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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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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8 13:00:33
卷七 山河碎 第9章 問政殺心

 寧王隊伍抵達陽信之後,林縛拖後一天率部從崇州出發。

    從崇州到沐陽走驛道將近八百里路,江寧左軍舟師步營日行九十里,林縛與劉直十二月初八抵達沐陽,但一直等到二十二日,南下就藩的寧王隊伍才慢騰騰的行至山東南部的剡城縣。

    從陽信到剡城走驛道也就七百里地,算上山東官員晉見的時間,林縛以為寧王最遲不會拖過十二日到江東、山東的交界,沒想到在沐陽多等了旬日。

    就連一向謹慎、保存實力的岳冷秋也率長淮軍進入豫中地區,與陳韓三、劉妙貞部的流民軍在潁水兩岸交戰不止兩回,寧王南下就藩穿越山東半島竟然用掉二十五天。

    在此期間,陳芝虎困守大同,對抗東虜步騎圍攻已滿兩個月,而江西郡兵與虞萬杲的建安軍在杉關下遺屍數千具,奢飛熊在浙東攻陷衢州。

    浙西大部失陷,奢飛熊兵臨江西信州,江寧府南部也有遭兵之虞,江西、兩浙、江東都束手無策,都望眼欲秋的等著寧王到江寧就藩。

    林縛想著他還要護送寧王去江寧,怕是要拖年後才能回崇州,肚子里早就將寧王的娘操翻了。

    無論心里對寧王是多麼的失望,林縛還是率長山步營與劉直北上到剡城縣迎駕,山東方面隨行迎送的官員是湯浩信在山東的心腹親信陳元亮為首,陳元亮以秣陵知縣調往山東,擔任山東宣撫使司左參政兼知青州府事,是為湯浩信在山東的左膀右臂。

    王府衛營以及山東護送的隊伍在城外扎營,寧王以及隨行臣佐、僕役都住進剡城驛館。

    林縛抵達剡城之後,使敖滄海率長山步營在城外等候,他率趙虎及數十護兵,先與陳元亮見過面,也不及細談,便一起跟劉直去城中參見寧王。

    在剡城驛館前,林縛與陳/元亮吃閉門羹,門官說寧王身體不適不能見客,也不通報,就直接將林縛、陳元亮擋了回去。

    劉直身為寧王府內常侍兼王府衛營監軍使,在這邊與寧王隊伍遇到便算正式上任,寧王府門官及內宅差役,都要受他管制,倒無人敢擋他進去。

    按說張晏陪在寧王身邊,不應該拒絕林縛與陳元亮的晉見,劉直一時還摸不清驛館里的狀況,也不敢擅自主張就帶林縛、陳元亮進去,抱歉的拱拱手,說道︰“也許王爺路途勞頓,休息過今天應該就好了……”

    林縛還得故作大方的示意劉直先進去晉見,他抬頭看了看才剛剛西跌的日頭,暗道又要在剡城多耽擱一天,看陳元亮眼楮里也是掩飾不住的失望,心想他隨行護送寧王過境到最後竟然連晉見探望都不行,想來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元亮兄,江寧別後,經年不見,我們找一處酒肆去,坐下來好好的聊一聊。”林縛說道。

    “也好。”陳元亮揮了揮寬大的官袍袖子,將隨行官員遣散,就帶了兩個隨扈在身邊。回想去年在江寧相別時,林縛率領一幫由民勇、流民組成的雜軍北上勤王,雖說給火速提拔當上正七品的都監,但頗有風蕭蕭易水寒的悲壯。誰能想到才一年稍多些的時間過去,林縛的地位已不在自己之下了?以江寧左參政權知崇州縣事、兼靖海都監使,手握江東左軍、靖海水營這兩支強軍,實實在在的是一地雄杰,陳元亮想到這里也是感慨萬分,幸虧彼此站在同一陣營的,由于接觸頗深,才能越發明白林縛的厲害之處。

    要在剡城過夜,林縛讓趙虎派人通知敖滄海在城南結營,他與陳元亮在城西街找了一處寬敞亮堂的酒樓走進去坐下說話。

    寧王過境,剡城縣小城也是喧鬧無比,一座酒樓同時走進來兩位穿緋袍的官員,店東家也是誠惶誠恐,親自整理過包房,請林縛與陳元亮進去。

    林縛找了一處臨街窗旁的桌子,與陳元亮坐下,喝酒說話,也能看到剡縣城里的民生模樣,要趙虎陪坐,其他護衛坐在隔壁桌上吃飯,也沒有讓店東家將其他客人從二樓攆走。

    “湯公身體可好?”林縛坐下來就問陳元亮這個問題,他也最關心湯浩信年過七十二的身子能不能撐住。

    “唉,寧王在山東境內拖了這些天,問題就在這里,”陳元亮唉聲嘆氣,“本要寫信告訴你,湯公堅持不讓,張希同與張晏用心歹毒啊!”

    寧王府長史張希同不是旁人,便是有小相爺之稱的張協之子。

    皇帝打的是好算盤,他以為只要張協在京為相,張希同出任寧王府長史,隨行到江寧就藩,絕無可能給寧王拉攏過去。

    陳元亮一語點透,林縛心里豁然透亮,又問道︰“張晏焉會與張希同合謀?”

    “應該是上面的意思……”陳元亮手指朝天花板指了指,心里苦澀,又是一臉無奈。

    林縛心知陳元亮所說在理,張協欲置湯浩信于死地不難理解,但是張晏與他們遠無怨近無仇,在崇州戰事結束,還頗為拉攏他,就張晏個人而言,完全沒有必要與張希同合謀對湯浩信下毒手,說起來也只有皇帝老兒不想湯浩信活太長了。

    眼下也只有當今皇上才能指使得動張晏。

    林縛心間恨意滋生,卻又無知如何發洩。

    陳元亮壓著聲音將這大半個月來在山東發生的事情詳細說給林縛聽︰“……先是要我們來回奔波,趕到陽信時,寧王不聲不吭就走了,一直追到臨淄才見到面,在路上就折騰了兩三天。在臨淄,以問政為名,張希同與張晏輪翻上陣,拖住湯公一天一夜不得休息,湯公第二天就病倒了。才休息不過了三四個時辰,張希同又托寧王名義派人來請。到第三天,張晉賢看不過去,當場踹了酒桌。湯公顧全大局,當場將張晉賢罵回青州,硬生生在臨淄陪了五天。杜覺輔覺得拖下去不是回事,要湯公暗含一口血在宴席上吐出來,還是寧王堅持要走,他們才放湯公回青州去,但是湯公夜里實實的吐了一碗血啊……”說到這里,陳元亮也是欲哭無淚,拋開私人感情不說,湯浩信也是他們在山東的主心骨,沒有人希望主心骨撐不住倒下。

    “啪!”林縛一掌幾乎要將樟木桌拍裂,霍然站起來,對趙虎說道,“派人去通知敖滄海,我們回去,這駕不迎了。”

    旁邊桌上的護衛聽不到詳細,見林縛霍然大怒,也一並拿起刀站起來,朝林縛護過來。這些護衛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人,忠心耿耿,身強體壯、武藝高強,久經殺陣而不折,十數人霍然立起,這二樓酒廳里,頓時間就殺氣騰騰。

    “請坐下,”陳元亮拉著林縛的袖子,壓著聲音說道,“湯公要我過來,便是怕別人勸不住你。湯公本要我在你晉見過寧王之後,再將詳情相告——今天見不到寧王,我怕你從別人那里聽到消息,便先告訴你,這駕你不能不迎啊!”

    “迎什麼駕,難道我要拔刀殺了張希同那小畜生不成?這狗日的官不做也罷!”林縛恨氣道。

    滿朝文武,其他人的心思,林縛不盡知,湯浩信對朝廷卻是忠心耿耿,沒有二心。京畿糧荒之時,湯浩信不拘身份,奔津海協調各方,籌建津海糧道,又以古稀之年、病弱之體勉強坐鎮山東。天襖叛軍是陳鐘年修黃河大堤搞出來的事情,湯浩信掌管的整個魯東地區卻是絲毫不亂,使津海糧道從膠萊河延伸南接東南諸郡的漕糧,又籌錢糧支援登州鎮軍建設,哪一樁事不是朝廷盡心盡職,皇帝老兒玩權術玩過了頭,竟然容不得湯浩信活下去!

    林縛心間憋的這口氣咽不下去!

    “你們先退下去……”陳元亮吩咐趙虎將護衛帶下樓去,順便將二樓的食客都趕走,有些話傳出去是大麻煩,他只是執著林縛的袖子,不讓他走。

    待二樓人散盡,陳元亮說道︰“我等也是憤恨,湯公說皇上受奸侫蒙蔽,聽信讒言才起了殺心,你若不迎駕,且不是中了別人的奸計?立甯王之前,宮中曾秘密遣使來青州問策。此事本是絕密,我等在青州也不知曉,還是在臨淄與湯公相別時,才給告之。湯公反對立甯王,托秘使遞摺子回京,建議設南四郡總督,禍事怕就是出在這裡!”

    顧悟塵在江寧就說過湯浩信會堅決反對冊立甯王的,沒想真是如此,湯浩信上書建議設南四郡總督也是忠臣之言,不冊立甯王,南方必需有總攬全域之人——皇帝卻在這當兒懷疑他起了異心。

    湯浩信都七十二歲了,行將朽木,他能有什麼異心?湯浩信真是貪戀權勢,當初也不會將相位拱手讓給張協。

    如今皇帝與張協都要置湯浩信死地,這怕是比問政毒計更要置他於死地。

    林縛在津海、青州與湯浩信聚過數月,心裡真覺得替他不值。

    陳元亮見林縛臉色陰沉,隨時便會發作,又說道:“湯公猜你不肯屈服,說你不迎駕也可,但要你回崇州之前去即墨一趟,他會在即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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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 第9章 問政殺心

 寧王隊伍抵達陽信之後,林縛拖後一天率部從崇州出發。

    從崇州到沐陽走驛道將近八百里路,江寧左軍舟師步營日行九十里,林縛與劉直十二月初八抵達沐陽,但一直等到二十二日,南下就藩的寧王隊伍才慢騰騰的行至山東南部的剡城縣。

    從陽信到剡城走驛道也就七百里地,算上山東官員晉見的時間,林縛以為寧王最遲不會拖過十二日到江東、山東的交界,沒想到在沐陽多等了旬日。

    就連一向謹慎、保存實力的岳冷秋也率長淮軍進入豫中地區,與陳韓三、劉妙貞部的流民軍在潁水兩岸交戰不止兩回,寧王南下就藩穿越山東半島竟然用掉二十五天。

    在此期間,陳芝虎困守大同,對抗東虜步騎圍攻已滿兩個月,而江西郡兵與虞萬杲的建安軍在杉關下遺屍數千具,奢飛熊在浙東攻陷衢州。

    浙西大部失陷,奢飛熊兵臨江西信州,江寧府南部也有遭兵之虞,江西、兩浙、江東都束手無策,都望眼欲秋的等著寧王到江寧就藩。

    林縛想著他還要護送寧王去江寧,怕是要拖年後才能回崇州,肚子里早就將寧王的娘操翻了。

    無論心里對寧王是多麼的失望,林縛還是率長山步營與劉直北上到剡城縣迎駕,山東方面隨行迎送的官員是湯浩信在山東的心腹親信陳元亮為首,陳元亮以秣陵知縣調往山東,擔任山東宣撫使司左參政兼知青州府事,是為湯浩信在山東的左膀右臂。

    王府衛營以及山東護送的隊伍在城外扎營,寧王以及隨行臣佐、僕役都住進剡城驛館。

    林縛抵達剡城之後,使敖滄海率長山步營在城外等候,他率趙虎及數十護兵,先與陳元亮見過面,也不及細談,便一起跟劉直去城中參見寧王。

    在剡城驛館前,林縛與陳/元亮吃閉門羹,門官說寧王身體不適不能見客,也不通報,就直接將林縛、陳元亮擋了回去。

    劉直身為寧王府內常侍兼王府衛營監軍使,在這邊與寧王隊伍遇到便算正式上任,寧王府門官及內宅差役,都要受他管制,倒無人敢擋他進去。

    按說張晏陪在寧王身邊,不應該拒絕林縛與陳元亮的晉見,劉直一時還摸不清驛館里的狀況,也不敢擅自主張就帶林縛、陳元亮進去,抱歉的拱拱手,說道︰“也許王爺路途勞頓,休息過今天應該就好了……”

