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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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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1 12:14:58
第94章 新婦初妝

    清晨醒來,看著懷中玉人正酣睡甜夢,長睫毛挑起來,使她的臉蛋看上去純真而美麗,林縛坐起來,錦被滑下去一截,使佳人香肩露出,在晨光裡彷彿冰雕雪砌,白得耀眼。

    君薰肩頭給清晨的涼氣一激,醒了過來,睜開眸子看到林縛正盯著自己看,羞澀的剛要拉被子遮臉,才省得自己初為人婦,已經不再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子,只是拿錦被遮著如白璧般的脖子梗,跟林縛嬌聲說道:「夫君再睡一會兒,待薰娘伺候你起床……」

    「你這樣子,怎麼伺候我起床?」林縛笑問道。

    「你轉過身去……」君薰紅著臉說道,擁著被子要坐起來,還是不好意思在林縛面前春光大洩。

    清晨起來陽氣正足,林縛看她俏臉羞得快滴出血來,心間又起暖意,將她滑如暖玉的嬌軀攬到懷裡來,瞧見她身上的雪膩肌膚,心迷神馳,身下那根杵子又漸抬頭,頂著軟彈的小臀,叫人興致迷離,手便她往胸前攬去,握住輕揉。

    君薰也不知怎的,心裡羞澀不堪,尖翹的玉女峰給抓住,身子便酥軟無力,呼出來的都是灼熱的氣息,嘴裡只嚶嚶的抗議:「夫君又欺負薰娘了……」

    摟著骨頭給抽掉似的嬌軀,林縛重新君薰放到身下,看她眸眸子緊閉著而臉如塗脂,紅艷迷媚,有那麼一瞬睜開眸子來,流洩出無限的春意,含嬌帶媚,只是下一瞬感覺到林縛的手指探到臀根上輕撓,奇癢無比,又忍不住股心間的酥麻,似有津水滲出來流到林縛手指與自己臀根之間,看到林縛嘴角浮起捉弄人的淺笑,君薰又不堪嬌羞的閉上眼睛,只是抱緊他健壯的後背,想著要跟他融到一起。

    君薰肌膚粉滑嬌嫩,脖子梗都火燙燙的透出春意盎然的紅暈,使人愈覺得**,胸口相貼,林縛在她最軟彈、豐嫩的臀及大腿內側摸捏,待她津水滋足,便春風二度,到天光大亮才偃旗息鼓……

    君薰雖說身子綿軟無力,但是初作新婦,要給這宅子裡眾人留個好印象,也顧不上在林縛面前袒胸露體,掙扎著坐起來,才發現昨夜濕痕已干,清晨又濡/濕了一片,血跡紅艷彷彿明麗秋花映在床單上。

    君薰才想一件極重要的事情昨夜未做,不由的沮喪,推著林縛死沉的肩膀,嗔怨道:「都怨你欺負,這下子怎麼辦才好?」

    林縛欠著身子看那紅濕處,才想到新婚之夜應該在身下墊一方雪白綢巾或汗巾以證元紅,這塊方巾會給女人視為最有紀念價值的物什藏於箱底——他是根本想不起這一節來,君薰一時緊張忘了這關鍵的一環,難怪她如此氣苦,笑道:「你將床單剪一塊下來就是……」

    「也會給別人笑話毛手毛腳的啊,」君薰氣苦的說道,「我娘一直都怨我沒有個女孩子家的樣子,我也認真的讀過《女訓》,你可會嫌棄我?」

    君薰身上有一股子嬌憨、純真叫人迷醉,林縛絕不希望她學得跟她娘顧湯氏的世故、老練,笑著捏了捏她的臉頰,說道:「說什麼傻話,換作你給我生個女兒,我便將《女訓》撕掉、燒掉,絕不叫她讀一個字……」

    *************

    這邊打開房門,小蠻端來熱水伺候新婦洗漱,斂袂施行道:「奴婢小蠻給夫人、老爺請安……」

    君薰給搞了措手不及,漲紅了臉,要將盛熱水的銅盆搶端過來,不讓小蠻伺候,結結巴巴的說道:「怎……怎麼能讓你伺候,你我姐妹相處的……」

    柳月兒已有身孕在身,小蠻也是早就定下來的側室名份,只是年紀尚少還沒有收進房來罷了,顧君薰進門之前,就有心理準備的。就算沒有這層關係,她與小蠻不多的幾次接觸,也是姐妹相處的,哪裡能安之若素的接受小蠻的伺候?

    林縛在旁邊看得分明,不要看這小妮子比薰娘還要小一兩歲,心眼可比君薰多,笑著將銅盆接過來,說道:「這伺候來伺候去的,不要將水給弄灑了……」大婚次日午時還有宴請答謝至親,清晨頗為清閒,跟小蠻說道,「勞你的大駕,去將月兒找過來,一起吃過早飯,我還有些事情要做。」

    大戶士紳之家,妻妾不同桌,林縛沒有那麼多講究,他知道君薰也不是有心機的女孩子,月兒性子也柔弱,小蠻會使些小性子,倒也知道分寸,要她們同屋吃飯,也不會有什麼妨礙。

    聽林縛這麼說,君薰也不為意,還挽著小蠻的胳臂,說道:「你等我一會兒,我稍理一下頭髮,一起過去請月兒姐過來吃早餐……」

    顧君薰如此好說話,一點都不拿架子,小蠻也不好意思給她臉色,這時候顧君薰從娘家帶過來的兩個使喚丫鬟過來伺候。林縛才知道她們倆一個叫翠兒,與小蠻同年,十六歲,一個叫采兒,年紀更小一些,才十四歲。林縛不知道岳母顧湯氏怎麼沒有派一個幹練的婆子跟薰娘嫁到崇州,也許她認為薰娘在崇州有盈袖照顧就足夠了。

    想到這一節,林縛心想君薰還不諳世事,又沒有什麼心機,雖然有主母的名分,非必能將內宅的事情處理的妥妥當當,她與盈袖是堂姊妹,倒是可以光明正大的讓盈袖幫著君薰負責內宅跟女營的事務——柳月兒性子一向都柔軟,沒有什麼權勢心,什麼事情都放心交給王麻子跟珍娘做,林縛倒不用為難擔心柳月兒會有什麼想法。

    ***********

    林縛此時散階是從五品,封九等縣男爵,職事官為正六品靖海都監司,食邑三百戶折錢七千餘錢,官俸每年錢二百千,米糧一百八十石,都江東宣撫使司核發。

    雖說在江寧就有很多的積蓄,燕南勤王繳獲也豐,到崇州後借通匪案的名義清查寺產、寺田,除了獲得大量的屯田外,也得了不少錢糧,前前後有六七十萬兩銀子入帳,不過那些都入江東左軍的公帳,林縛分文不取,內宅開支只限於官家核發的俸祿。

    林縛、柳月兒、小蠻生活也不奢侈,內宅也沒有幾個伺候的人手,拿官俸足以支撐內宅開支——大婚之前,林夢得找林縛商議過,覺得內宅有建內帳、庫房的必要。

    公帳支度要進行嚴格的核算,要考慮江東左軍及集雲社的整體運作以及對崇州、西沙島的整體運營,但是林縛平時若對近隨及將卒要進行什麼賞賜加以籠絡,內宅、女營以及其他林縛隨心想起的念頭,都可以從內庫開銷。

    林縛覺得林夢得建議甚是,公帳要應對江東左軍、集雲社及崇州、西沙島長期穩定的發展與擴張,要有嚴密的計劃性,林夢得必須做到對收與支心裡有數,才不用整心為錢糧事心慌發愁。同時,林縛隨心起念要做的雜事頗多,比如他計劃支持武延清在崇州建一座藥園子,這種事突然讓林夢得從公帳裡支一筆銀子,銀子少還算了,要是突然支出一大筆銀子,肯定會打亂整個支度預算,歸到內庫支度,兩者就可以互不干擾。

    曹子昂、傅青河等人也都贊同此事,再說顧君薰嫁過來,身為主母,江東左軍這麼大的傢俬,總不能只讓她沾手林縛官俸那點銀錢俸糧,對顧家也交待不過去。

    ***********

    內庫的籌建,一開始也不能沒一點根基。林縛當初去江寧下聘,聘禮就值三萬餘兩銀子。這份聘禮,顧悟塵分文未取,作為嫁妾讓顧君薰帶回崇州,還補了八百兩黃金、八千兩白銀。除了顧君薰帶來的嫁妝都納入內庫之外,這次大婚賓客所贈禮金也都一併納入內庫。

    所獻禮金,以海虞陳家最重,黃金兩箱、白銀八箱、南珠一盒、覆琉璃大銅壺珍品一對,還有珍貴書冊若干。除去難以估價的書冊,其他賀禮值銀近兩萬兩,不能說不是重禮。陳家屬吳黨一系,林縛與陳恩澤有舊怨,但是海虞受東海寇直接的威脅,陳家此舉也是想消彌舊怨,希望海虞受東海寇威脅時能借助江東左軍。

    除了陳家外,林家是族親,林縛在林族的地位又是如此重要,自然也是重禮;在江寧的東陽鄉黨來崇州觀禮的人很少,不過絕大多數人都隨了禮,湯浩信作為外公以及湯浩信的兩個兒子以及陳/元亮、張玉伯、柳西林、趙勤民甚至楊樸等人也都備了厚禮,甚至李卓也托人送了一封書帖來當賀禮。

    昨日鶴城大捷,使崇州諸多大戶隨風轉向,入夜後倉促趕來隨禮,單家禮金算不上重,但是五十多戶一加,也是不菲的數字。

    將這些都列入內庫,內庫存銀將達到十萬兩以上,而此時公帳上的巨額存銀經過近五個月的消耗,還要額外撥一大筆銀子作為運鹽河清淤工程的啟動資金,最後預留下來不再動用的養軍之資也就十萬兩銀。

    林縛受爵時,在津海有五百畝永業田,給闢為江東左軍在津衛島上的基地,這時候也將從崇州劃出五百畝田來歸入內庫,每年收租所得,都計入內庫,以後每年再額外從公賬定額撥一筆銀子給內庫開銷。

    ************

    之前內宅也沒有什麼錢糧可管,人員也少,也沒有什麼事務好管,但是正式建議內賬庫房之後,責任就驟然重大起來,林縛還打算將發揚匠術雜學諸事的開支都歸入內庫核算,為此特地這次將錢小五、雲娘夫婦從江寧調過來,讓錢小五管內庫帳目以及外宅事務。

    用過早餐,林縛讓人將盈袖請過來,又將王麻子、珍娘夫婦、錢小五、雲娘夫婦、孫文婉、趙姨娘以及趙虎他娘趙氏請過來,當著眾人的面,正式要盈袖幫著薰娘打理內宅的事務。這會兒宋佳闖進來,朝著顧君薰盈盈一拜:「妾身給新夫人請安了……」

    宋佳的身份,也就少數幾人知道,在山頂上也是絕然保密的,但是在江寧時,宋佳隨奢飛虎到顧家拜訪過,與顧湯氏及顧君薰見過面。

    顧君薰之前並不知道奢家姑嫂給軟禁在崇州,看到她闖進來,乍吃了一驚,訝然說道:「少夫人怎麼在這裡來?」好在顧盈袖眼疾手快,扯了一下顧君薰的衣袖,沒有讓她當眾將宋佳的身份道破。

    「前段時間過崇州,跟大人遇上,大人留下我來伺候新夫人呢……」宋佳嫣然一笑,風姿迷人,完全沒有階下囚的自覺。

    顧君薰疑惑不解的看向林縛,林縛驟感頭疼,奢家姑娘的事情等會兒讓盈袖跟她解釋,這時候只是含糊敷衍:「你在崇州多兩個女伴也好;小蠻整理文函有些忙不及,少夫人難得熱心協助,你以後在宅子裡能與少夫人時常相處的……」

    小蠻在旁邊不樂意的咳嗽起來抗議。

    「哦……」顧君薰應了一聲,還是沒有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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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危機未解

    林縛安排過內宅事務,距去東衙議事還有些事情,便到書房翻閱這兩日來各地傳來的塘抄,這已經是他養成的習慣,處理崇州及江東左軍的事務之前,先瀏監

    先過來的宋佳看到林縛進來,斂袂施禮道:「妾身還未恭賀大人新獲鶴城大捷呢……」

    「哦!」林縛微訝的看著宋氏一眼,看她眸子彷彿純然之玉石,游光婉轉,晶然有神采,暗道她身為奢家舊婦,似乎也無必要公然的幸災樂禍,遲疑著坐回桌案後,又驀然抬頭問宋氏,「寇兵出嵊泗北上,五千餘兵十亡其五……你覺得北線還有危機沒解?」

    「大人心如洞燭,解或未解都在大人一念之間……」宋佳也學男子打起官腔來,說話虛虛實實的,眼眸子卻大膽而放肆的盯著林縛的臉看。奢家派人刺殺之死,使她對奢家最後的一絲情意也斷絕,但是她不甘願去做那給男人爭奪的金絲雀,卻又無力爭扎這個時代給女子早就安排下的宿命跟樊籠。

    宋佳在紫雲襦衫外穿著一件繡金絲滾邊的馬甲,如鴉秀髮隨意挽在肩後,更添秀色,林縛給宋佳盯著看也不以為忤,坐下來取了一封公文翻閱,心裡卻還是在思慮她的話,俄爾才問道:「鶴城之險,奢家有幾人能看出來?」

    在通常人的眼裡,鶴城軍塞威脅崇州腹地,但經昨日一戰後,侵陸寇兵損失過半,士氣大挫,縮守軍塞不敢輕出,而崇州軍民傷亡甚微,又士氣大振,此漲彼漲,鶴城軍塞即使在寇兵,對崇州也沒有多大的威脅。林縛清查公田,在崇州結怨甚深,昨天也有四五十家大戶倉促來賀,可見崇州局勢已定——以靖海水營集結江門窺海鶴嵊之間的海途,北線集結重兵,如不出其意,寇兵應迫於壓力放棄鶴城軍塞才是。

