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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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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8 13:10:20
卷七 山河碎第18章 清君側之憂

船舷接岸,張希泯就迫不入待的跳下船去,匆忙坐進早在碼頭等候的馬車。黃錦年、張文燈都換了一身青衫便服,坐在馬車裡,待張希泯坐下,迫不及待的問道:“談得如何?”

“這豬倌兒,欺人太甚!”張希泯忿恨的說道,“高宗庭與他沆瀣一氣,鼠類相投!”

黃錦年、張文燈見張希泯如此的氣憤,恨不得將林縛撕碎了吞下去,心裡皆一黯,暗道苦矣,談崩了?

張文燈臉色發白,乾裂的嘴皮子抽搐了一下;黃錦年還算鎮定,壓著聲音問張希泯:“豬倌兒一步不讓?”

“讓倒是讓了,抵岸糧價同意每石粳米以銀一兩八錢結算,但糧款結算需拿兩淮鹽稅抵押。鹽稅抵款一事,豬倌兒一口咬定,絕無退步可能……”張希泯長吸了一口氣,將林縛提出的條件說出來,也是氣苦的看向黃錦年、張文燈,“皇上眼睛都親自盯著兩淮鹽稅,誰敢輕動?偏偏這豬倌兒不知好歹,竟然敢動鹽銀的心思!他哪有半分談的誠意?”

除了皇莊粒子銀外,長蘆及兩淮鹽利是內府收入的主要來源,這一塊的銀錢,戶部根本就管不到,張協也無權過問——黃錦年與張文燈都沒有想到林縛要將糧款與兩淮鹽銀扯上關係。

張文燈下意識的想到林縛根本就是想將事情捅破、捅開。

黃錦年蹙著眉頭思慮,過了片晌,說道:“抑或林縛想從崇州直接發糧,才想就近拿鹽銀折算糧款,也可能是借機想將張晏一軍。湯浩信在山東絕食而亡,張晏也脫不開干係,這事他不能不出力……我看立即派人去維揚見張晏,事情未必沒有轉機。”

“看來也只有如此,”張希泯吞氣說道,“先派人去京中走一趟,再看有沒有必要派人去見張晏……”他也不敢想像事情談崩、林縛立即捏死糧道會導致怎樣的後果,即使聖上決意討逆崇州,但惹得京畿糧荒大亂,張家仍有給推出來當替罪羊、平息眾怒的可能;也不排除林縛有聯絡李卓“清君側”的可能,張希泯突然想到:父親讓李卓參與進這件事來,未必是好事啊。

張文燈暗感背脊發寒,想張協乃當朝權相,翻手覆掌之間能決定一郡大吏的命運,卻給小小的靖海都監使掐著脖子不敢掙扎,想天下梟雄者,奢文莊算一人,曹義渠算一人,林縛位雖卑,其雄志真不容人小窺啊。

****************

高宗庭沒有在津海停留。

薊州的軍務繁忙,李卓的身體又不大好,他不放心這些軍務都壓在李卓一人的身上,晉北那邊的情勢也是一日多變,令人不敢分神,他知道津海這邊一時半會也談不攏,趕在黃昏坐馬車往薊州趕,回到薊州大營已經是深夜。

李卓還未休息,等著高宗庭回來。

“津海談得怎樣?”

“還繃著呢,林縛這一回要把張晏再扯進來,”高宗庭摸著水壺還暖和,給自己倒了一碗熱水喝起,說道,“林縛意在拿鹽銀折算糧款……”

“動鹽銀的主意?”李卓想了一會兒,才說道,“張協、張晏要答應他這條件,怕是要好好想個主意去糊弄皇上。”

“張協也是挑軟的欺負,這次踢到鐵板上了,”高宗庭說道,“林縛打算組織船隊直接從崇州運糧北上,糧款還是就近拿鹽銀結算便利,省得繞幾道圈子與戶部打交道……”

“林縛對局勢很不看好啊!”李卓長長一歎,說道,“若僅僅是為結算便利,將鹽鐵使扯進來,很可能使局面不受控制,林縛不會冒這個險,他是從根本上不再信任戶部的支付能力!”

聽李卓如此說,高宗庭也陷入思慮,他之前倒沒有往這方面考慮,如此一想,倒是意味悠長,忍不住問李卓:“此次若談不攏,李帥如何處置?”

“你以為能輪到我去討逆崇州?怕是張協還擔心我會清君側呢,”李卓苦澀一笑,搖頭說道,“張協自以為將所有人都看透了,但是有些人是他看不透的,林縛或許會變,但不會在湯浩信屍骨未寒時。林縛與張協必有一人會退讓,至於日後……日後的事情我也顧不上去考慮了,先顧好眼前再說吧。”

***************

整個津海似乎都陷入難以言喻的沉寂之中,孫豐毅、周廣南等人既有擔憂也有興奮。

他們都選擇跟林縛走一條極為艱難的道路,一旦談崩,他們就要攜家帶口逃亡崇州後,也可能在崇州還站不穩腳,但是千古以來,有幾個商人敢理直氣壯的敢跟朝廷提條件?

商人重利,視銀貨兩訖是天經地義之事,然而跟朝廷做交易,為結款一事拖得傾家蕩產者比比皆是,最好的結局也要給卡口的官吏盤剝得血肉淋漓,今天唯集雲社為馬首是瞻,抱成一團要挾朝廷結算糧款拿鹽稅抵押,是千古未有之事,使得孫豐毅、周廣南等人在憂懼之時有一種難以抑制的興奮。

為爭這口氣,哪怕是攜家帶口逃亡崇州也值得!周廣南心裡暗暗下定決心,他也知道顧林一系的勢力一旦給驅逐出津海,周家根本沒有能力去保住眼前的家業。

孫豐毅與周廣南登上島,只有孫尚望在島上,說道:“大人與夫人去離島看海鳥了,說是黃昏時的鳥群最壯美,怕是要等天黑才會回來,要麼我們趕去離島?”

“我們去湊什麼熱鬧?”孫豐毅說道,“那在這裡等一等吧。”

“大人倒是胸有成竹啊,”周廣南感慨的說道,“倉場那邊三天未見動靜,我們的心都懸在嗓子眼呢,大人可有後策?”

“後策?”孫尚望眼睛望向遠海,日頭西跌,湛藍的海洋裡金波粼粼,過了片刻才說道,“大人倒沒有說有什麼後策,但是張協敢拖到清君側那一步嗎?沒有動靜才是最大的動靜,京營沒有動靜,難道他們指望津海倉營能將我們一口吞下去不成?我們依計行事便是,明日午時不見回應,五百石以上的糧船都離開港岸。今天夜裡,大家都可以暗中加強戒備了……”

日頭墜入王登臺山之後,林縛才與顧君薰坐船回津衛島,看到孫豐毅、周廣南在此等候多時,歉意的說道:“讓你們久等了,真是失禮……”

“大人會安心去離島觀鳥,我們在這裡等得也安心。”孫豐毅說道。

“張晏是陰忍之人,”林縛說道,“他定能忍下以鹽稅折抵糧款之事。張晏、張協這關過了,怎麼糊弄皇上,是他們的事情。一旦他們試圖說服皇上同意以鹽銀抵糧款,那就是他們沒有退路可走!我找你們過來,是談明日之後的事情……”

“李兵部能在北面坐鎮,燕南也許能避免去年的大禍,但是就朝政的情況來看,張協之流容不下李兵部坐鎮薊州,倒有半數人都開口表態願意遷去崇州,沒有表態的人,多數也是擔憂明天……孫家與周家是鐵心跟大人去崇州,除了必要的人手,能走的人,這趟都走。也依大人的吩咐,我們這幾天都暗中找人處置田產,消息也應該傳到黃錦年他們的耳朵裡去了。”

“嗯,這些事急不得,急著也是給張協他們些壓力……”林縛說道。

東虜破邊入寇,河間府大量丁口給殺害、給擄奪或死於逃難異鄉,整個河間府差不多損失了三十多萬的丁口,滅族滅家者不計其數,也留下大量的無主之地。

這些無主之地按律要收為公田,但其與有主之地交錯縱橫,在整個河間府基本官僚體系給摧毀一空之後,戰時臨時籌立的官府是沒有能力將這些無主之地收為公田,絕大多數的無主之地自然都給那些殘存下來的地方大戶占去。

林縛一向都是便宜別人不如便宜自己人的心態,從燕南戰事結束之後就大力支持孫、周等親林系的地方宗族去搶佔無主之地,當時整個燕南的駐軍就只有江東左軍與晉中軍殘部,孫、周等族也因為堅持留守抵抗,而在地方聲望急漲,在戰後就形成河間府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土地兼併風潮。

僅周氏一族在渦水河兩岸就佔有十二萬畝良田,其中分了四萬畝地給林縛安置捉捋民夫——在前年之前,孫、周在河間府都算不上大族,燕南戰事之後,孫、周都成了地廣連陌、田覆縣府的大豪族。

只是孫、周等族崛起太速,根基太淺,孫豐毅、周廣南等人心裡都非常的清楚,一旦失去林縛的支持,或者說林縛一旦失勢,孫、周等族就成為張協這些虎狼的盤中大餐。

林縛未來津海時,孫豐毅、周廣南等人惶惶不安,林縛一來津海,便是立時舉旗造反,他們也是鐵心跟著走——他們的選擇很少,難道將一半田產割給張協、黃錦年,他們會放過另一半田產不奪?

林縛來津海,除了提高腳費試探朝廷,說服孫、周等族處置田業遷往崇州則是另一個主要目的。

崇州一切都好,但是立基太晚、太急,根基實在談不上深厚,缺銀子缺得厲害。林縛此時勉強維持當前軍備都很艱難,沒有餘力去發展其他。

一旦孫、周等族陸續處置在河間府的田業遷往崇州,也勢必會有大量的資本流往崇州。

當世人看不到資本的力量,林縛卻不會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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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第19章 鹽銀保糧

二月初二,張希泯再次來到津海,這次卻是攜上諭而來。

上諭特准次相張協、鹽鐵使張晏、戶部左侍郎黃錦年、魯國公梁習等人聯名上奏,在內河漕道疏通之前,暫時以兩淮鹽稅所得之銀來確保從淮口、江口經山東通往津海的糧道疏暢,運糧腳費由津海都漕運司、山東總督府、戶部、鹽鐵司諸衙門匯合核計成本後奏請准以隨時價浮動——時人稱為“鹽銀保糧”之奏。

至此,林縛假託守孝而潛來津海的目的便算完成了一半。

風寒海清,波濤前僕後繼的撲向涯石,碎浪如雪,高宗庭與林縛並肩往碼頭這邊走來,孫尚望隨行陪同,覺得這邊水汽足,要比島上濕寒一些。

“你打算何時返回崇州去?”高宗庭在岸頭上站住,問道。

“不是明天就是後天,”林縛說道,抬頭看了看天,“自此一別,又不知何時才能再與高兄相聚……”

“世事無常,誰曉得呢,”高宗庭微微一歎,又說道,“鹽銀保糧事成,細想想,實對社稷有大利——以後還會有相見的機會。”

“……”林縛笑了笑,問道,“要是全為私念,高兄日後便不見我?”

高宗庭沒有回答林縛這個玩笑性質的問話,他指著撲擊岸石的海浪,說道:“海浪若有心知,知道撲到岸石上會粉身碎骨,會不會就此退縮?”