    林縛還得故作大方的示意劉直先進去晉見,他抬頭看了看才剛剛西跌的日頭,暗道又要在剡城多耽擱一天,看陳元亮眼楮里也是掩飾不住的失望,心想他隨行護送寧王過境到最後竟然連晉見探望都不行,想來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元亮兄,江寧別後,經年不見,我們找一處酒肆去,坐下來好好的聊一聊。”林縛說道。

    “也好。”陳元亮揮了揮寬大的官袍袖子,將隨行官員遣散,就帶了兩個隨扈在身邊。回想去年在江寧相別時,林縛率領一幫由民勇、流民組成的雜軍北上勤王,雖說給火速提拔當上正七品的都監,但頗有風蕭蕭易水寒的悲壯。誰能想到才一年稍多些的時間過去,林縛的地位已不在自己之下了?以江寧左參政權知崇州縣事、兼靖海都監使,手握江東左軍、靖海水營這兩支強軍,實實在在的是一地雄杰,陳元亮想到這里也是感慨萬分,幸虧彼此站在同一陣營的,由于接觸頗深,才能越發明白林縛的厲害之處。

    要在剡城過夜,林縛讓趙虎派人通知敖滄海在城南結營,他與陳元亮在城西街找了一處寬敞亮堂的酒樓走進去坐下說話。

    寧王過境,剡城縣小城也是喧鬧無比,一座酒樓同時走進來兩位穿緋袍的官員,店東家也是誠惶誠恐,親自整理過包房,請林縛與陳元亮進去。

    林縛找了一處臨街窗旁的桌子,與陳元亮坐下,喝酒說話,也能看到剡縣城里的民生模樣,要趙虎陪坐,其他護衛坐在隔壁桌上吃飯,也沒有讓店東家將其他客人從二樓攆走。

    “湯公身體可好?”林縛坐下來就問陳元亮這個問題,他也最關心湯浩信年過七十二的身子能不能撐住。

    “唉,寧王在山東境內拖了這些天,問題就在這里,”陳元亮唉聲嘆氣,“本要寫信告訴你,湯公堅持不讓,張希同與張晏用心歹毒啊!”

    寧王府長史張希同不是旁人,便是有小相爺之稱的張協之子。

    皇帝打的是好算盤,他以為只要張協在京為相,張希同出任寧王府長史,隨行到江寧就藩,絕無可能給寧王拉攏過去。

    陳元亮一語點透,林縛心里豁然透亮,又問道︰“張晏焉會與張希同合謀?”

    “應該是上面的意思……”陳元亮手指朝天花板指了指,心里苦澀,又是一臉無奈。

    林縛心知陳元亮所說在理,張協欲置湯浩信于死地不難理解,但是張晏與他們遠無怨近無仇,在崇州戰事結束,還頗為拉攏他,就張晏個人而言,完全沒有必要與張希同合謀對湯浩信下毒手,說起來也只有皇帝老兒不想湯浩信活太長了。

    眼下也只有當今皇上才能指使得動張晏。

    林縛心間恨意滋生,卻又無知如何發洩。

    陳元亮壓著聲音將這大半個月來在山東發生的事情詳細說給林縛聽︰“……先是要我們來回奔波,趕到陽信時,寧王不聲不吭就走了,一直追到臨淄才見到面,在路上就折騰了兩三天。在臨淄,以問政為名,張希同與張晏輪翻上陣,拖住湯公一天一夜不得休息,湯公第二天就病倒了。才休息不過了三四個時辰,張希同又托寧王名義派人來請。到第三天,張晉賢看不過去,當場踹了酒桌。湯公顧全大局,當場將張晉賢罵回青州,硬生生在臨淄陪了五天。杜覺輔覺得拖下去不是回事,要湯公暗含一口血在宴席上吐出來,還是寧王堅持要走,他們才放湯公回青州去,但是湯公夜里實實的吐了一碗血啊……”說到這里,陳元亮也是欲哭無淚,拋開私人感情不說,湯浩信也是他們在山東的主心骨,沒有人希望主心骨撐不住倒下。

    “啪!”林縛一掌幾乎要將樟木桌拍裂,霍然站起來,對趙虎說道,“派人去通知敖滄海,我們回去,這駕不迎了。”

    旁邊桌上的護衛聽不到詳細,見林縛霍然大怒,也一並拿起刀站起來,朝林縛護過來。這些護衛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人,忠心耿耿,身強體壯、武藝高強,久經殺陣而不折,十數人霍然立起,這二樓酒廳里,頓時間就殺氣騰騰。

    “請坐下,”陳元亮拉著林縛的袖子,壓著聲音說道,“湯公要我過來,便是怕別人勸不住你。湯公本要我在你晉見過寧王之後,再將詳情相告——今天見不到寧王,我怕你從別人那里聽到消息,便先告訴你,這駕你不能不迎啊!”

    “迎什麼駕,難道我要拔刀殺了張希同那小畜生不成?這狗日的官不做也罷!”林縛恨氣道。

    滿朝文武,其他人的心思,林縛不盡知,湯浩信對朝廷卻是忠心耿耿,沒有二心。京畿糧荒之時,湯浩信不拘身份,奔津海協調各方,籌建津海糧道,又以古稀之年、病弱之體勉強坐鎮山東。天襖叛軍是陳鐘年修黃河大堤搞出來的事情,湯浩信掌管的整個魯東地區卻是絲毫不亂,使津海糧道從膠萊河延伸南接東南諸郡的漕糧,又籌錢糧支援登州鎮軍建設,哪一樁事不是朝廷盡心盡職,皇帝老兒玩權術玩過了頭,竟然容不得湯浩信活下去!

    林縛心間憋的這口氣咽不下去!

    “你們先退下去……”陳元亮吩咐趙虎將護衛帶下樓去,順便將二樓的食客都趕走,有些話傳出去是大麻煩,他只是執著林縛的袖子,不讓他走。

    待二樓人散盡,陳元亮說道︰“我等也是憤恨,湯公說皇上受奸侫蒙蔽,聽信讒言才起了殺心,你若不迎駕,且不是中了別人的奸計?立甯王之前,宮中曾秘密遣使來青州問策。此事本是絕密,我等在青州也不知曉,還是在臨淄與湯公相別時,才給告之。湯公反對立甯王,托秘使遞摺子回京,建議設南四郡總督,禍事怕就是出在這裡!”

    顧悟塵在江寧就說過湯浩信會堅決反對冊立甯王的,沒想真是如此,湯浩信上書建議設南四郡總督也是忠臣之言,不冊立甯王,南方必需有總攬全域之人——皇帝卻在這當兒懷疑他起了異心。

    湯浩信都七十二歲了,行將朽木,他能有什麼異心?湯浩信真是貪戀權勢,當初也不會將相位拱手讓給張協。

    如今皇帝與張協都要置湯浩信死地,這怕是比問政毒計更要置他於死地。

    林縛在津海、青州與湯浩信聚過數月,心裡真覺得替他不值。

    陳元亮見林縛臉色陰沉,隨時便會發作,又說道:“湯公猜你不肯屈服,說你不迎駕也可,但要你回崇州之前去即墨一趟,他會在即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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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 第10章 血書

 在暮色四合的黃昏,從崇州兵軍營馳出的馬蹄急如驟雨,往東北而去,馬隊很快就給將暝的暮色遮掩得模糊。

    密林後,劉直隱隱約約的聽到遠處驛道傳來的馬蹄聲,暗道這幾十匹馬這麼跑下來,怕是到即墨就要都廢掉了。扮作農戶的葛衣斥侯穿過林子,亮了牌子,走到近前來,單膝跪稟︰“一行六十二騎,靖海都監使林縛居首,出營奔東北而行,應是往即墨而去……”

    “你確定是他?”張晏陰惻惻的問道。

    “卑職跟大人在鶴城見過他,斷不會認錯。”斥侯回道。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張晏揮了揮手,令斥侯退下。

    雖說同出內侍省,但張晏一直都在外任職,劉直與他不熟悉,這時候也忍不住問道︰“主子爺真就不怕他給十千主子拉攏過去?”

    十千即為萬,內侍省的內臣說要十千主子便是指萬壽宮的梁太後。

    “我們都是聖上的爪牙耳目,聖心豈是我們能亂揣測的?”張晏攏著手,也沒有板著臉教訓劉直,雖然他也覺得可惜,但是今上都拿定了主意,還要他來當這把殺人的刀,他又有什麼辦法?

    看到劉直唯唯諾諾,似乎還在擔心後果無法收拾,張晏說道︰“只要他沒有斷然領兵回崇州去,這事便算了結了……我不說,你永遠也想不到會是誰去接替湯浩信的位子。要麼老老實實的替朝廷效力,聖上也不會虧待他,想投靠萬壽宮那位,做夢!”

    見張晏說得如此決斷,劉直心想背後必有自己猜不到的內幕跟交易,但他還是有些沉不住氣,又問道︰“我去崇州看過,那邊這時候斷離不開江東左軍的守御,主子爺是不是也太冒險了些?”

    “此時不動手將湯浩信從山東踢走,等他們真成了氣候,還得了?”張晏反問道,又陰惻一笑,不屑的說道,“怪只怪湯浩信尾巴露得太早,不冊立寧王而設南四郡總督,虧他想得出來!他一把年紀了,倒是沒有什麼奔頭了,又怎知他不是給姓顧的鋪路?”

    劉直想想倒也真有可能,顧悟塵已經是江寧兵部左侍郎,設個南四郡總督出來,顧悟塵即使趕不上第一任,第二任也沒有幾個人能有資格跟他爭。

    湯浩信與張協絕裂之後,沒有人將湯、顧一系官員稱為湯黨,倒有東陽黨的說法,東陽黨可不就是以顧悟塵為首?不比長淮軍之于岳冷秋,江東左軍、東陽鄉勇可都要算顧悟塵的子弟兵啊。

    今上未必願意忍辱做遷都之君,寧王多半要在江寧登基繼位,那時江寧自然而然的取代燕京成為帝都。

    帝都之旁不能養虎成患,也難怪今上要硬著心腸將湯浩信從山東踢開才能安心。但是劉直也想不明白今上會派誰去山東接替湯浩信的位子,當今廟堂之上,還有幾人能有湯浩信的威信?

    李卓斷走不開,再說他身上纏著一堆事,言官整天找他的麻煩,要不是聖上護著他,他早就給踢回老家了。

    陳信伯?這倒有可能,畢竟在京中給張協架空,沒有多少事權,還不如出鎮大郡。頂替湯浩信,也不算沒他的身份。但是陳信伯出鎮山東,似乎不能阻擋顧、林等人心生怨恨投向萬壽宮啊。

    岳冷秋要負責與流民軍的戰事,知時間里脫不開身來。

    想到這里,劉直腦子陡然給雷劈似的想到一個人,恍然想到冊立寧王也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

    **********

    從剡城到即墨,有驛道曲折相通,全程六百里,林縛二十三日黃昏從剡城出發,披星戴月,除了吃干糧、到驛站換馬稍停外,通宵沒有打過片刻的盹,次日午前便趕到即墨。

    看著即墨城頭漸近,林縛才稍勒馬韁,使馬減一減速,好在見湯浩信時,不使自己看上去太疲憊。

    顧嗣元匹馬孤騎在西城門外等候,似乎猜到林縛此時會來。

    看到顧嗣元一身披孝麻衣,林縛頓時給雷劈似的,整個人瞬時間沒知覺似的從馬背上滾下來,狠狠的摔到黃土滾滾的即墨西城門的官道上。

    林縛翻身爬起來,坐在路梗上,心里悲痛,便覺得這城門樓子好遠……

    “辭別寧王,從臨淄離開,阿爺就斷不肯進食,說是唯有死在任上,皇上才會知他忠心耿耿,”顧嗣元失魂落魄的說起與陳/元亮分開之後的事情,“阿爺要我在此等你過來,除了這封信,他要你先看這封血書……”

    林縛先將血跡斑斑的白紙攤開,以手指醮血而書,只有十字,字字千鈞,壓在林縛的胸口︰不求青史名,但為民生故!

    林縛嘴皮子扯動了一下,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卻仿佛看到湯公像只老狐狸似的藏在雲端而笑,他倒是看透自己會笑他死得愚忠,倒是看透自己心間的怨氣難消,才留下這十字血書來。

    林縛不忙著看信,恭恭敬敬的將血書疊好,藏入懷中,對顧嗣元說道︰“阿爺的心思,我明白了,我就不進城去了,這就回剡城護送寧王進江寧,你安排給京中及各地報喪吧。”就在東城門外的黃土大道上跪下,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響頭,也忍不住落下兩行清淚,淚水也不抹,翻身上了馬,又帶著趙虎與一干護衛往剡城方向馳去……

    **********

    林縛回剡城後,就住進軍營不出,也不催促寧王起程,陳/元亮等山東官員得知湯浩信辭世之事,慟哭一場,便離開剡城回青州去了。

    張晏等人在剡城等到二十六日才接到青州正式發出的報喪公函,才知道湯浩信辭世的消息。

    張晏也是嚇了一跳,就他的心思也不想湯浩信立時就死,只是透露出今上有要他死的心思,逼他辭官致仕,將山東的位子讓出來,沒想到湯浩信骨頭這麼硬,竟是死在任上了。

    整個山東郡的官員會怎麼看?沒有多少人會直接將矛頭指向聖上,但都會知道是他與張希同聯手將湯浩信逼死。

    林縛會怎麼看?

