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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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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6 17:58:08
卷六 濤海怒 第124章 冷月如眉說骨肉

    鶴城事初定,林縛便動身回崇城去,把曹子昂留下來收拾殘局。

    路途濕漬,天倒是收晴了,冷月如細眉,當空照下,照得濕路如鋪霜雪。林縛困意泛起來,鑽進馬車倒頭便睡。

    諸軍都留在鶴城休整,僅趙虎率百餘親衛精騎護著馬車趁夜南行,因惜戰馬,行速並不快,蹄聲在冷寂的夜裡,額外的清晰,偶爾驚起附近村莊裡的犬吠此起彼伏。

    車廂裡,林縛只將甲衣解去,車廂狹小也伸不開手腳,蜷身而臥,微微打著酣,小蠻坐倒是坐著,更像只小貓似的蜷在林縛懷裡,胳膊肘也隨意的撐在林縛的寬厚肩膀上打瞌睡。

    宋佳坐在車廂一角,車窗子掀開一角,有些微月光透進來,車廂裡的情形倒也隱約看得清楚,只覺林縛的睡姿完全看不出平日他叱吒風雲的樣子。

    昨日過來時,只與小蠻坐車裡,還覺得這車寬敞得很,林縛擠進來,宋佳頓時狹仄起來,便覺得腿腳都動彈一下也不方便,坐久了便覺得發麻,腿伸直了,就要挨到林縛的身上,看到小蠻如此隨意的依在林縛的懷裡,便覺得羨慕。

    雖然在別人眼裡,自己是林縛私藏的龐姬無疑,但是宋佳不想輕賤了自己,讓林縛輕易就得了自己的身子,美眸透過掀開的窗簾子一角,看月下的田野,心裡想起林縛天黑前在桌上寫給自己看的三個字。

    封寧王?

    宋佳考慮來考慮去,覺得封寧王對當今朝廷來說是一劑猛藥,但細想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江寧為南都,王氣蘊養之地,輕易不封王藩,兩百餘年來,僅封三位寧王,除太宗皇帝先為寧王后為太子繼承帝位外,另兩位都沒有得善終。

    當今皇上曾有獨子幼時騎馬折頸而亡,之後一直都沒有子嗣生養,遂東宮無主,使內廷因此而暗流湧動。如今先帝德隆帝二子燕王、魯王因王藩受挫,暫居燕京,更使得無數人猜測當今皇上要從兩個侄子裡選一人立嫡。

    德隆帝崩殂時,二子年幼,朝廷局勢不穩,遂傳位給自己的弟弟。當今皇上是從德隆帝手裡接過帝權,今日無子嗣可立,從兄長子嗣選一子立嫡也是天經地義之事,朝野有這樣的猜測也正常得很。

    只是當今皇上才年過四十,進勸立嫡無疑是詛咒皇上今生無子,遂朝野徒有猜測,卻沒有什麼動靜。

    若是燕魯二王選一人移藩江寧改封寧王,為立嫡之事鋪路,一可以打消朝野為立嫡之事的無限猜想,二若是皇上日後生下子嗣,也有挽回的機會,第三則可以更一步的為遷都之事鋪路,將漸重的江東權勢始終掌握在元氏子弟手裡,不使外臣有進窺帝權的機會,實是一石三鳥之策。

    當然,這樣做也有隱憂。

    封寧王隱為立嫡以經營江東,必然要加重寧王的權勢,非一般王藩能比,一旦皇上有子嗣生養,寧王就成了尾大不掉之患,可能成為日後的隱禍。

    宋佳胡亂想著,不知道林縛有這樣的想法,是他自己所想,還是湯浩信、顧悟塵或是李卓等人也有這樣的想法。

    想來想去,宋佳也無法確認一定會立寧王,身疲心乏,依著車廂角壁沉沉睡去。

    馬車到紫琅山東衙才停下來,已經是破曉時分,宋佳醒過來,才發現自己的腦袋枕在林縛的大腳上,姿態十分的不雅,而小蠻更像一隻小貓似的趴在林縛的胸口,偏偏還將腿擱在她的腰上,三人便如此擠在狹窄的車廂睡得爛熟。

    宋佳美臉微燙,不動聲色的坐直腰整理裙衫。宋佳一動,小蠻便醒了過來,睜開惺忪的睡眼,車廂裡暗得很,也沒意識到馬停下來,換了個姿態,想找個更舒服的姿式睡去,這時候車廂外有人輕叩而喚:「到東衙了……」

    「哦,」林縛這才翻身坐起來,吩咐車外的趙虎,「讓大家都去休息吧。」

    宋佳這才知道林縛原來早就醒了,卻不驚動自己,是世間男子難得的溫柔,臉更是燙得厲害,待外面的親衛精騎散去,才跟林縛下車來,小蠻還是渴睡得厲害,半個身子幾乎都掛在林縛的胳膊上,恃寵嬌憨的樣子實在讓人羨慕。

    東衙今夜是李書義守值,天時還沒有到眾人進署辦公的時間,林縛下車來,便看到林夢得、李書義、李書堂、胡致庸、陳雷等人一齊從院子裡走出來,問道:「什麼事情讓你們天不亮都聚在這裡?」

    「這天也快亮了,」林夢得笑看了看天邊的清光,似乎看不見林縛與宋佳、小蠻從一輛馬車裡鑽出來,「崇州童子案的家人都聚在東衙呢,一定要等大人回來,我們也只能硬捱著陪著熬夜,你是不是洗漱一下便過來見一見眾人?」

    「洗什麼漱?」林縛抹了一把臉,吩咐小蠻,「你與少夫人去後宅洗漱一下,便在山下補一覺,這天早不早晚不晚,不要上山去夫人們鬧醒了。」

    宋佳也沒有睡意,但也不能說她一夜枕著林縛的大腿睡得舒服,穿著文士衣衫,卻怪異的與眾人斂身施禮,先與小蠻去後宅洗漱。知道宋佳身份的人不多,李書義、李書堂、陳雷等人見這女人穿了男衫、面貌極俊,身姿又了奇豐盈動人,都暗想:大人何時又娶了房如夫人?

    ************

    崇州童子案,海盜破城而入,劫縣學,穿城而過,殺傷縣人盈百,劫童子三十人。此案,府縣諸多官吏皆受牽累,原崇州縣尉判流邊,震動一時。

    被劫走的三十童子被殺一人,而因長山島生存環境極艱難,體弱者病死一人,包括陳恩澤、胡喬中、胡喬冠三子等餘者二十八人這次也都回到崇州。

    雖說崇州童子案還沒有官方給出的定論,不過當年的主凶蕭濤遠已死,蕭百鳴、陳千虎等人也叛投浙東,林縛前日去鶴城之前,便使諸人都回家與家人團聚,使崇州童子案的真相大白於世。

    小蠻帶著宋佳去後宅洗漱,林縛徑直隨林夢得等人去東衙見諸童子及家人,剛走進院子,在議事堂裡等候了一天一夜的眾人都湧了出來,當下前頭就有幾人撲通跪下,「嘩啦啦」便在走廊過道裡跪了一片。

    「大人啊,老小兒對你不住……」當前一名老者頭在磚地上叩得咚咚響,只三兩下就叩得額頭血流,林縛慌忙攙住他,說道:「這是何哉?老爹快快請起,林縛當不起。」

    「老小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知大人對羅家的恩義,卻在誹議大人的政事,暗中讓人傳大人的壞話,實是讓豬油蒙了瞎心,大人拿這籐拐狠狠的抽小老兒兩下,使小老兒羞愧欲死的心好受些。」

    「這位是香樟裡裡正羅復。」李書堂在旁邊介紹道。

    二十八名生還童子有兩人姓羅,但非出自一族,這羅復是運鹽河南岸香樟裡羅家的族長,也是香樟裡里正,在運鹽河南岸的大戶。林縛清查寺院寄田以及隱占公田,羅家兩次都栽到裡面,損失田畝逾千,罰徵糧賦以千石計,在背後說幾句壞話實在不難理解。

    「羅老爹何過之有?」林縛笑道,挽著羅復的臂膀將他挽起來,說道,「要說有過,林縛將此事瞞下兩年也有過啊。只是蕭賊勢大,眼線又遍佈崇州,甚至使心腹親信率精銳盯著崇州,便是怕事情敗露。林縛沒有萬全把握,實不敢輕易妄動。雖有諸多情緣,但害大家骨肉分離兩年不能聚,實是林縛不能推卸的過錯,林縛在這裡給大家賠不是……」

    能供子弟進縣學讀書以博功名者,沒有哪家哪戶真是窮困人家,聚在這裡的眾人,幾乎都是在崇州鄉野有頭有臉的人物。林縛在崇州推動的諸多事,又最損大戶利益,所以惹人憎恨是理所當然的。江東左軍取得北線戰役的輝煌戰果,雖使境內非議之聲一掃而空,但也未必能使這些大戶真正的心服。

    林縛揭開這些舊怨不提,當下給諸人作揖致歉,諸人俱是惶恐,又要叩頭謝恩,給林縛、林夢得、胡致庸等人分頭攔住。

    胡致庸與羅復笑道:「羅復,以往你罵我給豬油蒙了瞎心,我可沒有還嘴,今日你也知道大人的良苦用心——江東左軍若不強,事若稍洩,於諸人都是滅族之禍。崇州戰事之慘烈,你們或許還不知道。四月初,才四五千寇登岸就屠城,而此戰,大人率江東左軍在鶴城,在東海之上殲、俘寇兵一萬兩千餘人——你們想一想,要不是大人在崇州鎮守,這一萬兩千寇兵加之崇州,又加上蕭賊叛亂,我們有幾人能幸運能全族全身嗎?」

    「是,是,小老兒給豬油蒙了心,今日賠不是,改日再登門給你賠禮。」羅復忙不迭的說道。

    林縛責怪的看了胡致庸一眼,說道:「還說這些做什麼?快,快,這天寒的讓大家在冷屋子裡等我,多添些火盆,我腹中也空了,想來大家也一起,快讓下面準備早餐。這大清早的就下麵條吃好,方便也快,多加些肉丁子……」換作往時,眾人會覺得林縛寒酸小家子氣,這時候都覺得他權高位重也如此節儉,竟把醬肉面鄭重其事的當成早宴的美餐,是如此的難得。

    後院與前衙就隔著院牆,宋佳在後宅能聽到前面的動靜,暗道除非江東左軍受到無法彌補的重挫,不然誰也再撼動不了林縛在崇州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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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濤海怒 第125章 政事無非話家常

    議事堂連同林縛平時在東衙署理公務的明堂,側有耳房以及供休息或密談的靜室,宋佳與小蠻洗漱過,天已破曉,便直接到靜室裡整理文牘。

    靜室與議事堂就隔著一堵牆,有暗窗相通,本身就有窺視議事堂動靜的作用,宋佳與小蠻在靜室裡,自然也就聽得見前面的談話。

    宋佳也是月初才將長山島、崇州童子案與林縛聯繫起來,暗感林縛真是好手段。

    其實在江東左軍進駐崇州之後,即使崇州童子案的消息走漏使蕭濤遠提早警覺,也不至於使局面難以收拾,甚至能及早將蕭濤遠與寧海鎮水營的禍患消除掉。

    但是,那時即使這堂下諸人感激林縛出手救童子的恩義,之後對清查公田、罰征租賦等大損豪戶利益的政舉依然會有反對的聲音出現與怨意滋生,所謂先捨予而後強取之不能止怨也。

    林縛卻是先用雷霆手段,將清查寺田、公田等事強行推動去做。雖惹來崇州大戶們滔天的怨恨,但憑借軍事上的巨大勝利將這些不平的怨恨聲音強壓下去。這時再將崇州童子案的真相公佈於世,示恩於眾,他想做的事情都做成了,同時也將諸多隱患消弭於無形。

    那些滋恨怨恨、曾背地裡使壞的人甚至都個個羞愧難堪,即使還有個別怨言,也成為了眾矢之的,不成什麼氣候。

    宋佳與小蠻輕笑道:「我看啊,天下誰再壞都壞不過林縛。」

    「到底有多壞不知道,總之沒見過他吃虧。」小蠻笑了起來,她手擋著嘴唇打哈欠問道,「你是留下來偷聽,還是上山去?」

    「你先上山去吧,這些亂七八糟的要先整理完。」宋佳說道。

    奢家此時與公開造反也沒有什麼兩樣,宋佳與奢明月留在崇州的消息走漏出去,也不會產生什麼影響,故而宋佳在崇州也更自由一些。這段時間來,也有機會接觸一些較機密的文檔,知道一些寄田與公田清查以及罰征租賦等政事的細節,也知道做成這些事情對江東左軍的重要性,遠不止屯田以補軍資那麼簡單。