“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林縛見高宗庭側目望來,知道自己幾乎就不與同僚詩文相和,突然吟一句詩也難怪高宗庭會覺得突兀,笑道,“我喜瀏覽雜書,也記不得這句詩是誰人所寫,以石灰為喻,立意奇佳,便一直記著,聽高兄突然生出這樣的感慨,便覺得這句詩還算襯景。

高宗庭也無暇去體會林縛是拿這句詩來自喻,還是單純心生感慨以詩句相和,作揖與林縛相別,坐船離開津衛島。

有鹽銀作保,打消糧商、海商的顧慮,確保東南各郡米糧源源不斷的從淮口、江口運往津海,使京畿及北軍不受缺糧之擾——在當前局勢下,“鹽銀保糧”可以說是良策善政。

若非如此,張協、黃錦年、梁習、張晏等人也無法說服皇上同意“鹽銀保糧”之事,言官也少有反彈,但在張協等人看來,林縛純粹是趁機發難、勒索朝廷——至少聚集在林縛周圍、以集雲社為首的海商勢力這次都如願得償的大幅提高船運腳費,還能得拿兩淮鹽稅作抵押。

************

“高先生最後幾句話倒有些不善啊!”孫尚望看著送高宗庭上岸的船漸行漸遠,琢磨著他剛才的話,猶有感慨的說道。

林縛淡淡一笑,說道:“李兵部在這次事上,最終還是支持了我,大概也僅僅是認為我比梁習父子更靠譜、津海糧道絕不容有失罷了……我揚帆回崇州而去,餘下的壓力,卻要李兵部來挑,也難怪高宗庭忍不住出言試探。”

孫尚望細想這數日來風平浪靜之下的激烈暗流,也真叫人背生一身冷汗。

這數日來,對張協等人來說,林縛潛來津海所帶給他們最大的危機不是別的,而是這邊有可能拿糧道脅迫李卓一起出兵演一齣清君側。

偏偏高宗庭兩度代表李卓往來津海,表面上是協調,實際上卻明顯偏袒這邊,加劇了張協等人的疑心,才使鹽銀保糧一事這麼快有了結果。

鹽銀保糧一事算是成了,也的確是他們這邊得了大利,但是張協對李卓的怨恨跟疑心卻會更強烈,會使李卓的處境更為艱難,也難怪高宗庭在離開時要說這一番話。

看著高宗庭漸行漸遠的身影,林縛微微一歎,心想李卓、高宗庭不惜為朝廷鞠躬盡猝、死而後己,卻不知道張協之流會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也不知道金鑾殿裡的那位會不會將對湯浩信所用的手段,施加到李卓的身上。

**********

這會兒,林續文坐船過來,與高宗庭所坐之船交錯而過,還在海上停了片刻,與高宗庭話別。

林縛便在碼頭上,等林續文過來。

“這邊事便算暫時了了,我明天就回崇州去,”林縛說道,“鹽銀保糧雖說行了,但是提高的船運腳費要逐批兌現,需要時間。我在崇州實在缺銀子,尚望在這邊積了七萬石米糧,想托大哥在河間府放售……”

秋糧收割後,京畿糧價有所回落,但也在三百錢一鬥的高位上,燕南糧價只略低一些,接下來就是青黃不接的時節,糧價只會持續上漲。

正如張協以及戶部官員暗中操縱京畿糧市漁利一樣,林續宏去年春末帶著林記貨棧大批人馬過來,有林續文的支持,成為河間府最大的糧商實是輕而易舉之事。

“好,我讓續宏過來,點二十萬兩銀子給你帶走……”林續文也不含糊,直接以市價將林縛在津海屯下的七萬石糧吃下來。

“多謝大哥了。”林縛誠摯的行禮道。

林縛此行裝船帶來津海的,沒有別的,都是太湖粳米,共有兩萬余石;渦水河兩岸種稻豐收,留下必要的口糧,其餘一併拿出來,共湊出七萬石米來。林縛原打算能拿十五萬兩銀子回崇州去就滿足,沒想到林續文答應給二十萬兩銀。

“親兄弟、明算帳,林族分作兩支,你在崇州站穩腳才是根本,”林續文說道,“我也不想天下大亂,但是天下真大亂了,津海站不住腳,我也只能回東陽去……”

林續點點頭,似乎聽懂了,也似乎沒聽懂。

孫尚望在旁邊倒聽出林續文話裡的意思。

如今東陽林家以林庭立為首,林續文在津海站不住腳,退回東陽去,林家是以林續文為首,還是以林庭立為首,就是一件頭疼事。

不過想想林氏一族出了林縛、林續文、林庭立三人,也當真了不得。鹽銀保糧一事,能迫使張協這等的權相及諸多權宦低頭,也是林氏作為天下大族的勢力體現。

湯浩信死後,湯顧及林氏一系倒可以名符其實的稱為東陽黨了,東陽黨雖然還是以顧悟塵為鳳首,但這個鳳首又相對單薄了些。

林續文笑了笑,沒有再說別的,林家當前的主流還是要一致對外的,不能失了這個根本。

************

林縛來津海時,以五艘津海級船、五艘集雲級船組成總運力達兩萬五千石的船隊裝載兩萬石太湖粳米而來。

返回崇州去,船隊更為龐大,除了隨林縛前來津海的十艘大船外,孫、周等近二十家海商將五百石以上的雙桅海船都編入船隊一起南行,總運力達到八萬石。

在開闢津海糧道之前,渤海灣內部,沿山東北部海岸、河間府東部海岸行走的海船裡少有大型海船。

受貿易量有限又多為短途的限制,也受海運危途的限制,海商更願意多置辦小船來分散風險,而不願意將全部身家押在一艘大船上。

在開闢津海糧道之後,渤海灣內的長程海運需求激增,林縛又將登萊及滄津地區的海商聚集起來,形成風險分攤的機制,每艘船以百中抽六的比例提取錢款,以補償那些在海難中遭受損失的海商以及給遇難船員發放撫恤——渤海灣裡五百石以上的堅固海船總運力由之前的一萬余石在半年多時間裡迅速激增到近六萬石。

要在梁氏父子控制山東後,繼續影響甚至牽牢控制住津海糧道,林縛必須馬上打開黑水洋航道,組織一支擁有足夠運力的遠海船隊。

鹽銀保糧一事,真正重要並且更實際的意義,就是將整個因津海糧道而形成海商勢力更緊密的團結在一起,成為江東左軍能與之聯合縱橫東海的堅實根基。

林縛憑欄而望,碧波無垠。

周廣南、孫豐毅站在林縛身後,看著漸行漸遠的故土,一時間也是感慨萬千。

除部分人留下來處置田宅以及協助孫尚望打理北地事務外,周、孫兩家這次可以算是舉族遷往崇州。

這次隨周、孫兩家一起決定舉族南遷崇州的,還有其他十七家海商,他們將與集雲社以及林記貨棧一起組建黑水洋船社。

孫、周等人不僅將手裡頭性能最優良的雙桅大海船都編入黑水洋船社,還共籌出三十萬兩現銀來。

西沙島船場,林縛前前後後投入十萬兩銀子,差不多是他的極限,短時間裡沒有力氣再去擴張。孫、周這些海商宗族這大半年來從津海糧道裡賺了不少銀子,他們早就看到海運之利遠大過種田,也都願意將銀子投入船場擴大崇州的造船規模。

崇州有自己的船場,造成更堅固、性能更適於遠海航行的海船,才是發展遠海貿易的根本。再說投資船場也是有利可圖之事,何樂而不為?

除十萬兩現銀作為黑水洋船社的運營本金外,其他二十萬兩現銀都將直接注入船場作股金。

此外,林縛還從林續文那裡獲得二十萬兩銀的賣米錢,此次北行,算是暫時緩解了崇州的銀錢緊缺危機。

等孫、周等族正式開始處置在北邊的田宅業產,還將有更大量的銀錢流入崇州。

除船場外,崇州及西沙島的工場、作坊業,都將能從中獲得大量的發展資本,甚至可以有本錢組織農社去大規模的開墾鶴城草場。

當然了,除了銀子之外,林縛念念不忘的還有那些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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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第20章 二月崇州

船隊二月初四從津海啟程,十七日抵達鶴城,中間繞去儋羅島停了兩天。

中原局勢越發的混亂,商道堵絕,不僅僅江東郡的棉綢、蔗糖、、粳米、瓷器、茶葉等大宗商品滯銷,江東所需要的木材、鐵礦砂、石炭等原材料,甚至也可能給絕了來源。

除津海糧道外,林縛還將直接開闢崇州與濟州之間的航線。

林縛打算以儋羅濟州港為中轉站,將江東郡的大宗商品往九州、本州、高麗等地傾銷,也考慮從九州、本州、高麗等地輸入木材、鐵礦砂、石炭等原材料。

孫、周等十九家海商攜家帶口及依附南遷者多達三千餘人,網羅工匠及家屬南遷者也有兩千餘人。

除孫周等族除近支較為富裕外,遠支受照顧不多,窮困者頗多。

雖說儋羅遠在異鄉,加上工匠,倒也有三十餘戶、一百八十餘口願意留在濟州開墾這片從儋羅人手裡得來的荒地。

為了消防儋羅人的戒心,林縛沒有直接在濟州港設巡檢司,將軍民政務都交給葛長根負責,從儋羅島運了百余匹優良仔馬便跨海返回崇州。

***********

黑水洋航線的運力,除了與船舶裝載總量有關之外,港口的裝卸能力也是制約因數。

黑水洋船社目前遠海總運力就達到八萬石,計有五百石雙桅以上的大中型海船九十六艘。

這麼多船僅僅是利用觀音灘及崇城港(含南崖碼頭)的泊位靠岸來裝卸米糧,即使不缺力工,即使晝夜不休,不出意外,裝卸一次也要七八天的時間——這還沒有考慮水營戰船及其他商用民船或渡船停泊佔用碼頭泊位的情況。

港口的擴建需要時間,林縛這時候自然要將鶴城、江門兩地的港口資源也用上,甚至還要在九華建內河碼頭。

江淮之間的沿海地區,由於潮水頂托的作用,使得近海處沙淤水淺,不利大船靠岸停泊。但,由於潮汐運動規律,使得淺海淤沙間也存在少量的深水航道,大型海船可以直接靠岸停泊,成為江淮之間少有的天然海港。

早在千年前,當地人就從近海淤沙間發現鶴城水道,出海漁船在此聚散,鶴城漁港的形成時間要遠遠早於鶴城草場,也要比運鹽河挖掘早數百年。

待運鹽河清淤事結束,鶴城通過運鹽河與西山河水道與崇城相接,比繞走江門要近百十裡,將成為除崇城外的另一個重要港口要塞。

除了新崇城、西沙島之外,南遷者將有相當一部分人分散到鶴城、江門、九華等塞安置。

林縛與孫豐毅、周廣南以及安置在鶴城的兩百余戶的南遷者在鶴城港登岸,其他人則隨船隊繼續南下,繞過鶴城東南的沙角,從江門進入揚子江。

林縛歸程未定,崇州這邊也無法提前安排迎接事,除王成服來,只有在附近組織運鹽河清淤事的林夢得、李書義、孫敬堂、葛司虞等人聞訊趕來鶴城相見。

***********

相比北地的酷寒,二月中旬的崇州已經不那麼寒冷。

林縛穿著青衫夾襖,站在海塘上,為孫豐毅、周廣南等人介紹鶴城眾人及風物。

“相比戰前,在鶴城塞的外圍築了一道夯土城牆,如今已成縱四百余步、橫六百余步、內藏船塢、外濱海港的大城,單純以占地規模及內外城來說,鶴城比新崇城要大得多,”林縛笑道,“王成服是鶴城司巡檢,這邊的情況,還是由他給大家介紹……”

宋小波才是鶴城的真正主官,王成服的鶴城司巡檢還是林縛私設,他倒是很規矩的過來相迎,又很老實的先告辭離去。

王成服給林縛及諸公作揖行禮,說道:“鶴城規制雖大,但遠遠稱不上雄城、堅固。崇州夏秋多豪雨,土質又鬆軟,城牆僅是夯土版築,堅固不足,易崩坍,還需要外砌青磚包覆。此外鶴城濱海,易受大風海潮之災,接下來還要對海塘進行加固,還要在海塘內外種植大片的雜林,以防海防風護地護堤——等真正的新鶴城建成,還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及持續投入。”

“除了保護鶴城不受風潮之災外,海塘及防海林帶可以繼續往南延伸,那些寸草不生、易受海潮灌漫的灘塗地就有條件改造成良田,”林縛對周廣南、孫豐毅等人說道,“我不贊同你們在崇州圈買田地,但是你們要將銀子投進來建海塘,將這大片的灘塗改造成桑棉田,我是舉雙手支持的……”

鶴城除草場外,倒有近半土地是沿海灘塗、沼澤,真要花大力氣開墾起來,在草場之外再得百萬畝地輕而易舉。

開墾西沙島,一半年的時間,開墾桑麻棉稻麥等良田近十六萬畝。但是林縛前後投入超過二十萬兩銀,僅米糧一項運上島就有二十四萬石之巨,還要加上近三萬人持續一年半的辛苦勞作,才有這樣的成果。

中原、山東大戰,流民大量南湧,勞力不缺,但是林縛這時候要將手裡的資源集中起來去建設江東左軍及靖海水營,手裡沒有在鶴城東大規模建海塘、開墾荒灘的資本。

林縛不希望孫、周等南遷宗族與崇州當地人爭地,但是推他們來鶴城建海塘、開墾荒灘,有百利,也不會引發南遷宗族與當地勢力之間的矛盾。

林夢得笑道:“孫、周兩位兄長當真先要去西沙島看看,與天鬥,才叫其樂無窮。兩年一座江濱荒島,硬是給我們開出十六七萬的良田來,叫許多再次經過西沙島的人都瞠目結舌……世人皆說大人之謀算在戰場,卻不知戰場之外才是見真功夫的地方。”

孫豐毅、周廣南都比林夢得年長一些,遂以兄長相稱;孫、週二人都知道林夢得實為崇州核心人物之一,謙恭回禮:“大人之謀,我等深有體會,深有體會。”