    張晏一時也慌了神,張希同不肯出面,他拉著劉直去城外軍營見林縛,卻給林縛要轅門小校代轉的一句話頂了回來︰“守孝之身,見賓客不祥,何時啟程去江寧,通知一聲便是!”

    林縛還願意率兵護送寧王去江寧就藩,張晏稍安心一些,但也知道這梁子結深了,頗為無奈,眼下也只是能穩定林縛便好,便去會合張希同安排寧王起程南下之事。

    ***********

    揚子江是三角洲地貌,整個海陵府仿佛支伸出去的大三角,從崇州北上到剡城,實際是由東南往西北斜行,是揚子江三角洲的斜邊;從地理上來說,剡城是在江寧的正北方向上。

    從崇州到剡城直線有八百余里,從江寧到剡城直線距離卻縮短了兩百多里。

    從剡城往南便是沐陽,便可坐船走水路,再往南便是宿豫(今宿遷),再往南便是淮安城,坐船進入洪澤浦,西面是給流民軍摧毀的泗州城、濠州城,再南下便是東陽府境內,通過石梁河便是江寧城北的朝天蕩。

    進入沐陽之後,敖滄海便率長山步營走陸路回崇州去了,林縛率靖海第一水營護送寧王官佐及王府衛營一行四千余人走水路抵達江寧就藩。

    這一路上,林縛獨坐一船,閉艙不出,除趙青山等麾下諸將,外人一概不見,劉直也不見,彼此相安無事抵達江寧。

    岳冷秋統兵在豫中與流民軍作戰,江寧眾臣以程余謙為首,幾乎全體出動到朝天蕩北驛來迎寧王。

    顧悟塵也是以守孝為名,拒絕來迎。

    將寧王府一干人等丟在北岸,林縛便辭行回崇州去,乘小舟在獄口停泊,與顧悟塵相見,唏噓之余也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湯浩信也有遺書留給顧悟塵,當前的局勢以及他們能做的事情,之前都討論充分,湯浩信留下血書便是希望他們不要以小怨而害大義。

    寧王就藩江寧後,江寧將成東南諸郡真正意義上的政治中心,但是在寧王未登基,元鑒武本人更多只是代表一個象征性的符號,權柄幾乎就掌握在張希同、張晏、劉直等人手里,東陽一系的勢力依舊在給這些人努力的邊緣化。

    無論是帝黨還是後黨,抑或楚黨、西秦黨或梁、曹等軍勛貴戚,日後寧王若在江寧登基,地方勢力里有兩大勢力是各方勢力都不容忽視的,一是吳黨,一是東陽系。

    吳黨還好,以地方官紳、清流士子為主,總是願為官家所用,但在別人眼里,東陽一系就要危險得多。無論是江東左軍、東陽鄉勇,都在強勢擴張中,而東南局勢糜爛到當前的地方,又不得不安排顧悟塵做“江防大臣”。

    若以江寧為帝都,東陽系的勢力潛力實際要比當前的楚黨、西秦黨要大得多。崇觀皇帝也是一朝給蛇咬,十年怕井繩。曹家割據西北或奢家割據東南,都不能動搖元氏的統治,但是他害怕在日後的帝都邊上出一個奢家、一個曹家,為此甚至不惜起用梁習去山東頂替湯浩信。

    湯浩信給林縛所留遺書里也寫到“帝好權術以御臣下,出鎮山東者,唯鄭國公梁習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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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 第11章 求死之道

 相比較寧王南下就藩的慢騰騰,梁習出鎮山東的動靜卻如烈火燎原。

    崇觀十一年正月初八,林縛自江寧返崇州,鄭國公梁習改封魯國公的恩旨便已詔告天下。在恩旨詔告天下之前,魯國公梁習、長鄉侯梁成沖父子就從沁陽募得精兵萬余,西擊佔據臨清的天襖叛軍。

    天襖流民軍在臨清兵力高達四萬余人,守將依仗兵多在城下列陣迎戰,一戰便潰,梁習父子趁潰奪城。是役殺俘叛軍逾兩萬余人,進窺濟南、平原,使濟南、平原兩地天襖叛軍惶惶難安。

    灌雲伯、沁陽將軍梁成翼率精兵六千從沁陽出,北擊溫縣,叛將楊全所部流軍民被迫退出黃河以北。

    有陳塘驛之敗,取代靖北侯甦護鎮守燕北遼地近十年的梁習、梁成沖、梁成翼父子被迫交出邊軍大權返回沁陽。

    有擁二帝登位之功的梁家父子,除了次子梁成翼擔任沁陽將軍外,所轄兵馬不過十營六千人,梁習、梁成沖這兩個梁家核心人物則三四年都隱逸不出,便是萬壽宮的梁太後這幾年也極少見外臣,給世人造成一個錯覺︰慶裕帝以來,當朝最得寵的權宦之族梁氏算是徹底簑落了。

    百足之蟲雖死不僵,何況梁氏只是蟄伏不出?梁氏此次出山,頗有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氣慨。

    湯浩信求死之時看得極準︰北方局勢糜爛如此,李卓備防東虜也有勉強,岳冷秋還不足以平息流民大亂,崇觀帝被迫向萬壽宮低頭……無論是梁氏抑或皇帝都不放心津海糧道完全掌握在湯顧一系手里,東南漕糧津海糧道轉輸燕京,山東餃接燕南與江東,是最核心一環,當前取湯浩信而代之者,也只有梁家西進山東,與登州舟師合力,還能勉強保津海糧道不斷,以死相逼與冊立寧王不過都是皇帝與萬壽宮的交易罷了。

    湯浩信絕食死于任上也不肯稱病告退,死得如此剛烈,大概也是皇帝與梁氏萬萬所料想不到。

    與魯國公梁習出鎮山東同時詔告天下還有就是對湯浩信極盡哀榮的追封,追贈湯浩信正一品太師,追封秦國公,謚文忠。

    大越開國兩百年余來,文臣死而得謚文忠者,不過十余人,皆為帝師,在世人看來,湯浩信之死也是極致哀榮。

    由于湯浩信兩子皆不賢,襲爵賞無官封,擢湯浩信之婿顧悟塵為資政大夫,列正二品;擢其孫顧嗣元為朝議郎,列正六品;擢孫婿林縛為中大夫,從四品,賜紫袍、金魚袋,除此之外,陳/元亮、張晉賢、杜覺輔等湯顧系的官員皆有封賞。

    在世人看來,湯浩信一死,倒是讓湯顧一系雞犬升天,有借死人升官發財之嫌疑。

    ****************

    顧嗣元護送湯浩信歸鄉安葬,林縛在崇州、在紫瑯山南麓為湯浩信立衣冠冢以為紀念。

    顧悟塵夫婦流軍塞外,顧君薰與其兄皆由湯浩信扶養成人,湯浩信之死,對顧君薰的打擊尤其的大。

    林縛起初以為還嫌湯浩信權謀心太重,但是湯浩信一死,便給他這樣的文士儒士所堅持不移的氣節所動。

    人皆求生、人皆貪私,這樣的求死氣節,千年之後,誰人能懂?

    封賞宣旨特使初十便到崇州,林縛不得不接旨,接旨後便派船送特使去江寧,沒有挽留之意。

    東衙接旨後,林縛遣開隨扈,手里拿著雲紋金絲的聖旨,孤自登山,將自己關在湯浩信衣冠冢前的守墓茅舍里靜思,去思考一些他看不透、想不透的事情。

    這山間的氣氛也壓抑得很,宋佳在崖台上看到林縛走進守墓廬舍半天不出,便走了過去。

    守墓廬舍里僅置一香案,林縛坐在蒲團上,對世人說尊崇無比的雲紋金絲的聖旨給林縛隨手丟在磚地上,宋佳走過去,將聖旨從地上撿起來,將泥灰撢去,輕語道︰“這麼亂丟,給別人看到,總是不好。”

    林縛拿出一只蒲團,要宋佳坐下,陪一陪自己。

    宋佳在香案前上了一炷香,也不顧什麼儀態,陪林縛坐下,嘆道︰“立寧王、起用梁氏,對朝廷來說都是飲鴆止渴之策,湯公以死明志、以死相諫,然而在皇上眼里,或者在那些不明白湯公心志的人眼里,湯公是以死相挾……”

    “你知我在這世,最佩服兩人是誰?”林縛問道。

    “這有何難猜?”宋佳將袖子攘起,露出皓白雪腕,“成全你獨領一軍北上者,非顧悟塵,是李卓李兵部。我之前也的確想不到,李卓進江寧之前,就與你見過一面,便如此器重于你——不得不說,識人的本事,李卓要強過文莊公……”

    “……”林縛微訝的看了宋佳眼,他與李卓之間的默契,世人還真沒有幾人能看透,沒想到她能看透。李卓能如此重視自己,除了在河口的面談外,高宗庭是個重要的因素,李卓在進江寧之前,高宗庭長時間都在江寧附近替他觀察形勢。

    與董原同出仙霞縣的高宗庭實際是不弱于五虎的存在,只是他一直都隱身幕後,又不求功名,聲名不比五虎彰顯罷了。

    “……”宋佳卻是不管林縛的訝異,繼續說道,“你為西河會怒而領兵進逼山東,湯公以名節押上與你同行。你也就罷了,湯公一世清名,事敗便是亂臣賊子,你卻以為他是拿權謀壓你。湯公今日為名節而死,所以對你觸動猶大。湯公求死前,諸事都有安排,雖不盡善,但對顧悟塵只留遺書,對你卻留血書,還不是將你里里外外都看了個透徹?湯公求死是對元家朝廷的盡忠,留血書給你,卻不一定是要你對元家盡忠……也可以說是,湯公求死是為你而死。你若輕動,便是辜負了湯公;湯公不想你此時就拿津海糧道要挾朝廷。”

    林縛眼楮看著宋佳,暗道他若是一怒之下斷然從剡城率軍回崇州,實際上也會將自己逼到沒有退路可走的角落里,無論反或不反,叛或不叛,皆是不臣,只是他此時還沒有割據崇州以自立的資本啊。

    林縛看著宋佳繼續說下去。

    宋佳伸手將左鬃亂發撩起來,說道︰“在官家眼里,靖海水營仍不過是運道頗佳的雜散之軍罷了,焉能與朝廷在登州的水營利器相比?梁家西進山東,與登州水營依為犄角,他們便以為不用擔心你們敢輕斷津海糧道——實際上,你若動,成敗也只是五五之數,沒有更多的把握。關鍵你不會降奢家,這也是廟堂及宮中諸人看準的事情——梁家一動便驚天憾地,也沒有令廟堂及宮中諸人失望,只怕世人更難明白湯公的死志……你今年才二十三,五品穿緋、三品穿紫,以撮爾小吏擁一郡大吏之威,聖寵之極,兩百年罕見。你若不思為朝廷盡忠,清流士子會罵你,販夫走卒也會看你不起。對朝廷諸公來說,顧悟塵、林續文都好琢磨,唯你最難琢磨,遂示恩最寵——這些都是朝廷諸公以及宮中那位自以為是的權謀罷了!”

    “女人太聰明未必是好事啊。”林縛輕輕一嘆。

    宋佳問道︰“你這是誇我還是咒我?”

    “你繼續說。”林縛說道。

    “朝廷既然以恩相挾,你除事忠之外,又有什麼良策?”宋佳問道,“然自古以來,忠不離孝,梁家能在沁陽蟄伏四年,你為湯公守孝三月又如何?無論東南或中原或燕北,三個月後,局勢便會初定。湯公以死明志,青州眾人也勢必能精誠團結,梁氏會控制膠萊河道,不像他們所料想的輕而易舉,三個月的時間,對他們來說太短了——三個月,是忍還是殘忍,你還看不清楚嗎?”