    靜室的案頭,就有一份林縛親手草擬的《撫傷恤亡軍功賞》的初稿,也不禁宋佳翻閱,甚至有些細節,林縛還與她討論。

    除拔擢武職外,江東左軍獎賞戰功以及撫恤傷亡,不直接賞銀賞錢,直接與田制掛鉤,戰死將卒家人配永業田畝數不等,免田賦三年;重殘與戰亡同恤,另計配口糧,立戰功者也以減免家人田賦或授田為主……

    撫恤傷亡及獎賞軍功都緊密與田制聯繫起來,既減少因大量傷殘撫恤及軍功獎賞帶來的銀錢支出,從郡司及朝廷獲得的軍功賞銀可以來填補軍資的匱缺,亦可以將士卒及家人更加緊密的綁縛在崇州的土地上。

    就出身流戶的普通士卒及其家人來說,對能養家餬口的土地有著最直接的渴求,減免田賦及配田的獎賞與撫恤有著更直觀、更具表率作用的意義。

    擁有土地也能直接提高普通士卒及家人在鄉里的地位,這幾乎是從根本上扭轉了兵卒社會地位低下的弊端,更能激勵士卒英勇作戰,減少逃亡現象的發生。

    江東左軍因何而強,大概也只有宋佳這樣的人物從這些文字粗淺但包容鉅細的撫傷恤亡軍功賞條文裡也窺得一二。但是要依此文治軍賞軍,也就意味著江東左軍手裡必須要有大量田產在手裡拿來撫恤獎賞軍功,也就不難理解林縛到崇州為何如此凌厲的打壓僧院、清查公田,又對鶴城草場蠢蠢欲動。

    在東閩時,只覺得文莊公雄才偉略,可視天下英雄於無物,受李卓壓制,不是受東閩地理上的先天缺陷限制;對林縛瞭解越深,也愈發覺得林縛其才不在奢文莊之下,更有著時人遠不及的見識與眼光。

    小蠻先離開,宋佳一邊整理著文牘,一邊聽林縛在一牆之隔的議事堂裡與諸人閒扯。

    「羅家世代住在運鹽河南岸,應嘗試運鹽河『十年九澇』的苦頭。這時候咬咬牙,擠些田來、擠些糧來,將運鹽河挖寬了、挖深了,春夏不受其澇,羅家手裡的那些薄產田統統變成夏麥秋稻的上等良田,羅老爹便知道所得足以彌補所失,」林縛跟諸人拉著家常,絮絮叨叨的說道,「河道挖寬挖深了,也方便鄉里將豐產的糧食、布匹運到價貴的地方去賣了獲利。這東西啊,豐足的地方就便宜,緊缺的地方就賊貴。說起來你們不知道,崇州的米價,一升米才四十錢,賤得很,運到津海,是一百六十錢,漲了四倍,要是有能耐運到京裡,是八百錢,漲二十倍,便是山東,糧價也要比崇州貴一倍多;說到布價,京裡也要比崇州貴七八倍……你們為江東左軍在崇州站穩腳跟,做了很多犧牲,我心裡都記著。所以我鼓勵你們買船運米、運布去北方賣,你們擔心商旅會受官府盤剝,一趟走下來還不夠官吏索勒的。你們放心,我跟江東左軍做你們的後盾。當然了,該繳納給朝廷、官府的賦稅,也不要偷逃……朝廷、官府收不上稅,拿什麼養兵去打東虜,去殺反賊?」

    「……永佃一事,大家都心有顧慮,我也能理解。畢竟是大家手裡的田,怎麼可以佃戶說種什麼就種什麼,偏偏田的主人卻做不了主,甚至還不能從佃戶手裡把田收回來了?這太不合常理了,」林縛說道,「我是這麼考慮了,說出來,大家覺得道理不對請指正啊。在佃農看來,要是這田隨時會給田主收走,對他來說,種一季糧食過一季的日子,絕不可能為以後打算。地力用盡了,也少有人願意費心思積肥養田,這田是越種越瘦,各位能收到田租是越來越少。若是田地不讓田主隨便收回去,種什麼也由佃農自主,那自然就願意費心思積肥,希望地裡所產越豐越好,大家能收到的租子自然也是節節攀升,佃農也有好收成——關於永佃這件事,最根本的問題就是,大家是更關心每年能收到多少租子啊,還是更關心田里到底每年種什麼東西、由誰去種、怎麼去種?」

    「說到減租,大家心裡也許又會犯嘀咕,」林縛說道,「現在北面民亂鬧得厲害,到處都是流寇,主要還是太苦了,腳泥子也要吃飯啊。減租是會讓大家會受一些損失,但能從根本上保證崇州不受亂,也能拒亂於境外。今天大家少吃幾頓雞鴨,總好過鬧亂子強。江東左軍的士卒為什麼能打、敢打?他們其實跟普通人沒有區別,主要是因為他們每個人心裡都很清楚,打退敵人,即使他們戰死了,但是他們的家人還能過上好日子。要是他們退後了,讓敵人打進來,不僅他們未必能保住性命,還會牽累他們家人受敵人的欺負……」

    「當然了,我今天跟大家說這些,也是嘮家常。大家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可以嘗試著去做一下,要是有顧慮,看別人先做也行,」林縛說道,「要真是好事情,一定會有好的結果,到時候大家再學也不遲……」

    「恩澤、喬中、喬冠呢,他們是立志棄文從軍了,我就帶他們在身邊,」林縛說道,「其他各人,都先回家去跟家裡人團聚,日後謀什麼出路,都要聽從家裡的安排:繼續苦讀博個功名是好事,繼承祖業為地方謀福利也是好事,或者棄筆從戎、衛家守土,也是男兒志氣,都是好事……這些我統統不問,不過有一點是不變的,你們都是從我林縛門走出去的,那就都是我的學生,日後要有什麼難處,都可以來找我,也一定要來找我……」

    宋佳卻也沒有想到林縛也是個話嘮,能碎碎不停的說一個上午,幾乎將他來崇州所做的諸多事,都深入淺出、方方面面的跟絕大多數都是崇州大戶的被劫童子家人說了透徹。

    宋佳聽了感慨萬分,心想那些居廟堂之上、自視才高八斗的大臣名將們,治國、治軍之才能及得上林縛幾分,又有誰能如此細緻入微的向這些鄉里大戶們解說得如此清楚?

    宋佳當然也知道林縛如此費盡心機,除了化解之前諸事所積下的沉怨外,也是要借助堂下諸多人將他的政舉向崇州縣全境推廣,言語間還在誘使崇州大戶並資購船打通從崇州通往津海的海上補給商路。

    濟南民亂,即使順利鎮壓,想在明年恢復內河漕運也不可能了,津海糧道越發的重要。

    此時的津海糧道始發於淮口,江東左軍在崇州還不能直接從中受利。

    隨著叛亂地區的擴大,淮河多半要受影響。此外地理條件來說,漕糧更適合直接從江口出海。除了抵禦奢家之外,崇州在津海糧道上的重要性也會凸顯出來,這也是林縛死守嵊泗防線最主要的意義。

    這時也越發能看到林縛當初籌劃並與湯顧一起掌握津海糧道的妙處來,大越朝幾乎半條命維繫在津海糧道上,那些對「豬倌兒」嗤之以鼻的清流士子,相比較他真是雲壤之別。

    這會兒有人從外面傳信函進來,林縛在議事堂直接拆開來,也不瞞堂下諸人,說道:「哦,總督府及江東兵部的文,要我立即去江寧議事去。南邊、北邊的局勢都急啊,既然收到文,我也不能耽擱,午宴的事情,我就叫致庸、陳雷、書義、書堂他們代陪了……」

    形勢如此,宋佳心想岳冷秋再怎麼看林縛不順眼,也不得不重用林縛了,聽著腳步聲,見林縛從前面轉過來,起身要給他行禮。

    林縛揮了揮手,說道:「我即刻動身去江寧,騎馬過去。你若是不介意故地重遊,可以帶奢姑娘隨君薰她們坐船去江寧……讓奢姑娘出去散散心也好,對身體有好處。」

    騎馬很辛苦,但比乘船逆江流而上快一些。

    崇州局勢已定,但是浙東以及北邊的局勢都十分的危急,在信路阻絕,江寧作為南都,六部建制又全,自然要發揮應有的作用出來,江東左軍的戰功,甚至都可以由江寧兵部核計。林縛也是想早早趕去江寧,有什麼好處,趕在前頭總比落在後面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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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 第1章 江寧風月冷無邊

    寒風蕭瑟,冷冽如刀,摧折陌上枯草,黃葉和塵飛旋,陰雲又密又低,似有雪意,馬蹄聲混著鈴鏑擊響,偶爾有行人經過,看到玄衣玄甲的馬隊過來,也趕緊避到路旁,避免觸了霉頭,又覺得馬隊前頭那個穿青甲的將領好是威風。

    看到曲陽鎮西街的坊樓,離東華門就不足二十里了,南邊是龍江湖,當世規模最大的龍江船場便設在那裡。

    林縛勒住馬韁,看了看身後的馬隊,跟趙虎說道:「歇一歇腳,不能讓馬累疲了……」翻身下馬來,將馬交給身後的護衛照料,他往曲陽鎮裡走去,趙虎忙帶了幾個人跟上去。

    曲家給端了窩,佔據地利的河口鎮崛起,曲陽鎮就逐漸沒落了。但不管怎麼說,作為江寧二十四鎮之一的曲陽鎮,也不可能在一兩年間就失了元氣。即使外地來的商戶少了,但是此時的曲陽鎮還頗為繁華,向晚時分,街樓挑出蒙紅描綠的燈籠來,發出昏朦幽昧的光芒。

    林縛在離開崇州前,收到李卓從薊鎮捎來的信函。

    李卓在信裡沒有多說薊燕邊事,只說他手裡還有些許兵馬可用,言外之意是說晉北還有陳芝虎鎮守,要林縛無需念掛北邊戰事。李卓在信中分析豫東民亂時,認為西進川東、秦陝的流寇很可能會在近期內轉戰豫西,與豫東北、魯西北的叛軍合股,將成大害,將比奢家據閩北、擾亂浙東之禍還要猛烈——李卓在信中沒有將意思說透,但林縛猜到李卓信中的意思是要他帶兵去中州參與剿匪事。

    當前的跡象,東虜在大同北面集結有大兵,戰事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大同諸路兵馬有六萬餘眾,雖然堪用的不多,但陳芝虎有兩萬精銳在手,守住大同的問題不大。只要大同這一路不出大問題,東虜未必敢繞過大同直入晉中洗掠。

    七大寇轉戰豫西,與濟南叛軍葛平合股,算上陳韓三勢力,就成九大寇了,確實是個大害。

    林縛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他在崇州時沒有給李卓回信,他也不知道怎麼在信中跟李卓解釋自己的想法。

    回信分析一下浙東局勢,假裝理會不了李卓在信中暗示的意思?林縛心裡暗道,也許只能拿「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來勸服自己的。

    東街有幾人騎馬過來,是張玉伯、柳西林與幾名騎兵過來,林縛站在街心等他過來,笑問道:「該不會將我逮了個正著吧?」

    「算著時間,也猜你們應該走曲陽鎮,便過來看看,」張玉伯下馬來,笑道,「要是等不著,曲陽鎮也有好酒好菜,總不會白走一趟。」

    故人相見,將心間陰霾蕩去稍許,也不焦急騎馬進城,林縛與張玉伯、柳西林便在街邊選了一家茶肆略談時局。待馬匹歇回力,再進城直接到顧府去。

    ***********

    林縛騎馬走得快,要先趕到江寧議事,女眷坐船逆流,看這風勢也不利,還要拖兩三天才能到——不管怎麼說,林縛都是首次回門省親的新姑爺,顧府為他的到來自然也是提前就張燈結綵。

    林縛先在大堂給顧悟塵、顧夫人行過禮,眾人再一起到後園的角亭裡用餐,也無他人,就趙勤民、楊樸、張玉伯、柳西林幾個顧悟塵最親信的人,別的一些人也不在江寧。

    「浙東局勢雖急,但是魯西北三十萬民夫逆亂為賊對朝廷震動更大,還好淮口的信路未斷,能及時收到朝廷的處置,」顧悟塵將最近幾天來的勢態發展說給林縛聽,「朝廷使岳冷秋率長淮軍北上剿匪,江淮總督其權不改,兼督中州、山東剿匪事,他的請罪折子上的正是時候,朝廷這時候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來頂替他的位子,在豫南也只有長淮軍可調……」

    林縛早就猜到這樣的結果,也不說什麼。

    顧悟塵到底是有些心不平,說道:「長淮軍在濠州是打過幾回無關痛癢的勝戰,但是洪澤寇是主動撤出濠州,岳冷秋也能腆著臉以大功自居,甚至暗中使人稱長淮軍為岳軍,當真以為朝廷所立近四萬長淮精銳是他的私兵……」

