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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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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8 13:37:00
卷七 山河碎第28章 孫桿子孫壯

站在才築成一半的柵營的望樓上,秦承祖、周普看到遠處高坡上的陳韓三是分外眼紅。

三年前,同為流馬寇的陳韓三暗附朝廷,引他們入彀,百余兄弟姊妹,就死在此人的屠刀之下,沒想到還有今日兩軍對壘、一報前仇的機會。

林縛負手站在望樓上,眺望從北面湧來的兩路流民軍。

這兩路流民軍涇渭分明,分東西來兩路並肩而來。

東路為天襖流匪左護軍陳韓三所率六千兵馬,兵甲整飭,進退有度,堪稱精銳。觀其軍容,能讓秦承祖、曹子昂、周普等人吃虧的陳韓三果非易與之輩,也難怪岳冷秋在他手下沒有討到便宜。

西路三千余步騎,除當前的六百餘騎稍算整飭外,餘下的步卒隊列擁錯參雜,所持兵器也很雜亂,甚至還能看到釘耙農鋤等物。

倉促間,西路流民軍連大旗都沒有備好,拿長桿挑起來的戰旗仿佛是臨時拿血抹的鬼畫符,前哨斥侯確認過,林縛才知道騎馬停在戰旗下的那員雄壯將領就是流軍民先鋒渠帥孫桿子。

孫桿子的本部精銳大半都在百餘裡外的雲梯關留守,孫桿子除了所率六百餘騎追來外,其他都是沿路收攏的雜散流軍。

若是步卒可用,當居前整齊陣列,騎兵掩護側翼,這時候孫壯用騎兵當前佈陣,想來他也知道自家底細。

這時候張玉伯與淮安知府劉庭州登岸進半築成的柵營,大戰一觸即發,林縛要密切關注戰場勢態,也不講究客氣,就站在望樓上等他們爬上來。

劉庭州是老進士出身,五十歲才外放任官,升官倒是不慢,原為淮安府通判,陳韓三通匪事乃他揭穿。陳韓三叛變時,派人將他在淮安城裡的老小給殺了,他僅以身免,後接任淮安知府,名聲倒也不惡,今年才滿六十,鬢須霜白了大半,爬上八丈高的望樓,就有些氣喘吁吁,歇了一會兒,才與林縛作揖見禮。

林縛的淮東靖寇制置使是臨時差遣,本職與劉庭州相當,倒不能太踞傲,能不能守好淮左,還要劉庭州配合,行禮道:“大戰一觸即發,未能到堤前相迎,還望老大人見諒!”當下將湧來的兩路流民軍情況大略的介紹給劉庭州、張玉伯知道。

“孫桿子啊,我知道,”劉庭州不屑說陳韓三,指著西邊破破落落的三千余步騎,說道,“這廝有一身蠻力氣,武勇過人,使一對大斧,每有接戰,通常都帶數十健銳衝殺在前,就像一根亂棍子將我軍陣先攪亂,後面的流匪再跟著沖進來打,我軍常常吃虧。不過對付他也簡單,重金之下必有武勇,選百余武勇備他沖陣,讓他沖不透,便能挫了他的銳氣,再殺他的薄弱側翼即能勝之……”言下之意,還是要林縛小心陳韓三所部精銳。

劉庭州這一番言,也頗有見地,昨日黃昏之戰,也證實劉庭州的話不假,孫桿子孫壯的戰法確實有如他所言的特點。也難怪他能在陳韓三叛變時,能保淮安府沒有大損失,此時也能守住淮左一線待林縛來援。

林縛說道:“劉大人高見。”

張玉伯雖然在江甯也管轄柳西林其部東城尉兩營兵卒,但無實戰的經驗,讀過幾本兵書,但是書上得來終是淺,識兵反而不如劉庭州長期在淮安府前線禦寇備匪來得深刻。

這就帶來一個困難,張玉伯初來淮安府只是任通判,地位本就不如劉庭州,而劉庭州確實有幾分能耐,一家老小又死於戰事,在淮安府聲望頗高,林縛想借張玉伯來削弱劉庭州在淮安府的影響力很難。

“眼下令我們頭疼,倒還是這孫桿子!”秦承祖在旁邊說道。

林縛沒有做什麼評價,也是給劉庭州面子。

劉庭州所說不錯,對付孫壯的法子很簡單,就是挫其鋒銳、剪其側翼。

眼前的情況是整個戰場縱深並不廣闊,這邊能調用也就居前的兩個甲卒陣列,孫壯若率六百餘騎本部精銳一起強攻,展開就有三四裡方圓,在陳韓三率精銳窺視下,這邊就不能從容的調兵往縱深穿插擊孫壯薄弱之側翼,所以也只能硬扛孫壯的強攻。

當前的情形,這邊對孫壯只能做到挫其鋒銳,而無法從容剪其側翼。

陳韓三此人狐脫狡猾,兩路流民軍看似都保持衝鋒陣列,但先發動攻擊必為勇氣過人的孫壯。一旦這邊陣列給孫壯衝擊松垮,陳韓三見有便宜可占,就會借機遣部衝殺過來擴大戰果。

劉庭州雖說見識不錯,但畢竟不能跟秦承祖這樣在兵法浸淫數十年的老將相比。

林縛使曹子昂、林夢得等人留守崇州根本,帶秦承祖北上,也是秦承祖能在軍務、軍事能給他極大的幫助。

“我留在此無用,不如去左營助一臂之力!”周普說道。

孫壯若動,必先攻寨前左營,寧則臣要在前線指揮鳳離步營全域戰事,左營沒有能與孫壯爭鋒的勇猛將領,而林縛會將騎營留在預備隊,多半沒有出戰的機會,再說騎營另有營指揮將率領,周普主動要去左營身為居前士卒挫孫壯的銳氣。