    林縛微微一嘆,崇觀皇帝生養于王侯之家,許是自幼為謀帝權學會了爾虞我詐,便以權術御臣下,又怎麼可能有真正的大謀之才?朝廷諸大人如狼似虎,偏偏沒有眼前這個女子的見識看得透徹。

    林縛撐著泥地,站起來,說道︰“玩權謀,我也許不是廟堂及宮中諸人的敵手,老子不陪他們玩還不行嗎?孝制好啊,進退之道也,”伸手拉宋佳也起來,拍著身上沾的泥灰,在蒲團上跪下,叩了三個頭,自語道,“湯公待我恩義,我實在應該在你墓前守孝三月,只是時間緊迫啊,只能在這里給湯公您多叩幾個頭了。湯公你要為朝廷盡忠,死于你的忠義,但是我有我的忠義。你有你的求死之道,我有我的求死之道,也許是會讓你失望,也許會身敗名裂,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宋佳也心緒暗湧,暗道︰林縛這番話大概從沒有對旁人說過吧……

    林縛站起來,看到趙虎不知何時守在茅舍外,吩咐道︰“你下山去宣布,從今而後三個月內,我都要為湯公守孝,概不見賓客,也不理公務,所有發來崇州的公函,要李書義都先代押下,三個月後才拆看不遲……你讓夢得叔他們上山來,我有事情要跟他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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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 第12章 三月之謀

 湯公絕食死於即墨,死得剛烈,死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林縛從江寧回崇州,一連數日都沉默著閉口不說話,也絕步不進東衙,北衙的事務更是連看都不看。朝廷遣特使來崇州賞封,林縛下山來除了一聲“謝皇恩浩蕩”外再無其他話語,領旨後就孤自上山去……

    林夢得、孫敬軒、孫敬堂、曹子昂、秦承祖、吳齊、胡致庸等人一時也看不透湯浩信之死對林縛有怎樣的影響,甚至都想派人去嵊泗請傅青河回來,畢竟崇州眾人裡,對林縛最有影響力的不是旁人,是傅青河。

    “那龜蛋特使走了沒有,沒走就賞他兩拳!”周普手裡拿著金屬兜鍪走進來,身上鱗甲鏗鏘作響,看到林夢得、曹子昂、秦子祖等人坐在堂上愁眉不展,大馬關刀的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將兜鍪丟桌上,說道,“你們操什麼鳥蛋心?老狐狸倒死得痛快,把難題都留給這邊了。大人憋在山上不下來,是他心裡有些事沒想透,我們該幹啥還幹啥,給他一些時間便成……”

    “你說大人最終會想透到哪種程度?”秦承祖問道,他知道周普看似粗莽,大馬關刀為一雄將,而非謀臣,但他實也有細膩心思,再說他在林縛身邊時間最長,要比他們更能猜透林縛的心思。

    “我怎麼猜到?”周普一攤手,說道,“我要能猜到,便跟你們天天坐在這裡,不用出去風吹雨淋的去帶兵了……”

    “你當我們比你容易,”曹子昂沒好氣的說道,“那換你過來,我幫你去帶騎營。”

    吳齊憂心的說道:“浙兵降卒也從津海秘密調來,合適的人手也挑出百號人來,要不要立即就安排下去,大人也要給個准信,不能拖下去啊,時機稍縱就逝……”

    除了林夢得、胡致庸二人還有些猶豫外,此時在堂上曹子昂、秦承祖、吳齊、周普等人,包括孫敬軒、孫敬堂兄弟,對這個朝廷都沒有什麼忠心可言,湯浩信之人,使大家心裡都憋著一口氣。即使這時候時機還遠遠談不上成熟,但林縛若是要反,他們都會毫不猶豫的不再勸阻跟著就反。

    曹子昂、秦承祖、吳齊、周普等人十年的流馬寇生涯都堅持下來,還怕再幹十年的海盜不成?這句話就憋在吳齊的胸口,差一點就當眾喊出來,偏偏林縛不給動靜,他們也只能憋著這口氣。

    這時候,外面走廊有腳步聲與甲片走動相碰的聲響,秦承祖眉頭一豎,以為又是哪個帶兵的將領學周普擅自過來打探消息,想著不敢是誰進來,兜頭先訓一頓,沒想到是趙虎下山來。

    秦承祖、曹子昂、林夢得等人一起站起來,知道趙虎這時候下山來必有消息,盯著他問道:“大人吩咐什麼……”

    “大人說要為湯公守孝三個月,三個月內不見賓客,不理公務,一切遞來崇州的公函悉受李縣丞收下封存……”趙虎如實說道。

    “……”林夢得皆沉吟思考慮林縛的用意,秦承祖先擊掌贊道,說了一句髒話:“好,管他娘的外面天翻地覆,我且巋然守之,三個月再見分曉不遲,我還擔心大人想不透此結,”又想趙虎,“你過來之前,誰去見過大人?”

    趙虎替林縛感到尷尬,不過這堂下都能知機密的人,雖說是男女私事,也不能刻意瞞過他們,摸了摸鼻頭,說道:“大人在南麓廬舍坐了半天,宋氏去說過話,約有半個時辰……這會兒要你們上山去談事情。”

    秦承祖、曹子昂等人相視而笑,這種隱諱事知道也便罷了,都不去議論什麼,要說起來,薰娘與柳月兒,賢淑是極賢淑的,但在這種事情,是沒有辦法給林縛幫助的。

    秦承祖與曹子昂、林夢得等人商議了片刻,便決定讓李書義以官衙告文的形式將林縛守孝一事正式公佈出去,海陵府、郡司及總督府都發公函去,管他們有什麼反應,朝廷對湯浩信死後也是極盡哀榮,總不能阻攔林縛為湯浩信守孝。將這件事先定下來,其他事先上山商議後再定。

    秦承祖、曹子昂、林夢得興沖沖的趕上山去議事,卻沒有逮到林縛本人,在山上守值的孫文婉說林縛帶夫人顧君薰前一腳去了西沙島,要大家去西沙島議事。

    林夢得疑惑的問道:“明明要我們上山來,他倒先一步去島上了,島上今天有什麼事,要他緊趕過去?”

    西沙島事務主要由胡致庸、孫敬軒兩人負責,胡致庸也想不明白,看向孫敬軒。

    孫敬軒也頗疑惑的說道:“船場那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或許是去看烘窯……”

    除非臨時使用一兩次,不然的話造船最重視備料,特別是海船,備料更是馬虎不得。

    一般說來造船用的木料需要浸塘數旬不等之後再撈起陰乾,視各地氣候不同,陰乾時間更是要半年到兩年不等,經用老油反復刷塗,取來造船才能確保下水後長時間不變形不腐爛。

    要是木料不經過這些步驟處理,木質海船在海水裡浸泡十多天,船板就會變形滲水變成漏船,結構強度也會遭到致命的破壞,經不比大撞。

    由木料塗老油易燃,靖海水營所造的戰船木料所塗之老油額外還要混加一種礬料,增加阻燃性。

    晉安也早就有船場,但之前多造小船、漁船,短料不缺,沒有大料。依舊現有的備料,奢家再大的投入,短時間裡也只能大量造中小型海船,品質還比不上龍江船場造的船,更不要說立時就造出大型海船來。

    一般的大料,以晉安多雨濕潤的氣候,至少要處理兩年的時間才能使用,奢家缺乏造大船的耐心。

    林縛在崇州造船塢,從半年前就開始備料,但要嚴格按照傳統工藝,這些木料少說還要過一年半載才能用上。眼前修船所用的各種備料,都是多其他船場買來,一些關鍵性的大料,則是買通龍江船場的官員從龍江船場偷運出來的。

    這麼做,畢竟做不大規模,靠買通偷大料造津海級戰船,造一艘兩艘可以,造十艘八艘,江寧工部的官員覺察不到,與林縛不對頭的勢力,也會提醒江寧工部的官員。

    崇州要在短時間內形成造大型海船的規模,林縛只能在西沙島試著造烘窯,人為的加速木料陰乾過程。

    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當世許多匠術都是憑藉數百年摸出來的經驗而傳承,人為去造易於陰乾木料的窖室,是好些人想不敢想的事情。

    燒窯要保持怎麼樣的熱風才夠,不是光有熱度就行的,還要加水,保持一點的濕度,將木料烘裂也是壞事,木料在窖室裡怎麼堆垛,窯火要怎麼長時間去維持,窯室要怎麼透風,都沒有一點現成經驗可循,都要慢慢的去摸索,有些老匠人甚至抵制這種破壞傳統的做法。

    觀音灘船場早期備下的木料都拿去試驗烘窯了,只有很少一部分是合格的,大量的木料廢掉,半年來窯室也是改了又改,負責這事的孫敬軒都覺得心疼,好歹有些進展,不然他也要忍不住跳出來反對林縛這麼亂搞了。

    聽孫敬軒說林縛有可能去看烘窯,秦承祖微微頷首,說道:“倒是有可能,朝廷與梁氏以為占了山東,就占了津海糧道最關鍵的一環,將津海與崇州就分隔在兩翼;以為有登州水營坐鎮,就鎮住登萊海商不敢跟著我們倒戈要脅朝廷……廟堂及宮中能識得黑水洋者,還真是百中無一呢。”

    曹子昂、林夢得也越想越有可能。

    眼下津海糧道,最主要是東南漕糧出淮河口,再經青州境內的膠萊河穿過山東半島,再由登萊海商送往津海等地。

    登萊海商集團雖說親近東陽一系,但是幾乎都在渤海灣內活動,登州水營的駐地恰在山東半島的東北端,將登萊海商勢力封鎖在渤海灣裡,只要梁氏能控制住山東半島的局勢,從表面上看,東陽一系獨自掌握整個津海糧道的大勢似乎從此就要給化解掉。

    實際則不然,出淮口、走山東半島的膠萊河,是林縛籌畫津海糧道的前期權宜之計。

    受青州境內的複雜地形影響,膠萊河的運力十分有限,湯浩信在山東坐鎮,組織了兩萬運軍,水陸並進,才勉強保證每月二十五萬石的運力。

    不知道在山東維持如此運力的艱難與成本之高,就體會不到湯浩信是如何替朝廷盡心盡職的苦心,也不會體會湯浩信求死的剛烈。

    林縛對津海糧道真正的規劃是從江口出海走黑水洋航道直接將糧食運抵津海,山東郡只是津海糧道的補充而已。

    等梁氏掌握山東,就算不惜投入的勉強維持住膠萊河運力,崇州這邊在淮口做手腳就太容易。隔三岔五的沉一艘船,就能將積淤嚴重的淮口廢掉,迫使所有漕糧必須都從江口出海。那時候漕糧是去山東,還是直接走黑水洋,又豈會輪到梁家來做主?

    林縛前期在崇州一個勁的鼓勵崇州大戶集資造海船,最根本的用意便在這裡。

    登萊海商,受登州水營威脅,關鍵時刻未必會選擇站到林縛這邊,但是崇州的海商集團要是發展起來,他們可就沒有什麼選擇了。

    但是關鍵的關鍵,要將津海糧道的控制從根本上控制在崇州手裡,崇州就要保證一年有三百萬石的運力才行。

    以一艘船一年平均往返六趟計,津海級的大型運糧海船要有一百艘才夠,還不算備用船隻。

    林縛守孝三個月不見賓客,不理公務,不看公函,可不是就什麼事都不做。恰恰相反,要利用這三個月的寶貴時間,要將崇州的根基打得更堅實。

    三個月後,山城、水城、陸體一體的新崇城將大體建成,新鶴城也將建成,嵊泗防線也將建成,運鹽河清淤事也將大體完成,崇州增產之糧,足以再養十萬流民,開墾鶴城也具備條件,到時便是守住崇州一地,也可以從容坐觀天下亂局變化。

    也知道林縛這時候突然去島上是不是看烘窯,秦承祖、曹子昂、林夢得等人沒有辦法,只能走石徑到南涯碼頭坐船去觀音灘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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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 第13章 將田種好

 林縛站在幹熱的烘窯裡,正看趙醉鬼兒組織工匠將木料在風口上堆垛,看到秦承祖、曹子昂、林夢得等人在窯口探頭往裡看,走過去,說道:“我要去一趟津海……”

    林縛以守孝為名假隱三月,秦承祖他們便知他心結解開,這時候聽林縛開口就說要去津海,秦承祖想了一會兒,說道:“確實應該去一趟津海,不能明著去,但也沒有必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去……”

    林縛率江東左軍回崇州之後,湯浩信才是北線的主心骨,津海那邊雖有林續文主持,但是林續文的威望還是不能跟湯浩信、林縛相比。湯浩信絕食死于任上,津海諸人,特別是那些本來就相對較鬆散的登萊海商們,難免會有些不知適從。

    這時候,那邊的人心絕不能散掉,林縛這時候過去很有必要,也能試一試他的人脈與聲望到底有多深厚。

    林縛畢竟是借守孝的名義假隱,所以不能明著去,但也要讓朝廷,特別是梁家知道林縛有去過津海,是警告這些人知道這邊對津海的影響力是他們無法輕視的,也算是一次反擊。

    “我打算將第一水營也調去加強嵊泗防線,崇州這邊的江防,就由楊釋代勞,目前這邊的江防也是以訓練為主,”林縛說道,“那樣就能將津海船都抽出來,再抽五艘集雲級戰船出來北上。烘窯如今一次能出三分之一的合格木料,這個成績已經好過我的預期,但是不是真合格,還要試造幾艘船試水,才能大規模的採用烘窯備料。龍江船場那邊就再做最後一錘子買賣,一次能搞多少大料,都搞出來,最好在夏季結束之前,這邊能有六到八艘津海級戰船造出來……”

    孫敬軒陡然感覺到肩上的壓力極大。

    船場建造之初,也只是計畫在三年之後達到年造津海級戰船十到十二艘的水準,船場這才籌備建造不到八個月,林縛就希望在接下來的半年裡就造出六到八艘津海船來,還不得把老命都拼上?

