、產業都交給林續祿等人在江寧打理,幾位夫人手里頭的私房錢都不少,單柔斷沒有需要到崇州就過得這麼簡樸。

    單柔的變化讓林縛覺得奇怪,又覺得她此時的瓜子小臉比往日耐看,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兩眼,一時忘了要叫她去前廳說話。

    單柔倒是冰雪聰明,給林縛盯著看,有些不好意思,卻也知道林縛在奇怪什麼,輕聲解釋道︰“以往妾身躲在深宅大院里,差不多有十年見不到外面的世面,到崇州後,稍稍野了心,到外面走了兩三趟,住在半山腰,也時常能看到山下的情形,才恍然想起妾身十年前也是苦人家出身,便想到那種種苦處,當真是難熬,一年到頭都吃不上一頓飽飯。再說如夫人這麼貴氣的人,穿戴也是簡樸,妾身更是慚愧,便將身上的穿戴還有一些私藏托人換了銀子,想著也許能讓崇州的窮人家多吃一頓飽飯也好……”

    “……”林縛沒有多問什麼,也不知道該問什麼,便要單柔隨他到前廳去,一邊听她說大婚的事情,一邊翻案頭小蠻替他整理得整整齊齊的文案。

    王麻子的老婆珍娘端茶進來,單柔看著林縛埋頭看公文,便主動將茶盤子接過來,走到案前,要將茶盅端到林縛的身前。

    林縛看到一則關于黃河修堤的塘抄正出神,為修復東虜破開的黃河決堤,朝廷直接派出工部右侍郎陳鐘年到山東主持此事,四月初就征集二十萬民夫,如今已經進入九月,趕著夏秋黃河大澇,修堤無功,八月底,陳鐘年又請旨要從濟南、平原兩府多召十萬民夫。

    林縛看到這份塘抄,氣得要將塘抄撕掉,他原以為陳鐘年能任工部右侍郎,能知水利工事,沒想到給他亂搞了四五個月,未建寸功,還將責任推到人手不足上,這時候又添亂子,而且很可能是大亂子。

    汛期黃河水急,修堤極難,以引導為主,轉眼就到枯水之季,便于修堤,堤上有二十萬民夫還嫌多,他偏偏還要再征集十萬民夫。

    募民做工,按工發伙食錢,可以說是以工代賑,只要有財力,管理得當,多大規模的工事都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但是修黃河堤征集民夫,是徭役,荒農廢農不說,吏部撥銀不足,這些民夫勉強吃飽肚子都不可能,官吏逼工又緊,十分的辛苦困窘,民夫每日都有死傷,積怨積恨日益嚴重,稍不注意,就可能會鬧出大亂子。

    有劉安兒、羅獻成等大亂在前,如今三十萬民夫堆在黃河大堤上,朝廷以及山東地方偏偏不能吸取些教訓,都沒有切實有效的應對之策,當真以為這些民夫都是手無縛雞之力、任人宰割的草民!

    如今黃河修堤之事雖處山東境內,卻不歸山東管轄,林縛心里琢磨著要提醒湯浩信注意哪里,看著有一盞懷遞到跟前,下意識伸手去,不經意觸著單柔的手指。

    接茶踫到手指,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就是,偏偏單柔遞茶時,心思都用來窺看林縛看公文的樣子,手指相觸,心里猛的一跳,帶著手,將一碗熱茶直潑到林縛的身上。

    林縛冷不丁給熱茶一燙,身子下意識的後閃,差不多帶著椅子跌倒。

    單柔也嚇了一跳,知道做錯事,心里更是慌亂,忙繞到桌案後,掏出帕子要將林縛身上的茶漬擦掉,也沒有想珍娘、護衛在側要避嫌。

    林縛心里正為陳鐘年將三十萬民夫趕上黃河大堤的事情惱火,身上給潑了一碗熱茶,又燙又濕,看著單柔也不顧珍娘及護衛在旁邊就過來替他擦衣衫,下意識的將她的手打開,蹙著眉頭大聲說道︰“你走開!”

    單柔手給打開,听著林縛發言訓斥,要自己走開,仿佛觸電似的愣在那里,抬頭看著林縛蹙眉惱怒,瞬時直覺得天崩地裂,轉身跑了出去,出門才覺得心里的委屈,眼淚忍不住的往外流。

    見單柔給自己訓斥了,面子過不去,跑了出去,林縛也不覺得有什麼,要珍娘到內宅幫自己找了一套衣衫過來換上。想著山東那邊的事情,又想不能讓王成服在山下呆太久,派人將他過來;林夢得、曹子昂等人各有一大攤事等著找他,林縛很快就將單柔的事情拋之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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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王成服

    王成服跟著傳信的護衛上山去,心里忐忑不安。

    既有難以抑制的期待,又因看不透局勢的發展而心生猶豫、惶恐,但想到自己只是刺配永充的流囚,一切又釋然——對他來說,根本就沒有什麼好患得患失的。

    心里的忐忑放下,王成服走在林蔭下的石階上,便有閑心細看紫瑯山上下的情勢。

    雖說崇州新城建在紫瑯山東北麓,王成服從東衙登山,走到半山腰回望去,便將剛剛起出牆基的崇州新城盡收眼底,數千名征募民夫在工地上忙碌,在新城北門有一條新闢的大道延伸出去,與原先的崇州官道連通起來。

    王成服在江門時已知崇州築城事,看到山下情景,也沒有什麼好意外的,只是新城比想象中略小,粗略看去,依著山勢江口,周圍不過三千余步的樣子。

    江淮之地,除了江寧、維揚、宿豫等三五座雄城外,由于淮南少兵匪之禍,諸府縣都不願在城池修建上浪費太大的人力、物力,以致江淮、江南諸府縣的城池既矮且小,又經年失修,與諸府縣的富庶不相符合,這也是崇州四月初給東海寇輕易破城的一個原因。

    周圍不過三千余步的城池,既然放在江淮諸府縣城池中也不算突出,王成服倒有些疑惑了︰林縛有意以崇州為根基、經營勢力,有新築崇州城的機會,為何不將崇州城建得城高池深、固若金湯?