    「經此一敗,鶴城軍塞即使在東海寇手裡,對崇州的威脅也有限度——就奢家而言,鶴城距嵊泗諸島太遠,易為江東左軍舟師所隔絕,分兵守鶴城大為不易,不利集兵攻略浙東,」宋佳身子坐直,秋衫襖服內所藏的玉女峰挺拔聳立,將衣服撐得鼓漲漲的,說道,「然而你在崇州立基,視野卻遠在崇州之外,鶴城扼崇州出海北上之海道,除了能荒廢淮南鹽場外,且威脅淮口——除限制江東左軍擴張外,荒廢淮南鹽場,使鹽價騰貴,晉安產鹽雖少,但鹽價飛騰,以及據鶴城與鹽梟私通,仍能牟巨利……這種種利害,晉安不是沒有一人看得出來?」

    「少侯爺身邊的謀士能看出來嗎?」林縛問道。

    奢飛熊、奢飛虎都是晉安侯之子,不過奢飛熊是策冊的世子,故慣時人以世子相稱,「少侯爺」即指奢飛虎,此外奢文莊還有四子,聲名都不及長、次子顯達。

    與奢飛虎交鋒數次,在林縛看來,奢飛虎會比奢飛熊更重視崇州。當世對男兒來說,奪妻是大恨,奢飛虎應該恨不得將自己剔骨抽筋,奢家若有人能到鶴城軍塞的要害之處,更可能是奢飛虎身邊的謀士。

    宋佳眸子盯著林縛,鶴城軍塞是崇州真正的咽喉之地,只要奢家有人能看到厲害關係,崇州的危機就遠遠沒有解開,然而林縛並無給揭穿痛腳的震驚,令她疑惑不解:「你不擔心?」

    「我擔心有什麼用?」林縛平靜的反問道。

    宋佳似乎想透一點,霍然站起來走到林縛身側,將案頭的海陵府海疆圖鋪開,她也不顧與林縛挨得極近,蹙著秀眉盯著江口外茫茫大海上一點,轉頭凝望著林縛,似乎想看透林縛內心最深處的秘密,說道:「我在江寧時,聽說嵊泗海域北有一處小島上盤踞著一股海盜,桀傲不遜,奢家幾乎派人聯絡,都不理不瞇——莫非這便是你胸中成竹?」

    宋佳轉頭,秀麗無端的臉龐與林縛相距就七八寸,兩人身體近似相擁,但是這次窺破的秘密實在令她震驚,似乎林縛短期內迅速崛起的奧秘都有了解釋,即使給他灼熱的鼻息撲在眉間,卻也忘了要移開一下,沒有想過要注意一下男女之間的距離,待林縛嘴角露出淺笑,她心裡才是一悸,想著要退後讓開一些,沒來由的有些心慌起來。

    對宋佳能窺破長山島之秘,林縛心間也是一怔……

    ****************

    崇觀十年九月深秋,江寧夜色籠罩無邊無際的茫茫輕雨之中,整個江寧彷彿覆蓋一個闇弱的光膜。秋雨雨勢不大,雨滴落在樹葉、屋簷、鋪磚庭院裡,簌簌細響。

    慶豐行在江寧城南的龍藏浦總堂外鬆內緊,除了門房偶爾探出頭觀察各衙門在院子外埋伏的暗樁子外,就再沒有動靜。

    下著雨,沿河北岸的青磚小道也沒有什麼人,兩側有幾間店舖子在院牆外壁上還挑著紅燈籠,透出幽暗的光芒,將雨絲映照出來。

    櫃檯裡的兩個夥計無精打采的拿拂塵打掃櫃檯面,櫃檯的佈局跟其他鋪子不大一樣,正方面盯著慶豐行總堂的大門,是按察使司布在這裡暗樁子,盯著奢飛虎不讓他在江寧搞什麼動作來。

    秦子檀穿青布衣,走到前院倒座門廳裡,讓人將屋裡的燈吹熄,打開暗窗觀察院子外的動靜,已經探明的幾處暗樁都如平時一樣,時間久了難免有些懈怠,要偷偷溜幾個人出去也不易給察覺,但是這次卻必需小心行事。

    「怎麼樣?」

    身後光線一亮,秦子檀趕緊將暗窗閉上,以免給院外的暗樁子發現這些望哨的暗窗。

    奢飛虎走進來,他有些迫不入待,沉不下心來在內宅等候消息,親自過來觀望形勢。

    「與往常一樣,」秦子檀說道,「等天破曉,少侯爺也與往常一樣出府練劍,其後備舟逆水往西南而行,做出假道江西返晉安的假象,再折道走陸路潛到海虞下海——就怕大公子那邊不好交待……」

    「有什麼不好交待的?打虎需親兄弟、上陣得父子兵,」奢飛虎揚眉說道,「他們既然看不穿鶴城軍塞的要害之處,嫌鶴城軍塞與浙東隔江阻海,我去代為守之,有何不可?」

    江寧、崇州相隔五百里,除了官家的急遞鋪子與塘驛,尋常百姓禁止在驛道上快馬揚鞭,程益群派出的信使從崇州出發,從皋城境內騎馬走小道到江寧,用了一天一夜還多的時間,比通常的飛騎快報要慢大半天,奢飛虎是今日清晨才知道崇州東北角上的鶴城軍塞已經落下程益群手裡。

    奢家所控制的東海寇此時正兵分南北兩線,北顯南隱,北鬧騰、南沉默,就是要在北線大造聲勢,引誘浙東兵馬上當反攻昌國,北線由蘇庭瞻、程益群、舒慶秋等人負責,之前沒有打算這次能攻下鶴城軍塞,完成「聲東」任務之後,兵力就會往南收縮,加大對浙東的蠶食力度——這是既定的策略,

    意外的不費吹灰之力的拿下鶴城軍塞之後,蘇庭瞻、程益群、舒慶秋就對後續的北線作戰計劃產生分岐,奢飛熊明令北線以蘇庭瞻為主,蘇庭瞻支持既然計劃不變,程益群、舒慶秋則私派信使往江寧將奪下鶴城軍塞的消息通報奢飛虎。

    奢飛虎被困江寧,如獸困籠中,林縛於他有奪妻占妹之恨,恨不得噬其肉喝其血,困於宅中,研究得最多的最透徹的就是崇州——拿秦子檀的話說:「鶴城軍塞之於江東左軍,恰如津海之於朝廷,皆咽喉要害,能得是天賜之,需善經營。」

    奢飛虎早就密謀離開江寧,使秦子檀代他頻繁聯絡程益群、舒慶秋等將,不使冷落旁附,得知拿下鶴城軍塞,便知是自己離開江寧的時機了,當下再無猶豫,就決定立即動身離開江寧。

    奢飛虎繞個圈子去崇州,有程益群、舒慶秋等人支持,他將蘇庭瞻擠走接手北線軍務不難——老大你要蠶食浙東便蠶食浙東去,總不能將整個東海都捂得緊緊的,不讓我插根手指頭進去!

    「嗒嗒嗒……」聽著馬蹄聲在院外青磚小道上急驟響起,秦子檀打開暗窗,就看見一騎冒雨而來,一直馳到總堂大門前,馬背上的漢子才翻身下來就登階叩門。

    大門上的銅環叩得鐺鐺聲,院子外的暗樁子幾乎都驚動起來,秦子檀蹙著眉頭心間暗罵:什麼人這麼不知分寸?要是引起各方面的警覺,少侯爺明天要離開江寧怕是要多些變數。

    「崇州秘信,十萬火急,」大門打開,漢子幾乎跌進來,人差不多脫了力,「秘事不抄於紙,以口代傳……」

    奢飛虎聽暗語無誤,將雜人摒退,只留秦子檀及杜車離二三心腹聽信使口述崇州秘信。

    「鶴城大敗,舒慶秋戰死,程益群身創四箭,暫無大礙,北進兵馬十損其五,鶴城軍塞已成孤地……」信使口述昨日午後鶴城戰事。

    奢飛虎聽聞北線主力奪下鶴城軍塞之後,他還意志飛揚的要潛去崇州去幹一番大事,這時候心火如遭雪潑,哪裡想到才一天時間,局勢又陡然大變,從嵊泗北上的兵馬僅竟然在一天時間之內就損失一半?

    奢飛虎受此打擊,呼吸也十分艱難,扶著桌子緩緩站下來,一言不發。秦子檀還算鎮定,耐心詢問信使昨日戰事以及鶴城軍塞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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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1 12:16:02
第96章 傳捷

    韓載以借援兵的名義十七日凌晨離開崇州,在蕭百鳴率寧海鎮舟師的護送下逆水而上,在蕭濤遠、蕭百鳴的熱情挽留下來,在暨陽停了兩天,酒肉女色無一不佳,倒讓他有些樂不思蜀,忘了去江寧救援這回事。

    十九日他留在崇州打探消息的家人坐小船追上來,告訴他崇州大捷的消息。

    韓載當時就傻了眼,宴席之上,愣站在那裡,一時惆悵,萬萬沒有想到他才離開一天,江東左軍在崇州就破敵如腐木。

    他即使臉皮再厚,以他與林縛的惡劣關係,林縛也絕不可能容他這時候趕回崇州分一杯羹的軍功。

    事情真要傳開出來,韓載只會淪為官場的笑柄,本來他只要有膽子在崇州多留一天,他身為崇州名義上的軍政長官、崇州宣慰特使,鶴城大捷絕逃不了他部署有方的大功。

    蕭濤遠、蕭百鳴也是又妨又恨,蕭百鳴更是腸子都悔青了,蕭濤遠麾下愛將、原軍山寨守將、振威校尉陳千虎更是恨得一掌將座椅扶手拍碎:「這豬倌兒,竟然如此輕易將我等誆出崇州。」

    陳千虎如此說,蕭百鳴只能跑到蕭濤遠面前謝罪,他是蕭濤遠派到崇州負責軍山寨事務的主官,給林縛逼出崇州,自然是他的責任最大:「百鳴愚拙,請都騎治罪!」

    林縛以撤出江口避戰相威脅,蕭百鳴被迫率舟師撤出軍山寨,這時候再返回崇州,絕沒有可能讓林縛將吃進肚子的軍山寨吐出來——蕭百鳴又恨又悔,心裡是又羨又痛,喉頭發甜,幾乎要吐出血來。

    陳千虎如此說,讓韓載也很尷尬。要不是他急著離開崇州,要不是他將崇州軍政權都授給林縛總攬,蕭百鳴、陳千虎他們不會這麼輕易就把軍山寨讓出來。

    「你先起來說話,」蕭濤遠沉聲道,「你便是先前不走,豬倌兒依此大捷要挾督府,督府也很難再支持寧海鎮分兵協守在崇州……你們回暨陽也好,督帥有意重振舟師,秋後撥銀倍於半年,正是你我大有作為之時,這趟軍功給豬倌兒撿走,他日便是輪到我們大展神威——不急於一時。」

    在蕭濤遠看來,他與林縛結怨在於去年秋湖盜大寇西沙島時軍山寨舟師袖手旁觀之事,這個怨解不了,林縛與江東左軍又是如此的強勢,蕭百鳴很難再像一根木楔子似的永遠插在崇州,所以也沒有特別責怨百鳴。

    為防備崇州童子案事發,與當時江東提督左尚榮關係並不和睦的蕭濤遠將公資私養的千餘精銳由蕭百鳴、陳千虎及其子蕭長澤等人統領駐守軍山寨,做好隨時出海的準備。

    左尚榮戰死,岳冷秋出任江准總督,對這邊刻意加以籠絡;再說時過境遷,崇州童子案幾乎要給踢到遺忘的角落裡,蕭濤遠也就沒有當初那麼警惕。蕭濤遠心裡也早猶豫著將唯有的千餘精銳調到身邊,想藉著這次岳冷秋有意充實舟師水營的機會,擴充實力。

    聽著蕭濤遠話裡沒有多少責怨,蕭百鳴稍寬下心來,又覺得此事有蹊蹺,問那個趕來暨陽報信的韓載家人:「鶴城大捷的消息可是你親眼目睹?暨陽與崇州就相隔百里,崇州昨天午後真要獲此大勝,這邊也應該更早知道消息才對。」

    韓載家人也是一怔,遲疑說道:「倒也未有親眼目睹,昨日入夜前,消息都在崇州傳開了,舉縣歡慶,想來作不得假……或許暨陽跟崇州隔著江,消息傳遞沒有那麼方便。」

    韓載也聽出疑問來了,暨陽與崇州隔著江,又逢戰時,幾乎沒有漁船、商船過江,北岸的消息很難傳到南岸去,但是崇州獲此大捷,應飛騎傳捷,暨陽應該在今日破曉前接到傳捷塘報才是。

    大捷消息竟然拖到十九日午後,還要韓載家人坐小船追來才知此事——這裡面的蹊蹺,令韓載、蕭濤遠、蕭百鳴等人想不明白。

    「也許林縛老成持重,要待戰果統計出來之後一起報捷,」蕭百鳴自問自答的給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他在燕南時,報捷時機似乎也有拖延,倒像是他的一貫惡習——若崇州真獲大捷無誤,而林縛未派人傳捷,韓大人倒可以搶先一步……」

    韓載先是一愣,接而會心一笑,他人還沒有到江寧,要是他搶先一步以崇州宣慰特使的名義派人到郡司傳捷,這份軍功怎麼也要分他一杯羹!