    林縛倒想起另一個時空的岳家軍來,倒像是在附和顧悟塵的嗤鼻一笑,僅僅打敗幾股流民叛亂武裝,證明不了什麼。不過林縛還不相信岳冷秋根基未穩之時,就敢拿長淮軍以岳軍自居,這麼說多半是顧悟塵對岳冷秋懷怨甚深的緣故。

    「調寧海鎮軍入浙,寧海都尉孟義山改任兩浙提督,擢董原為兩浙宣撫使兼督兵備事,」顧悟塵說道,「董原不聲不響的,我們確實疏忽了……」

    董原率了十營精銳進浙,又有兼督兵備事的名義,便有以宣撫使節制提督及諸將官的軍權,就差總督頭銜了,這也是資格稍淺的緣故。

    林縛不想在董原的問題多說什麼,問道:「那空出來的維揚知府誰來補上?」

    「沈戎,」顧悟塵說道,「董原與岳冷秋的薦書同時抵京,這顯然是密謀已久的一樁交易……」

    林縛轉念想起李卓這次給他的信裡未曾提到董原,甚至也沒有對危急的浙東局勢說什麼,一方面是相信林縛會有更準確的判斷,另一方面也許是對董原有所失望的緣故。

    董原雖出自李卓門下,但林縛幾乎沒有跟他打過交道。

    就像當初邵武鎮軍在濟南能給岳冷秋拉走近一半的兵力一樣,林縛也不會認為董原出自李卓門下,就一定跟李卓一樣對朝廷忠心耿耿。

    事實上從董原在維揚執行期間的諸多事能看出他也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物。不過董原能搶走一步,先提兵去浙東,也是他眼光、能力過人。

    浙東勢態不明,奢家直接出兵的跡象非常明顯,浙兵大潰,倉促起兵馳援浙東實際是禍福摻半的事情。要是顧悟塵有膽氣,直接東陽鄉勇繞過江寧西南走陸路直撲湖州,動作就未必比董原慢——事實上,顧悟塵那時比誰都清楚江東左軍在嵊泗諸島所取得的戰略優勢。

    可惜顧悟塵當時做的是相對保守的決策,是希望東陽鄉勇乘船而下,走平江府進入浙東,即使是猝然遇敵,也有江東左軍在側援應,不至於成為孤軍。

    機會只有一次,錯失了就不會再來,沒有什麼好可惜了。

    董原能不能在浙東站穩腳,也看他有沒有能力鉗制住奢家在浙東擴張,當然也與虞萬杲能不能在閩北牽制住奢家主力有關。就當前的勢態來看,董原很可能只有一兩個月的時間能在錢江北岸組織防線了。董原手裡除了六千維揚軍,也就五千寧海軍以及數千殘兵能用。

    「雖無薦書,朝廷倒也知道東陽非庭立不能主持,拔擢庭立出任東陽知府,」說到這裡,顧悟塵臉色和緩一些,也非沒有他們這邊的好處,「我將改任江寧兵部左侍郎,參江寧守備軍事,督江防事,分轄江寧水營,起用余心源為江東按察使……」

    「皇上也傾向遷都了啊!」林縛微微一歎。

    「……」顧悟塵點點頭,肯定林縛的猜測。

    這也不難猜。

    陳西言打下去之後,余心源為吳黨之首,若是江東的人事完全掌控在張協之手,余心源沒有出任江東左按察的可能。

    若是皇帝決意遷都江寧,必須要拉攏地方勢力以為立基之後盾,自然不會任張協等楚黨打壓吳黨勢力。

    說不定也有陳信伯與李卓、郝宗成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顧悟塵去分程余謙的權,這點宋佳倒也有猜中。比起江東左按察使來,江寧兵部左待部,參江寧守備軍事兼督江防事轄江寧水營,在這個局勢,可以說實權要大得多,但是江寧水營在李卓手裡都沒有調教過來,顧悟塵只有節制的名義,能掌握江寧水營的幾分實權,現在還真不好說。

    「關於你與江東左軍的戰功,有特旨傳到江寧,等你過來再宣讀。內侍省過來傳旨的局郎是劉直,與你也認識,不過他給岳冷秋留在總督府裡,你明天再去接旨不遲。裡面什麼內容,倒也不難打聽,」顧悟塵說道,「爵加一級,封津海縣子,你再努力一把,封侯不遠矣;授擢宣撫使司左參政,兼知崇州縣事,兼靖海都監使,特旨裡還特許靖海水營從江東左軍分置,將寧海鎮水營殘部編入……朝廷對你也是皇恩浩大。只不過寧海鎮水營那些殘兵已經給分得差不多了,只有十幾艘堪看得上眼的戰船跟些沒人要的老卒給你留著,不過寧海鎮水營額定的糧餉以後會如數撥給靖海水營,每年能節約你四萬兩銀子,但也只有這麼多了。」

    「的確是皇恩浩大……」林縛也是微微一怔,沒想到朝廷這次會對他這麼慷慨,爵加一級倒也無奇,增加兩百戶食邑罷了,多幾十兩銀子的食邑錢,沒有誰會看在眼裡,但是宣撫使司左參政是實打實的正五品職事缺,可以正式的對郡司事務發表意見,與崇州宣撫特使韓載這個右參政平起平坐。又將吳梅久踢掉,兼知崇州縣事,可以說是正正式式的對崇州大權在握,將靖海水營從江東左軍序列中分置出來,並將原寧海鎮水營的糧餉轉拔過來,是明確以靖海水營代替寧海鎮水營在江口的地位……

    不過想想也不難明白,內河漕運短時間裡已無恢復可能,倉促遷都也不是老謀之算,津海糧道自然要全力保住。

    如今民變有危及淮水的趨勢,漕糧棄淮口從江口出海,甚至要便捷得多,畢竟漕糧產地集中於揚子江兩岸,更易順江而下出海。

    津海糧道北端有林續文守津海,中端有湯浩信坐鎮青州,南端只能依賴林縛護江淮海路,而且還要依賴林縛牽制奢家東翼,減輕陸上壓力,沒有一點好處怎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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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 第2章 錦上添花事

    顧家有子嗣,新姑爺又非入贅,就不能留在宅子裡過夜……

    林縛兩年前在江寧城裡置辦的宅子還留著,是他在江寧的私業,他率帶著趙虎等近隨護兵住進簸箕巷的集雲居。

    集雲居也非當初的規模,林縛將集雲居南邊的三進宅子都一併置辦下來,成為佔地達六七畝的深宅大院。宅院規模大不大倒是其次,關鍵是與蘇湄居住的柏園再無間陋,就隔著一道院牆,還打通一扇暗門。

    平時大宅這邊就使周瞎子帶些好手住著,以備蘇湄、四娘子那邊急需……

    只讓趙虎、周瞎子兩人跟著,林縛穿過暗門到柏園,四娘子早在園子裡等著,看到林縛他們過來,焦急的說道:「永昌侯爺入夜就找上門來,住著喝茶,說些無趣的話,還未曾走……」

    「一起過去,」林縛說道,「這道暗門能瞞過別人,還能瞞得過元歸政嗎?」他猜元歸政是在這裡等他回來,直接往前樓、蘇湄會客的地方走去,也不掩藏行蹤。

    元歸政不少護衛守在樓下,突然看到林縛與趙虎、周瞎子帶刀從後園冒出來,都緊張的拔刀吆喝:「來者何人?」

    「呵呵,原來是林大人過來了,」元歸政聽到後園走動的腳步聲,就知道林縛過來了,也不拿架子,人已經在二樓推開窗戶望下來,喝斥隨扈,「你們都瞎了狗眼了,殺東虜、殺寇兵,殺得手軟、剎得名震天下的靖海都監林大人都不認得,平日怎麼跟在我身邊做事的?」

    「不曉得侯爺在此,林縛不請而來,多有叨擾。」林縛作揖道,林縛就算封爵縣子,距元歸政的永襲郡侯之爵還差了好幾等,禮數還是要行。

    「我猜得林大人要過來拜望蘇姑娘,便一早在這裡打擾蘇姑娘練琴,要說不速之客,是我才對,」元歸政笑道,示意林縛上樓來說話,「晃眼又近半年時間過去,相聚不易啊,林大人上來相談吧。」

    林縛登自登樓,才看到元錦生也是在室內,心想他回江寧的速度不慢。

    蘇湄坐在琴台後,盈盈而拜,眉目傳情,說道:「蘇湄給林大人、侯爺、少侯爺沏茶去?」便先離開,留下地方來給林縛與元歸政密談。

    「錦生剛回江寧,我便將他訓斥了一頓,還望林大人不以錦生年少不知事為意……」元歸政說道。

    說起來林縛與元錦生年歲一樣,倒沒有排過月份誰大誰小,但在元歸政嘴裡,元錦生倒成了晚輩。

    林縛微微一笑,說道:「侯爺多慮了,我可不覺得錦生有做錯事的地方。」他來江寧之前,便讓人拿軍資不可由內臣私授的借口拒絕了虞東宮莊捐軍資一事。

    「我家與太后雖是親戚,但虞東的事情只能援手,諸事還得苗碩做主,苗碩這人管財還是有些能耐的,所以太后用他,」元歸政也不管林縛信不信,他先做出推心置腹的樣子,說道,「內臣不得私結大臣,林大人的地位今非昔比,小心也是應該。不過大家也都是心切關心江口的防守,一旦江口守不住,讓寇兵闖進揚子江來,麻煩就讓人頭大了。所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難不成為了一些忌諱,就真要將我等應承當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此時國用唯艱,我這把骨頭上陣殺敵也是牽累別人,不過節儉些家用,捐些金銀以賞殺賊將勇,還是做得到的,林大人不要拒絕我。」

    「這,這,侯爺這不是為難我嗎?」林縛猶豫不決的說道。

    「有什麼為難的?」元歸政說道,「你不言,我不語,這事誰又知道?」

    林縛暗道:此時你不言,等用到我時,你還會不言?內廷風起雲湧鬥得厲害,而皇帝此時明顯還有壓制手段跟力量,梁氏又正當豫北民亂,林縛這時候當然不願意將自己徹底的綁死在元歸政與梁太后的戰車上給他們當槍使。

    林縛說道:「侯爺要真是一片誠心,金銀糧草等軍資可捐之郡司,這江東郡內,守土禦寇,也非江東左軍一家為之。再說前頭我受了虞東三艘戰船,已是有些厚此薄彼了。當然了,侯爺也無需擔心虞東的安危,虞東宮莊是太后老人家的私田,地方有責任守禦,江東左軍便是在嵊泗戰剩一兵一卒,也不會輕退的。」也不管元歸政說什麼,他堅持不收授永昌侯府一毫銀子。

    元歸政見林縛潑水不進也是無奈,便與次子元錦生先行告辭。

    ************

    「只要他還貪著蘇湄,就不怕他能跳出手掌心去;何況他還將那個小賤人收過去了。」元錦生在車廂裡,想起林縛水潑不進的樣子,十分的惱火,惡狠狠的說道。

    「小的只是賤奴,本來就是充入教坊司的貨色,給收為做小,算不上什麼把柄,」元歸政歎息說道,「蘇湄才是正主,只是他不咬鉤,又能奈他何?貪雖也貪,不然不會從顧家回來就緊巴巴的翻牆到柏園來相會,但真到緊要關頭,他會捨不得犧牲一個女人?」元歸政也知道虞東的事情做砸了不能怪兒子,畢竟那邊還是苗碩在做主,話說出口,當場想改是來不及的。

    再說梁成翼當時也在那裡,誰能想到緊接著的海戰,林縛會毫無懸念的將奢家的北線主力船隊打了個落花流水?最關鍵的,還是很多人打心眼裡以為林縛在燕南的成名是幸運居多。

    幸運?天下哪有那麼多的幸運事。

    崇州童子案能不動聲色瞞下兩年,捅開前還不忘給岳冷秋設個套,包括江東左軍回崇州駐守,立根於崇州,都是早就謀劃好的事情——這才是真正的大謀之才啊!

    將來遷都江寧,要是有一支精銳雄師在崇州能隨時調過來策應,什麼大事辦不成?

    林縛勒著褲腰帶時送銀子是最有效的,不虞林縛不收,但壞在苗碩太小氣,六千兩銀子還拖拖拉拉不及時送去,給張晏直接反打了一耙,逼著林縛直接將六千兩銀捐銀給拒了。

    如今賞功特旨已經到了江寧,對林縛除了加官進爵,還劃地分餉,示恩寵之能事,近年來之少有,林縛手裡不那麼緊了,有選擇的餘地,又怎麼會輕易拿這邊的銀子?