林縛沒有理會周普,眼睛盯著遠處看,無疑是要周普憋著這口氣留在這裡觀戰。

若說林縛在崛起江東有什麼比他人幸運的地方,恰恰是依附于他的傅青河、秦承祖、曹子昂、周普、吳齊、敖滄海等相當一批人都是能獨擋一面的大將之才。

先有秦、曹等淮上流馬寇殘存四十餘精銳,繼續有三五百余集雲武衛及長山島精兵,實為江東左軍最初的堅實骨架,後補足勇戰之流戶健銳,才能短短時間裡造就聲振天下的江東左軍這一支雄銳之帥。

最初的流民寇殘存精銳四十餘人,至今還有三十人編在軍中,無一不是都卒長、哨將一級的武官,就可以知道林縛在勤王北上之初的根基之深厚,實為普通募流民為軍的帥臣能比。

林縛到崇州後,重點做的就是對基層武官進行儲備與培養,再輔以民勇輪訓之政,以此來加強崇州的軍事潛力。

也許劉安兒麾下的精銳將官總數不會比江東左軍少,但他這些將官是從三四十萬流民軍轉戰兩年中鱗選出來的,遂二十萬之數的流民軍能有三五萬能戰精兵堪用。

但論體系之嚴密,流民軍又怎麼能江東左軍相比?後勤補給之能力,流民軍與江東左軍相比,還是天差地遠。

有這些為基礎,林縛才敢有以三五千精銳在北岸當著數萬流民軍立營紮寨的自信心。

*************

果若所料,陳韓三所部精銳雖保持衝鋒陣列,但觀望之心昭然,搶先出擊是西路孫壯所部。

孫壯馬上使大槊,一騎當前,身後諸騎跟著迅速展開。要不是昨天下過雨,土地沒有幹透,數百騎如雷霆發動,必能揚起漫開飛塵。

即使塵微不揚,但聽著馬蹄聲如驟雨狂雷,騎兵展開立刻就有裡許方圓,頓時將戰場拉開縱深,氣勢也實在撼人。

看到流匪渠帥孫桿子不惜血本的一下子就將所部六百餘騎兵都壓上,林縛眉頭也微蹙,此時判斷左營能擋住衝擊還早,但至少孫壯對流民軍的血勇與忠誠遠非陳韓三這種偷雞摸狗之輩能比。

孫壯也不得不一次性將當下的精銳都壓下去,一旦給江東左軍在北岸站穩腳,將直接影響流民軍在淮河北岸的形勢。

林縛選擇的點,自然是流民軍在淮北的氣門,能直接影響遠至宿豫、臨沂,近到剡城、沭陽的戰局。使得流民軍雖奪下雲梯關,卻無法從容不迫的將雲梯關的米糧西運。

孫壯不惜血本,就要將江東左軍的陣腳撼動,使陳韓三跟著出兵,將江東左軍趕下淮水。

與周普、敖滄海等將不同,寧則臣最初習兵,是師承林縛,後才博眾家所長,戰法也最接近林縛。

西路流寇騎兵突然發動,寧則臣就使左營變陣,使密如刺蝟的車營圓陣當前集結更密集,準備迎接騎兵的衝擊,後陣展開,迅速在側翼各布下兩列斜陣,打的也是不管能不能成功挫殺孫壯居前的鋒銳,都要限制其側翼來削弱騎陣衝鋒的衝擊力。

馬不惜力,縱蹄飛奔,兩裡許的戰場空間其實很短,接近三百余步,左營床弩、強弩、長弓依次攢射,右營左列的弓弩也予以支援,形成遮閉戰場的箭雨。

孫桿子孫壯所部騎兵居前的數十騎,人皆穿甲,馬身也披有薄甲,即便如此,在如此密集的箭雨攢射下,人馬也是紛紛中箭倒下。

戰局離得更近,林縛等人在望樓上也看得更清楚,甚至將孫桿子那猙獰、虯須滿腮的臉也看得清楚。接近約百余步時,左營十餘架床弩剛好來得及發射第二波箭雨,這回都對準孫壯而射,孫桿子使槊挑飛迎面兩支巨箭的同時,有三四支巨簇直紮透孫桿子跨下神駿……

看到孫桿子連人帶甲滾下,望樓上眾人心間也是陡然一振,只要孫桿子給其後騎陣踐踏而死,流匪騎陣衝鋒就破了大半。誰能想到孫桿子落地之時,以槊桿撐地,竟然在千鈞一髮之間,槊桿斷為兩截,而他卻穩住身子沒有跌倒,跟著狂奔了數步,有左右兩將援應,迅速爬也似的上了一匹空馬,換馬槊在手,當下就挑飛當前的一輛盾車……

孫壯之武勇,便是站在望樓上的敵對這邊看了也是血氣沸騰,流民軍騎兵更是士氣大振,周普贊道:“鳳離營堪與他對戰者,唯寧則臣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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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第29章 陣戰