他們雖然都沒有來過崇州,但是林縛在津海做的諸多事,他們都較深的參與。

不說別的,林縛打破傳統,強行在渦水河兩岸改麥種稻,使糧產激增近三倍,就使他們感受至深。

接下來從津海轉移來崇州的銀錢數量會很可觀。以周家為例,戰後在渦水河兩岸圈佔良田近八萬畝。雖說北地畝產糧少,但是糧價高昂,地價也不比崇州稍低,八萬畝良田即使是低價處置去,也能轉移出三四十萬兩現銀來。

十九家海商宗族南遷,除之前的三十萬兩現象,差不多還將陸續轉移一兩百萬兩的銀子到崇州來。

十九家海商宗族自然不會將這些銀子空白無故的直接捐給林縛去建設江東左軍及靖海水營;林縛也不會希望這些銀子沉澱在南遷宗族的銀窖裡。

銀子用活了才能算資本,才能增值,林縛才能從增值部分源源不斷的抽出稅銀作為養軍之資。

船社及造船場及配套作坊、工場及塢港碼頭的擴張,立時就有三十萬兩現銀資本金的投入,崇州其他的作坊、工場還才有個基礎,短時間裡承接不了上百萬兩現銀資本的注入,大規模海塘建設及荒灘開墾,無疑是個現銀資本流入的好領域。

如此,能使崇州生產更多的糧食,容納更多的流戶,也能有更廣泛的兵員徵募基礎。

***********

林縛與孫、周等人在鶴城只是稍作停留,就沿運鹽河南岸的驛道西行。

運鹽河清淤工程已經進行了將近四個月,兩岸工地之繁忙,即使去年為解決京畿糧荒緊急開闢津海糧道也不過如此,令孫、周等人歎為觀止。

開闢津海糧道可以說是朝廷緊急調動當時能調用的一切資源,而運鹽河清淤一事卻是林縛在崇州獨力推動。

除西沙島外,崇州安置流戶共兩萬六千余戶,丁壯四萬六千餘,約五千餘壯勇編入江東左軍,餘下的丁壯都抽調上堤勞作。此外還有戰後湧入崇州的萬余流民丁壯,以及崇州當地主戶丁壯兩萬餘人。僅丁壯就有七萬餘人,加上兩岸協作的老弱婦孺,運鹽河兩岸的勞力達到十二萬人,騾馬畜力六千餘頭。

除了以米糧計酬外,同時還採取減賦計酬的方式。

丁壯出一工計酬兩斤半粳米,但若以減賦計酬的方式,丁壯出一工,則在今年的夏秋糧租賦徵收中減少三斤粳米的徵收量;婦孺減半計酬;有騾馬參與清淤事,每日給草十五斤、料兩斤,計一工。

採取減賦計酬,是鼓勵家有餘糧的勞工盡可能的少領酬米,以緩解財政上的壓力,實際上,縣裡只需支付兩成的利息。

不計騾馬畜力及大量清淤工具上的投入,四月來僅發放工食銀折米就達二十萬石。

對運鹽河進行這麼大規模的清淤,除了考驗崇州的財力之外,更考驗崇州的組織與動員能力。

再有兩個月,崇州將進入梅雨季,運鹽河也將在此之前完成清淤,屆時,集雲級戰船就能通過西山河、運鹽河深入崇州腹地參與作戰與防禦。

西山河與運鹽河真正成為崇州的外濠,而靖海水營的戰船甲卒還能通過運鹽河、西山河、北官河、高郵湖、洪澤浦、淮河迅速往兩淮地區輸送、滲透——崇州的戰略地形將大為改觀。

將晚時分,曹子昂、胡致庸、孫敬軒等人得信從崇城趕來相迎,還帶著個好消息:“如夫人昨夜生養了一個公子,肥肥胖胖的,都說有八斤重,夜裡哭鬧得東衙都聽見;我們趕過來是迎接大人及孫、周等兄長,也順帶給大人賀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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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第21章 子嗣

柳月兒是妾,還是寡婦改嫁過來,不過在林縛眼裡悉無分別。

有子嗣傳承,使林縛有一種真正與世相融溶的感覺,千年之後的譚縱就像一個漸行漸遠的夢而變得糊塗起來,別人無法體會到林縛此時的感受。

林縛使曹子昂、林夢得等人留下來陪同孫、周等南遷海商及族人,他與顧君薰及隨侍丫鬟坐馬車在護衛營的簇擁下連夜趕回崇城。

車轍轔轔,馬蹄奔趹,顧君薰依坐在林縛的懷裡,耳朵貼著他的胸口,聽著他心臟有力的跳動,能感受到林縛興奮的心情,顧君薰在替他歡喜之餘,另有一種惆悵。

她嫁給林縛已經有五個月了,肚子還沒有動靜,難免有些擔憂,難免會胡思亂想。

到崇城時,天下起微雨。

林縛也顧不得去考慮這雨對運鹽河清淤會造成什麼影響,他牽著薰娘嬌嫩而微涼的小手,在微雨裡登山,除去護衛相擁的腳步聲,四下裡只有風雨吹打樹梢、山壁的細微異響,登到半山道,驀然傳來嬰兒的啼哭,在寂靜的山間聽來是額外的清晰。

“哈哈,這小子要鬧騰得不讓別人睡覺啊!”林縛站在山崖上,與身後的趙虎笑道,“比你家小子如何?”

“我家那小子只知吃睡!”趙虎笑道,他的妻子恰是他隨林縛北上前一個月生下一個大胖小子,便連林景中的妻子孫文珮在江寧也懷上了。

“吃睡是福啊,吃得多、睡得足,長得才壯實,”林縛笑道,又想起一件事,“你家小子給我做乾兒子,至於我兒子給不給你做乾兒子,我要問一問他娘的意思……”

“那我得回去將我那婆娘趕緊踢過來做如夫人的工作,這麼一門乾親可不能放手。”趙虎說道。

林縛哈哈一笑,要趙虎及諸護衛先回去休息,他與顧君薰往內宅走去。

************

午後得到消息說船隊在鶴城靠岸了,都沒有以為林縛會連夜趕回來,畢竟這次南遷來的孫、周等族對崇州意義重大,連曹子昂、孫敬軒等人都趕去北面接應——林縛是不喜歡迎來送往的,特別讓曹子昂、孫敬軒等人過去,是表示對孫、周等族的重視。

除去值守的將勇及健婦,山頂庭院裡其他人也都早早歇下。

隱隱約的聽見嬰兒的啼哭,宋佳醒過來,翻了個身繼續睡下,柳氏這邊有照應的人手,她也不想去湊什麼熱鬧。睡在她邊上的奢明月頂了頂她的腰,說道:“有人上山來……”

宋佳這才聽見錯雜、濕沉的腳步聲,笑著道:“還是你耳朵尖,林縛將津海南遷眾人丟在北面不管,半夜趕回山來,看來柳氏還頗為得寵……”也沒有想著半夜起床去見林縛,將奢明月往懷裡摟了摟,二月山間濕寒依舊,倒是奢明月的身子暖和得很,又繼續香甜睡去。

林縛與顧君薰走進內宅,剛在走廊裡放下漆布傘,顧盈袖就披衣從外廂房走出來,訝然問道:“怎麼大半夜趕回來?”

顧君薰笑著說:“聽到月兒姐生了,他在鶴城怎麼坐得住?”

林縛嘿然一笑。

小蠻與顧盈袖都睡在外廂房照顧,照顧了半夜,剛睡下,睜著惺松的睡覺,掙扎著要披衣坐起來,身子還搖搖晃晃的欲倒。

裡廂房人影幢幢,照顧的人不少,林縛在小蠻頭上輕按了一下,說道:“睡下吧,小心著涼了,這大半夜的天氣還冷。”聽著嬰兒的啼哭聲,便往裡廂房走去。

柳月兒正解開半邊衣襟露出鼓漲漲的乳/房給嬰兒餵奶,林縛沒想到六夫人單柔也在這邊幫著照顧。

上回在守墓茅舍誤中副車之後,林縛好一陣子沒看到單柔。單柔略有些尷尬,說道:“要有個生養過、懂照應的人過來替換,這後半夜輪到如夫人的嫂嫂了……”斂身行了一禮,便與眾人告別帶丫鬟回去休息。

裡廂房還有就是柳月兒的母親與嫂子貼身伺候,本來和衣躺在小榻上,這時候也起來小翼的給林縛行禮。

還是在前年林縛在江甯剛將柳月兒納入房時,柳月兒父母便要挾林縛拿五百兩銀子出來才敢嫁女兒,給林縛連夜趕了出去,連江寧城都進不了;一直到年前林縛才將他們從江寧接了過來。

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柳家人到崇州就規矩了許多,再說林縛的身份與地位也遠非兩年前能比,柳家人在他面前也不敢再放肆。

柳家是小戶,柳月兒納進房是妾,而正室顧君薰的出身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顧家。

雖說眾人嘴裡都稱柳月兒為如夫人,夫人前面多了一個如字,就天差地別。

林縛升了朝列大夫,封爵縣子,顧君薰也跟著有從四品夫人的誥命,每年甚至還有一百兩銀子的俸祿可領;柳月兒倒什麼都沒有。

柳月兒心胸豁達,倒不爭什麼,柳家人心裡即使有想法,也不敢有什麼表露。他們住在北山門外的宅子裡,平時也很少上山來看望,對給丟在江寧近兩年的時間,心裡多少有些怨恨。

倒是柳月兒搶在前面生了長子,柳家婆媳二人倒是趕著上山來貼身照顧了兩天,不休不眠。母憑子貴,再說正室嫁過來三五個月肚子都沒有動靜,也不怪柳家人有什麼問題。

林縛懶得去猜這些婦人心裡的道道,他見柳月兒臉色尚好,只是略有些蒼白,坐著也有力氣,心知生養還算順利,心思便放下大半,走到床邊,手撫柳月兒稍有些浮腫的豐腴美臉,說道:“我還以為能趕得回來照顧你,讓你受累了……”

“盡說這些傻話,生孩子你趕回來能幫什麼忙?”柳月兒嗔怪的看了林縛一眼,朝顧君薰說道,“害薰娘給相公拖累,一路趕回來辛苦了吧?快坐下吧,我不便起身了。”

“聽到姐姐生養了,我也想早些趕回來,看能不能搭上手幫忙照顧,”顧君薰笑著說,要林縛讓給她過去看嬰兒,手指輕柔的在吃奶的嬰兒臉上撫了撫,說道,“小孩子真漂亮,眼睛像姐姐,小嘴巴像相公……相公回來還與趙虎說互認乾兒子呢,趙虎家小子黑黑的,可是給他家占了便宜去。”

“可不是還要等月兒點頭,”林縛笑道,“給趙虎占些便宜,這小子給他認為義子,你說可好?”

“你說什麼都好,還等著你回來取名字呢。”柳月兒心意滿足,也沒有多想。

顧盈袖倒能猜到林縛的心思,柳家是小戶,而且柳家人他又素來不喜,讓這房與趙家結上乾親,也是想以後與柳家疏遠些,也不至於沒有幫襯。

趙家看上去也是小戶小族,不過趙虎、趙豹、趙夢熊三兄弟都是帶兵征戰的武將料子。

趙虎與林縛關係匪淺,最得信任,此時地位還在周普、趙青山、寧則臣、周同、葛存信、敖滄海等將領之下,但比其他諸將地位要高。趙豹年紀輕輕就是哨將,還與胡致庸的女兒定下親事,前途也不可限量。

崇州發展下去,趙家勢必要成為大族、旺族,不像柳家根本就沒有一個能撐得起門面的人物。

聽到柳月兒問孩子的名字,林縛說道:“那就取得單字‘信’,‘信而有征’之信,這男娃名、女娃名,我都想著有幾個,就等著挨個按上。”嘿嘿笑起來,似乎在想像子嗣滿堂之景象。

“那以後就叫‘信兒’了,”柳月兒滿面慈光的看著懷裡嬰兒,喃喃自語,又與林縛說道,“這大半夜的,相公與薰娘趕回來也累了,先去歇息吧,這邊有我娘跟嫂子還有七夫人、小蠻照顧著……”

柳家婆媳在這邊,顧盈袖又睡在外廂房,林縛也不能在這宅子裡睡下,又多賴了一會兒,才與顧君薰回大宅去。

顧君薰坐不慣急馳夜路的馬車,累得慌,身子骨也快給顛散了架,回屋就先睡下。林縛心裡卻是興奮,摟著顧君薰嬌柔的身子迷迷糊糊的睡了半餉,等天濛濛亮時,醒過來就再睡不著。

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了一會兒,聽到廂院裡嬰兒醒來又啼哭鬧著吃奶,林縛便悄悄的起床,披了衣裳到廂院來看柳月兒母子。