    元歸政心裡惋惜,吃後悔藥也來不及,不僅不能將林縛依為心腹使用,還防止他倒打一耙,虞東宮莊幾乎就在江東左軍的合圍之中。

    「捐銀郡司亦非不可,」元錦生思慮道,「直接捐銀不成,我們可以捐戰船,亦能到江東左軍手裡,雖然效果遠不及直接塞銀子,但也能將他的胃口先養著,怕就怕將他的胃口養叨了……」

    「暫時也只能如此,拿幾萬兩銀子,先穩住他也是好的,關鍵還是要我們自身有足夠的把握,林縛啊,只能指望他錦上添花,不能指望他雪中送炭。」元歸政說道,他也不得不承認,遷都江寧後,林縛為代表的林氏勢力將非同小可,哪怕是他們保持中立,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

    元歸政、元錦生走後,林縛就依著軟榻隨意的撥了兩下琴弦,不成調的亂拔出些琴音,在空寂的夜裡鏗鏘的響著。

    雖說江寧不似北方一到冬季就燒火坑,不過廂房裡火盆炭火燒得滋滋的響,裡廂也暖和得很。

    林縛騎了兩天的馬趕過來,鞋襪也汗透再捂干,還是有些潮意,歇下來就冷,在顧家也只能忍著,趕過來跟蘇湄見面,也沒有換一雙,這時候脫了鞋,將腳伸在火盆上,室裡倒是有一股酸酸的異味。

    「真是汗臭腳,也不管別人鼻子能不能受著,」蘇湄嗔怪道,「我幫你脫下來,擱外面爐架子上烤乾了……」伸手要來替林縛將臭布襪子脫下來。

    「別,讓別人看到可不好,」林縛縮回腳,說道,「柏園都是元歸政的耳目,我就是要元歸政看不透這裡面的道道,這樣才能是我們要挾他,而不是讓他來要挾我們……」

    「那隨你好了……」蘇湄手輕掩著鼻子,俄而似乎適應了異味,又盈盈而笑的將手放下,與林縛對坐著說話。

    「內廷的水深著啊,」林縛微微感慨道,「燕、魯二王,皆是德隆帝子嗣,他們二人繼帝位,蘇家案還是沒有大白於世的機會。雖說梁氏擁立慶裕帝之後的可能性甚微,但我們也只能等啊——這天下局勢亂的,元氏能不能守住這帝位都是一半一半的。」

    「這北邊民亂雖然鬧得厲害,民軍動輒十萬數十萬,但是老弱從之、婦孺從之,能戰者實不足一二之數,又缺兵甲,少補給,剿平似乎不難啊,若是奢家或東虜得勢,倒真正是禍害……」蘇湄說道。

    「民亂不難剿滅,然而民眾不能吃飽飯,這民亂便不會息,滅了一撥,另一撥又將興起,這傷的是根基。根基不傷,奢家與東虜就不可能得勢。李兵部也看得透徹,他給我的私函裡,有意要我領兵去平民亂。如此無銀無糧就撫,田地又給地方豪族大戶吞併,權宜之計是下狠手鎮壓,但這也只是權宜之計。那些亂起來大殺地方的流寇也是可惡,但想想大多數人無非是為吃飽肚子而從賊。不能拯民於水火,但是這樣的『戰功』我也不能去取,」林縛說道,「我還是留下來跟奢家硬磕好了。江東左軍要練成精兵,也不能挑軟蛋欺負,奢家才能算得上磨刀石。」

    柳月兒、小蠻以及盈袖都不大關心國事、軍政,與君薰總有那麼一層隔閡捅不開,再說君薰的年紀也小些,長成深宅裡,他當然也不會將底細都說給宋佳聽,倒是能在蘇湄面前徹底放鬆下來,不需要什麼戒防的議論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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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 第3章 寧王

 清晨起,陰霾了一宵的天空飄起小雪來,總督府前鋪磚地停滿了馬車、一長溜的拴馬柱系滿了馬,各式轎子也是一長溜。隨扈護衛們里有身份的,給請到前院門廳院避風雪,更多的人是東湊一堆、西湊一堆的站在外面等候,不認識的打個照面,自報家門,以後能有個照應,認識的就相互打聽消息——這些人都在大人身邊行走,消息也最是靈通,遠比那些小縣寡民知道當前的局勢是何等的危急。

    除了實在脫不開身的,江東郡各衙門、各鎮軍、各府縣幾乎所有主官、將官都給召到總督府衙門來開會。除了程余謙、顧悟塵等江寧六部的官員也一起過來共商軍政外,兩浙郡也派了多名參政、都尉級別的文武官員過來參加會議。

    林縛先去見劉直領了賞功特旨,再到議事堂來。文臣武將躋躋一堂,少說也是通判、昭武校尉級別以上,各衙門的人都有。

    岳冷秋與程余謙兩個級別最高的人物沒有出現,大家都三五成堆的耐心等候。與外面的熱鬧不同,議事堂卻壓抑得很,除了細碎私語,沒有別的動靜。

    林縛走進去,一時都有些迷糊自己該站到哪邊。

    看到江東按察副使肖玄疇,林縛抬腳要邁過去,才省得他如今頭上最主要的官餃是江東宣撫使司左參政,又權知崇州縣事,要算江東宣撫使司的官員,只是剛領旨,還沒有機會拜見頂頭上司江東宣撫使司王添。

    袖手坐在太師椅上慢悠悠喝茶的顧悟塵給林縛使了個眼色,林縛循望過去,卻見江東宣撫使王添與右參政韓載以及新任的維揚知府沈戎等人站在角落里看過來的眼神怪異得很,海陵知府劉師度以及東陽知府林庭立也站在那一堆,笑盈盈的看著這邊。

    林縛走過去,先朝他名義上的頂頭上司王添拱手作揖,說道︰“林縛見過王大人……”

    議事堂大部分人都不認得林縛,這時候都齊望過來,想看一看靖海都監使是何等的了得人物︰朝廷兩度遣使宣特旨獎功賞爵,弱冠之年以舉子出身飛速晉升江東左參政,手握雄軍,以靖海都監使權知崇州縣事獨尊地方,滿堂文武,能及他者也不多了。

    尋常人只是又羨又嫉,江寧府尹王學善、江東按察使余心源、維揚知府沈戎等人心里的滋味又要復雜得多。想到林縛的飛黃騰達,他們就情不自禁的想到林縛踩在他們肩膀上、頭上、臉上的腳印,心里隱隱作痛。

    林縛真正成名于燕南勤王四戰,但是沒有陳學善、余心源(吳黨)、沈戎等人給他踐踏在腳底上當墊腳石,林縛去年秋又怎麼可能有資格獨領一軍北上勤王呢?

    王添還好一些,雖然與顧悟塵一直不對頭,倒也沒有直接的沖突。

    沈戎站在王添身邊說話,看到林縛走過來,嘴角臉皮情不自禁的抽搐了一下。

    沈戎差點命喪駱陽湖,之後在東陽又給林庭立架空,要說他對林縛不恨,那只能騙鬼去。沈戎事後不難想明白洪澤寇提前在駱陽湖打劫秦家船隊是林縛暗中做的手腳,可惜他自己更抹不干淨,更是抓不住能致林縛于死地的把柄,此時也只有冷顏相待。

    韓載看到林縛走過來,心里就有些發忤。

    一個多月前,他拿請援當借口離開崇州時,並沒有直接回江寧,而是跟蕭百鳴在暨陽落腳住了兩天,這件事旁人不知道,他擔心林縛能猜到。

    蕭濤遠身死、蕭百鳴、陳千虎等人率兵叛投奢家,一旦在回江寧請援途中在暨陽逗留的事情給捅穿出去,就算韓載能洗清通敵的嫌疑能保住腦袋,也保不住腦袋上的烏紗帽。

    林縛有意無意的一笑,叫韓載心驚肉跳。

    林縛也不管韓載,他如今是左參政,又權知崇州縣事,韓載頭上的宣撫特使對他再沒有任何約束力了,他朝林庭立與劉師度拱手作揖︰“見過二叔與劉大人,二叔是今早上才到的?”

    林庭立終于將沈戎送走,坐上他夢寐以求的東陽知府的位子,春風得意,滿面笑容,與林縛說道︰“十七客氣什麼,如今你也是朝廷正五品官員,又有封爵,二叔我可再當不起你這禮了……是今早上才到了,坐船順水下來,方便。”

    “先敘長幼,二叔永遠是我的二叔,這是怎麼也變不了的。”林縛笑道,又關心的問劉師度何時到江寧、住在哪里。

    劉師度笑臉可掬的與林縛寒暄,完全是平級同僚相交的姿態。

    雖說崇州縣名義上還屬于海陵府的轄縣,但是賦稅都撥給江東左軍做軍餉,林縛以左參政權知崇州縣事,便意味著海陵府短時間內徹底喪失了對崇州的管轄權。相反的,林縛身為宣撫使司左參政,作為宣撫司的副手,甚至能插手海陵府的事務。

    這會兒,明堂內側的屏風後響起腳步聲,堂下的細聲也都消失一空,等著岳冷秋、程余謙這兩個名義上同為東南首臣的大佬出現,林縛卻看到鹽鐵使張晏與岳冷秋、程余謙一起出來,沒想到他的動作如此之快,還以為他人還在淮南視察鹽區呢。

    張晏是正四品的鹽鐵使,不要說江寧六部的官員了,王學善、顧悟塵、王添、余心源等人都是正三品的官員。一般說來,沒有可能張晏與岳冷秋、程余謙在秘密商議,卻將王學善、顧悟塵、王添、余心源等人丟在外面,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張晏手里有一道唯岳冷秋、程余謙兩人能知詳情的特旨。

    林縛與顧悟塵離得較遠,與林庭立交換了眼神,知道他也有如此的猜測。

    “請顧悟塵顧大人、王學善王大人、王添王大人、余心源余大人以及江寧六部各位大人以及靖海都監使林縛林大人留堂中商議秘事,其他大人暫請委屈回避一下……”程余謙走出來說道。

    林縛心里覺得奇怪,有什麼秘事要他參與,卻請那些地位比他還高的文臣武將回避?

    眾人退去之後,這議事堂陡然空闊起來,大家都能分到一張太師椅坐,林縛自然是敬陪末座。

    岳冷秋看向張晏,說道︰“還是張大人來說吧……”

    張晏拱了拱手,說道︰“皇上七日前在京已經下旨使燕王移藩江寧,改封寧王,不日就要來江寧就藩,密旨使張晏在江寧代為籌措。民賊堵塞路途,寧王移藩不易,需諸位大人配和,做好萬全準備……”

    燕王元鑒武為德隆帝嫡皇子,時年二十六歲。當今皇帝無子嗣生養,在他的諸子佷中,燕王元鑒武聲譽最佳。

    林縛之前就猜到皇帝有可能改封元鑒武為寧王以代立嫡並鎮東南,沒想到動作會這麼迅速,幾乎在濟南民變的消息傳到京中之後,就立即做出這樣的決定。

    林縛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與顧悟塵就此事交換意見,沒想到張晏已經帶著密旨緊隨他之後趕來江寧。

    林縛一時也想不到這種決定背後有怎樣激烈暗流,不過他明白程余謙他們要他留下來參與密議的緣由。

    寧王元鑒武離開京中到江寧來就藩,有立嫡代鎮東南之意,王府官佐以及護衛的標準將高過一般藩王,可能要向東宮看齊,這樣才能體現出立嫡之意。寧王就藩的隊伍龐大,不可能悄無聲息的穿過中州或山東南下,很可能會吸引大股的造反流寇截道,這邊需要有萬無一失的接應計劃。

    說到底,林縛攤上又是跑苦力的活。

    寧王即使不走海路,進入山東之後,也會避開叛亂區,貼著淮口南下,要調精銳部隊上去接應,江東左軍倒是適合。

    林縛與顧悟塵交換了一下神色,顧悟塵也是頗為驚訝︰遷都、遷都,朝野都議論了很久,燕王元鑒武改封寧王可以說是最實際性的一步。

    王學善、王添、余心源等人都表情各異。

    余心源是喜,使寧王鎮東南,遷都就走出最實際性的一步,帝國的重心重新轉回到江南,代表地方勢力的吳黨自然就有更多崛起的機會,他出任江東按察使不過是第一步,還沒有過去幾天的時間呢。

    王學善、王添卻未必是喜,要是皇帝年老體弱,寧王立嫡會很快繼承帝位,他們倒是有可能分到擁立之功,這官威權勢自然能更上一層樓。

    很可惜當今皇上春秋鼎盛、正值壯年,就算立寧王為嫡,也不知道要熬多少年才能登上帝位。他們這時候去抱寧王的大腿,去給寧王低眉哈腰,未必沒有什麼好處,還可能是一樁禍事——萬一皇上日後有子嗣生養,自然要削寧王的權柄,跟寧王走得親近的東南大臣、將領又怎麼可能有好果子吃?