    當然,烘窯要是能成,備料的時間將大幅縮短,短時間內形成大規模的造船能力,也不是不行。水營駐入軍山寨,觀音灘外面的露天船塢幾乎都給讓了出來,又從江寧帶了近百名匠師過來,使得這邊人手寬裕不少,孫敬軒也不說難,只說道:“那我回一趟江寧……”

    造津海級戰船所需的大料,只能從龍江船場偷買,一次要買足夠造六到八艘船的大料,也真是一錘子買賣,事後江寧工部再沒有發覺,那真是夠遲鈍的了。

    “梁家在燕北對付東虜無力,但對由三十萬黃河修堤民夫倉促組成的天襖軍還是很犀利。葛平迫於北線壓力,很可能會選擇率天襖流民軍南撤。那樣的話,戰火會很快從平原、濟南往南延伸,波及濟寧、臨沂,有流民軍湧入徐、宿地區也不會讓人意外。擊敗流民軍不難,難的是這團火很難撲滅。流民軍一打散,就像迸開的火星,會引燃更大的一片火,”林縛說道,“流民軍與官兵怎麼打,我們不管,也管不到,運鹽河清淤事要在三個月內完成,還要引入三四萬青壯勞力才夠。立即派哨探北上,暗中引導流民南下崇州。若有擊潰流民軍想來崇州避難,也可以,前提是必須接受崇州的改編——運鹽河清淤事完結之後,不要擔心流戶無法安排,鶴城開墾,現在就從兩地交界處進行準備……”

    當世地界概念頗為模糊,雖有界石,但悄悄的將界石往東移一兩裡,崇州地方上無人多嘴,在鶴城也屬於江東左軍防區的情況下,根本不擔心會給誰拿到確鑿的把柄。水利設施一時跟不上,可以先種春小麥。真要斷了向鹽區供草之職事,往鶴城草場裡填十萬人進去,一點壓力都沒有。

    “許多人輕視崇州,在他們看來,崇州一縣作為立基之地太過狹窄,實難有什麼作用,”林縛負手說道,“我卻不以為然,衡量一地之戰爭潛力,地廣人稠是一個方面,但也不是決定性因素,關鍵要看物資富裕程度及組織動員能力,想來你們也有深刻的體會……”

    在林縛所認知的歷史,蕞爾小國將老大帝國打得滿地找牙似乎更為常見,所以他才不會有崇州作為立基之地太狹小的困惑。

    說到體會,林夢得、曹子昂感受最深。

    江東左軍在燕南勤王立功最卓,以致張協、岳冷秋之流也不能在戰後公然站出來喊著解散江東左軍——他們所想的毒計就是在財力上拖垮江東左軍、掩垮林縛,賞賜性的將崇州縣劃為江東左軍的餉源地與駐地,任林縛怎麼折騰去。

    當時江東左軍表面的兵員還只有三千人,無數人都堅定的認為以崇州一縣之財力,根本養不起三千精卒。

    林夢得、曹子昂起初也是滿心憂慮,林夢得愁得起初半年,鬢髮都霜白了。

    在林縛以雷霆手段借通匪案清查崇州縣僧院寄田之後,江東左軍先後暗中得了近十八萬畝的薄產屯田,林夢得、曹子昂才稍有些底。

    “別人拿‘豬官兒’之名汙我,只不過暴露其無知無能的底細罷了,”林縛負手而笑,他細想自己背負這些的惡名已經有兩年了,“我送爾等六個字需謹記‘高築城、廣積糧’,既然不能擴大地盤,將田種好,即為上策、良策……”林縛藏下“緩稱王”三字不說。

    說到種田,胡致庸等人最有感觸。

    西沙島面積不少,可開墾土地將近二十萬畝,但長期以來因為環境惡劣,島民都只維持在千人左右。流民大規模南湧之後,才一下子急劇擴張到四萬餘人。

    一場暴風浪嘯,卷走半數性命——幾乎沒有人認為以西沙島貧瘠的土地、惡劣的環境能養活餘下的兩萬人。

    最艱苦時,林縛將寶貝得不得了的戰船派出去滿世界的找海島挖鳥糞積肥,一年半時間,就硬生生的帶著這些沒有退路可以去走的島民,在西沙島開墾出桑園兩萬畝、棉麻田兩萬餘畝、稻麥田十二萬畝,挖運河三十餘裡,灌溉用溝渠五百餘裡。

    去年西沙島秋糧收成達十萬石,預計今年全年產糧能達到二十萬石。

    以丁壯需年口糧六石、老幼減半計,西沙島年產糧達到二十萬石,除了滿足島上三萬六千餘民眾飽腹所需外,還能節餘四五萬石米糧以供軍需。

    大約是過慣窮日子的緣故,林縛決定將米糠、麥麩等物作為飼料用,卻害胡致庸在島上沒少挨人罵。島上產棉、桑麻也能滿足島民穿衣之需,此外灘禽及豬牛牲口的蓄養量也遠遠超過江南富裕府縣水準。

    若僅僅是達到抽三千精卒、養三千精卒的標準,實際只需要西沙島一地便足夠了。

    此時江東左軍的兵力實際已經擴充到一萬兩千人,足足抵得上一個完整的寧海鎮編制。在林夢得、曹子昂、胡致庸等人看來,就算沒有郡司每年撥付的三萬多兩銀錢餉,只要熬過今年,將運鹽河清淤工程這件大事做完,以崇州一縣之地、以江東左軍實際掌握在手裡的四十萬餘畝屯田、公田(不計西沙島),也能勉強供養這一萬兩千餘精銳。

    當然,他們想在崇州這片土地達到的目標,還不會止步於此。

    “江門、鶴城、九華、觀音灘皆設巡檢司,即使郡司不認,先以縣衙與靖海都監使司的名義給印信,”林縛說道,“以當前形勢看,九華一地最為緊要,胡致庸去九華,讓李書堂上觀音灘替你,王成服負責鶴城,陳雷去江門……”

    一旦運鹽河清淤工程完成,運鹽河、西山河、揚子江道、東海就構成崇州、鶴城的天然外壕,九華處於西北角,與興化、皋城、海陵三縣交界。

    聽林縛將九華作為當前最緊要處來提,曹子昂等人都暗暗興奮,這實際上就有拒外敵於崇州西北之外的用意,崇州西北面會有什麼外敵入侵?

    胡致庸也爽利應承下來。

    雖說目前看來除崇城外,以觀音灘最為重要,九華除了一座軍塞外,形勢甚至還遠不如江門、鶴城完備。

    既然林縛有守崇州以自立的心思,九華的守禦戰略地位自然超過江門、鶴城、觀音灘。

    “巡檢司若依慣例,以緝盜為要,那便沒有多設的必要,”林縛說道,“我要你們在諸巡檢司皆仿縣衙設戶、刑、兵、工、禮、吏及倉七曹,以一正三副之數設吏,別人搞精兵簡政,我們便要搞冗員繁政——此次選吏,可以讓大戶薦子弟擔任……”

    林夢得、曹子昂他們也一併應承下來,林縛早在重組縣衙之初,就多設冗員冗吏,使得小小的縣衙有五六十號吏員吃官家飯,算上東衙的吏員,就有一百多號人。吏部若是考核冗員,崇州大概能得最下等的評價。

    不過崇州築城及清淤、清查公田等諸多大事一湧而上時,這麼多人手還是不大夠用。

    增設四巡檢司,設七曹皆為一正三副選吏,再加上書辦、抄錄等雜吏,崇州縣下屬吏員將超過二百五六十人,至少在當世,這是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數字。

    崇州丁口總數有三十五萬還多(含西沙島),識字者沒有兩萬也有一萬,一百人或五十人裡取一吏,還是能讓林縛挑挑撿撿的。

    大戶子弟畢竟是少數,對於普通人來說,能吃官家飯是擠破腦袋都想做的事情,他們中絕大部分人都不會管巡檢司是不是私設、違不違律制。

    流民軍之所以為流民軍、為流寇,或許在長期鬥爭中會培養出一批合適的甚至可以說極優秀的將領出來,但是很難培養出大量的內政吏員出來。沒有這些梳理政務,想在一地立足幾乎是不可能的。

    “此外,戰訓識字班從今更改為隨軍戰訓學堂,設學堂長,我親自擔任,”林縛說道,“就麻煩秦爺擔任總教習官……等船從嵊泗抽出來,我便去津海,少則一個月,多則兩個月,便會回來,此間事,你們各司其職,先將田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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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 第14章  東行出海

    五艘津海級船、八艘集雲級船組成的龐大船隊於正月十五這一天的正午時分,從觀音灘塢港起碇揚帆,沿著淺黃微濁的江流東行出海。

    林縛一襲青衫,儒生打扮,站在甲板上遠眺遠近這一片白川褐土。

    看到夫人顧君薰從船艙裡走出來,站在碼頭上的趙虎、孫文炳、葛援諸人都給她恭敬行禮;顧君薰斂身回禮。

    林縛見薰娘走出來透氣,問道:“初次出海,這風浪還適應?”

    “還好,倒也沒有之前想的那麼嚴重。”顧君薰說道。

    酷寒季節還沒有過去,藍海如疇,是出海遠航的最佳時節,不過進入黑水洋,即使無風,也波濤翻騰,倒不知道顧君薰能不能捱得住,拉她到身邊,熱點書庫壯麗海天。

    湯浩信之死,對顧君薰打擊猶重,林縛此行秘密北上,也沒有多少兇險,便將她帶上,希望此次出海遠行,能舒解她心裡的悲痛。

    趙虎如今是親衛營指揮,這趟除趙虎率親衛營兩百武卒隨行護衛外,從靖海第二水營領了六百精卒隨行,由葛存信之子葛長根、葛援率領。孫文炳隨林縛南下後,就負責起集雲社在江寧之外的事務,大半年時間,這黑水洋航線,他就親自跑了有三回,為林縛這次北上,他挑選出一批最有經驗且忠誠可靠的船工、水手。

    西北風正盛,揚帆西行,入夜後不久,就看到長山島浮於海月之間,皓月當空,有牽星盤在茫茫大海裡可辨方向,也未在長山島停靠,-本文轉自書書網-http://www.86zw.com/shu/24536/4164228.html-繼續西行……

    顧君薰一覺醒來,頗覺船顛簸了許多,倒也沒有什麼不適,推開舷窗,亮光透來,天已大亮。也不知道船隊在夜裡航行了多遠,出海時,海水是濁黃色的,這時的海水卻如藍如靚,也真是名符其實的黑水洋。

    剛出海時,波隨風動,此時刮的還是西北風,海水卻源源不斷的往北奔流,似冥冥之手在這無邊無垠又探不到底的海裡撥動海水北流,顧君薰下巴磕在舷窗上,這奔流北上的海流,便讓她望癡了。

    林縛翻了身醒來,看到薰娘發愣的看舷窗外,探著看去,除了茫茫海流,別無他物,將薰娘攬到懷裡,問道:“有什麼好看的?”