    王成服心藏疑惑,腳下步子卻不停,再往山上走。山道一轉,沒有密林遮住視野,王成服看到這是從東麓登山的一處險峻之處,原先建有石牌樓,今日石牌樓嵌入一道磚牆中,中間只留四五臂長的山門,磚牆與兩側的懸崖相接。

    牆上有垛口,有甲卒值守,王成服穿門而過,山門內兩側建有營房。王成服再往山上走,站在一處斷崖上回頭望下,這看清山門左右的地形,這山門實是從東麓登山的一處隘口,牆厚險峻,與山勢融為一體,實為建在半山腰的一處小型要塞,三五十名精銳駐守,便能限制敵軍從東側登山。

    王成服所站的斷崖位于紫瑯山的東南角上,不能看到遠處才築基的新城,還能看到南崖碼頭與東衙以及對岸軍山寨的情形。

    紫瑯山南側與西側臨江,地勢最險,從南崖碼頭到東衙,原先只有一條狹迫不堪的小路相通,這時候有百余民夫正在山下將這條狹道開鑿拓寬,南半側的狹道已經拓寬,王成服站在山崖上,相比較新舊山道,新道要拓寬兩三倍不止。

    從南崖碼頭到剛才經過的山門要塞,也有一條山道正給開鑿出來,與尋常的石階山道不同,這條山道是盤著山勢而建的坡道,坡道頗寬,可容兩馬並馳。

    若僅僅是為行人從南崖登山方便,建這條山道未免太奢侈了。再說王成服在南崖碼頭登岸時,看到南崖有一條陡峭的石階狹道通往山上。

    若是將東衙與南崖碼頭都看成小型要塞,與剛才經過的山門要塞則互為犄角,三座要寨里的兵力可以借著坡道可以迅速的相互馳援——除這幾處布置外,紫瑯山東南坡有些平緩易登的地方,則組織人力鏟去浮土,砌磚包圍,人為的形成陡峭的崖壁——看這東南坡上下的布置,隱約是一個嚴密的防御體系,只是許多地方還未建成,還沒有展示完整的面貌。

    想透這個環節,王成服心里頗有些興奮,即使他這時候還看不到紫瑯山其他地方的防御布局,但也能猜到林縛有依險建塞、依山建城的意圖,實際是要在崇州新城外,依著山勢再建一座易守難攻的雄奇的紫瑯山城,再與崇州新城形成完整的防御體系。

    崇州新城與紫瑯山城建成,相距不過四五百步,互為犄角,江東左軍駐守其間,來犯之敵頗為有十倍之眾,獠牙再鋒利,面對這樣的防御體系,怕也是難下口吧?

    **********

    王成服站在斷崖眺望紫瑯山東南麓的布局,林縛則與曹子昂站在山頂崖頭看他。

    “以刺配永充之罪身,卻能說得鶴城司上下官吏心動,許他在江門暗中容留流戶私墾糧田牟利,他也確實將江門經營得不錯;他又善偽裝,船從江口過,貿然還看不出江門的虛實,當真是個有能耐的人,”曹子昂微笑說道,“看他在斷崖停留觀望,對紫瑯山城布局似有感悟啊——此人若能用,堪大用。”

    鶴城司與府縣沒有關聯來往,自成一系,這邊早就看到東門的異常,卻發現不了暗中主事之人。在江門與宋博偶遇,也看過王成服的異常,林縛便授意江東左軍的哨探盡快的摸清了王成服的根腳。

    王成服因是奸/淫罪而判刺配永充,實是給西秦豪族曹氏家主曹義渠當幕僚時,與曹義渠之女私通,兩人一時按捺不住,私約野外行苟和之事,給曹家人發現。

    王成服本有妻室,也生有一對小兒女,但心間未必沒有才子佳人的幻想。曹家雖是武將之族,但是更有注重家風的虛榮心。丑事難掩,曹家即使是庶生女,也斷沒有給一個窮秀才當妾的道理。事情發生後,曹家大怒,將王成服捉拿送官判了奸/淫罪刺配永充,那個與王成服相戀的曹義渠庶生女也草草給許配了人家。

    固原曹家乃西秦郡首,靖北侯甦護早年就因族人得罪曹家,被迫舉族遷往江寧,便是甦護身居高位之時,仍然不提當年之恨。一說是靖北侯寬和待人,一說是曹家勢大,甦護鋒芒再利,也傷不到曹家——今日的曹家更是權勢燻天。

    曹氏父子兩代相繼出任固原總制使、鎮戍西北,三邊諸將皆出曹門。

    若說大越朝還有與奢家比肩的軍閥勢力,那就是西秦固原曹家了。奢家因宗室案被迫聯絡東閩其他七姓共舉反旗,興十年亂事。當時即使朝廷對曹家也起了疑心跟戒心,形勢之下,卻不得不加倍的攏絡曹家。

    曹氏上代家主,原固原總制使、固原諸鎮總督曹宏範趁著東閩大亂、東北邊事頻起,以病危為由,推薦其子曹義渠接替他擔任固原總制使,朝廷也被迫接受。

    曹宏範一“病危”就是五年,一直到德隆元年才真正的病逝。

    此時曹義渠在固原軍中已經建立威信,曹家也完全控制固原諸邊府,與西北外族勾結,勢力盤根錯節,朝廷再沒有能力削奪其權,只得承認這既成的事實,甚至追封病逝的曹宏範為固原郡王,以安其心。

    曹氏上代家主曹宏範成為大越朝立國兩百余年來,除開國大將功臣外,第一個異姓封王的封疆大吏。

    如此情勢下,勾引曹義渠妾生女、害得曹家成為笑柄的王成服能保住性命除了相當幸運之外,也是他少年有才名,有人憐惜其才、幫著說情的緣故。

    ********

    王成服登上山頭,林縛與曹子昂已經回前廳,等他過來。

    王成服看到林縛坐案前翻看公函,旁邊坐著個穿戎裝的中年將領,朝林縛作揖道︰“罪民王成服拜見大人,不知大人相召,有何訓示?”