    岳冷秋、王添總是要偏幫他的,就算傳捷有些誤差,有些不準確,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

    林縛在崇州不急于飛騎傳捷,不是為別的,是不希望崇州方面看似輕鬆易得的勝利傳到兩浙提督權次卿的耳中,使他做出東海寇在昌國防禦空虛、有機可趁的錯誤判斷。

    北犯鶴城的東海寇雖說比暨陽之戰時要精銳得多,但是很明顯東海寇這次的北線主力以程益群、舒慶秋部為主,都非奢飛熊在東海依重的核心戰力,奢飛熊必定在昌國給權次卿設好了陷阱等他跳進去。

    林縛此前通過顧悟塵給權次卿發函提醒奢飛熊可能在浙東所設的陷阱——顧悟塵兼督鄉營,江東沿府諸府縣以鄉營為主力備海患,江東按察司使與兩浙提督府有直接的公函往來——但林縛很懷疑這樣的公函能起到什麼效果,很可能給權次卿輕蔑的一笑丟到廢紙簍裡去。

    林縛不得不在崇州使些小手段,刻意瞞報東海寇入寇鶴城的規模,使權次卿不要上當受騙。

    即使是平時,有揚子江分隔南北,崇州的消息通常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傳到浙東去。即使聽到崇州大勝的消息,沒有官方塘報的確認,以權次卿謹慎細微的性子,也多半懷疑是東海寇使間散播謠言——這才是大捷消息在崇州傳開,但林縛拖著不直接跟江寧報捷的根本原因。

    總之該是江東左軍的戰功,誰也搶不走,他卻沒有想到韓載會在暨陽破壞他的計劃。

    **************

    大橫島,奢飛熊接到鶴城慘敗的軍報,心裡也震驚異常,但是蘇庭瞻在秘信裡寫道:「非有此敗,不然不足以使權次卿入彀!」又使他臉色恢復如常,是啊,北線沒有扎扎實實的一場大敗仗,如何使權次卿相信東海寇主力北移侵犯崇淮?

    奢飛熊將秘信扯碎,雖然他本意也不希望敗得這麼慘,但是這次受損最嚴重的是老二的嫡系、程益群部,蘇庭瞻在秘信中所寫的話要讓漏到老二的耳朵裡,總會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他看著紙片如雪花散入礁下浪中,跟左手一名將領說道:「鶴城之敗,蘇庭瞻有不可推御的責任。你點兩千精銳往援,一定要將北線戰場撐起來。蘇庭瞻啊——就讓他回來守大橫島吧!此時江東左軍的舟師很可能龜縮回江口,你率部快速通過江外口,走淺水灘接近鶴城——走淺水灘無需懼怕江東左軍舟師追擊!」

    「末將得令。」徐鍾是東閩徐氏子弟,奢飛虎之母徐氏出身徐家,是徐鐘的姑母,他這時候還想不到大公子奢飛熊有暗中削弱二公子的心思,沒有多想,就遵令點齊部屬去鶴城軍塞頂替蘇庭瞻。

    江東左軍舟師雖說可以藉著船大且堅的優勢封鎖鶴城港,但是東海寇多乘平底船,從淺水灘登陸不需要借用港口,江東左軍還沒有將足夠的兵力優勢,鶴城軍塞東側的淺水灘都封鎖住。

    為了使權次卿相信北線才是東海寇這次的重心,奢飛熊在鶴城慘敗之後,還必需往北線繼續集結兵力。

    ***************

    林縛無福享受新婚燕爾的閒暇,二十日清晨就返回北線巡視防務,慰問傷亡。

    顧嗣元無法在崇州停留太長的時間,也跟著到鶴城西戍台來親眼看一看鶴城大捷的戰果,再耽擱一兩天,他就直接從崇州回山東青州去——吳梅久身為崇州政務長官,也一起跟著到北線巡視民情。

    無法強攻鶴城軍塞,靖海水營昨日就返回江門了,嵊泗諸島還有大量的寇兵集結,林縛要防備他們從江口奔襲崇州,必須要有足夠的兵力封鎖江口。

    在鶴城西,以崇城步營、鳳離步營、騎營為主力,協以民勇、鶴城軍——特別是民勇,這兩天主力過來協防的民勇非常多——兵力增至四千,就算收縮回鶴城軍塞的殘寇多大兩千四五百人,這邊從陸上也有能力壓制跟封鎖。

    吳梅久雖是文臣,也帶過幾年的府兵,在文臣裡算是弓馬嫻熟的,策馬馳上河堤。

    在戍台的北側,一條昨日戰後趕築的泥壩橫亙在運鹽河裡,泥壩西側河水幾盡,露出黑褐色的河床,以東也只剩淺水,或許漲潮時會有水漫上來,但是此時甚至還有淤泥露出來,燒燬的戰船殘骸以及淤泥裡還沒有及時清出來的遺屍,看了都叫普通人觸目驚心——

    吳梅久也是有些見識之人,指著河床黑泥,跟林縛笑道:「都監使一心要清淤河道,這可算是一便兩利啊——聽老農說,這河底黑泥可是上好的肥料,挖出來即挖深了河道,又可以用來堆田漚肥……」

    一便兩利可以說是築壩截河殺敵,築壩排水清淤,又可以說挖淤之事,當然了,挖淤遠不止這兩個好處,林縛還沒有不知趣到在吳梅久面前好為人事,只笑道:「吳大人也頗熟農事啊,實是崇州百姓之福啊……」

    吳梅久尷尬一笑,說道:「都監使才是崇州百姓之福祉……」

    林縛哈哈一笑,吳梅久之前對清淤之事持反對意見,只是無力擺脫林縛的控制,這時倒是改變了之前的反對態度。

    巡視一天的結果也使吳梅久徹底知道:形勢之前,不得不低頭啊。

    斃敵六百七十二員、俘敵一千八百六十三員,放在哪裡都是大勝,使得林縛在崇州的聲望大漲。

    普通鄉民積極擁護,昨日主動到東衙、北衙請徵兵役者就多達二三百人;就算因公田之爭而與林縛、與江東左軍截然對立的崇州大戶們也陸續轉變風向——鶴城大捷使許多人都改變了態度啊,至少提前到昨天入夜之前,各鄉各裡的私兵到紫琅山東麓完成集結,縣兵房所轄鄉兵因此激增到四千餘,徵召載量百石以上的民船一百二十六艘。

    黃昏的夕陽灑在河床黑泥上,這時候一匹棗紅馬從南邊飛快馳來,好像是信使,直接讓人帶到林縛的面前,吳梅久看到林縛在打開信函後,神色就變得沉重起來,他好奇又出了什麼事情。

    林縛沒有將私信的內容告訴吳梅久,而是讓曹子昂、顧嗣元等人傳閱:奢飛虎今日破曉前潛離江寧不知去蹤,崇州大捷的消息也已於昨日入夜前由韓載搶先一步傳報江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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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聯兵拒寇

    二十三日,大批寇船趁夜東風乍起,搶過江口,入東灘淺水海域,往援鶴城軍塞殘寇。駐守江門的靖海水營攔截不及,致使集結於鶴城軍塞的寇兵又增加到四五千人——崇淮局勢又陡然吃緊。

    稻穀到九月月末就穗粒沉墜,再有十天半個月就可以收成,運鹽河兩岸一片金秋黃色,大道夾於稻田之間,往南逶迤。

    數騎分鑣南去,林縛執轡緩行,眺望瀕海草地的風光,夕陽下也是一片金黃。

    從九華趕過來的林夢得看到林縛在北岸堤上,馳馬走大壩迎過來,問道:「浙東來人如此看待崇州戰事?」

    「來者是個持重之人,沒有因崇州之捷而輕看寇兵,」曹子昂說道,「不過浙東方面仍然會有所動作,只是動作大小的問題,這也許浙東信使能決……」

    「明、嘉、會、湖四府是兩浙富庶精華之所,給糟蹋了不成樣子,兩浙賦稅十減七八,浙東用兵壓力極大……」林夢得署理財庶諸務,尤其能理解財賦驟減所帶來的壓力,微歎道。

    林縛眺望遠方,看著遠去的數騎,沒有多說什麼。

    遠去的數騎是兩浙提督借軍務聯絡派到崇州來觀察東海寇北線動作的官員,為首的是明州兵備僉事兼提督府參軍事田常。

    雖說這數日來,寇兵常出塞堡北進,襲淮南鹽場,甚遠襲鹽浦、清江浦及亭湖(隸淮安府)等縣,崇州北境的防線卻固若磐石、穩如泰山。浙東來人態度持重,無輕佻之意,稍讓林縛心安一些,他眺望遠處夕陽下的鶴城軍塞,心想奢飛虎離開江寧已有八日,不知道有沒有潛入鶴城軍塞暗中主持東海寇北線事務。

    林縛不擔心崇州局勢,有大捷在前,軍民士氣高漲,他在崇州所傳之軍令、政令無所不通達,徵兵、征船之數都遠遠超過起初的計劃。只要崇州的戰爭資源能較為徹底的給動員起來,便是東海寇在鶴城集結兵力再多一倍,林縛也有把握將崇州守得固如鐵桶。

    林縛擔憂的是奢家圖謀的浙東、數十萬流寇雲集的淮上、三十萬民夫苦役堆積的濟南府黃河大堤以及即將再次扣關入寇的東虜……兵臨崇州,不過是奢家圖謀兩浙的聲東之計,只要權次卿與雲集浙東的兩浙郡兵受大創,奢家很有可能會再舉叛旗。

    東閩五虎,臧明信剛過不惑之年就猝病而死,陸敬嚴戰死濟南,陳芝虎出任大同鎮提督、董原出知維揚,唯有虞萬杲留在東閩,出任提督,轄管東閩軍務,然而戰事初息時的十萬精銳,留在東閩已不足兩萬——只要東海寇能控制富庶之浙東,浙南台溫諸府夾於浙東與閩北之間,悉難作為,奢家再舉叛旗就沒有多少顧慮了。

    **************

    數騎沿河南岸的大道馳來,為首一騎乃知縣吳梅久的近隨,馳到跟前下馬行禮道:「吳大人著我報林大人知道,劉府尊與張晏張大人已經到長桑裡,歇一歇腳,再過片刻就能趕過來巡視軍情……」也沒有明說要林縛趕去迎接。

    林夢得只比劉師度、張晏早一刻趕來,路上有相遇;吳梅久再派人來通告,心思是清楚明白的,是希望林縛能遠道迎接,給劉師席、張晏一個面子。

    劉師度乃今年初春才到任的海陵府知府,但不兼兵備僉事,只能通過司寇參軍節制地方兵備事,但對駐軍沒有轄管之權,故而不能算林縛的上司。

    張晏外放鹽鐵使之前是內侍省內侍——內臣能放外任掌權柄,幾乎都是皇帝身邊的心腹近隨——不管怎麼說,劉師度、張晏這兩個人物,林縛都怠慢不得。

    林縛遲疑了眨眼的工夫,跟曹子昂、林夢得說道:「我們去迎接吧!」敖滄海點齊了百餘親衛騎兵隨後護衛。

    維揚鹽鐵司雖治所也在維揚府城裡,但與維揚府是絕然無關的兩個衙門,鹽鐵使張晏官列正四品,品階甚至比維揚知府兼督兵備事的董原還要高一級。

    維揚鹽鐵司原歸九卿之一的少府監轄管,後並入戶部。慶裕改制時,維揚鹽鐵司、長蘆鹽鐵司從戶部獨立,從內待省選內臣外放任鹽鐵使,從此之後鹽鐵巨利皆歸內廷獨享。

    按鹽鐵專賣之制,兩淮鹽場所轄之屯戶煎海煮鹽,以每斗十錢之價運至維揚盡數交納給鹽鐵司,鹽鐵司加價至兩百錢出售給鹽商,隨其所至販賣,禁各郡府縣再抽鹽稅以保官鹽暢通——以此之制,兩淮鹽鐵所產之鹽,每年牟利達兩百萬兩銀。

    為保鹽利,維揚鹽鐵司在兩淮設鹽場四,儲草、儲鹽、轉運、售鹽又分十監司,另置十三巡院主持鹽務、查禁私鹽,設左、右護鹽校尉以掌鹽卒,是個異常龐大的衙門,劉晏所執掌的權柄不弱於郡司,非董原所能比。

    *************

    林縛率曹子昂、林夢得、敖滄海等人在護衛的簇擁下,策馬馳往長桑裡迎接劉師度、張晏。

    兩邊築壩的運鹽河已經乾涸無水,南岸近河堤有一座竹亭,張晏、劉師度車馬便在停在竹亭周圍,張晏、劉師度、吳梅久、宋小波等人站在河堤上,看著乾涸的運鹽河水指指點點。

    張晏年約四旬,白面無鬚,除了沒有鬍子外,與正常男人也沒有什麼區別,穿著緋紅官袍,氣度頗為不凡。劉師度則年近花甲,頷下鬍鬚有三四寸長,理得整整齊齊,已有霜白,臉頗瘦,人顯得很精幹。

    「靖海都監使林縛見過張大人、劉大人……」林縛身上穿著甲衣,走到竹亭前,給張晏、劉師度行的卻是文臣之禮。

    「林大人客氣了,」張晏瞇眼看了林縛一眼,伸手進他進竹亭說話,林縛職事官才正六品,散階卻夠得上穿緋,又有封爵在身,不容輕慢,再說他過來是有求於人,指著身邊一員武將介紹給林縛認識,「毛都尉乃我司左護鹽校尉,聽說你們之前有過書信往來,還沒有見過面吧?」

    毛文敬武階乃從四品的騎都尉,但歷來武官低於文官,林縛的從五品朝散大夫,倒與毛文敬的騎都尉相當。

    林縛朝毛文敬拱拱手,喚了一聲:「原來是毛將軍,仰慕已久。」卻瞅了宋小波一眼,看他的臉色還算正常,便知王成服所獻之策到這時還沒有走岔。

    毛文敬對林縛的態度更是冷淡,拱了拱手,生硬的說道:「原來是林大人,仰慕已久。」

    雖說江東稅賦為天下之冠,但不及江淮鹽利半數,鹽鐵司又自成一系,與地方沒有瓜葛,官吏將校難免就養成趾高氣昂的做派。

    鶴城軍塞失陷後,宋小波求庇崇州,林縛得以收攏鶴城潰軍。林縛有意與鹽鐵司聯兵奪回鶴城軍塞,曾派信使聯絡負責淮南鹽區的左護鹽校尉毛文敬,卻沒有得到正面的回應。

    雖說寇兵驟襲,使淮南鹽場從清江浦往南的防區幾乎在晝夜之間就給戳了個稀巴爛,但是崇州大捷來得太快,北犯射陽的寇兵還沒有來得及展開就被迫往南收縮,固守鶴城軍塞待援,毛文敬遂得以率部輕鬆恢復防線——也許是太輕鬆的緣故,也許是宋小波求庇林縛,將失城罪名轉嫁到毛文敬幾名心腹頭上的緣故而結怨恨,毛文敬對林縛的聯兵建議不屑一顧,甚至在二十二日就將在崇州好不容易集結起來的近千鶴城軍悉數調走,並毫不客氣的禁止江東左軍進入鶴城防區作戰。