順著左營右肋,孫壯縱馬使槊,連挑帶打,挑翻十三乘飛矛盾車,與身側十數精騎,踐踏得左營右肋上的甲卒人仰馬翻。

看著前頭幾輛盾車斜沖過來要夾擊他,這時馬失沖勢,無法借力,能不能沖過去是兩可之間,但是孫壯興奮得嗷嗷大叫,夾馬腹就要前突。

他有兩名親信下馬持盾拿刀護在他的馬前,拉住馬韁不讓孫壯不要命的往前突,大叫:“桿爺,後面沒沖上來,往斜裡走……”

孫壯回頭窺了一眼,才知道他殺得興奮,除了近隨的二十餘騎,後面的大隊騎兵都給左營佈陣兩翼的斜列甲卒穿插上來擋在外面,無法透陣跟著殺進來。

江東左軍的左營僅右肋給他及近隨十數人的武勇沖得鬆散,但整個西側戰場的局勢對他們並不有利,再往裡突,很可能就給陷在陣裡出不來。

孫壯不得已拔過馬首,往斜裡沖,居高使馬槊,連挑帶拔,與左右配合,帶頭打開一個出陣的通道。箭矢嗖嗖射來,叮叮或中甲片而落,也有數支箭透甲射在身上,只是渾身血氣殺得沸騰,血肉繃緊,流血不嚴重,聽著震天的喊殺,血肉在眼前橫飛,孫壯暫時也感覺不到痛楚。

孫壯斜沖而出,又拔馬迂回返擊,穿著本部騎兵與江東左軍接戰的右側外點強突,欲從那裡打開缺口,使更多的騎卒跟著往裡衝殺……

只是這時候騎兵沒有沖陣的速度優勢,單使槍矛能將盾車挑翻者,皆有百夫之勇,除孫桿子外,本部六百騎兵精銳裡又能有幾人?

左營加強對孫壯單個人的防禦,除拿盾車、高盾來限制他行動外,還派三五好手拿長刺槍來撥他的馬槊,長刺槍有一丈多長,不比孫壯在馬上使馬槊稍短,精鋼槍頭,密茬茬的竹枝展開,動不動就將孫壯的馬槊纏住,又有陌刀勇卒與他馬前的親信對殺,好打開口子去殺他跨下的馬兒。

孫壯勉強往前沖了數十步,也覺得乏力。從沖陣到現在,他已經換了三匹馬,跨下這匹馬兩脅薄甲上也插薄箭,還有幾支射從他大腿透進來再射到馬身上。

這時候後步的雜散步卒也沖上來接戰,只是江東左軍的陣列他拿精銳騎兵也沖不透,兵甲不全的雜兵更使不上力,陳韓三則率所部精銳六千餘人按兵不動,孫壯在心間把陳韓三他瞎娘操了一萬遍,看到江東左軍的陣列緩慢而堅定往前推,他迫不得已往回收……

甯則臣正等孫壯銳氣受挫,將旗翻卷,備戰的一隊甲卒往流民軍步騎混雜的側前翼猛衝。

孫壯之前打的是好算盤,他帶騎兵往前猛攻,打開缺口,使步卒緩慢跟上,能時機正好的從騎兵打開的缺口裡跟著殺進去,就將江東左軍的整個左營陣列徹底的攪亂、擊潰。

孫壯在計劃裡沒有給自己留什麼餘地。

他的本部騎兵精銳在江東左軍陣前受挫,沒能成功的打開足夠大的缺口,只能在淺表纏戰,又沒能及時調整後列跟進的步卒,也可以說他的後列雜散步卒沒有一個有力的將領,只是機械的按照既定作戰計劃沖上來,與騎兵混在一起,成為孫壯此次沖陣潰敗的一個楔機。

**********

林縛他們在望樓上看得清楚,孫壯部流民軍的步騎混雜在一起,形成縱三裡、寬兩裡的錯雜陣列,寧則臣派哨將張季恆率陌刀甲卒、持牌甲卒、槍矛甲卒百餘人,從流民軍陣列的西南角猛打過去。幾乎在接戰的一瞬間,流民軍陣列的西南角就給打了粉碎。

在江東左軍有預備的猛衝下,流民軍陣列的壓力從西南角迅速往中心區域迅速擴散,這種壓力的擴散有如石頭落湖水裡蕩起水波一樣清楚可見,流民軍整個西南角方向幾乎在幾十呼吸之間就告混亂!

孫壯為流民營先鋒渠帥,所部為流民軍精銳,江東左軍自然也是精銳,但是沒親眼看過,是無法體會到精銳與精銳之間還是分層次的。

孫壯武勇過人,江東左軍的整個左營陣列幾乎沒有他的三合之將,讓望樓上人看了也為他血氣沸騰,甚至捨不得看他給殺了。他兩番沖陣挑翻盾車近二十輛,給他居前殺死或殺傷甲卒二十餘人,他身上插了不下十支利箭,騎在馬上還精神奕奕。但是孫壯率少數精銳猛衝猛打,給江東左軍左營甲卒所造成的混亂卻很有限,壓力所造成的混亂往裡傳遞幾乎只有一二十步就告終止,無法撼動江東左軍的陣腳——江東左軍的與訓練有素以及基層武官的優良戰術修養這時候都充分的體會出來。