    “宋博之身份,你也清楚,你可知我為何容宋博近觀江東左軍的虛實?”林縛抬頭看著王成服,王成服年紀不大,還不到而立之年,然而流放八載,吃了好些苦頭,兩鬢略有霜白,臉黑瘦,起了皺紋,看上去年紀與曹子昂相當。

    王成服也不作思慮,徑直說道︰“大人看破宋家有明哲保身之意,遂示軍容,震懾其心……”

    林縛將手里的公函放下來,對王成服的回答也不表示什麼,直接說道︰“我率江東左軍駐守崇州,以御海疆,又兼牢城、崇城重建重任,任事唯缺人手,你可嫌職事輕微?”

    “成服乃待罪之身,不敢奢望飛黃騰達,只希望死前能洗去罪名,重回故土。”王成服說道。

    林縛說道︰“我此番出海,斬獲不多,但三五十顆首級,換你一個自由之身容易……不過曹家在固原勢大,你要回故土卻難。你若是願意以崇州為故土,我倒可以安排將你家人接來崇州。”

    “成服叩謝大人成全,成服願以崇州為故土,只是擔心家人經歷離亂,數年未通信音,也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故土居住……”王成服雖是待罪之身,在林縛面前卻始終揖禮相待,有些折不斷的傲骨,這時拜倒在地,表示心悅誠服。

    “盡人事以安天命,”林縛說道,“軍中有哨探會去西北觀風,我要他們以尋覓王家人為要務,只要能尋到,接出來卻方便。雖說事情過去七八年,曹家未必還記得你,謹慎行事,在你家人接來之前,我暫時不會拿軍功替你洗罪,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什麼,曹家勢大,手還伸不到崇州來——觀你在江門諸多舉措,知你勤于政事,我欲清查運鹽河的兩岸公田官地,以實縣倉,欲組織人手清淤拓寬運鹽河,以興水利河務、以削除兩岸積澇之患。這諸多事雖以縣戶房、工房的名義進行,但沒有這邊的主持,也難實施下去。這諸多事,繁冗而錯雜,人手緊缺,你願意襄助此事?”

    “成服一切都听從大人的吩咐。”王成服說道。

    “那就這樣,”林縛轉身跟曹子昂說道,“若有人去九華寺,將王成服帶去跟李書義見面,看有什麼事情能安排他做。”

    “我明天要去一趟九華,我帶他過去。”曹子昂說道。

    “那也行。”林縛點頭說道。

    林縛以在東門建牢城,有意利用流囚逐步的開墾沿江地區的草場荒地,王成服熟悉鶴城草場及江門地區的情況,人又有干才,用他任其事正是合適——不過林縛還是決定讓王成服從參與清查公田事做起,總要先觀察一段時間,再決定在關鍵處能否用他獨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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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了無牽掛

    王成服隨曹子昂下山去,宋博與其姐宋佳相對而坐,說起刺殺事,吁噓嗟嘆,哪想來人生際遇會如此?

    “林縛也許不會阻止你們離開崇州,姐姐願意隨我回永泰去?”宋博問道。

    “天地之大,除這方寸之地外,真還有我的容身之所?”宋佳反問道,也許她能回去,明月能回去嗎?

    “……”宋博一時無語,他甚至猜不透父親對這事的看法,姐姐對留在崇州並無厭恨,他也不再勸說什麼。

    “你不用擔心我,”宋佳雙手放在膝前,輕語說道,“奢家欲爭天下,容不得一點情義,我倒要在這山頭看奢家如何踫得頭破血流……”

    “姐姐以為崇州能阻奢家?”宋博心間一動,問道。

    “你從江門隨船出海,幾日來有什麼想法?”

    “有些想法,也混亂得很,”宋博搖頭嘆道,“林縛倒似看透宋家有意明哲保身,所以我才猜他不會阻攔姐姐離開崇州。”

    “湯顧在朝野看似難與張岳抗衡,勢力實則不弱,”宋佳說道,“東陽、崇州、津海、青州四地,看似分散,各距千里,勢力難以聚攏,然大艦揚帆,順風不過三五日路程。東陽鄉勇且不用說,變故驟生,你說天下誰能調動了津海軍?”

    宋博低頭思量,有些問題他也有在考慮,只是沒有姐姐想得透徹。

    林縛與顧家女大婚在際,湯顧與林族聯系得將更為緊密。

    要評估湯顧及林系的勢力,戰力最強、聲望最大,無疑就是江東左軍,但是東陽鄉勇以及津海軍的軍事力量也不容輕視。

    東陽鄉勇乃顧悟塵一手鑄造,又以上林里鄉營子弟為骨干,自然是湯顧及林族一系所依重的核心力量。

    晉中軍殘部在極為艱難的情況下,是林縛、是江東左軍北進津海,聯合打出津海大捷之後,才走出困境的。

    這種在殘酷的鐵血戰場上打出來的袍澤情義真摯、堅實,加之晉中軍在此之前給薊北軍出賣、近乎全軍覆滅的教訓,之後又給郝宗成等朝中權臣壓制,是林縛、林續文、湯浩信等人抗住壓力,在晉中軍殘部為基礎編成津海軍避免給肢解消耗的命令,晉中軍諸將實際掌握津海軍,自然也是以林縛、林續文等人馬首是瞻,成為支撐在林家在津海立足的核心力量,成為林縛及林續文、湯浩信、顧悟塵等人控制津海糧道的重要力量。