    林縛瞅眼看岳冷秋、程余謙。

    程余謙倒是坦然,他本就庸碌,與岳冷秋也不大爭權,如今兵權以及江寧守備事權給顧悟塵分走一大塊,他也平靜得很。

    岳冷秋感覺就不大一樣,他本來在江寧是無冕之王,寧王就藩,首先是他受到最大的限制。

    即使朝廷不會授寧王太多實權,但有個名義上需要事事請示的上司,也會讓人心里相當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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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 第4章 分歧

 “簡直是胡鬧,若湯公在京中,必以死抗諫,使立寧王不得行……”

    離開總督府,林縛坐上顧悟塵的馬車,翁婿二人在馬車里議論冊立寧王事,顧悟塵的態度之激烈,令林縛頗為意外。

    “張協、陳西信、郝宗成二三子,誤國之賊,非能與謀。”顧悟塵此時視林縛如己出,說話沒有以前的隔閡,也將他的尖銳一面展露在林縛的面前,換作以往,他即使對張協等人再不滿,也不會在林縛面前拿“誤國賊”罵他們。

    林縛靜坐著聽顧悟塵抱怨,轉念想到他與顧悟塵想法的分歧在哪里。

    近幾十年來,中樞對南方諸郡的控制權已經降弱許多,此時豫東、魯西等地爆發大規模的民亂,除了津海糧道勉強唯系外,南北阻絕,中樞很可能失去對南方諸郡的控制權,冊立寧王代為立嫡,配合以江寧六部的舊設,則容易在江寧形成南方諸郡的政治權力中心,有利于集中力量鎮壓奢家的叛反以及各地風起雲湧的民亂,更可以集中力量確保津海糧道的暢通。

    不立寧王,江寧六部權柄又不足以統御南方諸郡,一旦南北信路阻絕,除江東郡外,南方其他諸郡的漕糧,怕就不會那麼老實的聚到津海糧道上來運往北方。

    林縛以這樣的立場,猜到有冊立寧王的可能,也是贊同這種做法的。

    林縛才不關心誰做皇帝,將局勢平定下來才是最關鍵的。

    中原爆發大規模的民變,南方諸郡不能集中資源、兵力,很可能給奢家各個擊破。

    現實的情況,東閩虞萬杲不聽兩浙郡的命令,董原在兩浙又不聽虞萬杲的轄制,江西郡與江東郡又無瓜葛,就是一盤散沙。

    顧悟塵對冊立寧王一事的態度卻與林縛迥然不同,顧悟塵關心的是元氏帝權能否順利傳續一事,擔心是冊立寧王會給將來的帝位傳承埋下難以消除的禍根。

    不要說其他的,只要寧王日後能得到一個李卓式人物的忠心,寧王很可能就會有請皇上早日退位、頤養天命的想法,要是皇上不幸生出子嗣,寧王會拱手將唾手可得的帝位讓出來不成?

    在林縛看來,與其替當今皇帝考慮以後的帝權危機,還是渡過眼前的難關要緊。慶裕帝遇刺,德隆帝繼位,這背後又干淨到哪里去?

    林縛不與顧悟塵爭辯什麼,說道︰“事情已成定局,也非我們能干涉,多想無益,這邊事畢,待薰娘到江寧,我再留一兩天,就要先回崇州去……”

    顧悟塵愁眉不展,思慮道︰“也不曉得余心源如何處置漕事,要是今年秋漕還往淮口湧,簡直就是吸引流寇往淮河邊趕,問題一大摞,也看不到有什麼頭緒。仙霞關與杉關給封,浙西與贛南都抽不兵力去奪,也不知道虞萬杲在閩北情勢如何……我看啊,也許隔不了多久,奢文莊就要自立為閩王了!”

    這年頭可沒有“緩稱王”的說法,要是虞萬杲在閩北不能對奢家造成威脅,使奢家有能力將閩北與浙南聯成一起,奢文莊是非常有可能稱王的。

    “我眼下只能跟奢家爭島地,”林縛說道,“爭島地也頗為不易,奢家不會輕易放棄昌國、岱山諸島,海戰倒是不怕,奪島傷亡太重,很可能短時間內就是在岱山一線進行拉鋸,失奢家無力派戰船騷擾嵊泗以北的海域……”

    林縛組織了兩次強襲大橫島,第一次打殘寇兵在清石灣的防線,第二次才攻下北麓營堡,兩次強襲殲敵一千六百人,自身傷亡也差不多在一千兩百人左右,完完全全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硬仗。

    短時間內,林縛不會強行攻打岱山、昌國諸島,而是以鞏固嵊泗防線為主,以打擊寇兵島塢、封鎖其海路為輔,逐步的擴在嵊泗海域的優勢,真正的會戰,要等董原、虞萬杲以及江西郡都做好準備對奢家反攻之後,才能同時進行。

    以奢家此時的動員能力,從晉安還能抽出五六萬的精銳兵力。要是奢文莊不會太笨,他在浙東應該以打擊豪族大戶、拉攏破產農民為主,甚至在浙西可以鼓動大批的破產礦工加入奢家軍隊(浙西雖然是山地為主,但仙霞嶺以北一帶有較多銀礦)。

    林縛還沒有自狂到以江東左軍一家的力量就將奢家掐死在搖籃里。

    ************

    到宣撫使司衙門,林縛先下了馬車,他的左參政餃不大可能在宣撫使司衙門里領實職,但他畢竟要算宣撫使王添的佐官。

    在路上故意壓著車速,林縛趕過來,王添、韓載等人已經先回到衙門。沈戎、林庭立、劉師度、孟心史等府縣主官也到宣撫使司衙門落腳議事。

    林縛不關心江東郡的錢糧支度,他有左參政之餃,但是王添不會給他實權,他在宣撫使司里也是孤家寡人一個,沒有援應,也無法跟王添要權。

    他關心的是原寧海鎮水營的餉銀,宣撫使司會如何拔給他。

    林縛銳氣十足,江東又需林縛鎮守江口,庇護側翼,王添也不在糧餉的事情上刁難他,爽利的將原來寧海鎮水營的糧餉份額劃撥給靖海水營,由地方按夏秋糧季運付。

    好在事變之時,一年中最重要的秋糧餉還沒有運付,林縛倒是一下子能得兩萬五千多兩的折賦銀,算是一樁好事。

    ***********

    林縛在宣撫使司耗了半天,將晚時分,才與林庭立一起到顧府來喝酒,商議要事。

    趕到顧府,覺得府里氣氛有些壓抑,僕役、丫鬟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做錯了事。

    林縛以為顧悟塵還在為冊立寧王的事情鬧心,拿下人出氣,遇到趙勤民才知道另有煩心事。

    “江寧水營有個喝醉酒的校尉,下午闖到衙門來鬧事,說是這邊扣了他們的糧餉,要大人吐出來,”趙勤民搖頭嘆息說道,“大人將那混蛋綁到大院里抽了八十鞭子,竟然惹了好幾百號人過來鬧餉。大人要楊樸、柳西林帶人過去抓人鎮壓,程余謙卻跳出來做和事佬,大人立威也立不得,這短掉的糧餉又從哪里去補去?”

    “這個問題是棘手……”林縛也咂嘴。

    為限制江東左軍的勢力,岳冷秋有意加強江防力量,在過去兩個月,曾大幅度提高對水營的撥銀,不僅寧海鎮水營受惠、江寧水營的撥銀也大幅提高。

    蕭濤遠叛變,寧海鎮水營解散,以及朝廷調顧悟塵出任江寧兵部左侍郎,分轄江寧水營,使得江防力量脫離岳冷秋的掌握——同時帶來的後果就是,經岳冷秋努力大幅提高的糧餉撥銀又回到之前的低水平上。

    寧海鎮水營已經解散了,錢餉收不收縮,只要林縛認了,就不會造成什麼影響,宣撫使司拔給的糧餉,林縛最終還是要拿到整個江東左軍的體系內統籌支度。

    江寧水營卻鬧翻了鍋,將卒提高了兩個月的餉錢又驟然變回原樣,又如何甘願?

    至于今日的鬧餉,大概是有人在背後搗鬼,有程余謙作梗,顧悟塵還是沒有辦法抓一批人、殺一批人立威。

    趕著張玉伯、柳西林過來,林縛與他們一起去後園角亭去找顧悟塵,顧悟塵倒也將氣強行消掉,苦笑道︰“手里無兵時頭痛,有兵時也頭痛,這些兵痞子,當真難治,也難怪李卓在江寧一年多,以他的治軍之才,也沒能讓江寧水營改頭換面……林縛,你來說,要如何才好!”

    “平實之道,無非嚴紀律、擠空額、汰弱留強,將擠出來的錢餉改善余下將卒的代遇,而後提拔勇健,練成精銳。將卒善戰、敢戰,千余足以擋萬師,怯戰、無勇,雖百萬不足以擋一軍,”林縛在外面就考慮過,就直接回答顧悟塵的問題,說道,“李卓在江寧也基本這麼做,但受程余謙制肘,短時間內沒見什麼效果。如今程余謙權位更重,他要制肘,庇護那些庸劣將卒,更是沒有辦法——倒也不是沒有反擊之策。”

    “說來聽聽。”顧悟塵聽林縛胸有成竹,倒也放寬心來,要大家坐下來,聽林縛說策。

    “暨陽一戰,東海寇絕大部分還是東海寇,但到今年夏秋時,東海寇實際已經是晉安老卒居多了,”林縛說道,“若是江寧水營爛到根子花再大的心思都無法改造,那就只能使他消耗掉,再從別處補充新鮮血液!此為一策也。或者從東陽鄉勇調兩營健銳,由楊釋率領編入江寧水營,再起爐灶,有了這個基礎,再逐步的將江寧水營的其他山頭下狠手削掉,也是可行的……”

    顧悟塵摸著下頷胡須,思慮了片晌,說道︰“雙管齊下,速度更快一些。浙東請援,江寧水營就分撥往援,全權交給董原去掙扎,想來董原不會有替我恤惜兵力的心思……我身邊有四百人,從東陽調八百人,另募四百輔兵,應該能編兩營水師,便讓楊釋帶著先交給你訓練三個月。”

    “行啊,我在崇州還能多兩營的水師能用。”林縛笑道,爽利答應下來。

    林庭立也沒有意見,顧悟塵控制江寧水營之後,能促進林顧兩族的利益,再說顧悟塵將楊釋調到身邊,東陽軍將領就以林濟遠、陳壽岩為首,他調用起來更得心應手,有何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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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 第5章 挖牆腳

 顧君薰坐船逆流而上,十一月初二才到江寧。

    除隨行女眷外,趙青山率靖海第一水營全師而來,船隊沒有在河口鎮停泊,而在秣陵縣西邊就折進龍江湖。

    朝廷正式承認靖海水營替代寧海鎮水營的地位,除宣撫使司提供糧餉、提督府所屬工坊提供兵甲,也將由江寧工部下屬的龍江船場提供各類戰船。

    根據寧海鎮水營各類戰船總數,以往龍江船場每年提供八分之一數量的各類戰船,以保證寧海鎮水營的戰船八年能更換一批,江寧工部每年大約要為寧海鎮水營專門撥出一萬兩的造船銀款。

    官吏貪鄙,江寧工部也概莫能免,即使有水營派員監造,一起勾結起來偷工減料,也是常態。再加上寧海鎮水營的將領時常將好船偷偷售出求利,使得暨陽血戰前後的寧海鎮水營戰船質量整體上甚至不及奢家倉促間為東海寇批量建造的海船。

    之前的舊賬,林縛不想去翻,即使官吏再腐敗,龍江船場聚集著國內最優秀的造船匠人也是事實。近兩百年的技術積累以及大量的物料儲備,使得龍江船場成為當今少數幾家能造大型海上風帆戰船的船場之一。

    寧海鎮水營編有五營正卒,靖海第一水營、第二水營去除輔兵不算,戰卒也在三千人左右,所需戰船若是以載量計,總載量也相當無幾。

    但是靖海水營需要是以海船為主,用料、結構、強度以及防海水腐蝕等各項標準都要遠遠超過內河戰船。

    內河水營的輔助船只甚至都不用龍骨,出海舟師哪怕是小型哨船要是建造時沒有加龍骨主料,稍大一些的風浪,就能直接將船體打散。主力戰船更是要采用高強度的水密隔艙結構,兩舷也要用與龍骨同等規格的大料進行加固。

    如此一來,龍江船場即使給靖海水營提供總載量相同的戰船,以林縛給出的標準建造,官吏不從中貪污,成本少說也要提供三四倍——江寧工部自然不可能吃這個虧,只同意照一萬兩的造船總撥銀數為靖海水營建造戰船。

    津海級戰船的每艘成本要超過一萬五千兩銀,一萬兩銀的總撥銀數,只夠靖海水營添置大半艘津海級戰船或兩艘半集雲級戰船。

    寧海鎮水營戰損不大,所以八年換一批船綽綽有余;靖海水營要在嵊泗諸島建立穩固的防線,頻繁的海戰,會極大的加劇戰船的消耗。

    兩次強襲大橫島,靖海水營先後有近四成比例的戰船趴窩,其中近半數戰船損毀不能修復再用。

    以這樣的戰損烈度估算,至少要將造船撥銀提高到每年十萬兩才能保證靖海水營不因頻繁的海戰而削弱戰力。

    岳冷秋已經離開江寧前往臨淮,準備率長淮軍北上鎮壓民亂,宣撫使王添以及新上任的江東按察使余心源也分別前往平江府、丹陽府視察地方戰備,督促兩地將兵力往南集結,以防董原在浙北倉促建立的防線給奢家捅穿——情勢如此緊急,林縛仍耐心留在江寧,攜顧君薰回門省親是小事,主要是跟江寧工部就戰船修造的事情討價還價。