唯有林縛將精銳之師訓練得如此的極致,使萬夫不敵的勇將也黯然失色。

相比之下,流民軍側翼受到猛烈打擊,側角陣列給擊得粉碎,在很短的時間裡,混亂就傳到陣心,幾乎是一下之間就告崩潰,戰鬥的輸贏實在沒有懸念。

即使陳韓三還有六千精銳不動,這邊也只動了寨前左營千餘甲卒,還有近兩千甲卒與近千騎卒備戰伺機,那些運過來修築營寨的千余工輜營輔兵在木柵牆後坐地不動,似乎也絲毫不畏戰場上的衝殺血氣……

劉庭州心裡震撼不休:江東左軍的精卒是如何訓練出來的?至少在孫壯率六百餘騎兵發動猛衝時的瞬時,氣勢撼人,劉庭州並不認為寨前左營能扛住衝擊。

沒想到不僅扛住了,還是如此的輕鬆。

周普等人卻不意外。

江東左軍在成軍三五個月之初,就敢與東虜騎兵在野地硬扛。

雖說鳳離營在一個月多前剛剛進行了大規模的擴編,但是裝備、兵員、訓練以及基層武官數量都要好過成軍之初,扛不住流民軍的騎兵衝擊,寨前左營的四名正副營指揮、十二名正副哨將、四十名都卒長都他媽回家種地去得了。

若有流民軍能有孫壯如此武勇的猛將三五人同時率少量精銳去衝擊左營陣列,倒有沖潰這邊陣列的機會,只是孫壯這樣的勇將萬中挑一,誰敢奢望能同時擁有三五人用在相對狹窄的戰場上?

***********

孫壯給夾在亂軍之中,身邊僅數十騎精銳親信緊隨,但也無力挽回狂瀾,被迫手兜韁繩,跟著亂兵往回逃。

劉庭州看得興奮,捋著白須忍不住插嘴戰事,說道:“快給騎兵派出,往左斜兜裡衝殺,使亂兵更亂,擁擠陳韓三部,迫使其退兵,再斬獲一兩千首級輕而易舉……”

劉庭州所言倒也不錯,林縛卻未聽他,派人去給寨前指揮的甯則臣傳令:“使寨前左營緊著前突陣腳,不斷壓著西路流寇持續潰退,有抵擋者,擊碎,但不得散開追殺;使寨前右營並肩推進,壓迫陳韓三部,左右營之間要空出三四百步空擋來……”這才對周普說道,“你率騎營出去,跟著左右營之後,找不到機會不可浪戰!”

“曉得!”周普抹了抹腮旁亂髭,讓隨扈拿著他的長刀下望樓領騎營出戰。

除一營甲卒留作最後的預備隊,岸上共有四營步卒、一營騎卒緩慢而堅定的往前輾壓。

此來淮安,林縛帶了一營騎卒過來,六百正卒、四百輔兵,共千人。

四百輔兵實際上也是戰卒。

走馬易得、戰馬難求,騎營在短時間裡擴編兩營正卒已經是林縛在崇州的極限。

為了加強騎營的戰鬥力或發展潛力,林縛在騎營超比例的編入輔兵戰卒。

又將體重超七百斤的優良戰馬挑出來,披上甲具,編成重騎。

重騎衝擊力極強,但也有明顯的缺點,一是臨陣衝刺的距離不長,持續作戰的能力有限,二是沖勢受阻、受滯後身著重鎧甲的甲騎反而容易給敵三五輕兵配合著纏殺。

攻敵堅陣時,重騎的效果很明顯,但高成本培養出來的重騎又容易給消耗,就成林縛在編組重騎前頭疼而猶豫的難題。林縛最終決定在重騎隊列中編入能在短時間裡跟上重騎衝擊的輕甲刀盾兵,加強重騎隊列的滯戰能力。

一哨重騎倒編入兩哨的輕甲盾兵,如此編制也是第一回拉上戰場檢驗效果。

周普率領從木柵牆而出的騎營實為一哨重騎、兩哨輕甲騎、兩哨輕甲刀盾兵。輕甲刀盾兵與重騎混編,居中緩行,陣形滯重,輕甲騎走護重騎的兩翼,陣形輕逸,一起跟著居前的左右營甲卒之後往前推進,從中間留下的空檔裡,窺著陳韓三部,準備逮到機會,就發動致命的攻擊。

陳韓三這時候也是進退失踞。

陳韓三沒有在孫壯之後率兵壓上去打,看到孫壯部潰敗,亂軍湧來,甚至有擾敵其部西翼的可能。他若是立即就帶兵扭頭回走,江東左軍的騎兵必定會突出掩殺過來,東面還有很大一片空擋給江東左軍的騎兵直接往縱深衝殺。

陳韓三暗罵孫壯,這五大三粗莽夫,敗逃時也知道將東部的空襠讓出來。不然有孫壯部亂軍掩護其後,擋住江東左軍的追兵,還有兩三裡的安全距離,陳韓三早就撒開腳丫子扭頭就回沭陽南的大營了。

有東面的大空擋在,陳韓三想走就不容易。他要是堅守陣地,當孫壯部亂軍從西邊退走,江東左軍的主力就要過來纏殺他——陳韓三沒有與江東左軍在這裡死戰的決心,最後迫不得已讓麾下步卒先退,他親自率兩千騎兵殿后。

陳韓三率騎兵往東稍退,沿沭水河西岸展開,硬著頭皮先壓住江東左軍前進的步伐,以便麾下步卒能這邊追兵拉出足夠安全的距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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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第30章 沒有良機

劉庭州所言不錯,當西路孫壯部流民軍潰敗時,將騎兵派出,從西側斜插進去掩殺亂兵,能使孫壯部亂軍整個的炸開,亂兵會去衝擊在後面按兵不動的陳韓三部,迫使陳韓三跟著退兵。

但是,追擊騎兵沖透孫壯部流民軍後,還有多少餘力再接著追殺陳韓三部的後路?