    朝廷暗弱,難以有效控制地方,不僅江東郡範圍內董原、林縛、林庭立、蕭濤遠等掌握地方軍事力量的官員將領踞傲難馴,其他郡府的官員將領乃至地方勢力,都有極強的擁兵自重的意識。

    湯浩信以七十高齡出任山東宣撫大司,總攬山東軍政大權,即使受到很大的牽制,但也不妨礙他們一系的勢力在青州府境內沿膠萊河扎根。陳/元亮、張晉賢、杜覺輔等一批官員在青州崛起。圍繞膠萊河新編的運卒部隊,雖然屬于雜兵序列,焉知就不能用于戰事?而圍繞津海糧道在山東登萊地區、河間府地區所形成一個海商集團勢力,又是支持林縛、林續文及湯浩信、顧悟塵一系勢力在山東中部及北部地區、津海及河間府立足的重要力量。

    雖說崇州距山東膠州灣也有千里之遙,距津海更是有兩千里之遙。青州或津海發生什麼事情,看上去江東左軍鞭長莫及;或者崇州、東陽發生什麼事情,在津海的軍隊也看上去鞭長莫及。

    姐姐卻提到一個非常關鍵之處,宋博想起這次給林縛強邀出海,風勢也算不上多順利,但四五百里行程,加上海戰、奪寨費時,也只用了兩天多時間。

    東陽、崇州、青州、津海四地看似分散各處,然備有一支能雄于海上的精銳舟師,四地似散實聚,掌握津海糧道又能謀得巨利為養兵之資,天下真要發生傾覆巨變,崇州說不定比奢家更多一分機會。

    宋博微微一嘆,說道︰“父親心意堅如磐石,除了姐姐,旁人很難說服他改變心意,再說崇州勢力終究是弱了一些。即使林縛能守江口,阻奢家北進,卻也沒有能力將奢家從昌國縣諸島逐走?”

    “奢家欲蠶食兩浙,以為只要能控制浙西,就是再舉叛旗的時機。奢家有這樣的心思,林縛又豈會看不破,怕是事情發展未必能如奢家所願,”宋佳站起來,望著窗外的桃樹,看到林縛正踱走進院門來,回頭跟弟弟說了一聲,“他過來了。這幾日能回永泰去就趕緊回去吧,免得他又改變主意,他什麼心思,姐姐也很難猜透……”

    宋博站起來,打開虛掩的房門,迎林縛進來。

    林縛看著宋佳、宋博姐弟,問道︰“少夫人欲回晉安否?”

    “住在山間也無什麼不適,倒懶得涉千里之險,”宋佳語氣慵懶的說道,“以後還要繼續叨擾林大人了。”

    林縛目光掃過宋佳絕艷迷人的臉龐,宋佳若是要求帶奢明月回晉安去,他也不會拒絕,這二女對奢宋來說,是棄子,林縛也沒有將強留她們在崇州的必要,倒是沒有想到面對回家的誘惑,宋佳能一口拒絕。

    “那宋兄何時離開崇州,崇州這幾天都有船去江寧?”林縛問道。

    “離鄉日久,思鄉心切,恨不能腋生雙翼,今日有船,今日便想走,”宋博也怕夜長夢多走不了,說道,“宋博不能留下來觀林大人大婚之禮,失禮之處,還請林大人海涵。”

    “那就明天坐船去江寧吧,”林縛笑道,“宋兄難得在崇州落腳,我總要盡一盡地主之誼,夜里我在內宅擺一席酒,請宋兄及少夫人與明月姑娘列席,山里頭,沒那麼多規矩好講,宋兄不要笑我有悔斯文就是……”

    當世不興男女共席,只是身為階下之囚,也沒有那麼講究,見姐姐似乎不大介意,宋博便說道︰“恭敬不如從命……”

    入夜過去飲宴,看到林縛將妾室柳氏也喊出來陪席,當真知道他是沒有什麼講究的人,換作其他大戶人家,哪可能這點講究都沒有?看到姐姐、明月與林縛妾室柳氏也頗談得來,宋博心頭倒有另一層隱憂。

    夜里在禪房借宿了一夜,晨光初亮時,就有人通知船要趕在日頭過樹梢前出發,宋博起身洗漱,沒有看到林縛他人,在碼頭與姐姐宋佳別離,忍不住說道︰“從今之後,姐姐便當自己是無名無姓之人,不要有什麼牽掛了,留在崇州隨自己的心意吧,父親也不會要求姐姐再為宋家犧牲什麼……”

    “你當真是迂氣得很,回去後要有個少主的樣子,替爹爹多分擔些事情,不用惦記我。”宋佳笑著替弟弟整理衣襟送他上船,也不為他的話生氣,奢家派刺客來,便是這個親弟弟也擔心林縛會強納了自己,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女兒之身在這世上還真是一無是處。

    看著船離開碼頭,宋佳心里倒是想著弟弟所說的話,從今之後便當自己是牽掛之人也好,拾階登山,到山頂看林縛在禪院前的場地上練刀。宋佳看不懂刀術,若說刀術,奢家兄弟二人都有萬夫難敵之勇,卻又能如何?

    林縛收起刀勢,還刀入鞘,從小蠻手里接過汗巾,拭去額頭汗水,見宋佳站在那里,笑問道︰“宋博離開了?”

    “還要謝大人寬厚。”宋佳斂身施禮道。

    “也沒有什麼寬厚不寬厚的,”林縛說道,“東海寇之事,我也查實宋家並無參與,不然我不可能放宋博離開崇州。雖說我在別人眼里也不是什麼好種,但是我心中自有善惡……”

    宋佳嘴角微微翹起,在晨光里,笑容迷人清艷,風情萬種,她心里起念,便直接說道︰“我在山間閑居無趣,抖膽跟大人討件閑差,好打發山間歲月……”

    “哦!”林縛有些詫異的看著宋佳,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提起這樣的請求。

    “妾身從此之後便是無牽掛之人,與奢家無瓜葛,與宋家也無瓜葛。”宋佳平靜淡然的回應著林縛的注視。

    林縛笑了笑,說道︰“山頭有些案頭瑣雜之事,不知道少夫人會不會嫌棄無趣?”