    二十三日,鶴城殘寇得到增援後,不敢西進犯崇州,卻有能力北進徵集糧資。

    二十五日,毛文敬率部在大豐與寇兵野戰被抄後路,大敗逃回射陽,這才有張晏的這次東行。

    劉師度是應張晏邀請才到崇州來,畢竟劉師度名義上要算林縛的上司,換作張晏前來談聯兵之事,說不定會吃閉門羹。

    看到林縛與毛文敬相遇並不和洽,張晏笑道:「本官春上回京述職,與郝大人秉燭夜談,郝大人讚林都監使乃國之棟樑,南返後,給俗務所纏,今日才與林都監使得見,果真是見得真人,才更知風采……」

    林縛也不跟毛文敬這等庸將一般見識,與張晏笑道:「張大人過譽了,林某不過是為朝廷盡忠,機緣之下,僥倖建了些功績——張大人為朝廷疏掌鹽利,雖不顯達,卻實實在在的是社稷之大功。」

    劉師度在旁邊笑道:「二位你吹我捧,可讓老來無用的老朽難堪了!」劉師度在京中時就與張晏交好,年歲又長,又是林縛的上司,說這樣的玩笑話,也沒有覺得突兀。

    寒暄過後,林縛請張晏、劉師度繼續上路東行至戍台巡視防務。

    鶴城西戍台守軍以鳳離步營、崇城步營、騎營為主,佐以民勇鄉兵,兵力多達五千人,營壘沿運鹽河兩岸修築,戍台居中,有大壩相連,軍容凜冽。張晏巡看過江東左軍的防務,看著林縛的側臉,暗道:也許燕南諸戰之後還有人認為此子不過比別人多些狗屎運,但總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撿到狗屎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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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意在鶴城

    長蘆及山東北部鹽區瀕臨渤海,渤海為內海,與外海水流交匯較少,而匯入淡水河系極大,海水鹽度較淡,投入大而得鹽少。

    平江府以南的沿海地區,由於多雨少晴的氣候,不利產鹽。

    兩淮鹽區得地利、天時,產量之豐,為四大鹽區之冠,又由於轉輸便利,給各郡供應官鹽佔四大鹽區總產量的六成。

    入秋後,天燥少雨,正是煮海煎鹽的旺季,兩淮鹽區從九月之後到來年雨季來臨之前的產鹽量佔到全年的七成以上。

    此時,射陽以南的鹽區哨堡盡毀,護鹽丁卒野戰不力,只能退守大塞射陽,而射陽往北到清江浦甚至亭湖境內的鹽區也時刻受到東海寇的游襲威脅。

    鹽戶煮海煎鹽本就艱辛無比,辛苦煎得一斗鹽賣官才得十枚錢,陰雨下海捕些魚蝦裹腹,常年衣衫襤褸,但是再辛苦還能掙扎著生存下去——此時性命也受威脅,這種生活就沒有一點值得留戀之處,大量鹽戶紛紛逃籍去做背井離鄉的流民,已經開始有鹽池荒廢。

    若任事態發展而不遏止,不要說頂上烏紗了,張晏就怕自己頸上的頭顱也難保。

    **********

    張晏在德隆元年就出任鹽鐵使,未給新帝見疑繼續留任,迄今已有十二年的時間,不是他有多清廉,關鍵是他不糊塗——只要保住每年兩百萬兩銀的鹽利底限,他並不介意下面官吏將校與鹽梟私通,也不介意有些地方受鹽梟控制,鹽價騰貴數倍乃至數十倍之事,相反的,他還要從中分一杯羹。

    張晏起初也抱著井水不犯河水的態度,對鶴城司都監宋小波竟然求庇崇州一事頗為惱火。毛文敬早前拒絕林縛聯兵之議,張晏在維揚沒有表態,對此事卻是知道的——正是他放縱了毛文敬,才有二十五日的大豐之敗。

    雖說鹽利甚豐,其豐是在維揚轉售給鹽商時,鹽鐵司每斗官鹽截一百九十錢的巨利,其利截在維揚,就產鹽區來說則異常的窮困窘迫。除與鹽梟私通參與私鹽販售的官吏外,鹽戶多窮困,遠不如崇州、海虞等縣富庶,所以東海寇通常不會到鹽區洗劫——之前鹽區雖然也受東海寇威脅,但是威脅遠不如崇州、海虞等地嚴重,鹽鐵司官吏將校難免懈怠。

    再者,之前的東海寇均為散寇游勇,勢力大者不過一兩千人,鹽鐵司與地方幾乎沒有什麼交集,就算崇州四月初給大寇毀城,鹽鐵司也只以為崇州守軍太弱,沒有充分意識到這一兩年來的東海寇遠非以往能比。

    大豐之戰前,毛文敬短時間在射陽集結六千護鹽大軍,信心膨脹的要南下反攻,計劃要在十天之內收復鶴城軍塞。

    行經在大豐時,與上岸搶糧的小股海盜遭遇,為貪軍功,毛文敬竟然讓帳前中軍也參與追擊——六千大軍的陣形竟然為追擊二三百寇兵拉散,待大股寇兵從側後登岸,毛文敬根本就沒有能力組織抵擋,幾乎是瞬時就告潰退。

    退回射陽收攏殘兵,兵力已不足三千——卻讓寇兵在護鹽軍身上找回些士氣。

    張晏這時候認識到雖說江東左軍能在崇州輕易殺、俘兩三千寇兵,但是這次登岸的寇兵卻非鹽區護鹽丁卒所能對付的——張晏先將毛文敬召到維揚,罵了狗血淋頭,同時又遣人找劉師度居中說項,親自到崇州來,跟林縛談聯兵的事情。

    由於毛文敬的不合作,林縛也無法及時瞭解鶴城以北鹽區的情勢。事情過了兩天,一直劉師度派人通知吳梅久他要與張晏來崇州巡視,林縛才知道護鹽軍在大豐慘敗的詳情。

    ********

    站到六丈餘高的戍台之上,憑女牆而立,眺望遠處的鶴城軍塞,林縛指著軍塞周圍的地形,親自給張晏、劉師度介紹攻守之勢:「即使河中無水,但河底軟泥積淤甚深,也形成限制軍隊快速通過的障礙,只要鹽鐵司能迅速在北岸構築對峙之堅固營壘,鹽區形勢就不會再惡化……」

    張晏手撐著垛口看遠處地形,他不通軍事,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來,問毛文敬:「林大人所言,你以手中所掌兵馬,可能做到?」

    大豐一戰得了教訓,毛文敬臉色難看,心想:有林縛說的這麼容易,大豐一戰,他也不至於這麼淒慘。

    他硬著頭皮說道:「若想在北岸築塞,還需江東左軍壓制寇兵不敢出塞偷襲才成……」

    「沒關係,我江東左軍就在此替毛將軍壓制寇兵就是。」林縛說道。

    毛文敬臉漲得更豬肝似的,六天之前便是他給林縛發函嚴禁江東左軍干涉鹽區防務,還將好不容易集結的近千鶴城軍調走,這時候回過頭來求人家出兵,哪可能那麼容易?

    張晏一時也猜不透林縛要滿足怎樣的條件才肯聯兵出戰,拿眼睛睃了劉師度一眼,希望他能代為搓和,也能讓雙方有轉圜、商議的餘地。

    劉師度知道他這時候要幫張晏說話,緩和僵硬的氣氛,捋鬚說道:「鹽區安危,事關甚大,大家當精誠合作,共渡難關才是……」

    「這是當然,」林縛打了哈哈說道,「崇州在此集結五千兵馬,加上民夫、苦役,日費米糧兩三百石,可不是為了在這裡擺什麼排場,當然是想要將寇兵趕下海去。」

    「養軍之資啊……」張晏說道,「這個好說,江東左軍所糜之軍資,鹽鐵司自當給付,我先撥兩萬兩銀給這邊暫時支度,可好?」

    林縛暗道鹽鐵司果真是好闊氣,出手就是兩萬兩,拒絕道:「江東左軍雖然窮,然而崇城軍民擁戴得很。這數日來,各鄉里捐米捐錢,積糧成山、積錢車載,應付三五月的戰事勉強夠了……」

    「……」張晏看著林縛,等他將話說完。

    林縛露出為難的神色,說道,「我前些日收到毛將軍的通牒文函,言江東左軍乃守土之鄉軍,防區只限崇州及江口,借江門已經是天下的容忍——既然毛將軍語氣如此認真,我想除非得兵部授函,將鶴城劃為江東左軍之防務,不然越境征戰實在師出無名啊……」

    毛文敬一口血差點噴出來,張晏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林縛這嘴也張得太大了,竟然一口要將鶴城草場吞為江東左軍的防區。

    林縛將猙獰的爪牙露出來,劉師度也只能訕然一笑,起初見時林縛都是一團和氣,還以為很好說話——她娘的這是假相,一回崇州就將崇州僧院勢力連根拔盡的人,哪可能那麼好說話?

    「林大人不覺得欺人太甚了嗎?」毛文敬氣急敗壞的說道。

    「毛將軍,你這是說什麼話,」林縛訝然的反問道,「天地良心,我有欺過人嗎?」

    「鶴城草場事關供草煮鹽大計,不容有失,林大人欲將鶴城草場劃為江東左軍之防區,意欲何為?」張晏陰惻惻的盯著林縛看。

    「我正知鶴城草場事關供草煮鹽大計,所以才要將防範寇兵之重擔挑到肩上來,」林縛正經起來大義凜然,眼睛微瞇著回視張晏,痛心疾首道,「我之丹心可鑒日月,張大人以為我意欲何為?照舊例,我的手伸得是有些長了,但為朝廷計,鹽區如此情勢,我之揪心,可不比張大人稍差一分……」

    林縛說得好聽,張晏自然不會信他半分,但是他也克制著不將關係徹底弄僵,扶額說道:「天時不早,也許是趕路時受了一些風寒,在這台上吹得頭疼,我先回營歇息去……」帶著毛文敬等部屬先下戍台,宋小波左右為難,看到林夢得給他的眼色,先跟著張晏下去。

    劉師度還留在台上,作難的說道:「何必如此呢,同舟共濟不是更好?」他雖為海陵知府,但是今日之崇州,錢糧稅賦防務皆不受海陵府轄制,吏治能管到吳梅久,但吳梅久在崇州也是給架空的主,他知道他的話在崇州、在林縛面前沒有太多的份量。

    「劉大人,我也不瞞你,」林縛說道,他知道要談條件還要劉師度還當中間人,「說實話,我不信任鹽卒能守住鶴城,正如崇州為海陵府之表裡,鶴城也是崇州之表裡——總不能今日替鹽鐵司奪回鶴城,明天又給他們丟掉——鹽鐵司經不經得折騰,我不管,崇州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你不是要保宋都監嗎?這鶴城丟失之責,似乎不提為好。」劉師度語重心長的說道。

    「那也只是在老長官您面前掏心窩子裡說這話,」林縛說道,「毛文敬還不是在大豐慘敗?宋小波還有些軍功!」

    掏心窩?劉師度心裡冷笑一下,暗道宋小波肥得跟豬似的,有軍功還不是你硬送他的?神態依舊語重心長,說道:「兩淮鹽區每年需從鶴城得草七八百萬圍,擔子如此之重,事關閒上烏紗,也難怪張大人不敢輕易托付他人,你要理解他……」

    「這真是奇怪了,」林縛笑問道,「鹽鐵司既然信不過江東左軍守鶴城,又何必來求我出兵相助?鶴城司監倉長官都是鹽鐵司所授,難不成要我保證鶴城草場每年供草之數才能安心?」

    不管背地裡想做什麼動作,嘴裡自然是絕不肯承認,林縛一副很受委屈的樣子,生氣的對曹子昂說道:「傳我軍令,鳳離步營八百精銳即刻拔營返回崇城駐防,鄉兵、民勇擇其精壯,留戍四成即可……」

    林縛戰時裁減這邊的兵力,只即五截其三,只留兩千兵勇守戍台,以江東左軍之威名,也能阻止寇兵西進崇州,但是鶴城寇兵的壓力大幅減輕也是客觀事實,那北邊鹽區的情勢就更不容樂觀了——劉師度微微一歎,暗道:張晏啊張晏,不是我不幫你,誰讓你有小辮子抓在人家手裡,跟林縛說道:「暫時不忙撤軍,我去跟張大人再商議一下。」

    「鳳離營撤回崇城,實是我早就決定之事,與聯兵之議無關……短時間內壓制寇兵不敢出塞偷襲以便鹽鐵司在北岸築營壘,鳳離營不在此間也能做到。」林縛說道,示意曹子昂去傳軍令。

    劉師度才不信林縛什麼鬼話,林縛既然將條件都攤開來說了,他只能居中傳話,一切看張晏如何決定,先暫告辭,去林縛給他們在附近臨時搭建的行營找張晏傳話。

    看著劉師度與吳梅久下去,林縛才收斂起商賈模樣,神情變得冷峻。

    林夢得拍掌輕笑,說道:「如此良機,不勒索鹽鐵司同意將鶴城草場劃入江東左軍的防區更待何時?」

    「就軍事佈局而言,將鶴城草場劃入江東左軍的防區才是符合防務戰略原則,」林縛微歎道,「只是大家心裡的地盤觀念太深了……」

    「你說張晏會不會入彀?」林夢得又問道。

    「除非他有能力不用借助我江東左軍就解決提鹽區當前所面臨的危機。」林縛說道,就算將鶴城草場劃為江東左軍的防區,他還無法公然開墾糧田,但是要完成崇州外圍的佈局,鶴城港是不可缺失的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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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進逼圍塞

    張晏從維揚提點兩千護鹽軍過來,從清江浦又調大批鹽卒南下,在射陽聚結的護鹽軍多達七千餘眾,人數上要遠遠超過據守鶴城的寇兵——只是大豐一敗,護鹽軍的褲襠給戳了個透亮,裡面藏著什麼卵/蛋,明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在寇兵看來,無法突破江東左軍的防線西進崇州,護鹽軍卻絕對是軟杮子。

    官鹽大半出自兩淮,私鹽亦大半出自兩淮,與鹽梟、鹽商私通的官吏將校個個都中飽私囊,在名城大邑置屋買田、蓄養美妾,有幾人敢頂著矢石率軍殺敵?