由於步卒陣列給擋在孫壯部亂兵之後,穿透的時間會較長,先透陣過去的輕甲騎兵就兩哨四百餘人,去追擊陳韓三部的後路,有可能給陳韓三所部的騎兵反擊,從而使整個戰局變得混亂難以預測。

當然,陳韓三除了這邊的六千兵馬外,在沭陽以南、淮河以北還有近一萬能戰之兵,半天就能趕到戰場。北面給流民軍封鎖之後,哨探、斥候就滲透不進,先前潛入的斥候也傳不出消息來,林縛並不清楚陳韓三在沐陽城南的兵馬在破曉之後有沒有動靜。

另一方面,當甲卒撒開腿追擊時,就難以保持能對抗騎兵衝擊的緊固陣形,陳韓三帶過來的兩千騎兵是多年來跟他轉戰南北的勁旅,不能輕視之。

也許放過陳韓三部,用騎兵反復踐踏孫壯部的亂軍能獲得更多的戰場功績,一般將帥在這時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但是林縛並不覺得追殺這些幾乎沒有什麼抵抗力的亂民之軍有什麼值得稱耀的。

林縛的決定就是使寨前左右營甲卒有序推進,將孫壯部亂軍往西北方向趕,放過孫壯部亂兵,但是始終保留出東面的空檔,周普率騎營綴在後面,就始終有進擊陳韓三部的機會。

陳韓三部距離戰場也只有兩三裡遠,孫壯部亂軍撒開腳丫子往北逃命,兩三裡遠的距離都不用一盞茶的時間。

陳韓三部的步卒先退,但要保證陣列不散亂,速度就快不了,還要防備撒開腿跑過來的亂兵會衝擊他們,速度就更是快不了。

陳韓三可捨不得將麾下四千步卒丟在這裡,他親率兩千騎兵殿后,先往拉東,窺視江東左軍追擊右營陣列的右翼,迫使這邊壓下腳步來。

************

這時候日頭才斜斜的上天,還沒有到隅中時分。

忽然起了大風,揚塵折草,吹得日頭髮白,微有薄雲遮空。陳韓三所部騎兵這時候也忽的展開,似要借著妖風一樣的氣勢,朝江東左軍的寨前右營前方卷來。

這時孫壯部亂兵已經退到北面,給騎兵留下廣袤的迂回穿插空間。

與步卒不同,騎兵作戰就講究個進退轉旋快捷如風、逢敵接戰迅勢如電,空間越開闊越有利騎兵作戰,最好是能夠從四面八方、各個方向去衝擊步卒陣列。

通常步卒陣列強於前,弱於側翼,尾端更是大漏洞。在開闊地域,要防騎兵,步卒擺烏龜殼似的圓陣防守較為有效,但行動力頓失。

不過步卒兵力相對較充足,就可以分成兩到三個小陣互為犄角,彼此掩護較薄弱的側翼與尾後,則能在戰場上伸縮自如、進退自便,從容不迫的應對騎兵的迂回穿插打擊。

江甯左軍以左右營陣並肩追擊,其後又有騎兵掩護,三四千人形成品字形大陣,倒也不怕陳韓三騎兵從四面八方打來。

看到陳韓三所部騎兵動起,江東左軍左右營甲卒前列頓足,兩翼向中間收,使陣列更緊密。動作之整飭有序,是陳韓三從其他官兵身上看不到的。

陳韓三的打法與孫壯相似,但略有不同。

兩千餘騎往西橫出,看似要在孫壯部與追擊的江甯左軍之間強行穿插過去,也不管倉促散射過來的箭矢,看著似要將追擊陣列拉散,數員驍將率少量精騎突然從隊伍馳騁突出,分從兩翼側前、當前三個不同的角度朝右營陣列猛/撞過去。

先前孫壯親率精銳攻其一點,陳韓三手裡驍騎與勇猛將領充裕些,選派驍將率少量精銳分從三點打擊,而騎兵主力放緩行速,仍保持一定距離牽制,要待打開缺口後,再一擁而上……若是這種戰法攻擊不力,打不開令人滿意的缺口,少量精銳撤出也容易,更不可用擔心騎兵主力有給拖入混戰的危險。

孫壯初給亂軍裹著走,江東左軍沒有派騎兵追殺、踐踏亂兵,而是以甲卒在後驅趕,給他喘息之機。雖然來不入收攏亂兵,但與身邊緊隨二三十騎親信與亂兵脫離開,撤到一旁。

陳韓三率殿后的騎兵終於對江東左軍發動攻勢,孫壯也終於能停下馬來處理傷勢。

身上差不多透甲插了十支利簇,入肉淺的,直接拔掉,入肉深的,暫時先剪斷箭桿,待戰後再將箭簇挖出。就站在田梗上,讓手下幫著處置傷口,孫壯仍目不轉睛的盯著戰場上千變萬化,似乎傷口長在別人身上似的。他所穿戰袍早給鮮血染紅,有他自己的,有江東左軍士卒的。