    “妾身謝大人信任,”宋佳斂身施禮,朝小蠻嫣然一笑,“以後倒要請小蠻姑娘照顧了,小蠻姑娘便當我是在書案前侍候的粗野婆子,任憑差遣便是。”

    小蠻滿心不快,別著臉不吭聲。

    林縛在宅中的書案之事是她負責打理,竟然給這個比狐狸精還妖媚的女人插了一腳,叫她怎麼高興?要說比心眼,月兒姐一百個心眼都比不上她,要是林縛的心給她勾過去,怎麼叫好?

    林縛雖然會屈從世俗禮法,但他心里的男女之別甚淡。雖說他不會公然任用女官處理政事去挑戰頑固不化的千年傳統,但不會拒絕讓有能力的女眷出來干些事情。宋佳此女的見識與眼力以及對大局勢的判斷,實則遠在許多人之上,林縛還真沒有想到她會突然提出要出來做事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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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形勢緊迫

    大婚定于九月十八日,山野楓葉紅染,秋意醉人,許多人不能到崇州來觀禮,但青州、江寧、東陽、津海諸地眾人的賀禮早在十八日之前陸續送抵崇州。

    令人意外的,陳西言在暨陽還派家人送來一份不薄的賀禮。

    在大洋山島時,陳華文曾言要親自到崇州來觀禮,但是進入中旬之後,東海寇在嵊泗諸島大肆聚集,有大侵之意,使得海虞、崇州的局勢陡然急迫起來。在此情形下,陳華文自然不能離開海虞到崇州來觀禮,只是派家人送來厚禮,以表歉意。

    十六日,崇州已經是風聲鶴唳,江口附近的官道及市鎮上幾乎看不到人煙,西北方向,已經開始出現逃難的人群。林縛馬不停蹄的巡視各地防務,地方防務多用鄉兵,他要將有限的精銳集中起來使用,趕回紫瑯山,已經是黃昏時分,又給韓載、吳梅久拉去,巡視紫瑯山附近的防務。

    崇州新城才築至齊腰高,中間夯土,兩邊包覆的青磚還沒有砌起,駐不了軍隊。東衙、北衙都是禪院改建,也抵不住寇兵強攻。

    韓載大聲抱怨︰“我早就說築城事耽擱不得,要是早一日築成堅城,固若金湯,便是十倍之敵來犯,也不至于驚慌失措。你們看看,拖到今日,這牆牆還擋不住匪徒一跨的,東海寇大侵在即,該如何是好?”

    吳梅久稍鎮定些,只說道︰“事已至此,找後悔藥吃也不是個法子,還是趕緊商量個準主意,不至于東海寇襲來還慌手慌腳的……”

    沒有誰願意到崇州來趟渾水,吳梅久逃不過歹命,八月初吏部正式下了文,他擔任了崇州知縣一職,李書義超擢提拔為縣丞,不設縣尉,任胡致誠為典吏,兼領鄉兵。

    崇州僅有的兩營新編鄉兵也給林縛控制在手里,東海寇欲侵崇州,雖然林縛將他與韓載喊來商議防務,實際由林縛一言決之,吳梅久才沒有多少好擔心的,大不了大寇來襲,他躲在林縛身後。

    吳梅久干過幾年司寇參軍,也領兵與多股盜匪交戰過,膽氣比韓載要足,沒那麼容易驚惶失措。

    林縛目光從遠處收回來,看向韓載,說道︰“韓大人,我先前也說過,築城之責悉數在我,寇來,城未築成,我披甲執戟,與寇野地血戰,除非身死,絕不會退半步。江東左軍兩營舟師也已沿西沙島兩側月兒灘、觀音灘布防。但敵勢甚大,在嵊泗聚集不下萬人,戰船不下千艘,兵鋒所指,摧海虞、崇州如朽木,江東左軍守崇州、守島,勉為其難,但要守住江口不使寇西侵,兵力猶有不足,恐怕要向江寧請援兵……”

    “對,對,”韓載點頭說道,“兵將多多益善,不能打沒有把握之戰,你們若無良策,我去江寧、去濠州找岳帥請援兵……”他不管能不能請來援兵,只要他自己能暫時離開這個凶險之地就好。

    “太湖盜出沒江海,頗為猖獗,也說不定早有東海寇的探子滲透到內地去了,韓大人坐船去江寧,過暨陽縣、白沙縣,怕是不太平吧……”李書義在旁邊說道。

    韓載給李書義一嚇,又驚疑不決起來,看向蕭百鳴,問道︰“蕭都監可有意隨我走一趟江寧?”

    論道理,林縛對寧海鎮駐扎軍水寨的水軍沒有調遣之權,但是身為宣尉特使的韓載對江東左軍、對軍山寨名義上都有節制之權。

    蕭百鳴臉上陰晴不定,他知道林縛千方百計的想將他們從軍山寨趕出去,江東左軍好霸佔軍山寨這一處險地,這時候林縛與李書義演雙哄他去江寧,是不是藏著什麼陰謀詭計?不由權衡起厲害得失來。

    林縛眯眼看了蕭百鳴一眼,他倒不屑玩什麼陰謀詭計,徑直跟韓載說道︰“韓大人去江寧請援兵,順利則七八日能回,不順利,也許要耽擱一兩個月,無韓大人在崇州坐鎮,崇州諸路兵馬備寇不能雜亂無章,需有一人代韓大人節制諸軍。若蕭都監部屬覺得受節制太勉強,江東左軍可以撤回陸上,將江口留給軍山寨守備……便是岳帥在此,我也是說這番話。”