    張晏恨鐵不成鋼,陰沉著臉盯著宋小波贅肉亂顫的肥臉,陰柔的沉聲問道:「我待你可不薄,你到底從崇州得了什麼好處,幫著人家來謀鶴城?」

    「大人啊,你可是冤枉我啊!」宋小波撲通跪倒在地,鼻涕眼淚說飆就飆,膝行到張晏腳下,一副受盡委屈的樣子,要抱著張晏的大腿哭訴……

    張晏厭惡的退後一步。

    宋小波大事糊塗,但事關自身利害,卻一點都不含糊。

    鹽鐵司諸官吏管鹽,個個私囊滿碩,張晏要是待他不薄,何故踢他來鶴城管草,一管就是五年?林縛打什麼主意,宋小波不管,不把這齣戲繼續演下去,他頭頂烏紗難保,說不定頸上頭顱也要搬家,繼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道:「想寇兵初來,氣勢洶洶,大人與毛都尉相距都遠,下官只能倉促突圍到崇州求援,好解鶴城之危……」

    「突圍?」毛文敬冷笑道,「你突得好圍,我怎麼聽說是你棄城先逃,才使鶴城失陷,致使淮南鹽區局勢大壞?」

    「鶴城失陷,我家大人確實逃責不過,但淮南局勢大壞,甚至大豐之敗,與我家大人有什麼關係?」一直扮作宋小波貼身隨扈的王成服站起來說道,「鶴城失陷後,我家大人積極奔走,收攏潰兵,與江東左軍聯兵,遂有崇州大捷。崇州大捷沉重打擊東海寇囂張氣焰,形勢大好,然毛都尉挾公報私,以強權壓制我家大人,強調鶴城軍北上,又破壞我鶴城軍與江東左軍聯兵之議,使我家大人手無牽馬之卒,遂錯失反攻鶴城之良機。要論起罪失來,鍘刀可是先要架到毛都尉的脖子上!」

    「你是什麼混賬東西,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毛文敬怒眼盯著王成服,隔著遠,抬腳踢不到,便要喊人將他轟出帳去。

    張晏輕咳了一聲,提醒毛文敬知道他才是此間做主的人。

    宋小波也佯作發怒,喝罵王成服:「閉眼,毛都尉便有罪失,也是你能議論的?退下去!」

    這時候劉師度與吳梅久通報進帳來,看到帳中模樣,就知道張晏、毛文敬、宋小波有爭吵。

    張晏瞥了宋小波一眼,說道:「你先出去……」他知道宋小波已經不能信任,將宋小波跟他那個牙尖嘴利、不懂規矩的隨扈請出去,再問劉師度,「劉大人,他怎麼說?」

    劉師度當然是希望盡早促成聯兵,畢竟崇州北面的皋城也受寇兵威脅,他將林縛的話換了個緩和的方式轉述,臨了又說:「時不待人,局勢拖壞,即便能擊退寇兵,也難收拾啊。」

    張晏知道拖不得,一旦造成鹽戶大量逃散,勢必耽誤秋冬鹽業,但是林縛竟以裁兵相威脅,也令他心口悶著一股惡氣,說道:「江東左軍鋒芒太盛,似乎對劉大人也不利啊!」

    劉師度打了個哈哈,說道:「一切都為朝廷盡忠盡職,何有我劉某私人之利害?」

    吳梅久也看不透劉師度心裡在想什麼,不過他想促成聯兵卻非假意。不管怎麼說,江東左軍護庇江海表裡,海陵府不受匪患困擾,至少在當前是難得的大利,至於以後……世事難料,誰能管得了以後的事情。

    見劉師度也這麼說,張晏也沒有了脾氣,唬著臉說道:「江東左軍若能將轉運之責也承擔下來,本官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鶴城草場地廣人稀,上萬草場戶每年從鶴城收割六七百萬圍的乾草不難,但是乾草紮成捆,質輕而形大,困難的是將這六七百萬圍的乾草運往北面的大豐、射陽鹽區去——草場戶苦就苦在這裡,平均每人一年收割、轉運六七百圍草料,一圍草料售官只得一錢,自己還要往裡貼車船、騾馬腳錢,全家辛苦一年無休,連裹腹都成問題。

    鶴城一千兩百餘駐軍,除防戍之外,最重要的職責是督運。

    將鶴城草場劃歸江東左軍的防務,只要保證草料供應,使江東左軍將督運的職責承擔下來,於鹽鐵司來說沒有太多實際性的利益損失,但是損失的是體面、是顏面!還有就是這口子一開,林縛的野心怕是難以輕易遏止——然而,張晏給逼得沒有退路,他此時從別處求不到援軍……

    就戰術戰略原則來說,在相對狹窄的區域,防區需有統一的指揮調度才更有利。

    就崇州周邊支離破碎的防禦體系,林縛早就奏書呈文兵部直言其弊,兵部也早有將鶴城草場置入江東左軍防區的議論。然而鹽鐵之事殊為特殊,鹽鐵司不放手,兵部支持之事也無法通行。

    張晏鬆了口,才是最關鍵的一步,只要江東左軍實際控制鶴城港及鶴城軍塞,也就不擔心事情再有反覆。

    ***********

    破曉時分,窗外有清濛晨光透射進來,銅鶴長嘴上的燭火搖曳,青黑色的兜鍪置於案頭,奢飛虎穿著甲衣坐在案前研究軍情又是一夜,渾然不覺已然天明。

    秦子檀長身站起,不知不覺,這天氣又是夜涼如水了。

    其他人也許猜不到,但是林縛應該不難猜到二公子藏身此地,奇怪的是江東左軍這幾日都沒有什麼動靜,他究竟在等什麼?

    「江東左軍動了,上千人的隊伍,正往大塞進逼!」程益群進走來稟報,肩頭箭創還沒有痊癒,左肩未著護鎧,甲衣外披著袍子,倒像是棄筆從戎的儒將。

    奢飛虎聞聲而起,與秦子檀跟著程益群出屋上牆,看江東左軍如何動作;徐鍾也聞訊從營帳出來——準備有兩年,他們在東海已成勢力,以戰養戰,搶劫地方,積儲也不少,奢家就算再舉旗造反,也無大礙,所以也沒有以往那麼小心謹慎,軍中普通校官也都知道奢飛虎的到來。到了這一步,他們也應該讓普通將校知道是為何而戰!

    手扶垛牆而立,奢飛虎看到在還很昏暗的晨光中,江東左軍出營逶迤而來,在大塞西北角上的運鹽河堤附近,江東左軍的騎兵赫然已經列陣,壓制他們派兵出塞。

    「他們想做什麼?」奢飛虎頗為疑惑的問左右,「林縛不會蠢到強攻大塞吧?」回頭遠眺,東面的茫茫大海並無江東左軍水營的戰船身影。

    鶴城為淮南鹽區四塞之一,早年的舊塞給海嘯掀起的大浪沖毀,後重建了新塞,又修了防波石塘。

    新塞要比舊塞堅固得多,塞牆以條石為基、青磚包覆、夯土為芯,高四丈、厚三丈,週六百步。新塞依運鹽河南岸而建,開東、西、北三門,東西門為旱門,北門有水道與運鹽河相通,是水門,與北水門相連的是佔去大塞近半面積的大池,可在塞內藏戰船五六十艘。

    建新塞時,就是借鑒登州水城的經驗,想著在此地駐一營舟師,只是因為種種原因,擱置下來,這時候卻便宜了東海寇。雖說運鹽河上游來水被截,但是這邊地勢頗低,平時仍有淺水覆蓋,到漲潮時,更是給回灌的海水注滿,方便戰船出海。

    大豐之捷,使崇州戰敗後的士氣恢復過,士卒又多精銳,據守雄塞——說實話,奢飛虎巴不得林縛派兵來強攻。以江東左軍今日之兵力、積儲,根本就經不起如此殘酷的攻城戰的消耗。

    「不會強攻,」秦子檀搖了搖頭,他看到這時候北岸也有一支軍隊接近,指向那邊,「拖延了幾日,說不定林縛在跟鹽鐵司談妥了什麼條件……林縛此人看似忠義,卻是無利之事不趕早之人。」

    「管他娘的,我去點一營精兵,他們敢在塞下結陣,趁他陣腳未穩,殺他娘的個屁滾尿流……」徐鍾罵罵咧咧的說道。

    奢飛虎點點頭,總不能毫無動作的就讓江東左軍接近城下,又吩咐程益群多調來強弓勁弩到這邊塞牆上來,支援徐鍾出塞衝陣。

    寇兵在鶴城塞裡只有步卒,無法衝擊江東左軍的騎兵陣列,唯有等江東左軍步卒接近,趁其陣腳未穩時出塞衝擊,希望能挫其銳氣。

    待江東左軍的步卒陣列接近,完整展現在晨光之中,奢飛虎一看也傻眼了:進逼塞下的江東左軍步卒約兩千三四百人,分成兩隊,一隊沿運鹽河南堤進逼,一隊進逼大塞西南角,隊列前翼都護以嚴密整飭的車陣,隔著約三四百步時就放緩下來,這時候一開始就駐停河堤上的騎兵也移到大塞門門的當前戒備,完全不給這邊派兵出塞沖其陣腳的機會。

    奢飛虎放棄派兵突襲的念頭,看到江東左軍在大塞西南角及西北角兩處各用近百輛戰車結成車營,形成犄角虎視西塞門——這種戰車在行進時三麵包覆高牌,待停駐時,兩翼的高牌展開,形成長達一丈五六寬的遮護面,百輛戰車銜扣環結,足以形成周長一百五六十丈寬的堅固營壘,內填精兵,架以強弓勁弩,視窺西門,壓制這邊派兵出西門突沖。

    看著江東左軍在塞外結車營,奢飛虎使人以床弩試車陣,隔著兩百五六十步的距離,床弩雖利,卻射不穿高牌,傷及車營內的江東左軍。然而車營結成,江東左軍並無攻塞動作,又有一大隊人馬從遠處趕來,肩頭扛拿的卻是鍬鏟等挖溝填土的工具。

    「不好,江東左軍怕是要築壕牆圍困我們,」秦子檀看著江東左軍在塞下的佈置眉頭大皺,立即拉奢飛虎飛奔到東牆,指著塞前空地,說道,「我們必須派兵佔據此地一步,若讓江東左軍在這邊塞下也築成壕牆,怕是很快就失去出海的通道……」

    新塞依運鹽河而修,但東面距防波海塘還有五六百步的距離——封鎖運鹽河太簡單,鑿沉幾艘船便成——一旦這片空地給江東左軍築出一道壕牆隔絕,他們就將給完全困在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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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迫其分兵

    以戰車結營,分列兩側,成犄角之勢,架以大弩強弓,鉗制使寇兵無法出西門;又使騎兵在西南列陣,防備寇兵出東門繞來襲擾,之後再調派民勇沿鶴城塞以西、隔三百步遠挖築長壕牆壘——林縛一開始就擺出要長期圍困鶴城的姿態來。

    換作別人守鶴城,林縛也許不用如此大費周章,但是奢飛虎將鶴城視為江東左軍的軟脅,不能指望他會扛不住壓力下輕易棄塞退去。

    鶴城寇兵多為晉安老卒,奢飛虎少年時就在東閩以善戰成名,麾下也多善戰驍勇之將領,要避免強攻可能導致的慘重損失,林縛穩妥之策只能是在外圍築牆壘以困之——哪怕是將寇兵從塞中逼出來野戰,也要比強行攻鶴城要好。

    南岸諸事都交給曹子昂節制,林縛與敖滄海趕到北岸,找到張晏、毛文敬,提醒他們說:「還有三個時辰,運鹽河將給海潮灌滿,其時寇船將出北門而戰,護鹽軍需要三個時辰之內沿北岸築成簡陋牆壘,防止寇船自河道攻擊北岸……」

    此時潮水退落,運鹽河道裡只有兩三尺深的淺水,使鶴城塞寇船無法出北門而戰,其西門又受江東左軍鉗制,張晏、毛文敬率兩千護鹽軍在北岸列陣,暫時不用擔心寇兵有能力出塞突襲。

    毛文敬一介武夫,貪鄙無能,聽林縛說什麼還有三個時辰就將漲潮,他心裡不信,只是知道趕築營壘耽擱不得,也不當面跟林縛爭執什麼,罵罵咧咧的盯著手下將領趕緊築營——他們從崇州募集千餘民夫及大量的築營物資,動作起來倒也不慢。

    林縛看著毛文敬臉上的神色,心裡暗歎:身為鹽區護鹽校尉,連潮汐漲落都不瞭解,又如何帶兵在瀕海地區作戰?