孫壯本部精銳騎兵漸漸與亂兵脫離接觸過來匯合,六百餘騎,過來匯合的只剩半數不到。有一些走散了,但也折損了差不多一百四五十個兄弟,過來匯合的也多數帶傷。這些傷亡都是本部精銳,孫壯心頭泣血,也令他深刻領略到江東左軍的精銳、驍勇不容輕慢。

************

甯則臣在右營陣列裡指揮戰事,看到陳韓三分出三員驍將各率少量精銳過來沖陣,心裡更是不慌,只是下令右營以傳統的密集陣形收縮防備騎兵衝擊。

才有百余騎兵出擊,寧則臣還沒有多少興趣,他要將陳韓三的寶貝騎兵更多的引過來,才會真正的讓陳韓三嘗一嘗江東左軍究竟是如何跟騎兵在空曠平川野戰的……

傳統的密集陣形,以車、盾相銜結,弓弩形成覆蓋性的密集箭雨,右營有一千兩百甲卒,即使不便帶床弩等重器追擊,還有四百具弓弩。

江東左軍追擊的右營陣列有正副哨將十二員,各個方向組織覆蓋箭雨之類的事情,根本不用寧則臣在後面統一指揮。

不比孫壯剛才一下子拿六百余騎壓左營,使箭雨有所分散。陳韓三這回才派出百餘騎分從三個角度撞來,令這些撞上來的騎兵每個人所承受到的壓制箭雨要密集得多。

這麼短的距離,也只能組織一波壓制性的齊射,不過也足夠了,分三路沖來百餘騎人馬紛紛沖箭倒地,不足七十人接戰陣前,身上插箭帶傷者還不在少數。

戰馬帶人連甲少說有七八百斤重,高速撞來,再堅固的盾車也能沖翻。陳韓三派出也是悍卒,接戰時側前翼皆有數騎縱馬高躍,以馬腹壓盾車,頓時將當前的盾車沖翻。

盾車有飛矛挑出,刺中馬腹,馬少有不死者,馬背上騎兵少有不摔落給圍殺者。即使居前的銜結盾車給撞開缺口,其後還有盾兵補上,但敵騎沖勢已弱,不能借沖勢再將盾陣撞破,只能拿長槍馬槊硬挑,而江東左軍甲卒反應也迅速,仗著人多,突前夾擊,若不能陷入毫無希望的滯戰,只能迅速回收。

初次的試探,不過沖翻江東左軍四五輛戰車、踐傷五六人,這邊卻損失了三四十勁卒,陳韓三不敢再輕易試探。

唯有江東左軍欲起追擊時,陳韓三才再派少量騎兵上去騷擾、牽制,騎兵主力始終保持足夠安全的距離,他總是戒防江東左軍兩個甲卒陣列之後的騎兵陣列。

陳韓三狐疑滑脫,輕易不將騎兵主力壓上,重新集結騎兵後的孫壯也繼續從西側騷擾這邊,寧則臣也沒有轍,無法給陣後周普創造趁亂衝殺的機會。

淮河北岸、沭陽河西岸一馬平川,數十裡方圓沒有障礙地形,僅靠周普手裡的四百輕甲騎兵是無法將陳韓三所部兩千輕騎遲滯住進行圍殺的。

甲卒陣列的機動性是無法克服的缺陷,崇州又沒有條件組建大規模的騎營。

反復糾纏到日中時分,左岸斥候偵察到沭陽方向有大股步卒壓來,在十餘裡外的窄橋結陣防備,而陳韓三與孫壯部的步卒亂兵也都退到那裡,寧則臣與周普也只有放棄與陳韓三糾纏,往南回收。

***********

劉庭州見識過江東左軍的戰法,心間一顆懸石放下。

劉庭州知道林縛在北岸立營,除非流民軍聚集更多的兵力,否則難以給他威脅。心想林縛盛名之下,果然不虛,朝中用兵能與他相比後,已經不多了。

不過他看到林縛明顯錯失大量擊殺流匪先鋒渠帥孫桿子所部兵力的機會,甚至有可能直接擊殺孫桿子其人,最終只有兩三百人斬獲,也覺得實在沒有必要將林縛看得多高。

甯則臣、周普率部退回來,甲卒、騎兵在寨前結陣戒備,工輜營千餘輔兵繼續有條不紊的修築柵營。

周普沒撈到衝殺的機會,心裡終是悶氣,仔細看過戰馬無羨,交給隨扈照顧,則與寧則臣一起回初建成的柵營向林縛覆命。

林縛正與秦承祖、劉庭州、張玉伯等人商議築塞事宜。

林縛隨船運來物資,只能夠在北岸紮下一座簡單水陸兩用的柵營,要想利於長期堅守,還要從南岸淮安城籌集築塞大量的物資。

林縛在北岸紮營立寨,劉庭州是樂意看到的。

林縛直接紮在流民軍在淮河北岸的腰眼,淮安城幾乎不用直接去面對流民軍,甚至從洪澤浦以西的淮河南岸都不用擔心流民軍有能力渡淮侵擾。

林縛所需的物資、補給,劉庭州見並無過分之處,也就一力承接下來,沒有推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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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第31章 求援

五月初旬,淮水兩岸也進入梅雨季,一連數日,淅淅瀝瀝的雨下不停。

林縛矮身鑽進戰棚,將雨蓑解下來,露出領口給滲濕的青甲,將兜鍪擱柏木桌上,與劉庭州抱拳見禮:“我去沭水河上面看了看,讓劉大人久等了,岳督的信使在哪裡?”