    除了每年的造船拔銀總數外,另外還有一個問題彼此爭執不下。

    之前岳冷秋為加強江防力量,限制江寧左軍在崇州的發展,要龍江船場為寧海鎮水營、江寧水營額外多造了一批優質戰船。如今寧海鎮水營解散,這多造出來的一批優質戰船還沒有交付,但是岳冷秋袖手不管江防事之後,江寧工部不敢刁難近在咫尺的江寧水營,卻不肯將這批戰船交付給靖海水營。

    林縛這幾天就為這兩件事跑斷腳,在江寧工部尚書徐懷東、江寧工部左侍郎劉玉恭兩人那里差點將冷板凳坐穿,事情也絲毫沒有進展。

    江寧六部的官員俗稱“守陵官”,實權遠無法跟燕京六部官員相比,但是官位卻不低。林縛坐火箭一樣的升官,又封縣子爵,兩次特旨賞功,但在徐懷東、劉玉恭兩人的眼里,林縛還是沒什麼資歷、憑借些運氣竄上來的愣頭小子罷了。便是顧悟塵,也沒有資格在他們二人面前談資歷。

    **************

    顧君薰是坐林縛的座船津海號到江寧的,顧盈袖、柳月兒、小蠻等女眷也乘船同來江寧散心,宋佳與奢明月最終還是沒有一起過來,主要是奢明月解不開心結,宋佳則不能將她一人丟在崇州。

    林縛午前在江寧工部左侍郎那里吃了悶門羹,午後便來河口鎮,看到船過來,便親自到碼頭來接。

    在林縛看來,這本是很尋常的事情,在外人眼里倒成了舉案齊眉的美談。顧君薰也未想到林縛會親自到碼頭來接她,碼頭上還有人圍觀,俏臉微紅,有些不好意思。

    一起過來的,還有葛司虞。

    運鹽河清淤之事正進行的如火如塗,作為清淤運鹽河的總督工官,葛司虞是輕易脫不開身的,但是要撬江寧工部的牆腳,又非葛司虞不可。

    林景中還將草堂給林縛保留著,顧君薰等人過來不忙著住進城去,但先在草堂歇下,林縛則邀葛司虞去趙舒翰平日講修雜學的竹堂說話,張玉伯也在這里。

    “徐懷東、劉玉恭那里進展如何?”葛司虞問道。

    “水潑不進……”林縛說道。

    “龍江船場歸劉玉恭管,此人不好其他,唯好黃白之物,當年勒索到老爺子頭上,老爺子恨氣閉門不出。”葛司虞說道。

    “備了黃白之物,如此關鍵頭上,我也不敢小氣,標準的江寧官造金鋌子準備了十二枚,還許諾經他手撥付的造船銀款,以十一之數返他,”林縛無奈苦笑搖頭,說道,“還是水潑不進……”

    “這倒是奇怪了,”葛司虞疑惑不解的蹙起眉頭,“莫非是暗中有人作梗?”

    “……”林縛也懷疑過,只是有可能暗中動手腳的人太多,也猜不到是誰。除了顧悟塵一系人物,除了崇州縣的人馬,林縛在江東郡幾乎沒有不是對頭的,“徐懷東、劉玉恭的閉門羹,我還會繼續去吃;不過即使這兩條路走通了,以後還會有變數。以後崇州將是東南諸郡的主要出海口,提高崇州自身的造船能力才是關鍵……所有願意去崇州的大匠,不管老幼,都發一百兩安家銀,崇州以上賓代之。也不要怕走不成,我把靖海第一水營都拉過來,一兩百號跟家眷,我還能接不走?搶也搶走了。”

    在觀音灘建船塢,是林縛扎根崇州的重中之重。

    除了織紡及兵甲鑄造外,這近一年來在觀音灘陸續建立起來的諸多作坊,幾乎都是以造船業為核心興辦。修造船場于半年正式成立,以孫敬軒為首,從西河會抽調匠工,又從平江、海陵等地網羅大匠,經過半年的發展,已經有些規模了。

    觀音灘船場畢竟底子太薄,論積累程度還遠遠比不上奢家在晉安建造的船場,前期以備料、修船為主,也陸續成功建造出一些中小型海船來。

    寧海鎮水營叛亂,林縛就預料到靖海水營的地位短期內不可能給動搖,他就有直接江寧工部牆腳根的心思——只要江口以及平江府、海陵府東部海疆離不開靖海水營的防御,江寧工部便是將這事捅到御書房去,林縛也有抗辯的借口。

    趙舒翰聽林縛口無掩飾的要葛司虞過來幫著從龍江船場挖大匠,無奈搖頭而笑。

    趙舒翰也非迂腐之人,他知道林縛這種撬牆腳的行為有損江寧工部、有損朝廷的利益,但是徐懷東、劉玉恭等人抱有成見,不肯給林縛造船,真正要堅持原則的話,只會使靖海水營的戰力不斷削弱,以致平江府側翼無人能守、江口無人能守,損害的更是大局。

    河口講授修撰匠術雜學,雖以趙舒翰為首,但江寧匠人都知道這是林縛在江寧大力興辦之事。林縛在江寧普通匠戶中幾乎是家喻戶曉,不比江寧工部那幾個守陵官稍差,再加上葛司虎以及他父親老工官葛福兩代人積累下來的威信,從龍江船場拉走一批籍同賤戶的匠戶,不會有多少難度。

    趙舒翰深知“行大義需不拘小節”,所以也不覺得林縛的這個做法有什麼出格的,怨只怨,官吏不能盡心為朝廷、為天下蒼生辦事,非逼得想為朝廷、為天下蒼生做點事的人走邪門歪道不可。

    林縛不僅僅想從江寧工部下屬的龍江船場挖人,挖走那些珍如國寶的大匠,還打算買通龍江船場的主管官員,將龍江船場的家底偷偷的轉移到崇州去。既然徐懷東、劉玉恭不肯給船,那將造船所需的木料等物料運到崇州去也成。特別是那些造海船所必需的老料,林縛即使從川中、江西、荊湖等地購入,備料的時間也長達三五年的時間,短期間想要造出大型海船,非要從龍江船場挖牆腿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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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 第6章 天下亂局

 林縛對奢家最是在意,早在江東左軍成軍之前,他就往晉安、建安等地派有哨探。

    此時奢家從浙西迂回分兵襲奪仙霞關、杉關,封鎖進出浙西、江西的通道,虞萬杲在建安、邵武、莆城等地自然也會張開天羅地網防備敵方斥候滲透,江東左軍的哨探想要穿過敵我雙方的封鎖網,將消息傳回崇州,極為不易。

    十一月初五,林縛在江寧才接到哨探從建安傳回來的情報。

    在確知奢家出兵襲浙東之後,浙東郡司在對奢家出不出兵的問題上發生爭執,東閩宣撫使、按察使都堅持向朝廷請示再做處置,提督虞萬杲擔心後路被截,從建安兵分東西兩路去守仙霞關、杉關後路。

    信路給奢家刻意封鎖,浙東郡司在閩江中游的建安府確認奢家出兵浙東的消息時,已經是十月二十四日。也于二十四日這一天,建安城里的多處糧倉以及近鄰倉儲地的街巷大規模走水失火,如此折騰之下,虞萬杲二十五日毅然從建安分兵去守杉關、仙霞關。

    而在二十五日,仙霞關已經給奢家從浙西迂回的奇兵獲得,二十六日杉關也相繼失陷。

    建安軍二十七日前後分別在莆城北、邵武西北的谷道遇伏,東路大潰,蒲城給趁亂攻陷,潰軍一直退到建州(今建甌)才穩定陣腳;西路建安軍退守邵武。

    二十八日,晉安諸縣皆反,除建陽知縣不知所蹤外,朝廷派往晉安的其他諸縣知縣、縣尉等官員都給叛軍綁縛扭送奢家,以奢、徐、宋等八姓為首的晉安叛軍歃血為盟,組閩浙大都督府,共推奢文莊為閩浙大都督。

    而在二十六日,以永泰伯宋浮為首的宋家軍就出兵南向奪下泉州。

    消息是二十九日從建州傳出,傳到江寧才用了八天,已經可以說是神速。浙北、江東、江西諸郡甚至還不清楚晉安、建安的狀況。

    在仙霞關、杉關給奢家派兵奪走之後,浙西、贛南皆無兵可遣去奪回要隘,有些官員甚至擔心後路被劫的虞萬杲歸附奢家。

    在林縛看來,虞萬杲及麾下將卒與奢家打了近十年的血戰,彼此雙手都沾滿對方的鮮血,哪里會輕降?

    再說虞萬杲已經官拜提督官,武官階列正三品上輕車都尉、封清江縣伯,降了奢家,奢家能封什麼官位給他?

    消息二十九日從建州傳出時,虞萬杲的建安軍還牽牽的控制著閩北的建州、邵武、建安三城,而以奢家為首的晉家叛軍在奪得泉州之後,更著意先取漳州。

    東閩多丘陵少平原,有九分山一分田之說,地勢形成西北高、東南低的特征,主要平原只有晉安、泉州、漳州等狹小的幾處。

    這幾處多田平原都集中在以晉安為北端、以漳州為南端的狹窄沿海帶上,南北長不過五百里地,奪得漳州、泉州之後,既方便控制,又能從這幾處富饒之地獲得大量糧草以供養晉安叛卒。

    **************

    “虞萬杲的建安軍實際處于晉安叛軍的合圍之中啊……”顧悟塵從林縛那里得知哨探二十九日從建州傳出來的消息,眼楮盯著稍略粗陋的東閩地圖,為當前窘迫的局勢緊皺眉頭,也為虞萬杲的建安軍擔憂。

    林縛扶著下頷,默不吭聲,看了柳西林一眼,想看他有什麼見解。

    “閩北山川間隔、溪水相錯,建安軍的出路無非是順閩江而下攻晉安,抑或仰攻杉關、仙霞關,打通聯系江西、浙西的通道,”得了林縛的鼓勵,柳西林站起來說道,“八姓經營晉安近兩百年,使晉安為東閩第一雄城。建安軍雖有建瓴之勢,也實難攻克。一旦強行攻城受挫,建安軍必陷絕境,虞萬杲善知兵事,多半不會走此策。晉安叛軍已佔明州、會稽,奇兵奪仙霞關,在仙霞嶺挑唆礦民從亂,衢州已成險地。沒有援兵派出,衢州不日就會失陷,晉安叛軍在浙南很快會連成一線,虞萬果從奢家手里奪回仙霞關,千難萬難,唯從杉關入手……”

    杉關位于江西撫州與東閩詔武之間,奢家派兩千精銳走余水谷地,翻越信州、撫州之間的山嶺,才出其不意的攻下杉關。

    只要信州、撫州不失,奢家佔據杉關的兩千精銳實為孤軍,受虞萬杲與江西郡兵夾攻,又無糧草、援兵接濟,只佔所一住單薄的關城,未必能守多久。

    然而杉關位于崇山峻嶺之間,想奪回也不輕易。

    奢文莊自然知道派兵奪杉關有飛脫之險奇,帶兵之將必為堅忍可信之人,估計最後關鍵還是要看杉關守軍糧草先盡,還是建安軍先穩不住軍心,也許進入浙東的晉安叛軍會攻江西信州,解決杉關側翼的威脅。

    建安軍近兩萬士卒,僅靠詔武、建州、建安幾座山城供養遠遠不足,糧餉皆從浙西、江西起運。奢家出兵恰在秋餉運付之前,又事先派秘探燒建安諸城儲糧,也不清楚在餉源給切斷後,建安軍的糧草還維持多久。如此形勢下,軍心想要不動搖很難。

    就浙南的局勢,除明州、會稽兩府諸縣給晉家叛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去,然而衢州、台州、平陽、處州等浙南府縣還未失陷,

    龍山一敗,浙兵消耗殆盡,少數潰兵也多漂海越江逃入嘉興、杭州等地接受整編,浙南府縣防守只能依賴地方鄉兵。董原在錢江北岸的嘉杭湖等地能調動的兵力不過兩萬,以維揚軍、寧海軍為主,錯雜潰兵以及地方鄉兵,精銳有限,守北岸的嘉杭湖三地尚且吃力,根本派不出兵馬去援衢州,對夾于明會及晉安之間的平陽、台州等府縣更是鞭長莫及。