*************

浙南諸府縣相繼淪陷,江西信州也於三月初失守,奢飛熊經過兩個月的努力,終於打通浙西前往杉關的通道,江西郡兵被迫退守撫州。

虞萬杲欲從杉關突圍而進行近三個月的努力,最終給奢家粉碎。

陳芝虎繼續困守大同,給東虜大軍合圍時達四個月,李卓在言官彈劾的壓力,沒有率兵出臨渝關,而率一部精銳走太行山北部孔道,進入晉北地區去牽制合圍大同的東虜主力。

梁成翼率沁陽軍在洛陽城北擊殺匪首楊全(劉安兒的舅舅)。

在梁習、梁成沖的打擊,叛首葛平被迫率天祆流民軍南逃淮北,卻使在潁水與陳韓三、劉妙貞部對峙的岳冷秋所率長淮軍的側翼受到威脅。

在梁氏父子沒有及時率兵南下的情況下,岳冷秋不敢孤軍奮戰,被迫率長淮軍退守徐州。葛平、陳韓三、劉妙貞在潁川會師,劉安兒率洪澤流民軍主力從南陽沿淮河北岸轉戰東進,過來匯合。

爆發魯北的黃河修堤民夫大亂,經過近四個月的僵持,又終於回到淮河沿線,似乎淮河才是流民軍生存的中際線。

林縛卻是不管這些事情,假託守孝,回崇州後也整日以弄子為樂,除了新信之人召見議事,在崇州也不公開露面,更不問外事。

甯王在江寧宴請百官,林縛不去;岳冷秋回江甯召江東文武諸官議事,林縛也是不去;程余謙召諸將巡視平江、丹陽、江甯南境防線,與兩浙諸員在梅溪湖口議事,林縛也還是不去。甚至張晏在維揚請林縛過去商議鹽銀保糧一事,林縛也只是使周廣南代為前往。

天下局勢雖亂,崇州事務皆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孫、周等族人也都陸續分散安置到崇城、西沙島、江門、鶴城及九華等地。

一直到三月中旬,柳月兒產子滿月,新崇城最終落成,林縛才在回崇州後首次公開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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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第22章 立城擴軍

去年五月就籌劃,八月動工興建開挖基槽,歷時八個月,三月中旬新崇城最終築成。

加上城牆東北角支出來與東麓山門互為犄角對峙的角堡,新崇城周長一千三百步餘,規模不足新鶴城一半,但是費時、費銀以及堅固程度,都非新鶴城能比,最多時徵募民工近兩萬人。

選了三月十六日這一吉日,午前林縛率崇州文武官員從北城門入城,從登城道走上北城門樓,眺望城外趕來觀禮的崇州鄉民,手撫城碟,長久不言。

宋佳扮了男裝,穿一襲青衫,倒像個翩翩公子,站在林縛側後,她沒有看城碟下如蟻群聚集、歡騰的鄉民,她凝眸望著林縛清俊的側臉,心想他此時會是什麼心情?

從軍事角度,紫琅山多重城塞防禦體系比新崇城更為易守難攻,林縛他本人也沒有進城的意思,但在從某種意義上,新崇城的落成才算林縛真正的在崇州落腳生根——軍山水城的建成還要再拖三個月。

在北城門樓子向天地祭過酒,林縛與諸官員前往衙署,新崇城便算正式啟動。

除城牆,城中大半建築都非新建。

廣教寺通匪案,紫琅山東麓山腳下有三家大族涉案,這三家田宅後給林家抄沒充公。建城時,將這三戶大宅院、廣教寺在東麓山腳下的一座庵堂以及韓栽在崇州所住的那處莊子圈了進去。差不多六七十進院子,倒占了新崇城的一多半地去。

在老工官葛福的主持下,在建城的同時,對這些宅院進行改造、增建或加固。一部分改建成衙司以及縣學、縣倉、縣大獄等官屬建築,一部分改造成江東左軍諸將家屬居住的私宅。

衙司、衙司,即為崇州縣衙與靖海都監使司合署。

林縛以左參政權知崇州縣事,但將縣衙日常事務交給李書義、陳雷等人署理。靖海都監使司平時也由林夢得、曹子昂兩人交替著進城署理日常事務;崇州真正的權力核心依舊留在紫琅山東麓山腳下的東衙。

北衙後空出來,將在外圍加築堅固壘牆,改造成永久性質的軍營駐塞。自此,紫琅山城塞防禦也將大體完成。軍山水城也於崇州戰事之後動工,還需要三五個月才能建成。

*************

午後陽光和煦,暖風薰人,芳草萋萋,嫩花鮮麗的迎春花雜於其間,惹得粉蝶聚散。

出西城門,林縛懶洋洋的跨在馬背上,嗅這春風,宋佳坐馬車裡,隔著車窗與林縛說道:“今日也是喝小公子的滿月酒,早些回山吧……”

宋佳穿著一襲青衫,如鴉秀髮斜披下來,襯得秀臉嫵媚明豔。

守孝之期還有二十日將滿,各地塘報、邸抄,都會抄一份送到山上,林縛也無法在東衙署理公務。

今日也是信兒滿月之日,守孝期間不便大操大辦,但林縛也吩咐內宅置辦了幾桌酒席邀在崇州親近之人到山上小聚,也是討月兒的歡喜。

林縛抬頭看了看湛藍無痕的天空,日頭才微跌,時間還早,心想若說春來看風景,也是山上極好,與宋佳說道:“那就上山去吧。”

這時候曹子昂、秦承祖兩人從西城門追了出來,陳/元亮從青州派人捎來密函。

林縛勒馬止步,當街拆開密函,眉頭微蹙,微撮著嘴皮子片晌,才輕吐一口氣,將密函給曹子昂看,說道:“皇上二月下旬詔梁習南下,與岳冷秋夾擊豫中之流寇,欲早日平定豫中局勢。梁習托糧秣不足,要青州漕糧先濟梁軍,以五萬兵數請餉,絕口不提出兵之日……”

秦承祖冷哼一聲:“引鴆止渴,渴未止,鴆毒已發,也是崇觀小兒咎由自取……”他對梁習父子在濟南頓兵不前,倒是幸災樂禍的態度。

林縛微蹙著眉頭說道:“收復濟南數戰,梁習父子用兵奇速,有雷霆萬鈞之勢,數戰皆大勝,也讓梁家自陳塘驛慘後就十分不堪的聲望恢復了些。但究其根本,天襖叛軍倉促起事,雖有三十萬之眾,但兵甲不全,營伍不整,缺衣少糧,短短三五個月,也根本沒有什麼訓練,烏合之眾罷了,擊潰容易。相比之下,陳韓三所部兵馬雖說只有兩萬餘人,卻近有半數為精銳悍卒,又有兩千人的老騎。岳冷秋人口不堪,但用兵不在梁習父子之下,但在潁水兩岸也沒能從陳韓三手裡討到便宜。梁習父子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這時候怎麼可能去啃這根硬骨頭?”

曹子昂站在林縛的馬前,雙手抱胸,豎起左手托著下頷思慮,說道:“梁習父子起複之初,從沁陽募兵一萬六千餘,此時以五萬兵數請餉,有幾分虛、有幾分實?”

“灌雲伯梁成翼南擊楊全部,雖擊殺楊全,但劉妙貞隨後率部北上接應,流民軍傷亡不會太多,魯國公梁習與長鄉侯梁成沖西擊天襖軍,收復平原、濟南、大名三府,僅用二十日,應有大量的流民軍棄械投降,梁習父子撿選健壯,編降卒入營伍,五萬兵數倒不會太虛……梁習父子要南下與岳冷秋合擊陳韓三等流民軍,之前的兵力有些少了。”秦承祖說道。

林縛點點頭,肯定秦承祖的判斷。秦承祖擅長謀算,在梁家兵力判斷上不會有太大的誤差。

“要認真說起來,紅襖女劉妙貞在潁西打得不比陳韓三錯,北進河中府,接應楊全部潰兵更是果斷,”曹子昂說道,“梁成翼所部十營兵馬應為梁家私蓄/精銳,若給紅襖女部眾充足補給,梁成翼怕不是紅襖女的敵手……”他們在淮南派有大量的哨探搜集情況,對流民軍諸將領的情況頗為熟悉。

秦承祖等人在陳韓三手裡吃過苦頭,恨雖恨,但也能正視陳韓三的能耐,曹子昂則更欣賞劉妙貞。

林縛在上林裡時,與劉妙貞有過短暫的接戰,對這個長得黑壯的女子有很深的印象。

若論武勇,劉妙貞與周普、敖滄海、寧則臣是同一級數的,趙虎、趙青山、葛存信、葛存雄、周同等人還稍遜一些。

更為難得的,劉妙貞很會用兵,與陳韓三堪稱雙璧。

考慮到陳韓三叛出淮安府時,就有兩千騎兵精銳跟著,而劉妙貞在起兵時,部下能稱精銳不過二三百人,曹子昂倒認為劉妙貞更勝一籌。

“就眼前的情報來,流民軍有往潁水下游、淮河北岸聚集、會師的趨勢,”林縛思慮道,“也許劉妙貞應該留在黃河北岸尋找戰機……”

“流民軍往淮北聚集,也許想一舉將長淮軍擊潰,”曹子昂說道,“長淮軍若潰,淮河沿線將無兵力阻止流民軍南下,渡淮河,再回洪澤浦,沈戎在維揚也沒有多少可用之兵,流民軍就能與奢家在浙東的兵馬遙相呼應,即便是渡江南下也有可能……”

“就眼前的局勢來看,梁習父子在濟南頓兵不前,岳冷秋退守徐州就太靠北了,流民軍要是真接繞過徐州南渡淮河,會讓人十分頭疼……”秦承祖說道。

流民軍在潁口會師,徐州在潁口的東偏北方向上,若流民軍意欲直接渡淮南下,岳冷秋在徐州追擊都來不及。整個淮南地區防務空虛,只有少量地方衛戍兵馬,特別是維揚府,維揚地方軍精銳幾乎都給董原抽去浙北了。

宋佳坐在馬車裡,聽到這裡,心想林縛不會容忍流民軍南渡淮河與浙東奢飛熊遙相呼應的,崇州這時候應該要進一步擴編了吧?

林縛微昂著頭,看著山巔之上的湛藍天空,思慮了片刻,自言自語道:“也許是組第三水營的時候了,”頓了頓,便下了決心,低下頭來看站在馬前的秦承祖、曹子昂,“讓寧則臣率鳳離營回崇州,讓葛存雄從第一、第二營抽旗頭、都卒長、哨將一百二十人,也一起跟著回來,直接組建第三水營……”

“留守嵊泗的崇城步營,是不是還要再編一營?”曹子昂問道。

“讓周同在嵊泗再編二營,”林縛說道,“騎營暫不擴編,崇城、長山、鳳離三軍直接升格為旅,編五營正卒。諸將都升為旅帥,崇州這邊讓敖滄海這邊先動起來……”

宋佳在馬車裡聽著“旅”、“旅帥”這些陌生的稱謂,心知又是林縛生硬出來的軍制。

大越朝自立國以來,設軍鎮衛戍地方與邊關要隘,通常編數營或數十營甲卒不等,一營編十都隊甲卒,兵額六百員。營與軍鎮之間並沒有旅一級設置,都隊與營之間沒有哨一級的設置。

宋佳心想崇城、長山、鳳離三旅都編五營正卒,江東左軍僅步卒就有十五營精銳。此外,騎營有兩營健銳,而靖海水營的編制更是超員,第二水營編有三營正卒,第二水營編有兩營正卒。這時候調葛存雄組建第三水營,從旗頭、都卒長以及哨將的抽調人數來估算,也將是直接編兩營正卒。

江東左軍擴編之後,總兵力將達到七旅二十四營正卒。

除崇州步營及靖海第二水營守嵊泗防線、靖海第一水營保護津海糧道及儋羅濟舟航線,將給林縛調結到崇城來的兵力將有騎營、長山步營、鳳離步營以及即將組建的靖海第三水營。

宋佳猜測靖海第三水營應該以內河作戰為主嗎,林縛大概不會容忍流民軍渡淮南下與浙東奢飛熊遙相呼應,更不可能容忍流民軍進逼揚子江北岸,但是這何嘗不是江東左軍再度擴張的機會?