    “風從北邊吹來、這海流卻奔騰往北,而且常年不變,子不語怪力亂神,眼前的情形又怎麼說得通?”顧君薰問道,初次出海使她眼界大開,種種不解、種種疑惑以及種種壯美都堆在她心間,使她暫時淡忘失去外祖父的悲痛。

    林縛笑了笑,初中地理課本就有講到暖流的知識,但對於當世人對這些自然現象的底細連邊都沒有摸到,也難怪將一切都歸結到怪力亂神之上。

    “我們暫時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促使海流常年北上,所以要去研究,卻不應該將我們暫時理解不了的事情都歸結到鬼神之事上。”林縛笑著說道。

    “我們還要繼續往東走嗎?津海不是在北邊嗎?”顧君薰看著船頭與海流方向斜切,卻是在往東北而行,而是順著海流北上。

    “難得有空閒,急著去津海做什麼……”林縛說道,“要是方向不差的話,明日午後便能看到高麗國的海岸了。”

    “高麗?”顧君薰詫異的盯著林縛的臉,“是那個經遼東跋山涉水而來需要兩三個月時間才能到燕京的高麗國?”

    “當然,你以為世間還有幾個高麗國?”林縛笑問道。

    越朝立國兩百多年來,遼東一直都是高麗通往燕京的朝貢之地,靖北侯蘇護被斬之後,遼東地給東胡人奪去,高麗便與中原斷了聯絡,不過也就十三四年的時間,世人對高麗國並不陌生。

    朝廷諸公有所不知的是,陳塘驛一役之後,使得東胡人能抽出手來南征高麗。高麗從此便成為東胡的屬國,成為東虜鐵騎蹂躪中原的幫兇。去年東虜破邊入寇,便有一些高麗人混在其中。

    顧君薰猶然不相信走遼東要兩三個月才能抵達的高麗,從崇州出海只要兩天兩夜的時間都不用就能到達,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盯著林縛,嘬著小嘴問道:“真沒有騙我?”

    “騙你就騙一輩子,我會傻乎乎跟你說明天就會拆穿的謊言?”林縛沒好氣的笑道,知道薰娘雖知詩書,但要她腦子裡有個準確的地理概念,還真是難為她了,赤腳到案頭將地圖拿出來,攤開褥子上給她看,“準確的說,我們先到達會是高麗國東南的儋羅國,儋羅雖稱一國,實際只是一座約有西沙島三倍大的島嶼,從江口到儋羅,走海路實際只有一千里左右,遠沒有你想像的那麼遠……”

    “這麼近?”顧君薰倒覺得意外得很,她也不是沒有出過遠門,當初隨父親赴任,從燕京南下江寧,就走了兩千多裡路,突然知道原以為遠在天邊的高麗、儋羅這些國度竟然距離崇州就一千多裡的距離,這種地理上的重新認知,對她的衝擊非常大,雖然不再懷疑林縛的話,卻也躍躍欲試的期待見到儋羅島的一刻早些到來。

    儋羅即為濟州島,踞崇州僅有千里之遙,早在數百年前,就偶有海商往來儋羅、九州、高麗與江東之間,東海寇崛起後,東海上的海商絕蹤,但是也偶有東海寇前往儋羅這些地區劫掠。

    特別是奢家向東海滲透以來,有些東海寇勢力不甘心給控制,又無力與奢家支持的勢力在東海抗衡,便東渡大洋,便儋羅、九州、高麗沿海活動。

    儋羅(濟州)島面積不大,丁口不多,但長久以來都是獨立一國,但是慶裕八年,高麗兵侵入儋羅,擄儋羅太子為質,儋羅從此便成了高麗的屬國。

    高麗國雖弱,但地廣連郡,有一兩百萬丁口,林縛暫時還沒有餘力去對付。

    儋羅成為高麗屬國的時間也不過二十多年,儋羅人對高麗滿懷怨恨,特別是高麗於崇觀七年給東虜破國稱臣,雖說只有三萬余丁口的儋羅人卻也蠢蠢欲動起來,有意掙脫高麗人的控制——林縛自然是非常願意推他們一把。

    高麗收儋羅為屬國之後,便以儋羅為養馬地,孫文炳早在去年秋時,便拿崇州所產的鐵器、棉布、蔗糧跟儋羅人換戰馬。

    林縛雖然沒有建龐大騎營的計畫,但是戰時的斥侯、通訊以及小量騎兵隊伍編入預備隊或掩護側翼,都非常的必要。

    有儋羅島這個廉價的馬源地,一匹棉布便能換一匹戰馬,要比到北方以四五十匹布才能換購一匹戰馬的高價合算得多。

    從另一方面來說,不產棉、以葛麻為主要布料來源的儋羅島,細軟全身的棉布絕對要算高檔布料,價格自然不能跟差不多已經普及了棉布的江東郡比低。

    只是儋羅人養馬主要是繳貢給高麗人,島南的草場養大約常年保有近三千匹優質駿馬,但在儋羅人擺脫高麗人的控制之前,能偷偷拿出來交易的馬匹數量非常有限。

    雖說換得的馬匹數量也不多,但也是勉強補充騎營的戰馬損耗,就這一點已經是非常的難得了。

    *************

    十七日日頭微跌時分,船隊便看到儋羅島西海岸,遠遠看見島中央巍峨聳立的日出峰,也是南高麗的第一高峰。顧君薰從燕京到江寧途中,看過泰山,便覺得日出峰比泰山似乎也不低。

    以靖海都監使的身份成為儋羅王庭的貴賓,林縛與顧君薰在儋羅住了兩天。

    臨行前,林縛將兩百餘套兵甲、百余張桑木弓以及一艘集雲級戰船慷慨的贈送給儋羅王,還同意派人幫儋羅人訓練一支千人規模的精銳武備,以便在儋羅宣佈獨立之後對抗高麗人的報復。

    換來的條件便是在儋羅島的西海岸劃出不足四五百畝大的小塊平地出來,以便靖海都監使司在這裡建塢港要塞,駐入以兩艘集雲戰船、兩百兵力的水營部隊。

    對於留駐少量戰力,林縛的說法自然是為幫儋羅人對抗高麗人。

    如今大越跟東胡人打得厲害,而高麗人又是東胡人的屬國,幫助儋羅人牽制高麗人,便能削弱東虜人的力量。

    這個彎子繞得稍微也有些遠,缺乏說服力,林縛又強調駐兵還可以打擊從東海逃竄來的海盜勢力,更為主要的是維持儋羅與江東郡的貿易往來。

    儋羅人對汪洋大海之外的大越朝沒有什麼戒心,又迫切想得到援助對抗高麗人,即使開始有些猶豫,也很快打消顧慮,同意給林縛從西海岸劃走一小塊地。

    儋羅人主要與北面的高麗以及東面的九州聯絡,西海岸的海岸資源都是白白的閒置在那裡。

    林縛盯上儋羅島也非一天兩天,當下就從日出山西南麓、也是與長山島隔海正對的西海岸劃走一小片兩面依山、一面臨海、一面有狹窄通道通往儋羅島南平原的狹長土地。

    這片土地雖然只有四五百畝大,但基岸平直,外有護波長岬,形成一座天然的灣港,幾乎不需要怎麼投入,便能泊入一支中等規模的船隊。而且在南側還有大片可以延伸、擴張的岸線。

    林縛直接將這裡命名為濟州港;考慮高麗人即使發現濟州塞的存在,不打招呼主動攻擊的可能性也較小,林縛使葛存信的長子葛長根率一哨水營以兩艘集雲級戰船為主力駐紮下來,經營此地;擴大駐軍,也要等此地塢堡建成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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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 第15章 抵達津海

    二十日離開儋羅島濟州港,顧君薰站在尾艙甲板上,望著漸行漸遠的儋羅島,頗為疑惑的問林縛:“便是我一個婦道人家,也知道臥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的道理,儋羅王怎麼沒有一點戒心?”

    林縛微微一笑,笑道:“換作你這次出海之前,又怎知從崇州借西風到儋羅會如此便利?”

    長期以來,中原王權對茫茫東海上的這些島國在政治上的要求也僅僅限於臣服,為了表現大國氣度,每年賞賜的財物甚至要遠遠高於朝貢,而不像高麗一直都在努力的要將儋羅直接變成直領轄土。

    儋羅人對成為大越朝的屬國並沒有太大的抵觸,再說在當世人眼裡,千里海域猶如天壑,誰會對千里海域之外的島嶼有領土上的野心?

    顧君薰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眼睛猶有疑慮,倒也沒有追問下去。

    林縛轉身看邊北面浮出海天之際的南高麗海岸的影子,在夕陽之下,仿佛曲線隱約的冷峻線條。

    林縛此行沒有在南高麗靠岸的意圖,離儋羅島之後,船隊便往西偏南而行,以便最快的速度進入黑水洋,再借海流快速北上。

    在崇州、嵊泗兵力都十分緊張的情況下,林縛還是要在儋羅駐紮部力精銳,等濟州港的塞堡建成之後,他還要加強那裡的駐軍。

    儋羅島本身的面積就足夠大,百里縱橫,有可耕作之平原,有可據守之島地,物產豐富,又北臨高麗、與九州、本州隔海相望。

    往淺處說,一旦中原局勢糜爛,江東郡通往內陸的商路被斷,絲綢、棉布、蔗糖、瓷器、茶葉、鹽等大宗商品便會陷入滯銷(事實上,這種趨勢在漕運河道被斷之後就已經十分的明顯),那時就可以組織海船,將這些商品通過儋羅島往高麗、九州、本州等地傾銷,使江東郡當前還算繁榮的桑園綢莊、紡織、制糧、制鹽、制瓷等作坊經濟體系避免崩潰的地步……林縛抓住這條商路,自然能從中抽取重稅作為養軍之資。

    表面上支持儋羅人,有利加據高麗內耗,一旦江東左軍有足夠的實力,勢必要將高麗從東胡人的屬國,變成從側後威脅東胡的勢力存在。

    往深處說,一旦中原局勢糜爛到江東左軍也根本無法立足抑或崇觀帝或甯王登基後英明神武或吃了狗屎運,使中原局勢陡然好運,西沙島、嵊泗諸島都離陸地太近,不是好的割據地,大約有西沙島三倍大的儋羅島則要合適得多。

    **********

    離開儋羅,偏西南進入黑水洋航道,再行北上,幾乎是與高麗半島的西海岸平行而行,二十二日破曉時分,便看到山東半島最東端的海岬,折嚮往西北而行,黃昏時從登州北部的大欽島與砣磯島之間的航道通過,在大欽島西海域,與登州水營的巡船相遇。

    相比起津海號三桅、五桅巨艦,登州水營的兩艘單桅巡船就像在風浪裡掙扎的小丑,甚至沒有敢接近盤問來歷的心思,便揚帆返回登州水營去了。

    登州水營編有二十營一萬兩千餘正卒,兵力是原甯海鎮水營、江甯水營的總和,也是大越朝唯一一支以海防為主的鎮軍水營建制。

    蘇護當年奏請建登州水營,考慮到遼東走陸路與關內相通,有千里之遙,又山高路險,而從登州到遼東南角的金州(今大連)走海路只有兩百餘裡,走海路運糧草進遼東,所費都不需陸運的十一。

    最初建登州水營是為運軍;遼東失守後,為了加強進佔遼東的東虜的牽制,登州水營的地位才日益重要起來。

    在李卓拋出的平虜策裡,期待登州水營能發展直搗東虜側後腹心的偏師奇軍,登州水營遂成為李卓治北軍重點投入的對象,編制擴充到二十營。

    不過在李卓的治軍思想時,登州水營是渡海登陸作戰性質的,而不是發展海上對抗或遠海航行的能力,與奢家發展東海寇勢力的治軍思想是一樣的,均沒有發展海上大型巡戰帆船的意思。

    登州水營的主要防衛對象,東胡人甚至就沒有所謂的海上軍事力量,在軍費如此吃緊的情況,登州水營也沒有必要投重資發展大型巡戰帆船。

    看著登州水營的兩艘單桅巡船膽怯而走,葛援笑道:“靖海水營全師北上,登州軍也是不堪一擊……”

    林縛眺望北方的遼東半島,在黃昏的夕陽光裡,金州角的海岸線曲折迷人,為防備登州軍,東虜人在金州城裡屯有數千精兵,城池也是遼東少有的堅固——要說起來,這金州城還是靖北侯蘇護所築,卻給東胡人不費一兵一卒的拿走。

    二十四日午時,船隊抵達正處於酷寒之中的津海。

    ***********

    十五日從崇州出去,二十四日便抵達津海,還要扣去在儋羅耽擱的三天時間,騎馬走陸路起馬也要走上半個月的距離,實際只用了六天。

    北方正處酷寒季節,渤海裡的海冰都封到津海北面,差一點將渦口港封著結實,要是那樣的話,從山東運來的漕糧就要先在南面的小泊頭寨上岸了。

    孫豐毅、周廣南午前坐船到津衛島來見孫尚望,他們倒不知道林縛要來,孫尚望以及津海諸人都沒有提前得到消息。

    走海路要快得走,崇州那邊也沒法提前通知這邊,便林縛要在崇州守孝三個月的事情,他們也不知道。

    “湯公這麼死了,南邊就沒有給個信過來?”孫豐毅蹲在石礎子上嚼著苦茶葉子,他知道林縛在這邊用孫尚望為首,林續文有什麼重要事情,也會最先一批找孫尚望去商議,湯浩信死了,大夥肚子裡都憋著氣,但是冷靜下來,就難免心慌啊,他午前在渦口與周廣南遇上,便一起到津衛島來……

    旁人不知,孫豐毅、周廣南這些已經算是津海核心圈裡的人物,當然知道湯浩信是給逼得走投無路、絕食身亡任上,梁氏父子又緊接上率兵進山東,情勢真是讓人愁啊。

    周廣南壓著聲音說道:“湯浩信巍峨大山式的人物,官家說推就推倒了,不費吹灰之力,這以後到底要怎麼做啊?”