    晉安叛軍猝然奪得明州、會稽,又出奇兵封虞萬杲的建安軍于閩北山城,又要出兵奪漳泉等地,正處于急勢布局的階段,暫時還分不出手來去奪浙南府縣。

    晉安叛軍分不出手去奪浙南諸府縣,東南諸郡也抽不精兵去援兩浙。

    **************

    十月底,劉安兒部流民軍北進陝東受阻,退守商縣,派紅襖女劉妙貞沿丹水而下奪均州,進而攻克南陽,十一月初一,劉妙貞、楊全等叛將率一部流民軍精銳從南陽北上向防務空虛的汝州進軍,正式挺進豫西,意圖與陳韓三的天襖左護軍在豫中合師。

    劉安兒、龔玉裁、羅獻成等流民軍勢力雖說數度受挫,然而聲勢不減,從淮上轉戰湖北、川東、西秦等地,越戰越勇,已成燎原之勢,流民軍規模幾近百萬。

    其中以劉安兒部精兵最多,除劉妙貞、楊全外,吳世遺、孫桿子、馬蘭頭都是其麾下能征善戰的叛將。

    陳韓三雖領緝盜營叛投劉安兒,實為獨立一部,長期以來只保持四五千兵力,卻最為精銳,軍中又多戰馬,來往如風。陳韓三叛變後從流民軍征戰十數次,每戰必克,令淮上、漢中、南陽、豫北等地的官兵以及地方兵聞風喪膽。

    促動三十萬黃河修堤民夫叛亂之後,陳韓三以天襖左護軍自居,才正式在魯西聊城補征健勇,將所部擴充到兩萬余人。

    岳冷秋率長淮軍北上鎮壓民變,先要面對的是在豫中會師的陳韓三、劉妙貞、楊全等流民叛軍中的精銳,這時候也不知道他能有幾成把握,不過北面還有三支來援的鎮軍歸岳冷秋節制。

    林縛雖與岳冷秋針鋒相對,但與岳冷秋不希望江東左軍在崇州潰敗一樣,林縛也不希望長淮軍在豫中受大挫,那樣會使整個中原局勢一爛到底。

    北地的戰事也風起雲湧,月底就有信報走海路傳來,通報了燕山西北線的戰況,東虜于十月下旬破開大同北的邊牆,大舉湧入晉北,大同周邊城塞接連失陷,唯陳芝虎率精銳死守大同。

    陳芝虎派信使突圍向李卓請援,說東虜攻勢甚急,不過又說城中糧草不缺,能守三五個月,要李卓援兵不可促發,免中虜賊打援之計……倒很有些大將的風度。

    只要大同不失,東虜騎兵多半不敢繞道深入晉中,燕北局勢堪能勉強維持,與此同時,朝廷又有聲音,要李卓趁機從薊北臨渝出兵攻打東胡,既可解大同之圍,又能趁機奪回遼西失地。

    李卓對這樣的聲音置之不理,已經受到多次彈劾。

    中原局勢不穩,天襖叛軍有可能會威脅燕京,李卓在薊北練兵不過半年,成效有限,雖說東虜主力給吸引到晉中大同一線,此時也絕不是出兵奪遼西故地的時機。

    東虜從北往南打,是從窮地入富地,可以就地搶糧解除補充,收復遼西故地從南往北打,是從富地入窮地,已經有以戰養戰的心思,在遼西窮僻之地也籌不到糧食,只能依仗後方。就算沒有天襖叛軍在魯北大張聲勢,以當前的津海糧道也只能勉強維持京畿及北線諸軍的糧草補給,又哪有余力派兵出薊北臨渝奪遼西故地?

    所謂的圍魏救趙,只是不切實際的書生之言,然而在朝中很有市場,也不知是否有人暗中慫恿,那些言官跳得厲害,攻詰李卓不出兵實是畏敵怯戰。

    在如此風雨招搖的局勢下,林縛于十一月初八離開江寧,坐船返回崇州。

    與江寧工部的爭執也沒有定論,但有葛司虞從中勾引,龍江船場及諸坊司大匠近百人拖家攜口隨林縛遷往崇州定居。林縛花銀子買勇龍江船場及諸坊司的官吏,江寧工部的官員對此毫無察覺。在這些官老爺的眼里,匠戶手藝再好,也是賤籍下民,哪里會放在手里。

    隨林縛同時順江而下的,是楊釋率領去崇州進行水戰訓練的兩營健銳,分別來自顧悟塵從按察使司帶出來的緝騎精銳以及從東陽鄉勇里抽調的健勇。待訓練有成,他們將直接編入江寧水營成為主力,而此時的江寧水營已經給顧悟塵分三撥輪調南往浙東支援戰事,接受董原的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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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 第7章 誤中副車

 林縛剛回崇州,便得知晉安叛軍在明州建浙東都督府的事情,以奢飛熊為浙東提督,以田常出任浙東都督府長史。

    田常不是旁人,浙東局勢崩潰前,曾擔任明州兵備都僉、兩浙提督府參議官,是龍山戰死身亡的兩浙提督權次卿最為依重的左膀右臂,曾代表權次卿到崇州來觀察寇兵北線虛實。

    林縛在崇州與田常有過短暫的接觸,知其人寡言而慎獨,留下頗深的印象,他萬萬想不到田常早在浙東戰事給奢家收買。

    入冬後,山間的夜晚越發的寂靜,只有瀟瀟北風吹動樹梢、山壁的些微異響傳來。

    田常的叛投,使奢家能準確從晉安出兵抄權次卿龍山後路的疑點得到解釋,但是田常為何在浙東戰事之前就暗附奢家?

    靜室燈滅,唯有月光從窗隙透入,使室內微明,林縛面壁獨坐,苦思不解。

    奢飛熊在浙東除了軍事行動外,首先做的事情就是打壓浙東豪族。此舉一為他在浙東用兵籌措軍資糧餉,二為能有利分給破產佃農與礦民以招攬之,以求迅速洗刷頭頂上的東海寇的污名。

    田家為明州府首屈一指的大族,即使隨田常叛投奢家以全族,田家在浙東的利益也只會受到限制。

    “我以前倒是聽說過一件秘事,說權次卿提督府諸事皆依重田常,短短五年間,將這個田氏旁支子弟從提督府書令小官提拔到正五品參議官的位,咨事問策,不禁內宅走動。傳聞田常與他最寵愛的小妾有染,權次卿也故作不知,只是那個給他寵愛的小妾無故墜井身亡罷了,”宋佳拿著燭台走進來,燭火照在她明艷絕美的臉上,嫣然而笑道,“權次卿恨就恨在沒有如花嬌媚的待嫁女兒……”

    “唉……”林縛輕輕一嘆,也故意聽不懂宋佳的暗諷,他也不能怪宋佳沒有在田常來崇州時將事情捅破,宋家被迫跟著奢家舉叛旗,宋佳內心也未免沒有煎熬,她能在事後將其中關節點透,已經算是心思放在崇州了。

    奢家為懾服浙東,一些軍事上的部署也宣告天下,此外浙東局勢還處于混亂之後,斥侯出沒也容易,崇州得到浙東的詳細情報並不難。

    奢飛熊出任浙東提督,號稱擁兵十萬。奢家在浙東擁有十萬精銳自然是吹牛,但是招攬礦產佃農、礦民入伙,短時間內在浙東將能戰之兵撐到五萬是有可能的。

    沒有奢飛虎的消息,估計是灰溜溜的帶著秦子檀、程益群等人回晉安去了。

    昌國、岱山一線,奢飛熊仍以甦庭瞻為首,調叛投奢家的蕭百鳴、陳千虎等部歸其節制,加強對靖海水營的防御。

    對奢家來說,當務之急是要解決閩北的虞萬杲所部精銳,要攻陷浙南、使閩北、浙南聯成一片,要對浙北、江西保持軍事壓力,短時間里根本就騰不出手來跟江東左軍在東海爭雄。

    奢家在岱山、昌國本島的軍事部署以防御為主,在岱山、昌國幾處大島上加固城寨防御體系,舟師則集中在明州,以確保明州以南的海域不受靖海水營的襲擾。

    林縛不怕奢家來奪嵊泗諸島,一旦奢家在岱山、昌國諸島采取收縮防守的策略,他對此暫時也無計可施。

    靖海水營的整體實力不強,小規模的襲擾不足以對抗奢家在明州集中的舟師,大規模遠襲,奢飛熊大可以棄守海域,以城寨防守為主,集中舟師戰船奔襲防備空虛崇州。

    靖海水營不可能學東海寇的作風去襲殺平民,在實力還不足以照顧兩線周全的情況下,林縛也只能全力鞏固嵊泗防線,短期內以爭奪岱山諸島的控制權為主,崇州則加緊時間搞建設。

    林縛要宋佳幫他將地圖鋪開,看東閩的地形,與宋佳說道︰“宋家搶先派兵攻泉州,叛軍南取漳州,也是以宋家為主,我想宋公大概有替奢家經營漳泉,不欲直接對中原用兵的意思吧?”

    “我父親一向認為東閩地處東南之隅,地狹迫,糧田薄,自守勉強偏安,謀大事則有大不足,文莊公素有異志,怎可能屈于狹地,宗王案只是引子罷了,然而東閩八姓百年交好,彼此參差交互,一發動而牽全身,一榮俱榮、一辱俱辱,宋家實難獨善其身。父親要宋博自幼修習內政,不事刀兵,此時主動發兵奪泉漳,許是有不用刀兵的苦心吧。但若奢家敗亡,就朝廷而言,宋家怎麼能逃脫酋首之罪?”宋佳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她將燭台放在桌案,隔著搖晃的燭火,眼眸望著林縛……

    燭火照耀下的宋佳面如白璧,艷若桃花,久視便有給媚惑難以自恃之感。浙東局勢不解,他要與宋佳發生一段孽緣,怕是要更亂成一團麻,林縛收斂心神,視線轉看燭火,說道︰“寧王就藩江寧後,朝廷多半會在江寧再添一人總攬南線戰事,天下權柄將有半數集于江寧矣,這天下大勢何去何從,此時言之還早,且等且看吧……這天色不早了,我要到外面走動一下透透氣,便送少夫人回去休息。”

    “謝大人。”宋佳微微頷首,當世女子不過是男人的玩物,在家族中也沒有什麼地位,東閩奢家兩族早當她死去,在崇州眾人眼里,自己與林縛的寵姬無異,林縛還能待她以禮殊為難得。

    多少年來,宋佳心里奢想不過就是這樣的尊重罷了。

    林縛也不知道她是謝哪般,難道是指順道送她回住處?

    ***********

    浮雲掩月,冷風灌來,山間雖說沒有多少軍事上的壓力,林縛仍不忘巡視哨崗,以勵將卒不可稍懈戰訓之心。

    走到東南麓,看到林庭訓墓舍里有微弱燈火傳出,守墓草廬里有倩影背燈而坐,看婀娜如春柳的身姿是七夫人盈袖,穿的還是白天見面時所穿的綠蘿襦衫。

    煩事心太多,燭下與宋佳獨處,林縛便起了情念,這時候看不到盈袖獨自在墓舍沒有丫鬟陪同,悄悄走過去,先吹滅燭台掩上門,將佳人扳過身來,雙手直奔豐腴肉/臀而去,想嚇她一嚇……

    如此既能抱佳人滿懷,手里又是滿把豐滿彈翹的肉/臀,觸感銷魂動人。

    懷中佳人的身子僵直了那麼一會兒,似乎給嚇住了,任林縛雙手在身下輕薄,俄爾身子像抽骨似的癱在林縛的身里,嘴里卻幽嘆的輕語︰“大人,是我……”

    聽著六夫人在黑暗里的聲音,林縛也嚇了一跳,沒想到六夫人單柔沒事只身來此墓舍害他誤中副車,只是他的手已經撈起襦裙伸進褲子里摸到嫩滑的臀/肉了,嚇了一跳想抽回手來——然而手是從緊系的腰帶擠進去,陡然想抽回來,手腕給腰帶勒在那里抽不出來,六夫人吃痛的輕呼了一聲。

    林縛怕勒痛六夫人的細柳小腰,攤松開手,感覺她那里的皮肉當真是細滑豐彈,雖說不再搓/捏,但手心貼著也是好感受,也使心間情念非但不因驚嚇而消,反而愈加的澎湃。

    六夫人身子還被迫緊貼在林縛的手里,隔著夾襖,能清晰的感受到林縛下身那硬起的物什,見林縛手停下來,不忙著抽出來,以為他要將錯就錯,暗道男人果真沒有一個好東西,心里卻是掙扎猶豫。

    雖說多日來只貪求這一席之歡,希望暗中將身子給了林縛,只是事到臨頭,又委實難以決定,再說給誤以為是七夫人,也使她內心受挫,有些排斥。

    猶豫掙扎著,六夫人哀求似的說道︰“琉璃幫我拿狐裘子去了,轉頭就要過來……”

    琉璃是六夫人的侍婢,林縛還以為盈袖是只身在這里守著等他撞過來,沒想到六夫人只是覺得外面寒冷,要丫鬟回房去拿狐裘過來御寒。

    有月光從門縫里透進來,林縛能看清六夫人嫵媚動人的俏俊小臉,尷尬的將手抽回來,看著她滿面羞紅的整理給弄亂的裙衫,神情也是格外的動人。

    雖說尷尬,不過林縛臉皮也厚,沒有跟做賊似的逃走,尋了火鐮子,打火將燭台重新點著,看著六夫人比他更像做賊似的美臉,問道︰“你怎麼也穿這身衣衫,早間看盈袖看過?”