“林大人,末將陶春,在嶽督帳前左營效力……”站在劉庭州身後那名男子往前走了一過,給林縛行禮。

林縛看他三十二三歲左右,有些面熟,似在濟南時見過,應是邵武軍給岳冷秋拉攏過去的將領,見他穿了一身湖青色儒衫,頗為奇怪。

陶春似乎看出林縛眼裡的疑惑,說道:“流匪雖說還未對徐州合圍,但從徐州往南,都是流匪的哨探,末將不得已換上流匪的衣裳,到淮安城見到劉大人才換身乾淨的衣衫來見林大人……這是岳督給你的信函。”

林縛接過岳冷秋簽押的密函,拆開來看過,心知岳冷秋必另有指示給劉庭州,也不忙著表態,先將密函交給劉庭州,他走到長案後坐下來,又請劉庭州與陶春坐下。

劉庭州看過密函,說道:“岳督信中要求林大人立即率江東左軍沿沂水東岸北上,撕開流民軍的封鎖,江東左軍抵近臨沂,嶽督將從徐州出兵夾擊徐州東北方向的流寇,以解徐州之圍……”

林縛定睛看了劉庭州幾息時間,才移開眼神,跟陶春說道:“陶將軍從徐州潛來,從徐州到睢寧、再到豫宿、再到剡城,一直到流匪在沭陽南的大營,是什麼狀況,陶將軍想必也多親眼看過。我把江東左軍在崇州的老本都挖了出來,湊了老弱病殘五千人馬過來。嶽督的指示,你覺得我該怎麼執行?”

陶春微微一怔,他知道想要林縛出兵不容易,倒沒有想到他耍賴的將五千精銳硬說成五千老弱兵殘,說道:“林大人前年募三千民勇北上勤王,孤軍直插燕南的壯舉,我輩迄今仍嚮往,林大人今日麾下有五千雄兵,流寇在林大人面前不過螻蟻爾……”

“我們不應該畏懼流寇,但真正要捉對廝殺,還真不能將他們當螻蟻輕視,”林縛搖了搖頭,沒想到陶春說話還文縐縐的,“陶將軍要覺得殺流寇易如螻蟻,淮安城裡還有三五千兵馬,我都交給陶將軍率領與配合岳督解徐州之圍,我回南岸去守淮安城……”

陶春面色頗為難看。

林縛又說道:“陶將軍或者去江寧走一趟,也許程兵部與甯王那裡會有什麼妙策。”

林縛水潑不進的看著陶春、劉庭州。

給林縛這麼一說,陶春也不知道要怎麼開勸,淮安城的五千守軍又怎麼跟在這裡的五千精銳相提並論?但是他剛才捧林縛的話太滿,說什麼林縛率三千民勇就敢孤軍穿插敵後,林縛這時候將淮安城裡的五千守軍給他,便是岳冷秋也不能怨林縛按兵不動,畢竟不能放棄淮安城不守!

林縛這麼一說,劉庭州也不好說話,他還真怕林縛將淮安城裡的五六千守軍調去接應困守徐州的長淮軍。那些軍隊守城還行,野戰打五六千流匪還成,但徐州南,流匪接近二十萬,北上不是給人家送肉吃去?

林縛像根釘子似的刺入淮河北岸,也的確使流寇難受。

從立營之日時,流寇對這邊組織的大規模攻勢就有六次之多,丟盔棄甲損失近兩千兵力後。陳韓三這才被迫放棄對沭陽城的合圍計劃,在沂水、沭水兩岸各立兩座封河大營,以兩萬流匪精兵封鎖住江東左軍沿沂、沭北上的通道。流寇渠帥吳世遺也是率流匪精銳強攻陷剡城,進一步加強在外圍對徐州、臨沂兩城形成的包圍圈。

江東左軍此時還在嵊泗諸島構築了對奢家的防線。

單從這兩點來看,江東左軍對江東左軍、對朝廷所做的貢獻,已經遠遠超過此時所獲得的地位。

不要說林縛與岳冷秋有很深的矛盾了,就算沒有矛盾,也很少有人會去理會岳冷秋的命令吧?

甯王與江寧六部在江甯商議臨時設淮東靖寇制置使時,徐州與江寧之間已經失去聯絡,林縛的淮東制置使這個臨時差遣跟江淮總督府沒有什麼關係,只受江寧兵部的轄制。

當前情況下,怕是江寧兵部也不一定有讓林縛率江東左軍北上冒險接應岳冷秋的決心。

能將長淮軍接應過來,那還好,要是江東左軍也陷進去有個閃失,淮東靠誰來守?