    潮起潮落與日月運行相關,當世最重天文曆法,已經能準確推斷潮起潮落的週期,倒非全靠經驗得來,林縛也懶得跟毛文敬說這些,眼下就是要幫著護鹽軍在北岸築成營壘,在北岸構築堅固防線,恢復鹽區生產。

    林縛與張晏昨夜通宵達旦秘議,彼此達成聯兵協防的協議。

    以運鹽河為界,運鹽河以南的鶴城草場區域劃為江東左軍的防區,由江東左軍負責反攻奪回鶴城塞並駐防,每年負責督運八百萬圍草料以供大豐、射陽鹽區煎海煮鹽之用;宋小波戴罪立功,繼續出任鶴城司都監,督管草政,將原鶴城軍裁撤,並入大豐鹽區守卒。

    ***********

    看到北岸護鹽軍趕在午前沿河堤築出一道胸牆並無大礙,林縛又趕在漲潮前趕回南岸。

    林縛清晨盡調北線兵馬東進,崇城步營經過加強的千餘精銳武卒分兩隊結車營列陣進逼塞牆,距牆腳根也就三百步遠,偶爾有一兩支射程極遠的大箭射中車營前翼的護牌,釘在高牌上嗡嗡作響。

    六百精騎掩護車營側翼,然而人數更多的則是在車營後方列陣的崇州鄉兵。

    林縛昨日使鳳離營返回崇城,但從崇城又調了兩千鄉兵過來,使得北線聚集起的民勇鄉兵多達四千餘眾。

    由於此前大捷,繳獲了一大批的兵甲,這四千鄉兵的裝備比正規武卒相差不多,不過操練尚少,只是受前期大捷的影響,特別是林縛對募集來的鄉兵賞功撫恤及錢餉皆同於江東左軍,尤重於當世,使鄉兵士氣頗為可用。

    除此之外,就是徵募來的四千餘民夫,趕在箭石刀槍之下,與部分抽調出來的鄉兵,搶築牆壘。

    林縛趕回南岸時,這邊已經築出一道近四百步寬的胸壘,將兩側的車營銜接起來,徹底將鶴城西門封鎖起來。

    在這個過程,寇兵曾兩度試探出塞突襲,但車營內所備弓弩甚為密集,差不多近六百張強弓勁弩配合陣後十數架拋石弩從兩翼封鎖寇兵出西門通道,當前還有拒馬等障礙物,寇兵突沖了兩次,都告失敗,被迫放棄從西門出塞擾襲的念頭。

    此時築成的胸壘還很單薄,只有齊胸高,厚不過兩尺。寇兵真要強行突圍,這樣的胸壘也是沖幾下就垮,但能幫助經驗不足的鄉兵在胸壘後紮穩陣腳,接下來則能從容不迫的在此基礎上夯實,加厚加高,隨著取土的增外,在胸壘內側還能形成一道內壕,直至徹底的將寇兵封鎖在鶴城塞裡。

    將寇兵限制在鶴城塞無法出擊,影響不到崇州即將到來的秋糧收割,就還有一些時間跟鶴城寇兵玩這些水磨功夫,林縛坐在馬背上,眺望遠處的鶴城塞牆頭,那邊有幾人甲衣精良鮮麗,不知道奢飛虎在不在牆頭上看這邊,心裡一笑,與身側的敖滄海笑道:「奢飛虎也許真以為佔據鶴城塞不退就掐住我們的咽喉了,卻不知這是一處死地!」

    敖滄海陰著臉盯著遠處牆頭。

    他沒有林縛如此輕鬆,奢家於他有屠城滅族之恨,這也是他不肯直接領兵的主要原因——他擔心仇恨遮蒙眼睛,影響到對敵情的判斷,於帶兵有害。

    這時候曹子昂派人來報,請他去東門觀察敵情。

    從兵臨塞下時,塞中寇兵出西門擾襲並不積極,但是派出一支千餘人銳卒,在東門外依塞結陣,又遣俘獲民夫在東門外與防波海塘之間的五六百步縱深場地上構築橫向的陣地。

    林縛與熬滄海等人馳馬登上海塘觀察敵情,曹子昂尚無多餘兵力展開同時封鎖東門,這邊只有周普率兩哨騎兵監視戒備。

    「他們是害怕我們在封鎖死陸地通道之後,再徹底的封鎖運鹽河出海口,」曹子昂指著遠處的寇兵動作,「他們築一道牆壘與河堤平行,能在我們封鎖河道後,在東門外、在南岸還能有一條陸上出兵通道……」

    寇兵在塞中扣留的民夫不多,才三四百人,動作遠不及江東左軍在西門外築壘迅速,才貼著塞牆築出一道兩百多步寬的胸壘。不過這兩百多步遠都在牆頭弓弩的掩護之下,並且出塞掩護的寇兵主要也是依塞結陣,騎兵強衝要冒很大的傷亡,所以在之前都是對峙,雙方在東門外都沒有什麼動作。

    林縛抬頭看了看天,說道:「再有個把時辰,潮水就要漲起來,我想在此勢態外,寇船多半會移駐塞外,以防止給我們徹底封鎖在鶴城塞裡——輪流調鄉兵攻這邊試試看,讓周普拿騎兵壓住陣腳,再組織一隊武卒走海塘往北打,這樣鄉勇即使給打潰了,也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好,我也想打一打,鄉兵不上陣,練不出武勇來。」曹子昂附和道。

    鶴城大捷後,林縛盡收崇州鄉勇,集兵六千餘,人數幾乎與江東左軍相當。

    這些鄉勇均為崇州鄉豪勢族勢力募集來護村保塞的私兵、社兵,以地方壯勇為主,但也相當多的從流戶中招募驍勇健壯丁男。

    這些鄉勇即使有編練,也是只有一兩百人規模的短期操訓,集結起來壯軍容聲勢有餘,防守牆壘也堪能用,但上陣殺敵就有些倉促了。

    林縛這時候沒有那麼資源從容不迫的訓練出一支與江東左軍比肩的精銳出來,條件許可,只要確保不會引發大混亂,這些鄉勇還是先拉上戰場錘煉的好——冒著槍林箭雨,還能握緊手中武器往前衝擊,便是過了精兵老卒的第一關。也許等這場戰事結束,就能汰選出一支可觀的精銳戰力。即使會有較大的傷亡——這年代,將帥不能不恤兵,但是太顧慮傷亡也不是領兵打仗的好將帥。

    在林縛看來,護鹽軍在北岸臨時構築的防線還是太薄弱了,潮水漲上來,寇船能出塞作戰,為防止奢飛虎派兵攻擊北岸列陣的護鹽軍,他必須在南岸展開攻勢,施加壓力。

    *************

    將近午時,海潮漸漲,在已經給堵得只剩下四五里河道的運鹽河裡形成不小的浪頭。

    這時候江東左軍也對東門外的陣地展開不慍不火的攻勢,制止他們修築一道與海塘相接的胸壘,以保證在東門外有一條陸上出海通道。

    秦子檀站在鶴城塞東北角的戰棚下,這邊既然看到東門外不慍不火的戰事,也能觀察到運鹽河道潮水上漲的情形。

    秦子檀蹙眉望著到出海口不到兩里長的河道,心裡浮出一層隱憂來,聽著身後腳步聲響,回頭看去,見是二公子在杜車離的陪同下走過來。

    轉頭看東門,江東左軍的這一波攻勢已經打退下去,秦子檀說道:「林縛圍塞,不可能忽視到潮汐變化,江東左軍應有能力同時在潮水漲起來之前就封鎖河口,然而到此時,並無江東左軍的戰船出現在視野之內,二公子不覺得奇怪?」

    晴空萬里無雲,高處的哨台能遠眺二十里外的遠海,這時候都沒有江東左軍的戰船出現,看來林縛並沒有封鎖河道、限制這邊戰船出海的意圖——這當然不能拿林縛的疏忽來解釋。

    奢飛虎笑道:「圍三闕一之策罷了——我有四千精銳在手,塞中糧草也足以堅持一個月,但是豬倌兒真敢圍我一月之久?」

    程益群穿著甲衣從牆腳下的船塢走登城道爬上來,聽到這邊的談話,說道:「就是!有一個月的時間,足以使大公子將浙東兵吃得連骨頭都不剩。屆時大公子抽出萬餘雄兵北上,豬倌兒到底是解圍好還是不解圍好?護鹽軍都是軟骨頭,林縛在崇州又能抽出多少可戰之兵?二公子卓見,我以為林縛也是故意讓出這條生路來,迫是我們退兵。就算我們分兵出塞,也方便減輕他強攻的壓力——如今之計,我們就是要集中兵力死守住鶴城,只要浙東局面打開來,鶴城才是真正發揮作用的時候。」

    聽二公子與程益群這麼說,秦子檀心中疑惑還是難消,問杜車離:「車離,你如何看待這事?」

    「穩妥之策,戰船還是出塞策應為好……」杜車離乃杜榮族弟,本就是晉安武將,跟杜榮潛到江東換了身份後,就一直負責統領慶豐行的武衛,杜榮在梅溪湖身死林縛之手後,他就頂替杜榮的位子,但實際在各方勢力的壓制下,慶豐行已難有作為,這次秘密安排慶豐行武衛護送奢飛虎潛離江寧,也一道跟了出來,這塞上真正精銳又談得忠心的戰力,就是慶豐行武衛及奢飛虎的貼身護衛四五百人。

    秦子檀微微點了點頭,畢竟並不能將希望完全寄托在大公子那裡。

    「這邊分兵出海,再讓林縛隨後封河,兩邊就給隔絕了……又焉知江東左軍的戰船不在外海等著我們?」程益群說道,他還是希望集中力量守塞。

    「戰船還是出去才能發揮作用,」奢飛虎說道,「海鰍子走淺水,有兩千戰力,不敢江東左軍的舟師來戰,守塞留兩千精兵足以!」

    程益群說道:「那我率船出海,只要有一千兵力就足以跟江東左軍的舟師周旋足矣!」程益群比徐鍾、杜車離都善水戰,既然決定派船出去,他不能縮在後面。

    「我以為二公子還是在外面策應的好,」秦子檀說道,「我留下來協助徐將軍守塞。」

    奢飛虎知道秦子檀什麼意思,不管是守塞還是出海,都有一定的風險,他要是給困鶴城塞,而浙東局勢又沒有想預想中那麼順利,程益群根本就無法調動嵊泗諸島的兵力來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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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1 12:19:23
第101章 死地

    四十餘艘寇船趁著午時運鹽河裡潮水上漲打開北水門出塞,讓北岸的護鹽軍鑿實緊張了一陣。

    這時候江東左軍的精銳已經控制住海塘石壩的南灘頭,林縛就站在石塘灘頭,看著寇船出河口折向走淺水灘南行。

    站在海鰍船頭的奢飛虎身穿鱗甲,在諸護衛的簇擁下也不是很顯眼,但在萬里無雲的晴朗午後,林縛與他最近時相距不過一百四五十步,自然是將他微帶扭曲的臉清晰明瞭的看在眼底,笑著跟身後眾人說道:「看來他還真是恨我入骨呢!」

    身後周同會心一笑,暗道奪妻之恨怎能讓奢少侯爺平常心以對?這種玩笑話不能在公開場合亂說,嘴裡則是認真的分析敵情動向,說道:「寇船走淺水南行,大概是要進逼江口,迫使我有守江口之責的靖海水營不敢全師出動過來參與這邊的戰事……」

    曹子昂看著走淺水南行的寇船,說道:「看奢飛虎如此做派,算是半公開的直接掌握東海寇兵了,看來距奢家再舉叛旗的時間不長了……」

    「且隨他去……」林縛淡淡說道,折身返回走下石塘。。。

    這邊早就借宋小波鶴城司都監的名義,將臨海區域的草場戶盡數西撤,在鶴城東灘形成縱深四五十里的無人荒草地,又在東南沙角的江門屯駐重兵封鎖江口,寇兵乘船走淺水南行,對江東左軍根本形不成任何的牽制。。。

    林縛此時也沒有立即調動靖海水營的心思,不過奢飛虎分兵出塞,雖還不是強行攻打的時機,但可以放開手腳加快封鎖鶴城塞的腳步。

    運鹽河雖有百餘步寬,但是潮水退去之後,河道裡只剩不到兩尺深的淺水,組織民夫拿獨輪車運五六千車土倒入,趕在下一波潮水上漲之前填出一道泥壩出來,直接將鶴城塞與外海相接的最後一段河道封死。

    築成泥壩,則使南北兩岸相接,形成一體,江東左軍可以援應北岸的護鹽軍營壘。按照既定計劃,毛文敬則可以抽出部分兵力去恢復北面射陽到鶴城一線的沿海哨堡及烽火墩。。。

    守塞寇兵也放棄維持出東門與海堤相接的陸上通道的努力,在運鹽河給封鎖之後,東門外又有供江東左軍迴旋插入的餘地,很容易打成對守塞寇兵極不利的消耗戰。

    既然奢飛虎親自率兵出海,留下來的寇兵主要責任就是死守鶴城塞,盡可能多的牽制住江東左軍,堅持到南線局勢明朗化之後就能抽調足夠多的兵力過來解圍。

    守塞寇兵既然是這種心態,江東左軍這邊自然也能放開手腳來搶修壕牆,陣前徵用的民夫一度增至萬人。

    除了北岸護鹽軍的營壘外,江東左軍六七天時間裡在南岸搶築出來的壕牆長達兩千餘步,厚六尺、高丈餘,將鶴城塞徹底的圍困起來。。。

    在曹子昂的主持下,崇城步營的四座營壘直接嵌入壕城之中。

    先立柵木牆,內填三合土夯實,築有兩丈高,再在柵木牆外砌青磚包覆,上鋪四層青磚砌密實防雨水滲入,在其上又造垛口牆。

    雖然每座駐兵營壘周長都不足兩百步,又呈稜狀支出壕牆,形狀怪異,營內最多不過駐三四百精卒,但是堅固異常——為築這四座小型營壘,動用的人力與物資甚至比長達兩千餘步的壕牆還多。

    稜形營壘築成之後,與壕牆形成整體,駐以少量精銳武卒,不僅能將鶴城塞徹底封鎖在內,又能防止接援的寇兵從外圍接近衝擊。。。

    在防壘體系築成之後,要做到將鶴城塞兩千寇兵徹底圍死,南岸留下崇州步營千餘精銳武卒協以兩千鄉兵防守再加上北岸築壘防守的千餘護鹽軍就足夠了。

    騎營就能脫身出來作為崇州內線的機動戰力來使用,而不用再給牽制在鶴城塞外圍負責戒備事。

    就算再不懂軍事的張晏在巡視過南岸防壘後,也能看出江東左軍如此大費周章的徵調萬餘民夫構築圍塞壕牆的用意:在戰後,林縛只需要在壕牆的基礎上進一步加厚加高,外包青磚,開三兩眼城門,眼前鶴城塞就能變成真正的鶴城,而此時給圍困在內的塞城則是鶴城的內城。。。

    林縛當真是毫不客氣的將江東左軍的防區都當真自己的地盤了,張晏心裡鬱悶異常,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認林縛這種戰法雖然消耗大量的人力跟物資,但紮實有效。

    不僅崇州境內的秋糧收割以及新城修築不怎麼受這次寇兵大掠的影響,就連暫設於西戍台的鶴城司衙門也開始組織草場戶在西戍台附近區域割草捆圍——除了崇州之外,還有哪個縣能在數千寇兵的威脅進逼之下,能如此的從容不迫?