    “小七扯的布料有多,我便多做了一身。”單柔臉皮子究竟還是嫩,眼楮不知道落到哪里,屁股溝子都給這混蛋拿手指勾過,這時候半邊身子還麻麻的,給男人摸過的感覺真是叫人難忘,但是這家伙怎麼有臉當沒事人似的站在這里說話?

    “我說呢……”林縛恍然大悟似的感慨了一聲,六夫人與七夫人年紀相當,形體差仿,又穿同一身衣衫,也不怪他從背後看不出區別,想問六夫人為何夜里來墓舍,心想人家寡居多年,夜里難眠來墓舍轉悠也不難理解,不過六夫人夜里能只身留在墓舍,也是膽子很大的人。

    林縛一時也找不到搭訕的話,這時候外面有人走過來,站在墓舍外圍不敢走近,遠遠的喊道︰“六夫人,怎麼燈突然滅了?怪嚇人的。我把狐裘子拿過來了,我看還是快回去吧……”

    “你先不要忙著出去,不然解釋不清楚。”單柔不敢抬頭看林縛,低語說道,便將燭火吹滅,走了出去,強作鎮靜的與侍婢邊走邊說話,轉眼便遠去回住處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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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8 12:58:06
卷七 山河碎 第8章 北行田頭說農事

 夜里在守墓茅舍誤中副車,無意間將六夫人非禮了一番,經過這段時間諸多事,林縛心里也覺得六夫人是可人的美人兒一個,瓜熟蒂落,又正是嬌媚之年,之前對她的排斥之心也漸消除。

    這之後頗長時間六夫人跟隱了身似的不露臉,許是抹不開臉見到林縛;林縛自然也無從勾搭。

    吳梅久離開崇州重操舊業,做回他的海陵府司寇去;林縛以左參政權知崇州縣事,在崇州軍民政事一把抓,還要兼顧嵊泗防線的建設,忙得跟陀螺似的停歇不下來。

    十一月底,接到鐵鹽使張晏派來的密函,邀其領兵去沐陽準備接應寧王南下就藩。

    內侍省局郎劉直也從江寧趕回與林縛匯合一起北上,林縛此時才知道劉直將出任寧王府內常侍並兼寧王府衛營監軍使,實為皇帝從內侍省挑出來安排在寧王元鑒武身邊的一名眼線。

    此外,寧王府的長史等佐官,也改以往由宗正府選派的舊例,由戶部直接選官。寧王府衛營也從京營調撥——實際上這些都是皇帝用來限制寧王在江寧坐大、難以控制的手段。

    冊立寧王以鎮東南,是破解當前困局的有效手段,授給寧王的權柄自然也要超過一般藩王才會發揮鎮東南的作用,但是真正的權柄,注定要給長史、內常待、寧王府都尉等佐官屬將分去許多。

    除去冊立寧王以鎮東南的用意不提,若崇觀帝一直沒有子嗣生養,百年之後,自然將由寧王來繼承帝位,沐陽迎駕之事,林縛自然也不馬虎。

    除騎營留守崇州外,林縛點齊靖海第一水營、長山步營經擴編後的兩部精銳十一月二十九日從崇州紫瑯山駐營出發,往清江浦東頭的沐陽縣而去。

    *****************

    從西山河經運鹽河西段可入北官河直通清江浦,一路都有水路可行。

    水營船隊揚帆借風行于河中,步卒則沿官道北上。

    林縛堅持以長程行軍來鍛煉隊伍,他本人也是堅持隨步營徒步行走,以此鼓舞士氣。

    劉直從崇州隨軍北上,起初還硬著頭皮陪林縛徒步而行,走了一天,腳底板起了血泡,便堅持不住坐船上去,心里奇怪林縛還穿著一身鎧甲,怎麼能兩天跟著大兵一起走出一百六七十里地?

    普通將卒到地頭就躺下休息,林縛還要各處巡看並將從崇州遞來的緊急公務處理掉,劉直也當真佩服林縛的意志。劉直隨郝宗成長年在軍中行走,雖說帶兵打仗不行,也吃不了苦,但是種種見識還是有的,暗道這樣的人物帶不出雄兵來,才叫奇怪。

    隊伍停在皋城北的花溪河前,工輜營輔兵在搭設浮橋,步卒就地休整、飲食,水營戰船散開警戒。

    劉直忍著腳板血泡磨破的痛楚,上岸走到林縛的身邊,看著工輜營在前方費力的搭設浮橋,指著前頭的渡口說道︰“用船渡人過去,不是更快些?”

    “走了三十里路,也恰要停下來休整,”林縛笑著解釋道,“行軍亦是操練,不能懈怠。要用船渡人,想要短時間內過河,要從水營抽出不少渡船,會打亂水營部署,而鋪路搭橋本就是工輜營的份內事。想要做到井然有序,軍務安排以簡便易行、不易引起混亂為原則。所謂簡便易行,沒有比大家各司其職更合適的了,並是只圖方便……”

    劉直想了片刻,知道林縛這番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說了些奉承話,看到林縛舉步往田頭走去,也亦步亦趨的跟了過去。

    劉直從江東左軍北上勤王起時就與林縛打交道,言雖不深,但交情還是有的。

    劉直此時改任寧王府內常侍,算是跟郝宗成這些年熬出了頭,一旦寧王登基,他就能坐上郝宗成這時的位子,成為內臣之首。

    只是寧王府內常侍的位子也不是好做的,首先他要向當今的聖上負責,防止寧王坐鎮東南時有所異動,但是他又不能讓寧王有給監視的感覺。不然將來寧王登基,第一個要除掉的不會是旁人,恰恰是他這個寧王府內常侍。

    他這時候就想投靠寧王,做寧王的心腹親信也是不可能的,當今聖上在寧王府不會只安排一個眼線,一旦他鐵心跟了寧王,沒等到寧王登基,當今聖上就會先將他除掉。

    劉直知道宮廷隱諱,知道皇帝不會再有子嗣生養,不出什麼岔子,寧王日後必登大寶,但皇帝身子骨還很硬朗,誰知道要拖多久才輪到寧王登基?

    明面上,劉直是從七品局郎升到五品內常侍,也確實是郝宗成大力舉薦、得當今聖上的信任才能坐上這個位置,但是這背後關系錯綜復雜,令劉直感覺有如火炙。

    劉直也知道權術,要想一切都順順當當,就需要盯著寧王老老實實的帶著大家一起熬年頭,但要防止寧王登基後,一腳將自己踢開甚至懷恨除掉,無疑是要自己有所依仗,而不可能兩面去討主子的寵信。

    在劉直看來,正如寧王需要熬年頭一樣,如彗星崛起的林縛雖說躋身新貴,但由于資歷還淺,還難以擠入真正的權力中心,也需要熬年頭。

    比起江寧其他權高位重的大臣,劉直更看好林縛,心想給林縛十年八載,成為固原曹義渠那樣的人物也不會是難事。

    有此人物依為外援,劉直才不用擔心自己將來在寧王登基之後給一腳踢開。

    劉直便是懷著這樣的心思,才沒有急于隨張晏跑去山東北境迎接寧王,而是趕過來跟林縛匯合北上。

    **************

    劉直有些沉不住氣,他的心思也不難揣測。

    寧王元鑒武坐鎮東南,在他真正登基之前,符號的意義更大一些。

    即使元鑒武會給授予質詢東南諸郡軍政事務的大權(只有如此,才能讓江寧六部隨之發揮作用),這種權力也要受到王府長史與內常侍二人很大的制約,才不至于讓他在封藩寧王期間就按捺不住。

    劉直出任寧王府內常侍兼王府衛營監軍使,這個位子極為關鍵,權勢幾乎與王府長史相比肩。

    劉直從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內侍省局郎,一下子擠入江寧權力架構的核心地帶,他這時候主動過來交結,林縛當然不會傻乎乎的將他往外推。但由于局勢錯綜復雜,將來的局面很難預料,林縛也不會將未來的籌碼都押在劉直身上。

    林縛往田頭走去,看到劉直跟過來,破了血泡的腳走路一瘸一拐的,笑道︰“劉郎還是去船上歇著吧,要是見寧王時,這腳底板的新肉還沒有長起來,這樣子走路可不好看。”

    “無妨,以往與郝大人在軍中,腳底板也常起泡,多走動一些,結了痂起了繭子就好,”劉直忍痛說道,看到林縛蹲在田頭看土質,討好的問道,“林大人軍政以及田事無一不通,令劉直實在佩服,我倒要問一聲,林大人拿起土疙瘩看出什麼來了?”

    “……”林縛笑了笑,將土疙瘩丟在田頭,說道,“雖說海陵稻麥皆種,不過好些地方還只是高田種麥、低田種稻,不能都做到一田一年兩季收成。這田靠河,地勢稍低、易澇,只種水稻,秋糧收割後,只空著長草,等明年春後再種水稻,地力沒有用足啊……”

    “撒些麥種,不管明年會不會澇,總能多些收成,”劉直說道,“奇怪的是,農戶自己怎麼就想不明白?”

    “除易澇外,也與田地肥瘦有關。種過小麥,沒有積肥,來年收割後就種水稻,會影響水稻的收成,又因為易積澇的緣故,還不如不種,”林縛說道,“積肥事說起來簡單,行起來卻不大易,村野民夫也無此意識,要地方官員大力推廣才行……”

    林縛早就深刻的認識到,農耕技術哪怕看起來再簡單,在普遍還是文盲農夫為主的鄉野想要推廣還是極不易。

    河間府地處燕冀平原,河網縱橫,有利灌溉,可以種植水稻。

    雖說處于北方一年也就只能種一季農作物,但是種植水稻的產量要遠遠高過小麥,偏偏在河間府就沒有人種植水稻。

    林縛起初還以為他的認知有誤,在津海試種水稻時心里還有些不踏實。

    林縛在津海除了津衛島駐以少量精銳之外,還有在陽信之戰後跟他去津海的六千余捉俘民夫以及降卒,也一同歸孫尚望節制。

    為安置這六千余捉俘民夫及降卒,那些個要依靠江東左軍及林族權勢的津海地方大族以佃借的名義,向林縛在渦水河畔提供了四萬畝良田。

    林縛咬牙將渦水河畔的這些良田都闢為稻田,從南方運去稻種,硬著頭皮種水稻。

    起初是有些忐忑,待秋糧收割後,才知道他的擔心是多余的。

    相對于北方一畝地得一石麥黍便算高產,津海稻田的產量則令人喜出望外。由于人力充足,又能從渦水河清淤事里得到足夠的肥泥,津海試種稻田的產量要比崇州的良田還要高一大截,普通達到畝產稻谷逾四石的高水準。

    四萬畝良田淨得米糧就近八萬石,而六千余民夫一年管飽了吃食不過半數,能余近四萬石米糧出來,足以津衛島一年的開銷。

    劉直不知這種種事,林縛的話他聽起來似懂非懂。

    倒也不能怪他,林縛養豬積肥,江寧清流士子盡嘲笑之能事,在看到江東左軍如彗星般崛起後又喑然失聲,這些本該是這個時代的精英人物,又有幾人知道當世諸多激烈難以開解的矛盾都歸根在這些看上去很粗鄙低俗的小事的?

    不知局勢會如何發展,寧王登基也是一種可能,林縛才耐著性子跟劉直在田頭說農事,倒也不是炫耀。

    想到這里,林縛倒想到津海六千余民夫里,實際上還有一千三四百是浙兵降卒。為防止岳冷秋殺俘冒功,給林縛一起帶去津海安置。都卒長以上的武官都給林縛在陽信發狠心殺了,普通的浙兵降卒都能安心接受安置,經過大半年的改造,在津海也衣食無缺,對江東左軍也有較深的認同與依賴,直接編入營旅依為戰卒都可以。

    林縛這時候考慮到將這些浙兵降卒從津海秘密調到嵊泗諸島,實際比從崇州征調民勇去加強嵊泗防要好。甚至可以從中挑選一些人出來派去浙東、浙西潛伏,一為在兩浙收集情況方面,二為將來打兩浙做準備。

    待將劉直支開,林縛將這個想法與總哨官吳齊說了,要他負責其事,此時奢家在浙南的統治還很混亂,正是將這些兩浙當地出身的浙兵降卒派回去潛伏的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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