津海之行當真是非常的關鍵,促使朝廷實施鹽銀保糧之策,開闢崇州直接走黑水洋抵達津海的航線,從而使崇州對津海糧道有直接的影響力。更為重要的是孫、周等族海商的南遷,大量銀錢湧入崇州,使林縛得以集中資源加強江東左軍的兵備,更是真接獲得二十萬兩銀的養軍之資,使這一次的擴編絲毫沒有財力上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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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第23章 三月潼原

崇觀十一年,春三月,帝詔梁習發兵南下平流寇。

梁習托言糧草不足,以五萬兵數請餉,欲使青州漕糧先濟梁軍再行。

崇州到津海航綫每月發糧約六萬余石,夏秋季海上風浪大作,船將歇;當前京畿及北軍取糧,還嚴重依賴青州膠萊河道輸運。

即使陳/元亮、張晉賢、杜覺輔等青州官員與梁家無怨,也斷無可能將青州所得漕糧運往魯北先濟梁軍。

朝廷也沒有可能將京畿救命糧截下來先濟梁家,梁習調不動,岳冷秋在淮北兵少,無力阻流民軍南渡淮河,三月中帝詔曹義渠發兵東進豫中流寇。

曹義渠在固原接了旨,調大將魏世延率精卒兩萬餘人南下東進,動作迅疾如雷,從秦西天水發兵,沿渭水東進,八日便至潼關,曹義渠也將行轅移往長安督戰。然而秦西精銳東進潼關、曹義渠進了長安城,托辭郡宣撫使司糧秣準備不足,不足以供大軍西出潼關進剿流寇,兵馬遲遲不肯出潼關。

************

三月下旬春暖,原上芳草萋萋,野花繁發,潼關南面的南山麓原有一條蜿蜒土徑,百餘騎奔趹而來,踐踏已經覆蓋土徑的草花。

土徑盡頭是座大墓,數間守墓茅舍列在道旁。聽著馬蹄聲從遠路過來,顧嗣元、楊樸、趙勤民走出茅舍,看到百餘騎爲首者約五旬年歲,面色深紅如棗,蠶眉濃須,穿著深紅鎧甲,如魚鱗般的甲片在夕陽光下,熠熠生輝。

“秦西侯曹義渠!”顧嗣元壓著聲音說道。

趙勤民微微一怔,沒想到曹義渠會來湯公墓前。

顧嗣元護送湯浩信遺體歸鄉入葬,墓地就設在潼關南山原上。

顧悟塵在江寧脫不開身,使顧嗣元留在潼關縣代父守孝。顧嗣元沒有住進南原的湯家堡,而在墓地邊架以三間簡陋草廬,每日讀習兵書、深思靜慮,過了三個月的清淡日子,也不問世事。

顧嗣元在潼關原上三月守孝之期將滿,無論是南下漢中,還是東出豫中,群寇出沒,路途不安。潼原湯家堡也沒有可用之人,顧悟塵便派楊樸率兩百餘精銳過來接應,趙勤民也跟著一起過來,看顧嗣元是決定回青州,還是回江寧去。

曹義渠下馬來,使隨行扈從留在原地,他踱步而來,炯炯有神的眼睛看向顧嗣元,問道:“可是顧少君?”

“顧嗣元見過秦西侯爺!”顧嗣元作揖行禮。

“湯公與我先父少年時就交游西秦,我少時習書文,也師從湯公門下,只是我不成才,有負湯公厚望,今日路過潼關,特意過來在湯公墓前上一炷香……”曹義渠說道。

曹宏範趁東閩亂,病中要挾朝廷,使其子曹義渠襲其總督將職,固原鎮邊雄軍從此便成爲曹家之私軍。湯浩信因此事,與曹宏範割袍絕義,痛斥曹家爲賊,也早就絕了與曹義渠之間的師生情誼。

顧嗣元未阻曹義渠到湯浩信墓前進香,曹義渠上過香,便率隨扈離去,只留下一徑給踐踏殘的芳草。

“曹義渠三月中接旨,兩萬雄卒卻在潼關頓兵不前,用意真是耐人尋味啊!”趙勤民看著騎隊遠去帶起的微塵,頗爲感慨。

“究其用意,無非是觀望濟南,”顧嗣元負手身後,舉目望南山麓原,說道,“兩淮若亂,而梁習在山東、豫東頓兵不前,曹家大可以封了潼關,秦西侯大可以坐鎮長安則觀望天下形勢……我們該離開潼關了。”這三年來顧嗣元經歷了許多事情,身上少了當初將入江寧時的毛燥,多了些沉靜氣度。

趙勤民心裏也是微嘆:天下將亂,山河破碎,逐鹿而爲天下雄主者,曹義渠的勝算不比奢文莊差啊。

顧嗣元當夜就回湯家堡,收拾簡陋行囊。次日與舅舅家衆人辭行,帶了湯家一名少年湯唯忠,在兩百余扈從武卒的護擁下,倒也沒有急著東行,而是在南山麓原走了三天,再將潼關地勢考察了一遍。

潼關位于陝、豫、晉三郡交界,南倚華山,北對黃河,河山之間寬不過二三十裏,南原溝深坡陡,原下河谷狹窄,形成天然的險阻,通稱函穀。

潼關位于函穀的西端,緊靠潼水。關城東面有一條支流,叫禁溝,禁溝的上下東西各方面包括金陡關在內,還有潼關、麻峪等十七座關隘,使南山之麓到黃河岸邊,層層設置,拱衛潼關。

“曹義渠若割據秦西,必以潼關爲門戶,分兵出武關奪漢中,秦西從此形勢完備,可望天下……”在出潼關之前,顧嗣元望著險峻關城,心生感慨而道。

************

匪首劉妙貞率部南下潁水,黃河北岸的河中府流寇漸靖,即使有少股流匪擾襲,卻也無法撼動顧嗣元隨扈的兩百精銳,反而給顧嗣元繳了不少平匪戰績。

經歷長達三四個月的戰事,河中府諸縣半數破城,官吏也死了不少,新的官員還沒有到補。戰事加上持續的大旱,大道旁上,滿目都是瘡痍悲涼的流民。

顧嗣元沿途從流民撿選健銳,離開潼關縣時,才兩百精銳,十數日過去,就有千餘健勇,加上家眷,將近兩千五百餘人的隊伍。在流民軍勢力控制地域與梁家控制地域之間穿行。

顧嗣元將隨行家眷編一部,千餘健勇編一部,學的也是林縛在江東左軍普遍推行的編伍法,將兩百精銳打散,作爲伍長、旗頭,將流民健勇打散編入其中,沿途剿了些小股流匪,獲得一些兵甲補給,兼以練軍。

走到大名府境內,這千餘流民爲主的軍隊,沿途與流匪作戰,倒比青州的運軍戰力要強。

想林縛募流民北上勤王,走到濟南,江東左軍便敢與東虜精銳哨騎在城外野戰,北進燕南,就創滄南大捷,而後進津海,與晉中軍殘部聯手,大創虜騎——草創之軍如此能戰,說到底也沒有太多的秘密,關鍵是有一批合格的基層武官編入軍中的緣故。

一支雄師,從上而下的武官體系才是真正堅實的骨架。

顧家私扈四百餘精銳,也是在暨陽血戰之後,從暨陽民勇裏撿選健銳才真正的成形。兩百余人給楊釋編入水營,成爲在崇州接受訓練的兩營鍵銳的中堅力量,餘下兩百人都給楊樸帶來交給顧嗣元。

進入大名安陽境內,顧嗣元等便聽到濟寧給流民軍攻陷的消息。

濟寧在大名府東南,在泰安西南、在徐州北。

濟寧與徐州之間有微山湖、獨山湖、昭陽湖、南陽湖四座南北相接、彼此相連的湖泊群相接,這微山四湖又稱南四湖,是江淮通河濟內河漕運的最重要水道。濟寧遂有南通江淮、北接河濟之險。

“葛平率天襖叛軍給梁家逐出濟南時,二三十萬人經過濟寧,都沒有能將濟寧攻陷,欲南下淮河,又給岳冷秋率軍進駐徐州當頭封住。葛平又沒有能力攻下臨沂,天襖叛匪數十萬人就給困在南四湖東部丘壑之間,雖占了微山縣,但也只是涸轍之魚、籠中困獸。沒想到劉妙貞沒有南下與陳韓三一起牽制岳冷秋,接應天襖叛軍南下,反而是直接出兵攻下了濟寧……”趙勤民手撐在案頭,看簡陋不堪的地圖,指著徐州西南的潁口,說道,“我們從潼關出發時,匪首劉安兒率流寇大軍東進潁口,若他率流寇大軍繼續東進,難道說他們想反過來合圍在徐州的岳冷秋?”

趙勤民不擅長具體的治軍,但戰略形勢分析倒是不差。

顧嗣元眉頭微蹙,還輪不到他來關心天下大勢,眼前關鍵的是他要率領這兩三千人安然無羨的回青州去。

顧嗣元已非當年給王超、元錦生耍得團團轉的楞頭青嫩,梁家要在山東站穩腳,勢必要將湯浩信遺系勢力從魯山地區驅逐出去,顧嗣元要是率部從梁家控制區域通過,給梁家誤當成流寇殲滅的可能性非常高。

他原計劃走濟寧去青州,只要到了臨沂境內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沒想到洪澤紅襖女劉妙貞搶先一步占了濟寧,封了他們東進的道路。南下也不行,這時候從潁口到徐州的淮北一帶,漫山遍野怕都是流民軍。

劉妙貞攻陷濟寧,使之前困于濟寧、臨沂、徐州之間的葛平部天襖叛軍不再是被因孤軍,陳韓三部與劉安兒率流民軍主力沿淮河北岸東進,率長淮軍退守徐州的岳冷秋確實有給合圍之憂。

曹義渠頓兵潼關不前,梁家在濟南觀望形勢,在徐州之岳冷秋反而成了孤軍,過來合圍的流民軍多達四五十萬之衆——葛平所部天襖叛軍倒也罷了,三十多萬民夫倉促起兵不足五個月,連人手一把鋤頭當兵器都不夠,威脅實在有限,但劉安兒所部流民軍就大爲不同。

劉安兒本爲邊軍將領,陳塘驛慘敗後,率部從邊軍逃回泗州,在泗州秘密經營了兩年時間,才趁流民南湧之機在洪澤浦起兵。起兵之初就劫了秦家船隊,獲得大量的補給,兵力迅速擴張至二十萬人,據泗州、石梁等縣,與長淮軍、東陽鄉勇、維揚軍、淮安緝盜營等部長期對峙,後陷濠州、盡殲長淮軍,獲得大量的兵甲、補給,棄濠州,進淮上,與諸寇合進分擊,轉戰南陽、漢中等地,迄今已近兩年時間。

劉安兒這兩年來倒非是給官兵攆著走,而是其部人馬太衆,在一地停留太長時間,糧草補給就會十分困難,被迫選擇以流寇轉戰的方式來分散補給壓力。麾下二十萬兵馬倒也沒有繼續擴張,雖說兵甲也還不全,但三五萬能戰之兵還是有的。

劉安兒率流民軍主力去合圍徐州,岳冷秋的麻煩就大了。

岳冷秋與顧悟塵是廟堂上的死對頭,但是岳冷秋在徐州若被合圍,也輪不到他們來幸災樂禍,若費巨資重建的長准軍再次被滅,傷的是江東郡的根本。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說的便是這個道理,廟堂之上鬥得再厲害,若岳冷秋在徐州有失,江寧、東陽以及崇州衆人都會有唇亡齒寒之憂。

“林縛守孝之期也滿,也該是他率軍從崇州北進的時機啊。”楊樸說道。

岳冷秋陷入徐州,朝廷在江淮之間能調用的戰力屈指可數,趙勤民、顧嗣元也想像不出除林縛之外,還有別的合適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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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第24章 淮東制置使

四月十一日,劉安兒部將吳世遺率兩萬流民軍渡淮南下,再陷濠州、泗州。

雖說林庭立率東陽軍鎮守石樑,封住流民軍從洪澤浦西岸南下的丘陵穀道,但是濠州府再度失陷的消息,對於江寧眾人,無疑是個驚天響雷。

至此,十數萬流民軍沿淮水北岸(泗州到淮安之間的淮水與洪澤浦合流)漫天鋪地的展開。

四月中旬,江東已入梅雨季,數日來細雨淫/淫不息,滿江都籠于水煙雨霧之中,江畔新發的柳枝青翠鮮麗,林縛在南麓半山亭子裡閱讀塘抄,宋佳、小蠻挨著石桌子伺候。

綺紅新翠薄衫,明豔動人,似乎這滿江滿山的翠色,皆不及兩女怡人。

一艘大船自逐流而下,悠然破水霧而出,看船樣式似江寧官制,宋佳先放下手中書卷,凝眸望去。一炷香後,官船接近南崖碼頭,收帆緩緩靠近碼頭,船頭站著人,朝著碼頭上的守值哨將喊道:“寧王府遣使,召靖海都監使林縛林大人!”

聲音洪響,半山腰也是隱隱聽見,林縛這才放下手中筆管,往江中看去。相隔三十餘丈,船頭人細小如蟻,穿著綠袍,似為官使,林縛眉頭微蹙,似乎在想寧王府遣使來見他做甚?