    “不費吹灰之力?”孫尚望壓著鼻子一哼,似乎對高高在上的天子皇權不屑一顧,與孫豐毅說道,“要真是不費吹灰之力,之後也無需如此厚賞了……”津海自林續文以下,幾乎所有湯系的官員都升了一級。

    “話是這麼說不錯,京畿還依仗著這邊,”孫豐毅說道,“不過一旦給梁氏在山東站穩了腳跟,事情就不那麼好辦了……”

    “梁氏在山東站穩腳跟也沒有用,膠萊河那麼淺窄,走中部丘陵還要經過兩次提水,陳/元亮、杜覺輔、張晉賢等人摞攤子一走,魯國公不抓瞎,我幫腦袋割給你……”孫尚望說道,“河倉、登州的海商,這些天聯絡緊密一些,人心不要散了,大家齊心,官家也奈何不得我們……”

    “如今也只有如此了,林府尊也這麼說,”孫豐毅點點頭說道,不過臉上憂色未去。

    周廣南壓著聲音,說道,“是不是有船南下,要不你親自去崇州走一趟?”

    “……”孫尚望知道津海眾人是因為林縛才抱成一團的,像滄南孫家、津海周家在前年之前還是河間府沒怎麼有名望的小族,東虜破邊入寇,孫、周兩家迅速崛起為河間府首屈一指的大族,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背後有林縛的支持。

    林縛的威望是林續文替代不了的。

    大同被圍快有三個月了,晉北地區給破壞得一糟糊塗,有東虜騎兵意圖從太行山北部的口子再進燕南,所幸給李兵部帶兵堵住,但是燕北局勢能不能避免像去年那些一爛到底,關鍵還要看陳芝虎能不能在大同守住。

    梁家父子在奪得臨清稍作休整,從十四日連續作戰,從夏津、平原、臨邑、濟陽、濟南,追著天襖叛軍的主力打,幾乎每天都有一場大戰,每戰必克,必大潰敵。

    叛軍首領葛平抵擋不過,二十一日率天襖流民軍主力退出濟南,倉皇南撤。

    梁家父子率兵初六日進入山東,半個月就收復山東北境,聲勢一時無兩,就連李卓、林縛的光芒也都給梁氏父子盡遮住。

    有官家的支持,再加上樑家也是權宦大族,有人、有勢力、有錢、手裡還有精兵勇將,如今又借戰功聲望大漲,陳/元亮、杜覺輔、張晉賢等人在青州想要阻止梁家控制膠萊河道,似乎也堅持不了多少時間。

    一旦膠萊河給梁家控制,津海糧道的源頭就不在這邊手裡了——梁氏什麼作風,早在梁氏父子掌燕北邊軍時就領教過了,跟邊軍打交道的登萊及河間府商人,沒有因此傾家蕩產,就算是好運道了,哪裡能跟林縛的聲譽相提並論?

    這時候津衛島北山望哨發出警哨,又以旗幟示意有大型船隊從東南過來。

    “怕是崇州來船?”孫尚望疑惑的站起來看向東南方向,也不忘要守島將卒加強警戒,山東局勢複雜得很,不排除登州水營派船隊過來將他們一鍋端了。

    孫尚望與孫豐毅、周廣南等人往高處登,看到有桅帆浮出海平面。

    孫豐毅年紀大,眼力卻好,高興的叫起來:“五桅船,是崇州來船,啊……前面五艘都是五桅大船啊,崇州這時候怎麼可能抽出這麼多船來?”諤然想到一種可能,與周廣南、孫尚望面面相望,看他們眼裡又驚又喜,便知道他們的想法與自己一樣:林縛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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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第16章 獅子張口

 張文燈提著官袍緞襟子小溜著跑進來,給堂上而坐的黃錦年揖了一禮,又與在座的諸位同僚拱了拱,說道:“林續文、楊一航、馬一功、周廣東等人都上島去了,孫豐毅、周廣南二人午前就去了津衛島,十之八九是林縛過來了——他假託守孝,不理崇州軍務政事,卻秘密潛至津海,其心……其心……”到底是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出來。

黃錦年陰沉著臉不吭聲,暗道欺君惘上嗎?除非派人登島將林縛抓住,不然何來的把柄?派誰去?便是張相這時候大概也不願意將這條惡犬徹底的激怒,即使要收拾他,也要等魯國公梁習完全掌握山東局勢力,才更有把握。

堂下諸人也都不吭聲。

張文燈是最早以戶部主事的身份過來主持津海倉,經張協擢升員外郎,成了張、嶽一系在津海的重要人物,然而張文燈遠遠不足以對抗林續文在津海的強勢。

在湯浩信坐鎮山東後,張協就光明正大的將戶部右侍郎兼京畿倉場總制使黃錦年調來津海坐鎮,成為張協系官員在津海的核心。

黃錦年為朝廷正三品的大員,以戶部右侍郎的高位總制燕南漕運、京畿十三倉事務,是楚黨張、嶽系的核心成員。

為加強協調宣府、薊北兩鎮以及京營的錢糧支撥、轉運,朝廷在去年五月於津海設總領司,黃錦年兼任總領司總制使。

總領司與後世的後勤部概念、職能相當,不僅僅負責轉運事務,實際將宣府、薊北兩鎮及京營大軍的後勤補給大權都抓在手裡。

在協調糧草轉運、調撥的同時,也是在郝宗成之外,對李卓在北軍的軍權多加了一道限制。

總領司設在津海,是因為宣府、薊北兩鎮及京營大軍所需的糧草等物資這時候都嚴重依賴津海糧道的輸入。

津海就這樣形成兩系勢力,一是以林續文、馬一功等人為首的津海都漕體系,控制從山東到津海渦口的運務及津海的防務。二是以黃錦年、張文燈為首的戶部系倉場及總領司一系,將渦口通往衛河的內河運務奪去之後,負責運抵津海糧草的倉儲、調撥及轉運事務。

在津海除馬一功、楊一航等人所率領的津海軍之外,也有黃錦年節制的倉場護軍,兵力都在十營六千人左右。

派系的隔闔與爭鬥,使得李卓想在津海建一支精銳偏師的努力大打折扣。

黃錦年與張文燈等一系親信官員在堂下一坐便是半天,等到暮色四合,也未見林續文、馬一功、楊一航等人從津衛島回來。

黃錦年心裡將林縛祖宗十八代都操翻了,除了派快馬進京通知張協林縛有可能到津海一事外,也只有讓差役掌了燈,耐著性子繼續坐堂上等著,也沒有心思讓人安排夜宴的事情。

張文燈是最早警覺到林縛來津海的,午飯還沒有吃,一直捱到現在,肚子裡直打鼓,藉口出去解溲,讓人去後廚找些吃食來解餓,心裡也猜不到林縛暗地裡來津海的用意,難道真有膽子掐京畿糧道的脖子?

這麼想,也怨不得張相以及宮中要對湯浩信下狠手了,誰願意自己的脖子一直給捏在別人手裡?

湯浩信死後,林縛沒有什麼動靜,還遵旨護送甯王前往江寧京藩,為何拖到今日再動手?

張文燈百思不解,但是他知道林縛真有膽斷了津海糧道,那很可能就是魚死網破、兩敗俱亡的結局啊!

長年以來,京畿包括津海十三倉場每年籌運漕糧總數約在三百萬石左右浮動,主要用於內廷、王公及文武百官食用以及宣府、薊北兵員總數超過二十萬的官俸兵糧及牲口飼料;唯有倉糧有餘或京畿大災,才售漕糧給平民。

魯北漕路被廢後,通過開闢津海糧道及太行山北麓驛道運糧,勉強渡過京畿糧荒危機。在賬面上,京畿還勉強維持四十萬石糧的存量。

張文燈心裡清楚,有相當一部分米糧從津海運往京畿就秘密進入糧商私倉放售市井牟利,京畿十三倉場的實際存糧怕是半數都不足。

如今東虜在晉北肆虐不去,太行山運糧驛道會廢掉大半,每月只有一兩萬石糧運到京中,津海這邊的糧道一掐,即使算上軍中餘糧,宣府、薊北及京營二十萬大軍也只能支撐兩三個月,到時候內廷及文武百官、王公勳貴都要跟著節衣縮食。

魯國公能在兩個月之間掌握東山局勢,以登州水營來替代津海海商勢力承擔從山東到津海每月二十萬石米糧的運務嗎?

還要考慮到林縛等人有可能直接叛變,率靖海水營北上攻打登州水營;登州水營能勝還好,要是一敗塗地,除了遷都就沒有別的法子好想了。

這時候就遷都,會是怎樣的災難,真是難以想像啊,更何況東南的局勢也是混亂一片。魯西、豫東安頓不下來,連個遷都南下的路線都沒有。

停在津衛島西岸碼頭邊的那幾艘大型戰船,即使隔著四五裡遠,也讓人感覺明顯的壓迫力啊。

朝廷跟張相要是妥協,會不會犧牲一些下面人?張文燈想到這裡,心就有些緊。

這時候外面的門官小步走進來,張文燈走過去攔住他,問道:“又有什麼事情?”

“都漕大人過來了,要進總制大人。”問官回道。

林續文這時候上岸了?張文燈也顧不上找吃食解餓,也立馬回堂上,等林續文過來,這他媽的是過來攤牌了,是死是生就在這時,哪裡顧得上肚子的問題。

林續文穿著他正四品的緋色官袍,包紗帽顫巍巍的走進大堂,看到滿堂官吏在座,朝黃錦年一拱手,說道:“不知道黃大人召諸官議事,林某來的不是時候,那等片刻再來見黃大人……”孫尚望跟在林續文之後,沒有吭聲,過來後一切都以林續文馬首是瞻。

林續文以左僉都禦史兼知河間府兼督兵備事兼都津海漕運司,官列正四品,受山東及督漕大使湯浩信的節制。

湯浩信死後,津海都漕運司名義歸出鎮山東、擔任山東總督的魯國公梁習節制,只是梁習才進入濟南,手還沒有伸到津海來。

正三品的戶部右侍郎兼京畿倉場及北軍總領司總制使黃錦年無法是名義上,還是實際裡,都節制不了林續文;兩人在津海的地位是對等的。

“哦,這邊事議完了,”黃錦年耐著性子,讓諸人退下去,只讓張文燈等三四人親信留在堂上,問林續文,“林大人這時來找我,莫非有什麼緊要事情不成?”

林續文見黃錦年故作鎮定,也不管他,坐下來,接過差役端上來的茶,微眯起眼睛,說道:“今天午後給揪到島上,聽登、萊、河間等地的海商以及集雲社在這裡的主事人好一陣抱怨——如今海路艱險,這海冰比去年還廣,天稍暖,津海左岸都是浮冰,津海倉收的是淨糧,這運途損耗卻要海商及集雲社背上。去年給定的腳錢,也是由於之前沒人幹過這事,在湯公在時草草擬下,年後大夥兒一核算,跑了大半年下來,非但沒有賺到銀子,還牽累大夥兒都往裡貼了不少銀子,商人言利,沒銀子賺,這人心就難聚攏,我也覺得為難,才過來找黃大人你商量……”

黃錦年眼眸子一收,盯著林續文的臉:為保持從山東到津海這條海上糧道,朝廷幾乎要往每石米裡貼五百錢的腳費,雖說比從晉中走陸路運糧來要節儉得多,但相對於海路,已經是相當寬的腳費了。

這個腳費,便是登州水營也願意進來插一腳,只不過給李卓、湯浩信、林續文等人給合力攔著,湯浩信、林續文是什麼居心不用說,但在這件事上,李卓施加阻力,也使得一些人對他頗有微辭。

黃錦年見林續文、林縛以提高船運腳費相威脅,按下心間的怒氣,說道:“登萊海商的人心都散了嗎?”眼睛卻盯向林縛在北邊的代理人孫尚望。

這個河間府秀才出身、早年只能去濟南給富戶當西席先生混個溫飽的孫尚望,如今已經是林續文、林續一系在津海的重要人物,登萊海商將糧運到指定倉港禦貨,但與倉場並無直接的銀錢往來,以孫尚望在北方為代表的集雲社才是全面跟戶部、倉場進行結算的中間商。

提高效率的同時,在集雲社居中協調,也避免在當前商人地位不高的情況下,海商給官吏任意盤剝的事情發生。

“的確如此。”孫尚望不動聲色的說道。

“到底要賺幾分,人心才不散?”