    韓載心頭一跳,知道林縛不是省油的燈,沒想到他關鍵時刻拿摞挑子來威脅自己,恨得牙癢癢的,卻沒有勇氣說留在崇州抗敵。

    蕭百鳴背脊寒意直竄,林縛要是摞挑子,江東左軍退守內陸,僅憑軍山寨六百水軍四百雜兵,根本沒有能力守住江口。但是要答應林縛的條件,軍山寨也受林縛節制,林縛藏著怎樣的禍心,用腳趾頭都能想到。

    吳梅久暗道江東左軍與寧海鎮水營仇隙也深,不能協力御敵,甚至還相互制肘,都留在崇州,有害無益。這種情勢,不能、也不可能讓江東左軍離開崇州,那就只能讓寧海鎮讓出軍山寨。

    林縛如今以摞挑子相威脅,便是蕭濤遠、岳冷秋又能奈何,難道蕭濤遠還敢將寧海鎮水營兵力悉數調動來守江口?

    “還有三五日時間,韓大人是不是派信使快馬馳往江寧,跟岳帥稟明此間難處,也許不需韓大人離開崇州,便有援兵開來……”吳梅久說道。

    崇州無城可守,聚集嵊泗諸島的東海寇又格外來的來勢洶洶,三五日便可能大舉入侵,哪路援兵敢來協守崇州,又怎麼來得及援救崇州?韓載咬牙說道︰“沒有三五日時間可拖延,蕭都監派船護送我去江寧,此間守備事,由林都監使總攬其職,諸軍皆受節制——若郡司督府另有決議,則再議——務必御敵于江口之外……我回去就簽公函,蕭都監也快去做準備。”

    韓載難得的干脆利落,也不給蕭百鳴與暨陽方面商議的時間,就將逼進無法轉身的角落里︰要麼留下來受林縛節制一起抵御將入侵的東海寇,要麼借護送韓載的名義興軍離開崇州,但是軍山寨這處險地給林縛佔過來,想要他吐出來,則是千難萬難。

    韓載帶隨扈離開,蕭百鳴焦急的喊道︰“韓大人,等我一等……”追了過去,希望事情還有轉寰的余地。

    ***************

    林縛返回東衙,人員進出匆忙,臉上都神色凝重,比起四月初的大侵,這次東海寇在嵊泗諸島聚集的兵力更是超過萬人,每日還不斷有船抵達大橫島,使人無暇去享受大婚即至的喜慶。

    東衙之內,除曹子昂、傅青河、孫敬堂、林夢得等人來,顧嗣元及馬朝也在。

    顧嗣元本在青州,林縛與其妹顧君薰大婚,青州那邊其他人走不開身,顧嗣元卻不能不來。顧嗣元便提前幾日,與馬朝帶著一隊騎兵,先回江寧,再護送其妹顧君薰及嫁妝從江寧來崇州。離大婚之日還有兩日,怕有人作梗,顧君薰離開江寧也沒有擇期,甚至以船隊為掩護,昨天就走陸路抵達崇州,暫時跟陪嫁的丫鬟、婆子住在顧盈袖那里。

    顧嗣元身為顧悟塵之子,又在青州擔任職事,崇州局勢急迫,林縛雖然在外巡視防務,曹子昂、傅青河也不能將顧嗣元排斥在外,不讓他知悉這邊的軍務。

    “你們一路上辛苦了。”林縛與顧嗣元、馬朝行禮說道。

    “比起崇州來,我們沒有什麼辛苦的。”顧嗣元說道。

    “拖到韓載離開崇州,再進行總動員,會不會來不及?”曹子昂有些擔憂的問道,“雖說以常理推斷,奢飛熊不應強攻崇州,但要防備他弄假成真,崇州的防務一點都不能松懈啊……”

    “我考慮過,先將鳳離步營第二哨、第三哨調到北岸來,加強這邊的機動力量。西沙島民勇先動員起來,使靖海水營第一營、第二營以緊縮態度守觀音灘與月兒灘,”林縛蹙著眉頭說道,“寧海鎮不把軍山寨讓出來,江東左軍沒有守江口的職責……”

    “如此一來,韓載更不敢留在崇州了,江口失守的責任,他可擔不起,”林夢得說道,“對他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將擔子丟到你肩上,回江寧請援兵去,躲上一旬半月的,有過能推,有功能撈,他會想明白的,就怕蕭百鳴硬著頭皮留下來……”

    “留下來也隨他,岳冷秋另派援兵來也隨他,我們眼下主要是防範東海寇登岸來肆意屠戮,主要的易登陸點,都要派哨探,建烽山墩,”林縛說道,“奢飛熊在嵊泗諸島聚集了這麼多兵力,真也好,假也好,不會一點動作都沒有——這回蕭百鳴不再避敵怯戰,我還真找不到借口砍他的腦袋……”

    “倒是害得你大婚無法勢鬧的操辦了。”林夢得說道。

    “我也不喜太鋪張了。”林縛說道。

    “你在外奔波了三天才回來,也該為大婚之事準備一二,”曹子昂說道,“此間倒沒有什麼要緊事。”

    曹子昂有領軍之才,但比起直接領軍,他通曉軍務、庶務,心思又細密,精力充沛,更是優秀的參謀人選,有他襄助軍務,林縛要省力不少。

    林縛便邀顧嗣元、馬朝上山去,在山間林蔭道下問起山東的勢態。

    去年東虜就是在十月初破邊入寇,時至深秋,北方的局勢也陡然緊迫起來,岳冷秋甚至將長淮軍主力調到淮河北岸駐扎,做好北上勤王的準備——這也是林縛以崇州勢態要挾蕭百鳴撤出軍山寨的根本,韓載根本從江寧請不到援軍——黃河大堤上聚集的三十萬民夫也是一個令人十分揪心的問題。