    然而,林縛將北線軍政事務悉數委於曹子昂後,離開鶴城已經數日,就算張晏心裡還窩著一團火,也找不到他人發洩。

    *************

    波濤如怒,撞擊船首,散為玉花。。。

    時至十月,季風逐漸轉向。這時節,東南風與西北風在東海洋面上交替反覆,只要候著風勢,無論是南下,還是北上,都十分便利。

    嵊泗諸島的主島大橫島彷彿一隻巨大的雞爪橫陳於海虞東一百七八十里外的海面上,大橫島西端的金雞山聳立有七八十丈高,在茫茫東海上,顯得異常的巍峨雄偉。

    江東左軍的舟師崛起於東海之後,奢飛熊就用心經營大橫島金雞山據點。

    東海寇在金雞山北崖的望哨最先看到北面海天際線上露出的數點帆桅黑影,不多久,一支龐大的船隊就浮現於海面上,即使極遠的眺望,也能感覺到這支船隊為首的幾艘船要明顯比側圍的海船大上數倍,示警的長角「嗚嗚」的吹起:「敵襲,敵襲!江東左軍戰船來襲!」

    蘇庭瞻登上哨台,眺望北面海域,眉頭微皺,相比較八月初的江東左軍舟師巡海,這次來襲的江東左軍舟師船隊要龐大得多:那種載量達五千石、給江東左軍定為津海級的大型戰船竟然多達四艘,集雲級戰船更是多達十六艘,輔以六七十艘的海鰍、海鶻、蒼山、大翼等中小型戰船,龐大的船隊就彷彿海上一座浮動的島嶼,順著風勢,看似緩實際甚急的往大橫島奔襲而來。。。

    這時在大橫島上的守軍只有三千人,若論中小型戰船數量,也只跟江東左軍的舟師數量相當,更遑論在戰船形體上的巨大差異。。。

    特別是集雲、津海兩種戰船,看似形體巨大,但在甲板上設帆桅比尋常帆船要多得多,借風而行,速度比海鰍船更為迅捷,船舷側壁包裹鐵板,船頭裝有鐵撞角,並且自身的結構堅固異常,在海上的撞擊能力極強——蘇庭瞻手裡根本就沒有能在海上與之匹敵的戰船。

    以往還想借戰船的數量取勝,這時候時江東左軍舟師全師而來,看情形經過加強之後,兵力怕不下三四千人,蘇庭瞻心裡立馬打消出海迎戰的念頭,傳令所有戰船避入內港,將所有床弩都調到金雞岬營堡,增加灣口的防衛,防止江東左軍的舟師突行突破岬口的封鎖。。。

    ************

    奢飛虎的鶴城分兵,使得林縛也能從北線從容抽調兵力,騎營從北線脫身,成為能內線的機動戰力,林縛就不怕出海寇兵敢在崇州境內登陸襲擾,便將駐守江門封鎖江口的靖海水營悉數調出,奔襲大橫島。

    一旦江東左軍利用舟師將戰線擴張到外線,兩千寇兵死守的鶴城塞就鑿鑿實實的成為死地,根本就不足為患。而奢飛虎率領出海的兩千餘寇兵,騷擾沿海其他府縣有餘,對崇州則構不成威脅,更遑論在海上與靖海水營爭雄。

    至於奢飛虎有可能乘寇船突入江口,侵襲上游的暨陽、海陵等縣,林縛也不擔心。一是這些區域歸寧海鎮水營防禦,林縛不會好心到將寧海鎮水營的防禦責任一併承擔下來,再說奢飛虎真敢深入揚子江,靖海水營再回師封鎖江口來個甕中捉鱉也不遲。

    實際上,奢飛虎分兵離開鶴城之後,見鶴城沿海已成無人荒草地、無機可趁,則繼續走淺水南行侵襲海虞,將戰火燒得瀘東宮莊、海虞、金湖等縣。

    林縛如山峙立津海號尾艙甲板之上,眺望大橫島金雞山西北角海岬。

    不像沙島沿岸除了淺水淤灘還是淺水淤灘,周圍長達三四十里的大型基巖海島,沿岸地形足夠複雜——妙巧利用沿岸地形,就足以構造複雜的防禦體系。

    東海寇在大橫島的據點主要設於金雞山西北麓。

    這裡有天然的灣口,與島內從金雞山流下來的清石溪相通。清石溪雖淺,但在金雞山北麓形成三四里長的深水河灣,是一處天然的避風良港。

    灣口礁石林立,不熟悉水道者輕易闖進,觸礁的機率很大。

    進入灣口里許深,南岸有一岬島橫出。退潮時,岬島與南岸有淺灘相連,漲潮時,淺灘給淹沒,岬島將金雞山北麓灣分成內、外港,北側的主航道才三百餘步寬,考慮到近灘水下可能給打下暗樁,真正利於通行的水道可能就百餘步寬。

    東海寇在港口岬島建造了一座營堡,彷彿一座巨靈神守護內港,營堡垛牆口的床弩巨箭閃爍著寒芒,警告任何想強行港口的敵人考慮清楚將付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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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犄角長山島

    秦子檀隨奢飛虎跟從岱山島趕來的援軍匯合之後,在岱山西的問琴島等了半夜,等西南風吹起來,才在霞光從東方升起時趕到大橫島——江東左軍的舟師已經撤圍而去,金雞山西北麓灣口是一片狼籍,好幾艘燒得只剩焦黑的船殼沉在淺灘上,空氣裡還瀰漫著火油以及船木燒灼的味道。

    港口的岬島營堡只剩下斷壁殘垣,營堡東南面悉數的石牆倒塌了一大片,屍體都給清理走,但礁石、斷壁以及斷缺的石牆上,濺滿已成深褐的血痕。

    由於營堡給摧殘的厲害,岬島幾乎沒有立足之地,戰後殘存下來的守軍都在南岸紮營。。。

    在營堡與南岸之間的淺灘隔淺了一艘海鶻船,船艙給燒焦一片,船頭露一個大窟窿,側舷所插的幾桿戰旗只剩下一角,看不出原有模樣,但是大橫島沒有海鶻船,這應是江東左軍給擊沉的戰船——還有數支斷桅橫在沙灘上。

    秦子檀隨奢飛虎在外港登南岸,走淺灘登上岬島,這時候才看到內港的情形要狠籍、淒慘數倍——有江東左軍戰船沉在淺灘裡的殘骸,更多的則是大橫島給燒燬、撞沉的戰船殘骸,內港水面上漂滿斷桅、船板、戰旗、甲衣、刀槍盾弩的碎片,南岸通過打木排樁填土築成的簡易碼頭也塌了一大片,給毀了不成樣子。。。淺灘處,還有十數具屍體在水裡載浮載沉,內港除了當中數十步寬給上游溪水沖出來的水面相對清澈外,兩岸淺灘處俱是殷紅血跡以及大片的油污,讓人看不到昨夜有多少人戰死於此。

    **********

    九月末,秦子檀最終還是隨奢飛虎出海,留杜車離協助徐鍾固守鶴城塞,欲待浙東局勢明朗,再圖謀崇州,他斷斷未曾料到林縛會隨後盡起舟師強攻大橫島。

    雖說蘇庭瞻最後守住了大橫島,但看眼前的慘狀,似乎也不能稱勝利。淺灘裡還有十幾具屍首沒有來得及收殮,看甲衣皆為大橫島守軍——既然江東左軍離開時能從容收殮戰死士卒的屍體,那表明江東左軍在撤圍之前,已經完整控制了內港,只是沒能攻下岸上的營壘罷了。。。

    蘇庭瞻走過來,朝奢飛虎拱手行禮,聲音沙啞的說道:「二公子……」他左臂、右肩皆裹白布,有殷紅血跡滲出,臉色因失血而蒼白,身邊諸甲卒也多裹傷,守島一戰,作為大橫島主將蘇庭瞻與親衛都親自上陣,才將來犯的江東左軍擊退,可見這一戰激烈程度。

    「是末將輕敵了,」蘇庭瞻沙啞的聲音,回想起昨夜從黃昏延續到今日破曉時分的戰事,心頭直覺得滴血,強忍住受創失血帶來的眩暈感,將大橫島一戰的詳情說給奢飛虎等人聽,「江東左軍先搶佔外港,船上置投石弩,近二十架投石弩,一起強攻岬島營堡,我等給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置於岬島營堡頂上的床弩幾乎沒有發生什麼作用,就給砸毀殆盡,藏於內港的戰船被迫倉促出戰……」

    昨夜一戰,雖最終將江東左軍擊退,但留駐大橫島的戰船除了幾艘沒有撤入內港的哨船外,其他都給摧毀殆盡,一艘未留,叫奢飛虎如何能有好臉色?

    秦子檀雖然不知道江東左軍如何做到將笨重的投石弩置於戰船甲板上發射石彈,但聽蘇庭瞻描述,不難想像昨夜一戰的慘烈。。。。。

    這灣口周邊都嶙峋涯石,地形極為崎嶇,在東南側僅有一條羊腸小道能通到岬島的對岸,遂在灣口岬島上築營堡時沒有考慮過會遭到投石弩的攻擊。

    雖說就地取材用石壘築,但營堡牆體比起正規的城池畢竟要單薄得多。像崇州新城以條石為基,外砌青磚,內填三合土逐層夯實,厚達三十尺。這樣堅固的城牆,一旦給數十架大型投石弩通宵達旦的砸上十幾二十天,也有倒塌的可能,更何況岬島營堡的石牆只有三四尺厚。

    為了限制敵船衝入,營堡建有四丈高,增加高度的同時,也增加了受彈面。。。在營堡之上,也只是砌垛口牆,沒有築遮擋箭石以拋射方式攻擊的戰棚,一旦營堡頂上的床弩給砸毀無力還擊,營堡就成了投石弩的活靶子——

    一旦封鎖內港河口的營堡在投石弩的壓制之下發揮不了作用,甚至堅持不到兩個時辰,營堡東面的石牆就告垮塌,就不難想像接下來的水戰會是怎麼慘烈的情形。

    一是蘇庭瞻在開始之間沒有準備水戰,抽調士卒上岸防守,戰船備戰的兵力嚴重不足。二是內港的出港河口就二百多步寬,七八十艘戰船倉促出戰時,在外港已經給江東左軍佔據的情況下,根本發揮不出船小靈活機動的優勢,反而給江東左軍的大型戰船配合中小型戰船壓著打。。。

    當內港河口的防線給最終突破,大批戰船給壓制內港內側動彈不得,則給了江東左軍用火強攻的機會……

    「我沒想到江東左軍會有如此犀利的戰術,」秦子檀心裡暗歎,也不得不在二公子面前承認之前的算計失策,他們從鶴城分兵,使林縛調集舟師奔襲大橫島之時,在崇州還有富餘的留守兵力,他蹙著眉頭,說道,「林縛此舉怕是要盡數摧毀我軍在嵊泗、岱山、塗山諸島的簡易港口,要將我部戰船悉數驅逐回昌國本島去……鶴城局勢不容樂觀啊,是不是集中兵力將徐鍾、車離他們從鶴城接出來?」

    奢飛虎離開江寧出海的本意,不是要跟其兄爭奪東海局勢的控制權——他也爭不到——他是想佔據鶴城,以鶴城為據點發展北線勢力,遏制江東左軍的擴張勢力,打擊兩淮鹽政,進行威脅淮口,打擊從淮口出海運往膠州灣的運漕糧船,破壞掉大越朝此時依賴來保命的津海糧道。。。

    奢飛虎要實現他設想的這個戰略目的,而江東左軍在崇州的防禦能力又極強,淮南鹽區除了鹽倉之外,幾乎沒有其他什麼東西好搶劫的——至少在鶴城形成勢力之後,都要以嵊泗諸島為後盾,初期的兵員、物資、糧草、兵甲等補充,都要從嵊泗諸島、從昌國本島甚至從遠在千里之外的晉安獲得。。。

    雖說短期內不擔心鶴城會失守,但是昨夜一戰表明,在江東左軍強大的舟師威懾下,不要說戰船越過嵊泗諸島、江口北上,就算停靠嵊泗諸島都是很不保險的事情。

    就算勉強守住鶴城,也是孤地、是死地,沒有發展勢力的潛力,還隨時有給江東左軍攻克、覆滅的危險。

    這時候強守鶴城不是再明智的行為,趁著江東左軍也需休整的當兒,集中兵力將鶴城塞守軍接出來,才是當務之急。

    奢飛虎捏緊拳頭,他知道秦子檀的建議是明智的,戰爭有失敗有勝利,這算不了什麼,關鍵是不能將家當一下子輸光,但是就這樣從鶴城撤兵,叫他怎麼甘心?

    看著奢飛虎嘴唇都給咬破滲出血來,秦子檀也知道讓他做這樣的決策是何等的艱難,他給蘇庭瞻使了一個眼色,要他帶自己看看別處的戰場,將奢飛虎留下來,讓他自己靜下心來想一想。。。

    昨夜灣港的戰事甚烈,不過江東左軍登岸後攻勢則非常的勉強,硬著頭皮強攻了幾回,就頹然放棄,畢竟倉促之間,在自己不熟悉的地形上仰攻險峻敵寨,智者不為也——不過上千人的傷亡以及七十多艘海鰍船被毀,換了誰都會心痛,要不是奢飛虎帶兵來援,蘇庭瞻就要給困在大橫島上,寸步也行不行,在大海上,舟船才是腳啊!