“每石糧漲五分銀才夠。”孫尚望說道。

聽孫尚望如此說,黃錦年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瞪大眼睛,每年指望津海糧道輸入兩百萬石糧,每石糧漲五分銀,也就意味一年要多一百萬兩銀的腳費,林縛還真是敢獅子大張口!

張文燈心裡也琢磨不透,林縛這是要往崩裡談嗎?戶部哪裡還有一百萬兩銀的余錢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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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8 13:10:01
卷七 山河碎第17章 密會

夜深人靜時,急馳而過的馬蹄聲仿佛春雷在甜水巷裡滾動,騎客跳下馬來,胡亂的將韁繩系在拴馬柱上,走上臺階抓起大銅環“嘭嘭嘭”的叩門,門官在裡廳聽到馬蹄聲就起來探看,這時候問道:“誰啊?”

“津海急函,相爺有沒有睡下,總制大人吩咐要喊醒相爺的……”

朱紅大門“吱啞”打開,老門官張成探出頭來,白茬茬的胡渣子有些亂,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張成這個門官還真有品級的儒林郎,借著簷頭挑出來的氣死風燈,看清來人相貌,說道:“是耿欄頭啊,相爺等著津海的信呢……”吩咐小廝將馬牽進來給料食,帶著來人往內府走去。

張協為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名義上還是次相,但由於陳信伯只任左僕射不兼門下侍郎,有首相之名而無首相之權,非召不得出入宮廷,幾乎不參與政事——張協才是大越朝此時大權獨握的權相。

時唯正月,天寒未消,西屋中間的獸首銜環大銅盆裡炭火燒得正旺,時年五十有七的張協坐在火盆旁的檀木桌前,正端筆書寫奏章,他聽到重院疊樓外的馬蹄聲,手裡的筆也是稍稍一停,恭然站在一旁伺候他寫奏章的是他的次子張希泯……

與湯浩信二次皆不賢不同,張協二子張希同、張希泯都是進士出身,在當朝有“一門三進士、父狀元子探花”的美譽,長子張希同隨甯王南下就藩,次子張希泯考取進士稍晚,擔任翰林還沒有外放的機會,實是張協在京中的重要助手。

張協面疲有清瘦之感,略顯狹長,頷下長須稀疏,穿著湖青色的夾襖,聽到腳步聲進了這座院子,才從容的將手中筆放下,心裡暗歎,他自以為看透了湯浩信,他鐘意的學生與他效忠的君上都巴不得他死,他應該心灰意冷的辭官而去才對啊,哪怕是躲起來看這邊的好戲也行,卻也沒有想到他會救死,這危機還遠遠沒有散去啊!

張成帶著信使進來,張協在燭火下看過封漆無誤,才吩咐張成:“耿校官一路趕來送信,怕是又餓又累,你把陳瀾喊起來,給耿校官炒兩個好菜、溫一壺酒,我寫了回信,還要麻煩耿校官往津海趕呢。”

津海來人見相爺還記得他這個人,還點名讓私用的廚子大半夜起來給他做飯,感激的叩頭謝恩,才跟著門官張成先出去。

張希泯這才從他父親手裡接過信,諤然罵道:“這豬倌兒還真敢開口,戶部從哪裡再擠一百萬兩銀給他!梁氏占了山東之後,未必就是個不吃肉的主啊!”

“朝廷這艘船再破,梁氏還沒有能力跳出去,林縛更沒有能力跳出去,朝廷能給他的,奢家給不了,難不成他占著崇州那屁股大的地方還能學曹家不成?”張協將信件接過來,丟到火盆裡……

“這事不讓聖上知道?”張希泯問道。

“知道什麼,知道津海的那夥商人跟朝廷要挾提高腳費,還是知道林縛假託守孝、秘潛津海、意欲不軌?”張協反問道,看了次子張希泯一會兒,搖了搖頭,說道,“讓聖上知道,那就只能以欺君、忤逆之罪調京營去津海緝拿林縛歸案——林縛輕易不會投奢家,但不意味著給逼入絕境後也絕不會投奢家。湯浩信死則死矣,卻是讓我們寢食難安啊。”

“要遂他的意?”張希泯訝然問道。

“我寫一封信,你帶著去薊州見李卓……”張協說道。

“李卓會出面?李卓出面會有用?”張希泯連續問了兩個問題。

“你去了便知。聖上不瞭解湯浩信,我還不瞭解?聖上不瞭解李卓,我還不瞭解?李卓那點把戲能瞞過別人,還想瞞過我不成?”張協笑了笑,坐下來,從紫金盒裡拿出一張紙,提筆醮墨先寫給李卓的信,感覺這次要掉一塊肉,就心痛得很,寫好信,說道,“唉,等熬過這陣子,再收拾這豎子!”要次子希泯立時坐馬車去薊州,再寫給黃錦年的信,要津海來人稍歇息過,再備馬回津海去。

***********

李卓在薊州的行轅設大營裡。

自張協在津海設了總領司,全面負責諸鎮及京營的糧草轉運事務之後,薊北軍就悉數撤出津海往北側集結,薊北軍行轅與津海方面就沒有直接的聯絡,高宗庭也是夜深時分才知道林縛有可能秘密抵達津海的消息,不過壓著沒急著去稟告,到天清亮李卓起床辦公後,才過去稟告。

“他來得倒不晚啊,咳……”李卓對林縛潛至津海一事沒有感到意外,給屋裡的寒氣一逼,劇烈的咳嗽起來,抓緊衣裳。

“湯公死得太屈,他不要來折騰一下,也不合他的性子,”高宗庭蹲下來將火盆裡的炭火拔旺,“李帥以為黃錦年與張協會有什麼反應?”

“能有什麼反應,他們捅出來的窟窿,還敢摞挑子不成?”李卓恨氣的說道,湯浩信死得讓他心痛,對竊居相位的張協恨得很,奈何聖上信任他,甚至讓其子張希同去擔任甯王府長史,“張協不敢將事情捅大,反而會千方百計的掩飾,林縛看不透這點能輕易來津海?隨他們折騰去吧!”

高宗庭也是微微歎息,朝廷用梁氏父子出鎮山東,不僅僅激起矛盾,還有引鴆止渴之危,湯、顧若有可能成為臥榻之患,梁氏父子虎狼之志更是昭然。宮中人啊宮中人,聽著別人將謊話說一百遍也要信以為真了,有湯浩信前車之鑒,高宗庭不由的為李卓日後的命運擔心。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再堅如金石的忠誠與信任,也抵不住日積月累的小人詆毀,也許在燕北局勢稍有改觀之時,就要勸李帥引退了。

日頭爬上樹梢,張協次子張希泯攜函出京進了薊州大營,高宗庭帶他去見李卓。

看過張協半夜草就的私函,李卓沉吟了片刻——他對張協絕無好感,在薊北領軍,時時感到張協伸出一隻無形的手要捏他的脖子,終了還是將信遞給高宗庭,說道:“你去一趟津海吧,張相既然答應將腳費再提高兩分,想來津海那邊的商人也不至於無利可圖……”

一別就是大半年,高宗庭也想見一見林縛,沒有猶豫就答應下,與張希泯從薊州直接南下津海。

*************

枕著濤聲入眠,又在濤聲中醒來,但比連續幾日來都在船上的生活要舒坦。

得知黃錦年那裡有談判的意思,林縛也不著緊,岸上自有林續文、孫尚望應付,他即使在崇州守孝,自然不能直接公開露面,最後一層皮總要給朝廷留著。他起床後練了半個時辰的刀術,拉著薰娘吃早餐又用去半個時辰,在島上溜躂了半夜,倒是準備吃中飯了,岸上派人來通知,高宗庭與張希泯剛趕到津海要見他。

旁人可以拒絕不見,高宗庭卻不能拒之門外。

“高先生不是講究的人,午宴就隨便準備些,”林縛吩咐孫尚望道,“派我們的船去接,看張希泯有沒有膽子過來……要是這點膽子都沒有,也沒有什麼好談的。”

黃錦年、林續文都沒有露面,高宗庭與張希泯乘船破浪而來。

上島後,高守庭心裡暗想:津衛島是林縛封爵所授的永業田,算是林縛名下的私產,莊園怎麼造,朝廷無法干擾,只是將島上的塢港、塞堡造成也未免太固若金湯了些,心想林縛這大半年來從津海糧道得來的銀子怕是有近半都投在這座周不過一千四百步的小島上了吧?

此行事涉機密,想來聖上也不願意聽到他們與林縛暗中交易的消息,張希泯來津海也是要掩人耳目,除了黃錦年、張文燈等二三人外,也無人知道他與高宗庭來津海。

張希泯過去半年來兩回津海,認得孫尚望,看到孫尚望身邊站著那個穿青衫的青年與高宗庭相視而笑,便知道他便是林縛了,心想父親果然沒有看錯,李卓與湯、顧早就眉來眼去了,沒想到顧悟塵在江甯與李卓對著幹,還真瞞過很多人,讓李卓北上出鎮薊北的壓力減輕了許多。

“不能親自過去接高先生到島上來,林縛失禮了,”林縛作揖道,朝張希泯看了一眼,對逼死湯浩信的張家父子,他沒有什麼禮數,見他與張希同相貌相肖,只是揚眉一挑,說道,“島上只有薄宴,小相爺自不看在眼裡,可在島上看一看這風景,我與高先生用過飯後,再談事情。”

張希泯忍著咕咕叫的空腹,傲然說道:“請便。”當真留在碼頭上抖抖縮縮的看起風景來,暗地道把林家的祖宗問候了一遍。

高宗庭微微一笑,也不管張希泯在那裡喝西北風,與林縛徑直進塞堡。

拿河間府有名的驢肉做菜,整了六個盤子一碗湯,溫了一壺酒,林縛與高宗庭坐下邊喝邊談,孫尚望作陪。

“北面的情況怎麼樣?”林縛問道。

“每天都有摺子遞上去奏請聖上敦促督帥出兵,”高宗庭搖頭歎道,“聖上也不批復,隔一段時間便將這些摺子都送到薊州大營來,督師身上壓力大啊,看這情形,聖上的耐心也剩不下太多啊。”

“陳塘驛一戰,東虜人就抽出十五萬兵力,朝廷裡的言官以為五年時間過去了,東虜人還只能抽出十五萬兵,而且都聚集在西線合圍大同,”林縛微微輕歎,“五年時間過去,形勢大不同了,以前東胡人根本就沒有能力在西線組織大戰,如今能合圍大同,怕燕北五胡七八萬丁都附了東虜……”

“靖北侯案,失遼東地;陳塘驛之敗,失遼西地,遼東、遼西近百萬丁口未能遷回關內,去年又給擄走三四十萬人的丁口,”高宗庭說道,“言官們以為只要督師領兵北出遼西,這些當初給丟下來的棄民就會夾道歡迎、裡應外合。督師爭辯說兩遼之民心未必可用,卻給誣衊居心叵測,有些人說得更難聽……”

“上一回的破邊之寇,就雜有許多遼民,洗劫大獲而歸,今年也有相當多的遼民為貪財或求戰功贖身而加入虜兵圍大同,更不用說那些叛將降卒了——朝廷有些官員總是眼睜睜的看不見這些事實,這也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了,要是能看清了,局勢也至於這樣!”林縛壓著聲音說道。

“你總不可能單為船運腳費的事情來津海……”高宗庭問道,“督帥信你不會去做害民之賊,所以才讓我過來。”

“津海糧道讓張協、梁家插手,註定會一塌糊塗,你不要不信,過兩三月再看便知。關鍵時刻,我必須要保證北軍不因糧而亂。元家誰當皇帝,擁不擁甯王,我不管,但是不能讓東虜人進關來騎在漢人的頭上,”林縛說道,“我要建一支從崇州繞過山東直達津海的遠海船隊,手裡就缺銀子。張協、黃錦年將大量米糧撥入糧商私倉以貪巨利,總不能讓他們一點血都不吐出來。”

“張協寫給督帥的私函裡給出底價是二分銀,我看你敲他三分銀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高宗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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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0-7 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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