岳冷秋率長淮軍退守徐州幾成孤軍,朝廷冊立甯王就藩江寧的用意就是要在關鍵時刻,使甯王發揮坐鎮東南的作用。

甯王直接遣使相召,說明在江甯諸人的眼裡,也認為局勢糜爛到最危急的關頭。

林縛不關心甯王所遣之使與碼頭守值哨將在說什麼,他眉頭一揚,將山亭外一名護衛招手過來,吩咐道:“你下山去,就說我去嵊泗巡軍,不知道幾時會回來,要甯王使者將詔函留下便可……”

護衛走石徑下山去,宋佳舉手攬發,美睞明眸定定的看了林縛一眼,才說道:“江甯眾人倒以為江東左軍是神兵天將,岳冷秋退守徐州,不敢出城與流寇決一死戰,倒是指望你率江東左軍渡淮北上!”

“你猜甯王詔王是要我渡淮北上?”林縛看向宋佳,笑道,“又怎麼肯定詔書不是要我去守淮東?”

“若是守淮東,你會讓甯王使者擋在崇州之外?”宋佳剮了林縛一眼,不滿意林縛考驗她的才智。

小蠻猜不到為何林縛與宋佳都猜定甯王是召江東左軍渡淮北上而非去守淮安,見他二人眉目相視有意在言外的默契,猶不服氣的說道:“這邊有左參政的名份,去守淮左是名正言順,反而渡淮北上跟這邊沒有半點干係,我看你們都猜錯了……”

“待甯王詔書拿上來便知。”林縛說道。

“要不我們打個賭?”宋佳倒有心思戲弄小蠻。

“你們二人欺負我一個算什麼本事?”小蠻心裡不服氣,卻不會上當跟宋佳打賭,支著身子看崖下的動靜,等著護衛將甯王詔書拿上來。

江淮之間,以洪澤浦、高郵湖等水分野,分為淮東、淮西。淮東含淮安、維揚、海陵三府,淮西含東陽、濠州、廬州三府。

宋佳見小蠻不上當,笑著分析給她聽:“江寧眾人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也,濠州、泗州雖失,但岳冷秋猶能沿泗水退守宿豫、淮安,江寧怎麼可能會讓江東左軍去守淮安?再說甯王真要詔林縛去守淮安,顧悟塵的信使多半會搶先一步到崇州來通風報信……顧悟塵沒有動靜,豈不是暗示這邊也是按兵不動?”

“什麼叫按兵不動?”林縛反問道,“流民軍主力都在淮北,進逼泗水河,江東左軍三五千人能逆轉形勢不成?”

“可不是我一人這麼認為,”宋佳嫣然而笑,說道,“劉安兒在洪澤浦起兵之初,陷泗州、五河、石樑諸縣,陳韓三在淮安叛投後,劉安兒與之聯兵破濠州,又縱兵大掠其城。淮南名府濠州就這樣毀於戰火。岳冷秋南下重組長淮軍,正值淮水潰堤,一直沒有機會重築濠城,遂東陽軍只能守石樑,而無法進守濠州。在江寧某些人眼裡,濠州、泗州失守,多少有些理所當然的感覺。甯王雖遣使來,但在他們眼裡,甚至奢望局勢還要有挽回的可能……你拿了一個破藉口,將使者擋回去,可不就是按兵不動?”

林縛笑了笑,也不爭辯,等護衛拿了甯王詔書上來,拆開一看,果然是詔他率崇州留守兵馬北上渡淮剿平流寇。

林縛隨手將甯王詔卷起丟竹條編成的紙簍裡,沒有去理會,他也實在無法理會這種心存僥倖的諭令。

稍晚些時分,江東左軍在淮北的哨探發來急件,劉安兒率流民軍主力已渡泗水,兵臨宿豫城下。

宿豫僅有長淮軍四千兵馬留守,形勢危急。

若是劉安兒急攻宿豫,即使林縛決意起兵渡淮北上,趕到宿豫也是要八九天之後,起不了什麼作用。

***********

十四日,岳冷秋所派接援宿豫的兵馬在睢甯遭受陳韓三的伏擊,大潰東逃,睢寧同日失陷。宿豫守軍見睢寧失守,與徐州聯絡給流民軍割斷,擔心給合圍,十五日棄守宿豫,退守東面的沭陽,與臨沂守軍互為犄角,保住長淮軍東撤進青州的通道。

宿豫在徐州南、淮安北,卡住長淮軍從徐州沿泗水河南下淮安的通道。

泗水河源出魯西泉林縣,經濟甯入南四湖,流經徐州、宿豫,至淮安北部匯入淮河。

宿豫失陷,退守徐州的長淮安主力除了東面還有臨沂接壤外,差不多已成孤軍,淮泗口上的淮安府也岌岌可危。

十七日午後,江寧官船再度在南崖碼頭停靠,來人已非甯王遣使,身穿緋紅官袍的張玉伯在細雨淫/靡間登上碼頭。

張玉伯與這邊關係非同一般,南崖碼頭守值的哨將李柴在江甯時就認得張玉伯,也不浪費時間通報,直接領著他從狹仄石徑登山去林縛。

林縛抱著獨子信兒在山頂草亭耍樂,看著張玉伯穿了五品官才能穿的緋紅官袍上山來,笑著說:“玉伯兄升官了,趕到崇州來討我的道賀?”

柳月兒起身給張玉伯行衽禮,張玉伯給柳月兒作揖回了一禮,跟林縛苦笑道:“林賢弟不要取笑我,我是給趕上架的鴨子,臨危給抓了差,給按了淮安府通判的差遣,”頓了頓,又說道,“我是苦寒出身,能有今日也是朝廷栽培,朝廷用我於危難,不敢惜此身,只有硬著頭皮隻身去淮安赴任了。我到崇州來,是想我身後還有孤兒寡母以及堂上老母無人照料,想託付林賢弟!”

“你的苦肉計對我來說可沒有什麼大用,”林縛說道,“你聞聞我身上味道,剛給這小子尿了一身,一時間還沒有為朝廷盡忠的念頭!”

柳月兒將兒子從林縛懷中抱走,林縛紫色官袍的前襟果然給尿濕了一片。

張玉伯哭笑不得。

三品穿紫,林縛散階才從四品,卻得賜紫之賞,年紀輕輕已成顯貴,但是如此珍重之紫袍,卻給林縛日常穿來抱兒把尿,若讓清流之輩知道這事,不知道又惹出多少煩話來。

柳月兒抱著兒子回去,林縛彈衣正冠,請張玉伯在草亭裡坐下,問道:“是我節制劉庭州,還是劉庭州節制我?”

劉庭州乃淮安知府。

“情勢如此危急,淮安再失守,流匪南下將無阻也,那些人還能再不識好歹?”張玉伯說道,“再說你是宣撫使司左參政,自立朝以來,參政節制府縣可以,哪有府縣節制參政的?這是甯王詔書以及江寧兵部的函文……”

形勢危急,諸事來不及向中樞請旨,甯王與江寧六部合署可以從權處置東南諸郡軍政事務,實際已使江甯成為東南諸郡的政治中心。

林縛接過封函,拆開來看過,他左參政的官銜終究發揮了些作用,以左參政職擔任淮東靖寇制置使,不僅淮安府地方兵備受他節制,海陵、維揚的地方府縣兵備也暫時歸他節制——甯王府長史張希同在甯王詔函上附印,在形勢面前,他也不得不低頭了。

與此同時,林庭立出任淮西制置使,掌東陽、濠州兩府地方兵備,由於濠州府全境失陷,林庭立這個淮西制置使,只是名頭上好聽,並沒有將廬州府(安徵合肥)地方兵備歸他節制。

其實林縛這個淮東制置使也有些名副其實,出知維揚府的沈戎與他積怨甚深,又怎麼可能聽他調遣?海陵府也基本是依賴崇州這邊出兵。

看林縛拆看公函後眉頭微蹙,張玉伯問道:“我今日便去淮安,江寧的官船不聽我調撥,還要大人派艘船送我去淮安。另外再失禮問一聲,崇州這邊幾時能出兵?”

以往是相交以友,相處隨便;林縛接了詔函,便是上司,張玉伯也就依規矩以大人相喚。

“兵貴神速,拖延三五日,也許進淮安城都難,我也今日就走,”林縛見張玉伯訝異,笑道,“你也與那些人以為我是按兵不動?十二日甯王遣使來,崇州這邊就開始做準備,就等著你過來就發兵……崇州要守嵊泗,能用之兵不多,步卒三千、騎營一千、水營一千,加上輔兵、工輜,共七千人,勉強能守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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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第25章 雲梯關

淮水出洪澤浦,在淮安城西北與泗水合流,水勢滔然,往東偏北而行,在亭湖縣北的雲梯裡境內入海。

亭湖縣南,與射陽縣之間的清江浦水面寥廓,三四十裡寬的口子,但是十分淤淺,便是尋常漁船也不從那裡出海,經過雲梯裡的水道才是淮河的真正出海口。

東海寇漸盛,淮安府便在淮口北岸設巡檢司,建軍塞,置百餘刀弓手、常年置三五艘艨艟戰船防海備盜,稱為雲梯關。

自從淮水成為漕糧的出海水道之後,衛戍淮口的雲梯關就陡然險要起來。守軍也從縣刀弓手換作正規的鎮軍,兵員也從百余人增加到一營六百卒,拔了一員正六品的振威校尉為主將。

流民軍十五日不戰而得宿豫,便在淮河北岸如潮水般展開。

當年洪澤浦連寨九當家孫桿子、今日的流民軍先鋒渠帥孫壯率前哨四千精銳撒開腳丫子往東跑。沒理會退到沭陽的官兵會威脅側翼,一直到斥侯回報看到黃渾渾的黃水洋,孫壯才勒令將卒收住腳,看著天色將黑也不停歇,令將卒點燒火把,往雲梯關蟻附而去,撒開圍子四千精銳咬住雲梯關就強攻。

雲梯關是漕糧出淮的口子,一兩百石載量的漕船經不起風浪的折騰,便在雲梯關停靠騰倉,江東按察使司都漕廳在雲梯關建有大規模的糧倉,以便淮口能與津海糧道順利的接上。都察院還有一名監察禦史在這裡監管都漕事務。

流民軍缺糧才被迫四地轉戰,四處籌糧、搶糧,名聲也不大好聽。

雖不廢吹灰之力獲了宿豫,但是官兵退走前,將糧倉放火燒毀,濠州、泗州在去年春後給毀城後,元氣未複,岳冷秋到江寧後,也根本沒有經營濠、泗的心思,城裡自然也沒有多少存糧——如今在淮河北岸的近二十萬流民軍,最大的問題還是缺糧。

孫壯率前哨精銳從宿豫出發,兩天一夜走了二百五十餘裡,便是為搶雲梯關的糧倉而來。若能從雲梯關得七八萬石米糧,十數萬大軍便能在淮北從容不迫的圍殲長淮軍。

官兵棄守宿豫,未知會淮安府,孫壯率又是率眾披星戴月奔來,動作奇速,雲梯關這邊悉無準備,給打了個措手不及。

給圍攻時,雲梯關甚至有近半守軍在碼頭上被迫隨漕船出海,僅剩三百守軍的雲梯關給強攻了一夜即告潰守。

雲梯關內九座大倉完全燒毀兩處,其他七處也給縱了火,損失不少。

孫桿子脾氣上來,將兩百多官兵俘虜及江東按察使司派駐雲梯關都漕的官吏十七人以及雲梯關裡三百多來不及逃到船上的船工、民夫一併砍掉腦袋堆在碼頭前築京觀。

孫桿子戰前四天四夜沒闔眼,攻下雲梯關,砍下近千顆頭顱堆在碼頭前築京觀,又將都漕禦史的小妾逮到房裡狠操了一回。也不管嬌嫩美人兒差點給他數月未洗澡又濺了無數血的體味薰死,也不管自己怒器如忤,忤得美人兒蛤口痛裂,好在他是站著玩老漢推車,不然他兩百斤重的身子壓上去,嬌滴滴的美人兒多半保不住小命。發洩過,孫桿子又將美人兒踢出房門交給別人繼續去折騰。男人需要女人來發洩,但是四處轉戰,孫桿子不想有女眷牽累,多漂亮的女人,他只是弄一兩回就丟手,不貪戀。

他發洩過,他則倒頭便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孫桿子給外面的角號聲吵醒。

孫桿子提起褲子,將黑黢腥臭的襠下遮住,褲上還有些血痕,仿佛新開了個處,拿起放桌上的宣花大斧便往外走,嘴裡大叫:“狗日的,是哪裡官兵過來,亭湖、海州、沐陽還是淮安城的?”在他看來,這時候能過來反攻雲梯關的官兵不會有別處來的。

“是海船過來搶口子要進河道,不曉得哪一路兵馬!”陳漬提著刀正要過來喊他。

孫桿子麾下有兩員猛將,他依為左膀右臂。

一人便是眼前這登城虎陳漬,當年隨劉安兒從北軍逃回,善使刀盾,攻雲梯關,他率勇卒附牆強攻,親自殺了十多個官兵,砍卷了三把好刀,他渾身愣是連個銅錢眼大的傷口都沒有。

孫桿子暗啐了一口,他身上還添了兩口子呢,陳漬怎麼這麼好運,難道叫登城虎,搶城攻寨的事情交給他比誰都靠譜。

孫桿子手下還有一員他依為依重的猛將叫天犬張苟,原名也的確喚“狗兒”,附義從軍才改“狗”為“苟”,頗有難得的是,比起悶頭奔沖的莽夫,張苟還頗有些算計。

孫桿子登上寨牆,看到淮口趁風搶進來的戰船,背脊寒氣直冒。

那為首的大船,尾艙甲板倒跟這邊寨牆差不多高,尾船有二十丈,這樣的大船便有三艘。孫壯當過水匪,從淮上轉戰漢中時,才棄船上岸,對戰船還有些見識。此前在洪澤浦見到過最大的船舶便是當初秦城伯進洪澤浦的座船,這三艘戰船比秦城伯的座船還要大上好幾分。

當初為了將秦城伯留下,僅圍攻其座船,便抽調起兵前的近半精銳,孫壯暗道這三艘船進入淮水,這水戰要怎麼打?吳世遺還在濠州督造戰船呢,孫壯心想還是趕緊派人在洪澤浦的東口子上多沉幾艘船才是要緊!