    湯浩信在山東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但是這事不歸他管轄,只能布些後手,不能改變局面。朝廷要搶在開春之前將黃河大堤修復、恢復平原府境內的漕路,就張協以及內廷來說,肯定不希望將咽喉之要害系于糜費甚巨的津海糧道上,但又拿不出更多的銀子來改善修堤民夫的處境——即使能拿出更多的銀子,官吏貪腐嚴重,無力整頓吏治,最終也不可能有什麼助益。

    此外,劉安兒、羅獻成、龔玉裁等部流寇大規模侵入西秦、川東、中州,也分股進入晉中、荊楚、荊湖等郡,誘導窘困鄉民屢屢舉事,府縣屢屢告失,官兵偶有勝績,也只是勉強維持局面。

    中原大亂、邊郡又臨大敵,面前這樣的天下大局,林縛也只能守住崇州觀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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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兵臨城下

    顧嗣元昨天就帶騎兵護送其妹薰娘送嫁來崇州,除了顧嗣元、馬朝外,林續祿、趙舒翰等人能脫開身、又不畏崇州危局也都一起到崇州來觀禮。

    林縛昨日人還馬不停蹄的在鶴城巡視防務,今日趕回崇州,自然要在宅中設宴給眾人接風洗塵。

    緊迫的局勢沖淡了大婚的喜慶,山上也加強了戒備,東南麓削土覆磚的障牆上刀兵林立,衣甲折射著黃昏時的夕陽光澤。

    夜宴前,林夢得也上山來陪席,林縛陪眾人在禪院前的場地上觀望山南的江天,風吹過,有幾片落葉飄過,直墜山崖下去,久久不墜到的江面上去。

    “要去沉痾,必學崇州下猛藥不可,”趙舒翰倒不擔心在嵊泗諸島聚集的東海寇會撕破江東左軍在崇州的防線,心里念著仍是天下大勢,朝廷安危,“我今日走一趟西沙島、西山河口,林兄在崇州清僧院、查公田、抑豪族、扶弱民,無一不是中興之策,若諸郡府縣能學崇州,流民不為害,又不虞缺養兵之資,人人勇戰,奢家、東虜何足為患?”

    趙舒翰雖有大才,卻仍然幻想大越朝能有一個雄才偉略、英明神武的皇帝將搖搖欲墜的元氏王朝帶出困境。

    林縛微微一嘆,在他回崇州之前,崇州的官紳勢族勢力已經受到嚴重的摧殘,他在崇州興清僧院、查公田、抑豪族諸策才沒有遇到多少阻力,卻是其他郡縣難以效仿的。

    顧嗣元、趙舒翰、林續祿等人都知道林縛要忙于防務、兵事,夜宴後便告辭下山回住處去。

    月灑窗前,林縛坐在案前瀏覽各地塘抄。

    江東左軍還沒有條件建立一個完善的覆蓋諸郡的情報體系,林縛主要還是從各地遞來的塘抄、邸報里,判斷天下大勢。

    只是塘抄、邸報里充塞著虛夸瞞報,往往相鄰府縣官方傳出來的消息就迥然不同,報喜不報憂是官場常態,另外時逢王朝末年,諸多官吏也陷入無以自拔的困境,變得戾氣、急躁,傳抄、上呈的消息自然也無法客觀真實,矛盾處比比皆是,幾乎十封塘抄里沒有一封值得完全信任。

    要從這種種彼此矛盾的塘抄里去偽存真的進行對比,篩選出一些有用、較為可信的信息出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宋佳卻有一種異乎常人的才能,總是替林縛將最有價值的塘抄放在最上面,並用朱筆將虛張瞞報的地方點出來。

    林縛連翻了幾封塘抄,都是浙東地區明州、會稽諸府縣的塘抄,他抬頭看向在窗下案前整理書牘的宋佳。月光從窗外灑進來,照在宋佳的臉頰上,使她的膚色看上去膩如潤玉,身姿端雅美麗,林縛將手里的塘抄放下,問宋佳︰“你認為奢飛熊在嵊泗諸島聚集兵力,做出大寇崇州的勢態,意在誘浙東郡諸鎮軍入彀?都說兩浙提督權次卿生性謹慎,怕是奢飛熊的算盤要落在空處……”

    “說得好听是謹慎,”宋佳側過身來,她的書案靠東牆窗外,林縛的書案居中靠北牆,兩人隔著四五步遠,她睜著月下美麗的眸子看著林縛,嫣然而笑道,“說得不好听,就是膽小怕事——膽小怕事的人,不敢輕易冒險,但一旦確定自己佔據優勢,又會變得格外的貪婪。又正因為權次卿生性膽小,他若反攻昌國,很可能會將手里的賭注都押上去。你覺得權次卿會不會是這樣的人?”

    林縛將案前的塘抄推開,閉目瞑思,對浙東局勢也確實有很深的擔憂,但是就眼前的局勢看來,崇州與平江府諸縣都不能形成統一的陣線,更不要說去影響浙東的軍事行動了。

    就算奢飛熊有意示弱于敵,也必然會對崇州有大的舉動,才可能誘兩浙提督權次卿踏入他所設的陷阱。

    想到這里,林縛有些心煩意亂,不管江東左軍能否成功御寇于境外,東海寇都很有可能在浙東獲得一次重大的勝利,扭轉浙東的軍事力量對比,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林縛懷疑他直接給兩浙提督府發一封公函提醒此事到底能發揮多少作用,袖手站起來,走到庭院里,看著庭中的月下桂樹權衡利弊。宋佳看著天時不早,也要回住處休息去,剛走來看到七夫人、六夫人從後宅那里走出來,她斂身施禮道︰“給六夫人、七夫人問安,六夫人清減了許多……”