    秦子檀與蘇庭瞻再回南岸岬島,奢飛虎正急著派人找他們過來:「我考慮,不一定要放棄鶴城——鶴城暫時無憂,將來浙東局勢也會進一步明朗,就長遠的形勢來,江東左軍撮爾勢力,不可能與我軍爭雄於海上,眼下只是我軍大量戰船無法脫身北上罷了。我們所擔憂的就是鶴城相對孤立,孤懸北面,又受崇州方面合圍,而從嵊泗到鶴城的海路要經過江東左軍駐防的江口,接濟不便。但是要將鶴城真正經營成利於發展的北線據點,達到我們所期望的戰略目標,只需要在鶴城附近再找一處可以依為犄角的戰略要地,就能將鶴城前期的局勢走活……」

    秦子檀沒想到二公子爭執如此之深,蹙著眉頭細思他的想法,蘇庭瞻倒閃過一念,說道:「二公子說的這個戰略要地,我倒想起一處來……」

    「哪裡?」奢飛虎問道。

    「長山島,」蘇庭瞻說道,「差不多在大橫島正北面偏東一些,在鶴城的正東面,相距鶴城約一百七八十里,距嵊泗島約二百六十里,給一股名為東海狐的勢力佔據著,大約有五六百人,以搶劫鹽船為生,似與兩淮鹽梟有勾結,一直不肯入伙。雖說長山島地形不錯,但是由長山島的位置偏東,又是孤島,也未曾花力氣收過來……」

    奢飛虎、秦子檀倒是知道長山島的存在,只是對情況的瞭解沒有蘇庭瞻這麼詳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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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變局勝機

    東海狐佔據長山島,蘇庭瞻數度派人說項,都不能降服,想來也是桀傲不遜的主。這樣的人物,奢家在過去幾年滲透、控制東海寇勢力時,遇到也遠遠不止一個兩個,所以也沒有引起多少警惕。

    占島為王,沒有大勢力依靠,雖說辛苦危險,在刀口子舔血,但也逍遙快活,無拘無束,畢竟沒有幾個人生來甘作家奴,受人拘束——奢家對東海寇最初的滲透跟控制,也是主要借助到蘇庭瞻,進而搞東海寇十三家聯盟。待有一定根基之後,才將爪牙露出來,不動聲色的將異己勢力清洗掉,但也有三四家始終不肯馴服,鬥不過這邊,便或往南或繼續往東面深海尋找海島立足——奢家對此也鞭長莫及。

    奢飛虎、秦子檀他們也不是沒有考慮長山島與崇州有勾結的可能,不過東海狐出現在東海的時間要早於林縛崛起於江寧,此外,就以現在的形勢而言,東海狐棄奢家而暗附江東左軍的可能性也甚微。

    十月初旬,東南、西北季風交相往替,錯雜難料,但長山島踞大橫島不足三百里,侯著順風時,揚帆而行,晝夜之間足以奔襲。

    奢飛虎沒有那麼多的水磨工夫,潛至虞東過江偵察的斥候確認江東左軍的舟師主力確實返回江門休整,他就集結這次帶到大橫島來的援軍以及蘇庭瞻所部的部分守島兵力,大小海船近百艘,加上槳帆手,兵力多達六千餘人,以雷霆之勢往長山島猛撲過去。

    這樣的兵力,就算在海上與江東左軍的舟師主力遇上,也有一戰之力。

    一旦在長山島登灘後,便能以強勢壓迫佔據長山島的東海狐勢力低頭——就算東海狐不低頭,以六千精銳強攻一座孤島,還不是輕而易舉之後,待迅速佔領長山島之後,主力又可以乘風南下支援浙東的戰事。

    深秋之後的大海就像馴服的湖泊,十月十一日午時的太陽耀眼的懸於中天,海水碧藍如玉,萬里無雲,是征戰殺人的好戰場,近百艘戰船編成兩個縱列前行,前後銜接有四五里長,遠看去就像海上長城。

    奢飛虎站在座船的甲板上,能率如此艦隊進襲海島,也情不自禁的生出天下我有的豪壯氣概來。

    長山島在遠處露出一角黑色的島尖影子時,一艘如梭哨船出現在視野裡。未等這邊派快船追逐,那艘哨船上就升起一炷沖天的黑色狼煙,在海天之際,是如此的鮮明耀眼。

    「東海狐倒也不簡單,究竟想到在哨船上堆放烽火狼煙示警……這個法子,我們要學,在海上至少能提前一個時辰示警。」奢飛虎看著往長山島方向逃竄的哨船,語氣輕鬆的跟身側秦子檀以及他大哥手下派來援救大橫島卻給他強邀去攻打長山島的將領余文山等人說道。

    此時長山島才露出島尖,差不多還有四五十里的海路,看這風勢,還需要兩個時辰就才趕到,不過要預防長山島東海狐出島海戰,這邊也要變換一些船陣,做些準備,奢飛虎不善水戰,他對余文山說道:「此間事便交給你了……」他回艙內養精蓄銳,等著到長山島親自指揮登島作戰。

    誰在沒有注意到在船隊的西面海域上,停泊著兩艘漁船在看到這邊狼煙升空之後,就迅速升帆西行。

    約一個半時辰之後,距奢飛虎所率的奔襲船隊差不多在百里之外,兩艘漁船同時扯去偽裝,點燃船艙裡的狼煙,一艘船接一艘船的,將軍情迅速傳回江門。

    ****************

    嵊泗之敵猛撲長山島之軍情傳遞到江門時,夕陽正照得江水金波粼粼,林縛坐在沙堤上,漫不經心的用一方綢布擦拭明晃晃的刀口,看著遠處海中升上青空的狼煙,在海天之際竟有些刺眼。

    東海寇在左近必然也潛伏有斥候哨探,林縛心裡想:倒不知道這些斥候哨探看到這升空的狼煙,會做出怎樣的判斷。不管怎麼說,待這些哨探將這邊大軍出動的消息傳回大橫島,再由大橫島派船追上猛撲長山島之船,最快也是明天黃昏之後的事情。

    林縛將刀入鞘,手撐著沙堤站起來,對站在左側的趙青山、葛存雄二人下令道:「著你二人,即刻率靖海水營第一營直撲大橫島,佔據金雞山北部灣口,肅清兩岸殘敵,為我隨後趕到之主力強攻金山雞據點創造有利條件!」

    趙青山行禮折身下沙堤,登上小船,駛向停在江門島東側的靖海水營第一營艦隊。

    第一水營船一直處於備戰狀況在此前的大橫島激戰中受創甚微,回江門後,不需要什麼休整,一直處於備戰待發的狀況。趙青山登上船,使傳令兵揮舞令旗向這邊示意,便傳令出動,率第一水營再次猛撲大橫島而去。

    林縛不去救援長山島,對於奢家來說,他們不缺兵員,即使趕往長山島前後夾擊,將猛撲長山島之敵擊潰,也無法使奢家傷筋挫骨,他的目標是嵊泗諸島!

    只要攻克大橫島據點,佔據嵊泗島鏈,就能較為徹底的封鎖住東海寇進入北面海域的通道,威脅岱山、塗山之敵——佔據戰略地形上的優勢,鶴城困守之敵不過是芥末之患。

    林縛對身側葛存信、孫文耀、周同、趙虎等人下令道:「著你四人,立即組織第二水營將卒、崇城步營第三哨、第四哨、第五哨將卒及諸鄉兵勇登船,於天黑之前完成集結,不得有任何延誤,隨我往大橫島進發……」待葛存信、周同等人各自去準備,林縛跟敖滄海說道,「這一戰若是順利,你也出來領兵吧……我要你去守嵊泗島鏈,報仇之事,急切不得。」

    敖滄海點點頭,行了一禮,帶著一隊騎兵離開沙堤,往崇城方向馳去。

    林縛估計留守大橫的敵軍在一千到兩千之間,為確保能強攻下大橫島,除了靖海水營兩營主力悉數出動來,還將崇城步營第三哨、第四哨從北線戰事秘密調來,匯合第五哨(趙虎部、原守獄武卒改編)就有近八百名精銳武卒,此外就兩千較為精銳敢戰的縣兵民勇。

    偷襲大橫島的總兵力達到五千餘人,將崇州大半精銳抽出,除第一水營船隊編制如故之外,第二水營編入大量的民船以運兵卒。

    雖說會派船在海上攔截東海寇的哨探,但是茫茫大海,林縛很難保證這種攔截會有多大的效果。

    一旦猛撲長山島的嵊泗之敵——林縛幾乎能肯定這股敵軍會由奢飛虎親自率領猛撲長山島而去——及時得知大橫島被偷襲的消息,能做出的反應不過幾種:

    一是回援大橫島,與江東左軍在大橫島決戰;一是乘江東左軍主力偷襲大橫島之時,折向猛撲江口,奇襲崇城、紫琅山;一是奔鶴城,解鶴城之圍,合兵之後,從崇州東北猛撲紫琅山。

    林縛需要在崇州留下足夠多的牽制兵力,除了崇城步營第一哨、第二哨武卒及騎營外,使敖滄海率親衛營也留下來,一旦撲長山島之敵突襲崇州,他們至少要在民勇的配合下,將決戰的時機拖到林縛率主力回援崇州之後。

    **********

    東海寇不想在北線打大會戰,林縛也不願意打大會戰,此時的江東左軍還不具備打大會戰的條件,但沒有辦法,局勢如此,硬著頭皮也要打。

    四天之前奔襲大橫島,一戰清除東海寇在金雞山據點北麓灣口的營堡,撞沉、燒燬敵船七十餘艘,殲敵近千人,這戰看上去輕鬆,靖海水營不是沒有付出代價。

    近四百人的傷亡且不說他,靖海水營在此戰有二十六艘戰船損毀嚴重。在灣口就沉毀以及返航時被迫鑿沉的戰船有十二艘,包括兩艘集雲級戰船。

    此外還有一艘津海級戰船與兩艘集雲級戰船與其他十艘中小型戰船給拖入船塢要修理很長時間才能再度編入水營。

    靖海水營最後一批新增的戰船差不多在這一戰消耗掉,這樣的水戰規模,事實上還算不得有多大。

    將來東海寇一旦蠶食浙東的戰略執行成功,他們雖說在海上戰船處於劣勢,但是拼數量,拼消耗,也能很快將靖海水營拖垮。

    這次要不是早就在觀音灘徵用大量的民船,林縛這次連運送五千兵力偷襲大橫島的船都未必能湊齊。

    大會戰從來都不是那麼好打了,林縛也不清楚這一戰過後,還能抽出多少不需要休整就能再次投入戰鬥的兵力北上。

    北方的局勢又再度緊張起來,今年東虜的動作比去年稍晚,但是根據哨探傳回來的信報來看,東胡人甚至包括許多以前給歸附東胡的遼東漢人,在受到去年破關入寇收穫大豐的鼓舞後,都積極要求編入東胡軍隊要入關來搶劫、大發橫財——東虜的先發部隊已經進抵臨榆、宣化等地。

    李卓執掌薊北鎮的時間還短,再說他出任兵部尚書時,薊北軍混亂得很,又受郝宗成的制肘,五六個月的時間,剛能夠薊北軍梳理了一遍,還沒有受實戰的檢驗,很難說有大的成效——在九月末,李卓曾派來信使要求這邊做好北上的準備。

    林縛心裡苦笑不己,崇州戰事也未必就會順利,到時候他未必能抽出一兵一卒,再說這時候浙東戰局的走向也不明朗。

    受崇州大捷鼓舞,權次卿在浙東也展開收復失地的秋冬攻,林縛最近收到的捷報是九日兩浙郡兵攻克岑港——東海寇在明州境內的最後一個陸上基地,浙東水師出海包圍昌國北面海中的梅山,並在昌國本島的龍山佔領立足之地,打算在全殲梅山守敵之後,就全力攻打昌國本島……

    昌國本島一帶的東海寇表現很弱勢,然而在江東左軍奔襲大橫島之後,奢飛虎能從塗岱等島調四五千寇兵來援,可見東海寇在浙東的戰事前期遠沒有盡全力——一旦浙東有什麼變局,林縛還是抽不出兵力去援應。

    ************

    林縛在崇州減免丁稅、徭役及人頭攤派後,地方上就沒有再隱瞞丁口的必要,大量的流戶遂得以浮出水面,崇州縣在籍丁口有二十萬,已經是江東郡人口繁多的大縣。等大量流戶浮出水面,初步清算的丁口已經超過三十二萬,實際丁口還要更多。這樣的結果,鑿實嚇了人一大跳,多山少地的郡府,一府之地丁口也不過三四十萬。

    以崇州三四十萬的丁口,北地流民又佔了相當大的比例,清查田產,也能確定崇州之地要遠遠超過在籍的一百五十萬畝良田。

    可以說崇州的戰爭資源有相當大的潛力可挖,但是再大的潛力也需要時間去挖。

    江東左軍剛剛在崇州紮下根基,時間還是太短了,還沒有什麼積蓄,底子還薄得很,無論是戰船以及兵甲等戰爭物資的穩定供應以及後備兵員的培養都需要相當長的時間進行積累。

    林縛現在幾乎在追著時間跑,寇兵攻陷鶴城塞的當天,修築新城的民夫甚至都沒有因此歇工、下工地。

    與其相對應的,就是銀子如水般的往外流。

    林縛率江東左軍進駐崇州時,手裡還有三四十萬兩的存銀。清除僧院勢力,除了獲得大量的屯田外,直接清繳寺產,也得了好幾萬兩銀子。家資極豐,但是到這時候,除了咬緊牙關擠出八萬兩銀子作為清淤運鹽河的啟動之資,除了十萬兩銀子做軍資絕不能輕動外,北上勤王所得的積蓄也因此一空——內府倒也積攢下近十萬銀子,真要動用的話,也撐不了多久。

    等崇州戰事基本結束,撫恤銀又是一很大筆的開銷。

    要是可以,林縛更願意率軍去合擊猛撲長山島之敵,這樣更穩妥。雖然奪去大橫島的機會變得渺茫,但也不用擔心崇州後路被襲——但是浙東局勢不明,以後可能就沒有這麼好的奪奪嵊泗諸島的機會。

    這個險必須要冒,不然在相當長的時間裡,對奢家、對東海完都無法獲得地形戰略上的優勢。

    林縛輕輕的拍了拍額頭,將以後的煩心事留到以後,眼下他就是要不顧一切拿下大橫島,為江東左軍在未來的天下變局中多贏得一分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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