孫桿子與陳漬皆不識字,認不得居首大船高桅上展開的大旗,想著張苟識字,沒看到他人影,問道:“天狗呢,這龜蛋跑哪裡去了?”

“張苟回宿豫見安帥了,桿爺您睡得香,就沒有驚動渠帥,”陳漬說道,“這六七萬石米,沒有車馬船隻,光憑我們六千隻手,可搬不回宿豫去。張苟回宿豫見安帥,看從宿豫能不能搜羅些大車過來……”

“那找個識字的過來,這狗/娘養的,臉盆大的字識得爺,爺卻不識得他們……”孫壯罵咧咧的說道。

陳漬倒是先就派人去找識字的人來,只是他先去喚渠帥孫桿子,這才將人拉來問。

識字者是個給脅裹入夥的教書先生,陳漬對他頗為看重,他回道:“淮東靖寇制置使、江東宣撫使司左參政林……”

孫壯皺著眉頭,說道:“靖寇,這狗日子的朝廷是將我們當成寇了?取我的大弓來……”

流民軍轉戰四地,攻城掠地之前會派斥候打探消息,但遠遠沒有建立遍佈各郡的情報搜集網絡。

孫壯倒是知道江東左軍及林縛的名頭,但是不知道林縛還有個江東左參政的官銜,更不知道淮東靖寇制置使是什麼玩藝兒。

**********

林縛率軍與張玉伯從崇州出發,十七日夜裡即出江口入海,借東南風北上,才過去兩天兩夜,可謂一點時間都沒有耽擱,可惜雲梯關在他們搶進淮口前一天就告失陷。

除了損失了十多萬石米糧,更重要的是淮口失守,津海糧道被迫要走江口取糧,暫時的混亂,會進一步加劇京畿及北軍的用糧壓力。

看著淮北形勢如此險峻,張玉伯才認識到林縛年初的津海秘行是何等的有先見之明。

崇州到津海的黑水洋航道在三月上旬就正式起用,雖說漕糧沒有往崇州聚集,但是已有大批商糧往崇州聚集,如今淮口失陷,倉促退出淮口的大量糧船改從崇州運糧,能在最短的時間裡,將津海糧道的運力恢復過來,保住北地的命脈不斷——倒也讓林縛在崇州的地位更加的穩如泰山。

都漕禦史僥倖逃過一劫,流寇攻來時,他恰好船上。這時候他站在林縛的身邊,看著碼頭上堆積如山的頭顱,腳發軟、臉色蒼白,也顧不上給他丟在塞裡的美人兒小妾會給糟蹋成什麼樣子,聲音發顫的跟林縛說道:“流寇實在罪大惡極,雲梯關千餘人皆有父母妻兒,慘遭屠戮,慘絕人寰,如此惡寇,天理不容,請林大人屠之為死者報仇血恨!”

“報仇血恨?”林縛手握佩刀,看向京中派來的都漕禦史,似笑非笑的反問了一句,就沒有再說什麼。

如今據守雲梯關的是四千流民軍前哨精銳,雲梯關在失守時沒有遭到多少破損,峙立在淮口北岸平原上易守難攻,關城內糧草、箭矢充足,更有數萬流民軍在一二百裡外徘徊,江東左軍又不是天兵神將,加上負責運營的第一水營,正輔兵不過萬人,根本就不具備從虎口奪回雲梯關的條件。

林縛撮了撮嘴,對都漕禦史說道:“津海糧道斷不得,還請陶大人立即去崇州都漕,我會命令崇州官員配合陶大人行事,我的職責是守淮東,兵力有限得很,淮北局面似乎要等嶽督想辦法……”

都漕禦史這時候在林縛面前硬不起來,嘴嚅嚅的不說什麼,心裡卻想淮口失了,即使給梁家占了山東,津海糧道兩端還是給這廝捏在手裡,不過說來,梁家也是什麼良善之人。

這時候看到站在關牆上的流民軍將領拿著大弓,腳踩到垛口上拉弦,陶禦史下意識的要往林縛身後躲。

林縛微微一笑,他還沒有見即使拋射能達三百步的強弓,而況箭頭平指這邊,倒是側舷護衛緊張豎盾防衛。

林縛指著雲梯關塞牆上開弓的那人,跟並肩而站的張玉伯說道:“那人應是流寇先鋒渠帥孫壯,又名孫桿子,是洪澤流寇除劉妙貞之外的第一勇將,秦西伯在駱陽湖折戟,便是他與劉安兒率勇寇搶攻進座船……”

箭矢破空而來,差二三十步便無力墜入水中,即使如此,孫桿子所持弓的射程也遠得驚人,堪比船上的大弩了,僅看孫桿子舉重若輕的開弓,便能知道他雙膀子至少有四五百斤的氣力。

雲梯關失陷的事實短時間裡很難扭轉,林縛大手一揮,說道:“繼續西進,不要滯留,我們去沂口……”兵力不足以圍城,甚至落了很大的下風,要盡可能在野戰、運動戰中殲滅、擊潰分散的流民軍,林縛不會傻到強攻雲梯關,反過來給流民軍擁來內外夾擊。要把敵人拖入滯形,而不是自己主動陷入滯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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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第26章 搶灘

東南風夾帶細雨,帆鼓如弩,船行似箭,江東左軍大小兩百多艘戰船過淮口往西駛去。

孫桿子一時沒有從“淮東靖寇制置使、江東宣撫使司左參政”的旗幟上猜到林縛的身份,但讓這麼大規模的水營官兵突然從雲梯關漏過去,勢必會影響淮北的戰爭形勢。

陳漬已派快騎馳往宿豫、泗州、睢甯通風報信,孫桿子猶放心不下,將雲梯關交給陳漬防守,他將手裡六百多騎兵集結起來出塞,綴著水營船隊的尾巴追了過去。

在淮河北岸的平原上,六百多騎兵縱馬小跑,呈錐形展開,隊伍拉開來倒有兩裡多長。

不比陳韓三發家就有近兩千精騎,先鋒營這六百多匹戰馬是孫桿子這兩年好不容易湊出來的,寶貝得很。要不是擔心官兵會在北岸突然登靠,打擊北岸分散籌糧的流民軍,孫桿子捨不得在雨天泥路濕滑裡縱馬去追借風而行的戰船。

這時散在北岸籌糧的流民軍,也是孫桿子的嫡系兵馬,可捨不得給官兵打個措手不及。

淮河自淮安城就往東偏北而流,船隊從雲梯關進入淮河,自然是反過來往西偏南而行。

這一段淮河水道頗直,至淮安城約一百六十裡。

所幸船隊是逆水而行,風勢又恰是時機的小了,孫桿子率騎兵還能在北岸勉強綴上船隊而行。

追到天黑,孫桿子收攏北岸分散籌來的流民軍,六百餘騎已變成步騎兩千餘眾,但在沭水河擋往去路,之前行軍緊張搭設的浮橋給刀斧斫斷、給縱火燒毀,只剩焦黑殘跡在眼前。

這時雨已經停,天邊竟然露出殘陽,照得河汊口金波粼粼。

孫桿子勒緊韁繩,在沐水河匯入淮河的河汊子口東岸頓馬立足,命人去沭水河上游搜索渡船,他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官兵在河汊子口的西北岸停靠登陸,迅速之快,令河汊口西北岸的流民軍措手無策。

*************

流民軍快騎傳信效率不慢,兩千余步騎咬得也死,但給從北往南匯入淮河的沭水河所形成寬達三四裡的大河汊口擋住去路,但是在河汊口的西岸,也有一千多流民軍接到快馬報信往岸邊盯來,防備這邊登上淮水北岸。

舟船登陸對水流、灘岸的地形要求很高,河汊口西岸入淮處是一大片河灘濕地,呈三角形,有兩三裡縱深,或隱於淺水,或露出水面,露出水面的河灘地也是泥濘不堪。青蘆已蔓到有艨艟戰艦的船舷那麼高,再瘋長下去,會在這河灘形成一大片的蘆葦蕩。

津海號停在水道中央,林縛扶女牆望遠,暮色已重,這時候不搶灘登陸,拖一夜過去,說不定會上萬流民軍摸黑爬滾過來,給暫時擋在東岸的孫桿子也會想辦法連夜渡沭水,那時想在沭水以西的淮河北岸更是困難。

寧則臣換小艇過來,登上尾艙甲板,說道:“摸過情況,可以一試,我親自帶隊上去,西岸流寇還少,派船繼續西行往西邊引,分散這邊的壓力,搶上岸就能站穩腳……”

“好!流寇無戰船進淮水,船隊繼續往西拉散,尋找其他的登陸點,”林縛肯定寧則臣的計劃,必須要趕在天色徹底黑下之前搶上岸,又與張玉伯說道,“我派船送你去淮安城跟劉庭州見面,若是不差,你再過來時,我們在北岸已經有了立足點,就能跟退守沭陽的長淮軍聯絡上……”

暮色裡,淮安城雖遙遙不可望,但在西南方向上已不足三十裡,沿沭水河北上,沭陽城離這裡也就四五十裡。

張玉伯換了小艙,帶一隊護衛往南岸而行。

船隊繼續往西拉散,將河汊口的數百流軍民往西分散,葛存雄與寧則臣組織登陸事。

兩艘津海級運兵戰船停在河道中央,下大碇停實,兩側各停數艘高艙戰船盡可能遠的拿弩箭封鎖河灘地。十數艘吃水由淺至深的平頂淺底船填入運兵船與河灘之間,下樁落碇停穩,以棧板相接,紮捆結實,每艘在船頭船尾迅速形成兩條長達近百丈長的船棧通道直達河灘地,百餘兵卒每人背負一捆乾草登上船棧,一捆捆乾草從後傳遞到前頭河灘,鋪到泥濘陷足的濕地上往前延伸……

孫桿子趁昏暝的暮色,帶四名親信游到西岸,將鎧甲穿好跑過來,最先登岸的百餘甲卒將下河灘攔截的百余遊民軍殺潰。

這時恰有兩百餘流民軍從北邊趕來,孫桿子一把揪住頭領,問道:“認得我不?”

“小的是左護軍的,怎麼不認得桿爺你啊?”頭領認得孫桿子,見這邊除了給打散的百餘人,就看不到別的人,訝然問道,“桿爺你的兵呢?”

“給攔在東邊,”孫桿子望東岸指去,已經看不清東岸的情形了,他說道,“左護軍的兵能打,好,你們都跟我來,往這些官兵趕下水去……”這兩百多人七七八八的都穿了甲,在穿甲數不足十一的流民軍裡,拿肉眼看也能看出是精銳。

河汊口沒有大堤,都是斜淺入水的河灘地,所以範圍很廣,

孫桿子使慣的大斧極沉,泅水渡不過河來,他挑了一面盾,一把直脊刀,就著地勢領頭就往河灘地裡沖,讓弓箭手散在兩翼一邊下沖一邊散射……

上一股流民軍剛給殺潰,就有另一股流民軍殺來,穿甲持盾,冒箭沖來,速度之快,也令先登岸來的寧則臣吃了一驚。

河灘上能落腳的幹地還不大,離後面的戰船也遠,弩箭掩護不到,寧則臣知道必須帶先登岸的甲卒往外突沖,守住了陣腳,好給後續的兵馬讓出足夠的登岸空間,才不會使這一次的登岸功虧一匱。

寧則臣拎來陌刀,仰首視敵,沖來之敵呈錐形展開,當前者自然是流民軍中的勇將,他也當仁不讓,叫護兵拿著他的旅帥旗站在後面,他舉刀跨步直劈過去……

孫壯舉盾擋住,盾破而劈來的刀勢不減,直擊左臂。要不是左臂縛有鐵護板,當下就要給砍斷,便是如此,也給震得差點骨折;孫壯反應也不慢,右手裡的直脊刀直劈去,卻給寧則臣身側的護兵拿盾蕩開。

直脊刀不及陌刀勢大力沉,倉促一刀沒能將盾破開也屬正常。

在孫壯看來,顏面卻是大失。

他看出眼前的寧則臣是官兵主將,他給寧則臣一刀破盾差點殺了,寧則臣身邊不起眼的護兵竟然拿盾蕩開他的刀,令他如何甘心?