    經宋佳提醒,林縛才注意到單柔比上回相見要清瘦許多、憔悴許多。

    顧盈袖知道宋佳的身份,她與小蠻的心思差不多,看不透這個女人,就不大願意這麼一個讓人琢磨不透的妖媚女子留在林縛身邊,只是冷淡的跟宋佳微微頷首。她有事跟林縛,本要單柔陪她留下來,單柔抽了一下手,堅持與宋佳先出了院子。

    “六夫人似乎比上回見清瘦了許多,大婚的事情讓你們辛苦了。”林縛帶著盈袖往庭院幽暗無人處走去。

    “你倒跟沒事似的,”七夫人瞪了林縛一眼,嗔怨道,“這山上山下都傳遍了,六夫人就弄翻一盞茶潑你身上,你倒是能冷著臉將她訓哭了趕出去。合輒人家緊巴巴的貼著你,還惹你不高興了……”

    “這是哪里跟哪里?”林縛握住盈袖嬌柔的小手,說道,“你不提,你都快把這事給忘了。當時我心里想著其他事情,也許語氣不是那麼好,你幫我跟六夫人道個歉……”

    “唉,倒是天生欠你似的,”顧盈袖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幽幽的說道,“要沒有人提,你都把這事給忘了,人家郁郁的生了一場大病,憔悴成這樣子。這女人啊,當真不能有一點念想,早死絕了心的好。小六也是嬌慣的人,過慣了錦衣玉食的富貴日子,如今也穿起粗布衣衫來,將寶鈿私藏都捐出來給你去修兵甲養百姓,你說我們小女子還真有心懷天下的心胸不成?”

    “……”林縛一時無言。

    “我先過去了,不能惹人閑言碎語,這幾日,你能留在山上不走?”顧盈袖憐愛的摸了摸林縛的臉頰,軟聲說道,“你總不能冷落薰娘,她一個人遠嫁異鄉,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我擔心後天寇兵就會大舉入寇……”林縛苦笑道,有些事態不是他能控制的,江門島外的東海寇哨船多如水鳥,小規模的接觸戰已經圍繞江門島展開,為迫使寧海鎮水營從軍山寨撤出,促使韓載回江寧避險,正式將崇州的軍政大權交出來,靖海水營都龜縮在西沙島南北兩側的觀音灘、月兒灘沒有出動,實際上不管奢飛熊對浙東有什麼圖謀,崇州這邊的大戰也是一觸即發,不可避免,一時戰事打起來,自己當真連拜堂的時間都未必有。

    “唉,你們男人總是要忙大事的,”顧盈袖縱情的依在林縛懷里,手摟在他的腰,感受他的氣息一會兒,便又毅然放開,說道,“你忙你的大事去吧,山上不用你擔什麼心。六夫人那邊,你當真遺棄她的身子不是完璧,也不要舍不得說幾句寬人心的話,你要知道女人真是很苦。”

    看著顧盈袖倩影離開,林縛站在月下,默然無聲,想著六夫人單柔的事情。

    林庭訓幾位遺孀里,若說私房所藏,便以給林庭訓生下幼子的六夫人最多,這次到崇州來,將金銀寶鈿珠玉以及十幾匹最上等的雲絲綢錦等貴重物什以及金銀分毫不留的都拿了出來,折算能抵兩三萬兩銀子。

    析族遷地本身不是受當地人歡迎的事情,即使林縛勢大,也改變不了地方抵觸的心思,以六夫人為首的林家遺孀一下子捐出來這麼多銀子出來,不僅堵了地方上的口舌,還迫使地方上的豪貴跟著為築城事捐了上萬兩銀子出來,也一定程度緩解了這邊財政上的緊迫。

    想著兩年前初回上林里,單柔視自己如仇寇,此時卻又這般,當真叫天下唯女人最難琢磨,林縛微微一嘆,回後宅休息去了,也就這一兩天能睡安心覺,等戰事一旦起釁,不曉得要熬多少夜才能歇下來。

    林縛回到後宅也未能安靜,韓載派人送來簽押的令函,在離開崇州後正式授權林縛總攬崇州守備事——這道令函最實質性的意義在于把軍山寨的節制權力也置于林縛手中,蕭百鳴若不借機離開崇州,也就要歸林縛調動——林縛看過護衛送進房來的令函,披衣坐在床前簽發了一道命令,要護衛送去東衙︰“要寧則臣做率一哨步卒進駐軍山寨的準備,知會吳知縣一聲,明日我要求崇州境內一切村寨社堡的鄉兵武備都要向縣兵房報備,隨時接受調動,我江東左軍將封鎖西沙島兩側江道,迎擊一切膽敢進犯崇州內陸的東海寇……”

    林縛在房中睡到凌晨,還沒有等到他拜堂成親的日子,江門就傳來的急報︰大股東海寇越過江口,在鶴城北登岸入寇,鶴城司以及維揚鹽鐵司在鶴城北所屬的兩個哨堡很可能已經遭受攻擊。

    江東左軍十里一墩的烽火戍台體系才貼著揚子江北岸延伸到江門,鶴城草場以及北面淮南鹽場的漫長海岸線都不是江東左軍的防衛範圍,維揚鹽鐵司的鹽丁兵力也多兩萬余人,沿海建有塞堡軍寨,僅鶴城司駐軍就多達千人。

    林縛翻身坐起,來不及穿衣甲,披了一件袍子,就下山到東衙去。曹子昂、傅青河、孫敬堂、林縛等人也都聚到東衙。要是鶴城司失守,大股東寇海就可以沿著運鹽河侵入崇州東北。

    鶴城草場稍晚崇州成陸的灘地,整體呈不規則的三角形,鶴城司治所位于鶴城草場西北,實際跟紫瑯山處于南北一條線上。鶴城司一旦給攻破,沿運鹽河往內陸走四五里就是崇州境內,遠沒有從江門到紫瑯山達六七十里的縱深寬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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