甯則臣身邊的護兵看上去不起眼,卻是寧則臣在鳳離營頗為依重的一員哨將張季恆,也是出身鳳離籍流戶,一身武藝精絕。

張季恆先帶兵沖上岸,寧則臣親自往外衝殺,他自然要護在邊上以防有失。

張季恆還不甘心呢,他以為與寧則臣配合定能一舉斬殺敵將,沒想到劈來的直脊刀是如此之沉,令他退後一步才脫掉大力,再進擊時,兩邊已經給迅速其接戰的雙方兵卒擠散開,再沒有直接對戰的機會……

孫壯雖不識字,但不是莽夫,當頭一刀嚇他一身冷汗,搶過來一面盾,也不敢像以往那樣隻身往敵陣裡沖,與居前數十勇卒保持成錐形,往官兵陣形裡鑽。

這時候孫壯才感到眼前官兵的精銳之處,他雖然感到吃力,還是能借氣力上的優勢,將當前的官兵甲卒砍翻或推開往前突,但他身邊的流民軍勇卒卻跟不上來。孫壯往衝突幾步,粗錐形陣硬是給擠成細長錐形,他再不退後,就很可能給當中截斷、困在官兵陣中成孤軍的危險……

孫壯沒有辦法,還不想將性命送在這裡,稍退回去,再帶人往前沖,三番數次下來,雖說有地勢上居高沖下的優勢,卻給官兵往外硬撐開二三十步。

後續登岸的甲卒已經在後面形成密集的拋射箭陣,孫壯看跟自己沖下來的兩百多人近半數掛傷,也知道事不可為,且戰且退,以便形成更開闊的戰場,讓之前給引開又再度趕回來的流民軍兵卒填到戰場來打拉鋸戰。

聞訊先趕過來攔截的流民軍多為分散籌糧的部隊,不是流民軍的精銳,穿甲者十中無一。形成更開闊的戰場,貌似有更多的流民軍兵卒進來參戰,對寧則臣來說,反而遠沒有剛才給二百多穿甲流民軍精銳壓在河灘狹地上打的壓力大。

這裡天色幾乎黑了下來,河道裡的停船雖多舉火,流民軍在岸上也點燃許多火把往這裡丟,但真正面對面廝殺的光線已經很暗。

寧則臣帶著精銳甲卒左沖右破,暗弱的光線影響不大,但是適應不了昏暗光線作戰的流民軍開始混亂,彼此體力上的差距也明顯起來,當寧則臣率眾沖上灘頭,突擊陣列還能保持較為完整的錐形,攔截的流民軍則抵擋不住壓力崩潰,沿沭水東岸往北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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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8 13:18:05
卷七 山河碎第27章 結營

流民軍大潰,孫壯跟著往北逃。

天上月將隱不隱,薄雲滿天,孫壯也無從收攏散兵,隨他渡河的四名親信,死了兩個,走散了一個,還剩一人在身邊。

好在沭水河東岸的兵馬完好無損,只是給沭水河擋著,對西岸的戰事也是鞭長莫及,舉起火把沿岸展開。孫壯往北逃了近十裡,見追兵回收,才脫了鎧甲泅水過岸,與東岸的所部精銳匯合。追兵退回,有東岸火把引照,西岸的散兵也漸漸鎮定下來,孫壯派人過去,領著繼續往北撤。

孫壯這一戰打得鬱悶,所部精銳盡數給擋在東岸,西岸除了陳韓三派過來的兩百多兵力還算精銳外,其他都是四地籌糧的雜兵。

最後給殺得大潰,令孫壯心裡尤為不服。

官兵有哨船進入沭水河道搜索,沒有大量渡船或浮橋,孫壯也無法在官兵的監視下率兩千步騎渡河去,只能先派人到河汊口監視對岸的官兵登岸動靜。

只是河汊口太寬,加上河灘地,站水邊望過去也有五六裡遠,只能隱約看到些在火把下模糊的黑影,實難知道對岸的具體動靜。

孫壯率兩千步騎繼續往北撤,北面的沭水河有一段相對狹窄的水道,渡河方便,也方便封鎖河道、限制官兵戰船往沭水河上游滲透;陳韓三已率部去圍困沭陽城,不能讓這夥新來的官兵將圍攻沐陽城的好事給攪了。

摸黑舉火又北行了十餘裡,走到窄橋那邊,此地的沭水河只有三百步寬,早年有一座木橋架在上面,不過給洪水沖塌,還有半腐的兩截橋樁豎在河灘上……

趕到窄橋,對岸舉火如晝,好千人在對岸結營,問過前來接洽的哨探,才知道陳韓三率部趕到這裡,知道先前攔截兵馬給擊潰的消息,便在這裡停下來。

孫壯肚子將陳韓三他瞎娘操翻了一萬遍,心想他之前就派兩百精銳趕去岸邊攔截,他本人倒好,拖拖拉拉在後面集結好幾千人才出動,動作自然就慢了趕不上趟。要是陳韓三得信直接抽一千騎兵去封鎖沿岸,再派一兩千步卒在後面跟上,攔住這夥官兵不讓他們登上北岸不是什麼大問題。

河裡也有十數艘小船銜接在一起,將這處河道封住——孫壯是水寨出身,知道這樣的船陣也只能在夜裡擋住官兵戰船往上游沖,按下對陳韓三的不滿,渡河去見左護軍渠帥陳韓三。

“船陣前要多打暗樁,要不是怕以後麻煩,再沉幾艘船,將深不道填上,有長鐵鍊子最好,能將河道直接封住!”孫壯也是直性子,看到陳韓三直接就說船陣的事情,忍住沒有抱怨他出兵拖延的問題,過了片晌,才咂嘴說道,“這夥狗/娘的官兵難啃,不將他們趕下岸去,怕不好去圍打沭陽!雲梯關的糧食也難運去宿豫!”

“江東左軍要是好啃,天下就沒有你孫桿子不能去的地方了!”陳韓三的臉在營火照耀下通紅如棗,看不出他說這話時有什麼情緒。

孫壯微微一怔,打了半天才知道自己跟名振天下的江東左軍交上手,他倒沒有打怕,灘頭還是有機會將搶灘甲卒壓下去,只會在北岸聚集的流民軍多為雜兵不給力。

孫壯抬頭盯著陳韓三的臉,嘿然一笑,不加掩飾,心裡想:我說你小子拖拖拉拉的集結了好幾千人才南下,竟然是給江東左軍的名頭給嚇壞了。

陳韓三見孫壯眼裡的不屑如此直露不掩,心裡也是慍怒,也有些羞惱,江東左軍再強畢竟也是傳言,誰親眼見過?

孫壯也不跟陳韓三鬧,張苟去了宿豫見安帥,陳漬要守住雲梯關七八萬石救命糧,他手裡除了六百騎兵,其他都是不抵大用的雜兵,要將江東左軍趕下淮河,還要借助陳韓三在沭陽的兵力。

陳韓三不算洪澤浦流民軍嫡系,又自領了天襖左護軍的名頭,知道劉安兒手下諸將對他有些看法,他藏下些許不快,連夜加強這邊鎖河的力度。

在船陣前打暗樁,鑿沉數艘船,將船陣拿鐵環鎖結在一起,將易燃的帆桅撤掉,船板上抹泥漿,防止江東左軍沖陣裡縱火燒船陣,又在船陣兩側各結一座營壘,猶覺得如此還不夠,連夜派人去找溶鐵爐開火打鎖河鐵鍊。

除了防止江東左軍從沭水河去接應沭陽城外,還要將江東左軍趕下淮河去,不能使步戰曾四敗東虜鐵騎的江東左軍在北岸站穩腳步!

沒有看到江東左軍有在沭水河東岸登岸的跡象,孫壯在破曉後將他在東岸的兩千步騎也接到西岸去,收攏潰兵也有三千多兵力。

陳韓三的兵力則更多,從沭陽外圍一共抽出六千兵力,都是他的本部精銳,遠不是孫壯多為雜兵的三千步騎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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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得能看清地,孫壯就催促陳韓三與他一起發兵南逼淮河北岸,就隔著二十多裡地,暖陽升上樹梢時,騎在馬上高坡便能看到江東左軍在沭水河東、淮水河北結的營陣。

連夜登岸的江東左軍分作三處,兩處居前,利用帶短矛的盾車結成車營。

這兩座車營週三四百步,細數去,僅盾車就用去近五六百輛。

每輛盾車前又有十數根短矛刺出來,使盾車形成可沖可守的戰車。

甲卒列陣車營之中,層層疊疊的,每座車營之後中怕不下一千甲卒。

孫壯肚子裡大罵,江東左軍強個屁,五六百輛戰車僅短矛就用去上萬支,要是他麾下兒郎能裝備這五六百輛戰車,一兩千東虜兒又有何懼?卻不得不承認這如刺蝟一樣的盾車營陣的確讓他感到頭痛。

除去居前的兩座盾車營陣,更讓孫壯頭痛的是居後的那一處靠淮水岸的江東左軍正築柵營。

大凡築營,結車營多為臨時駐紮性質。

盾車營陣就算跟刺蝟一樣,他們這邊只要在兵力上有決對優勢,兵卒又敢戰,不怕死,十幾人抬根大木頭,也能將盾車營陣捅一個窟窿出來,直接拿騎兵去沖,拿命去填,也能將盾車營陣沖散一片——戰車就算結在一起,也單薄得很。

結柵營則為長期堅守做準備的。

木柵牆加拒馬、鐵蒺藜,外挖壕溝,甚至築兩道木柵牆中間夯土,可堅固塞堡,強攻起來就困難多了。

立木柵營需砍木為柵,江東左軍昨夜才登岸,這左近又沒有大片的樹林,想來這些木柵是江東左軍過來時就預先備下——正面的木柵牆已經建成,僅正面就長近四百步,柵營好大的規模啊!築成之後不亞於一座城池——孫壯心想江東左軍的準備好充分啊!

看到拒馬前的草叢裡寒光閃爍,孫壯心想那應該是散發出來的鐵蒺藜,木柵牆後竟也有數百騎兵,江東左軍竟然奢侈到拿戰船來運戰馬——也只有昨夜看到那種大型海戰才有這麼大空間,拿洪澤浦的烏梢船,一艘船能長程裝運兩三馬就頂天了!

看江東左軍在淮水北岸列陣如此,又有結柵營長期堅固的意圖,孫壯頓時覺得十分的棘手,不由得看向陳韓三,暗道:這戰怎麼打法?

陳韓三也暗感後悔,昨夜接到信報就先派兩千騎兵過來封鎖沿岸,就不用看到眼前這麼棘手的問題了。不能將沭陽攻下或徹底封住,岳冷秋還有從臨沂南下的通道不失,如今看來,不將江東左軍趕下淮河,很難放手去攻沭陽,但是陣列如此嚴密的江東左軍,要怎麼去啃?

柵營築成一半,兩座盾車營陣互為犄角居前庇護,車營與柵營之間還有少量甲卒列陣,他們要將這兩座盾車營陣打散,才能威脅之後的柵營,還要防備柵營後的江東左軍的騎兵突然出擊。

江東左軍以步卒勝東虜、水戰勝東海寇而聞名,騎戰怕也未必會差。

**************

張玉伯這時候與淮安知府劉庭州渡淮來見林縛,渡河時就看到大股流寇從沭陽方向而來,鋪天蓋地,怕不下萬人,不知道沭陽什麼狀況,心裡有不祥之兆。

林縛的座船停在河道裡,不過林縛本人已經親自上了北岸。張玉伯倒也無所謂,要去北岸見他,劉庭州卻頭皮發麻,背脊發寒,在不大熱的太陽照耀下竟有汗滲出。

淮安府軍在北岸跟竄入境內的這些流寇交過手,給打得大潰,損失了上千兵馬,劉庭州知道穿插到沭陽與淮安之間的這夥人絕對是流寇中的精銳。

劉庭州擔心江東左軍在北岸倉促上岸能不能擋住流寇的攻擊,心裡惶恐,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見對他有節制之權的淮東靖寇制置使林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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