以劉庭州對程餘謙的瞭解,江東兵部肯定不會對林縛下達什麼死命令,最終北不北進,要看林縛的態度。

岳冷秋大概也是看到這點,才將兩人之間恩怨忘掉似的,直接派陶春突圍到林縛這邊來求援。

要說穿插北上,林縛剛率軍過來是最好的機會,那時流民軍在泗水、沭水之間還有很大的空隙,剡城縣還沒有失守,沒有什麼防備。

林縛那時候沒有果斷北上——以劉庭州觀察,林縛那時是有能力北上接應岳冷秋——那林縛就壓根兒沒有北上的意思。在淮北立寨後,引得流民軍不斷往沭陽與淮安之間聚集,這時候再想北上,還真是有些困難了。

林縛水潑不進,劉庭州也不幫著說話,陶春沒有辦法,有脾氣也不敢在江東左軍的營寨中撒,告辭匆忙南下找甯王府長史張希同討主意去。

***********

陶春與劉庭州走後,張玉伯午後又冒雨押送軍資過來。

“聽說岳冷秋派人過來求援了?”張玉伯鑽進陰暗潮濕又稍嫌悶熱的戰棚坐下,問起岳冷秋派陶春過來求援的事情。

“嗯。”林縛在翻看崇州傳來的公函,應了一聲。

“長淮軍若在徐州受大挫,對江東則大不利……”張玉伯說道。

林縛放下手裡的公函,抬頭看張玉伯。

林縛最欣賞張玉伯的一點就是張玉伯雖然給人看過林顧系的核心一員,但始終都能有較為公正的立場,所以他在顧悟塵的心目裡,地位及不上陳/元亮。

張玉伯與趙舒翰是同一類人,對這個暮氣沉沉的大越王朝忠心耿耿,林縛雖然不希望他們如此,但他們總要比那裡兩面三刀者的品質要高潔得多。

“不錯,我在崇州還有些兵力可以臨時調過來,撒開陳韓三在沂水、沭水兩岸所結的封河大營北上也不是一定就做不到,我去解徐州東南之圍,會有什麼作用?”林縛反問張玉伯,沒有等張玉伯回答,他便直接說出答案,“在淮泗之間,劉安兒、葛平所部兵馬加上有四十多萬,梁習、曹義渠都按兵不動,解了徐州之圍,岳冷秋必率長淮軍退守淮南……這個形勢下,岳冷秋退守淮南,我也不好說他什麼,但是徐州、臨沂不守,只是堵住流民軍南下的通道,那流民軍會往哪裡湧?”

青州!

張玉伯愧然說道:“我思慮不及你深,把你想岔了。”

“我也不是什麼大度之人,”林縛哈哈一笑,“我不給岳冷秋創造突圍的機會,還拼命的將流民軍往沂、沭一帶引,堵住岳冷秋突圍南下的通道,就是要他好好的守住徐州、臨沂,不讓流民軍東湧……青州糧食不能失,只怕將這官司捅到皇上那裡,我也不會輸的。”

“但是這麼韁持下去也不是辦法,徐州、臨沂的糧草未必就充足……”張玉伯臉有憂色,他不是憂岳冷秋的生死,是憂淮北的局勢,徐州、臨沂若陷,流寇三四十萬大軍往南擁過來,林縛三五千精銳也是無法在北岸立足的。

“我也沒有想到東虜迄今仍不肯大同外圍撤走,”林縛也是微歎,說道,“不然朝廷在北地有餘兵可調,梁家或曹家出兵就會積極一些,眼下只能等待……不管怎麼說,我都有信心守住淮東,東陽那邊顯有不足……”

淮河、洪澤浦橫亙在江東郡北部的中原腹地,成為北方軍隊南下最主要的地理障礙。

淮河流經濠州府匯入洪澤浦、又從淮安府流出洪澤浦,位於淮南、洪澤浦西的濠州以及位於淮南、洪澤浦東的淮安便是守淮的兩個要地。

如今洪澤浦西岸的濠州、泗州等要地已經相繼失陷流民軍手,林庭立在南面的東陽也只有五六千精兵可用,卻要承擔阻擋流民軍從淮西南下的阻力。如今流民軍主要是想將困守徐州的長淮軍吃掉,主要兵力都集中要淮泗一帶,林庭立還感覺不到壓力,一旦徐州失守,流民軍還繼續南下,從淮東無法突破,自然就會改走淮西了……

“說到這個,我以為應建議顧大人調江甯水營助守東陽,”秦承祖一直在旁邊聽林縛與張玉伯談話,這時候插嘴道,“比起你們擔心徐州會失陷,我卻看到甕中捉鼈之局,你們看,梁習在北、曹義渠在西北,我們在南,岳冷秋在東,將四五十萬流民軍滯留在淮泗一線。他們這時候還能籌到糧草,所以不慌,但韁持下去,局勢只會對他們不利。到時候,曹義渠兵出潼關,沿黃河進潁水或汴水南下,速度也快;梁習兵出濟南,沿北四河、泗水南下,那真好是一個甕中捉鼈之局?四五十萬流民軍逃天遁地都沒有門!”

給秦承祖這麼一說,張玉伯倒覺得局勢拖下去反而會逐漸變得有利這邊,說道:“秦先生果真見識不凡,玉伯受教了……”

林縛笑了笑:“要是劉安兒也如此想,那岳冷秋就好受了!”

張玉伯轉念也想明白林縛的話意,劉安兒要是看破甕中捉鼈之局勢變化,絕不敢拖延下去,要麼放棄圍徐州立即南下,要麼就是強攻徐州,破了甕中之勢。又想明白林縛應與秦承祖對大局早有一致的看法,先不點透,就是怕自己勸他去救岳冷秋。

張玉伯心裡微歎,林縛能做到現在這一步,也不能再怪他袖手旁觀。

江東左軍在崇州一系列的戰事,殲俘寇兵一萬兩千,自身傷亡兩千餘人,然而在岳冷秋的作梗下,江東郡及朝廷去年前後撥給軍功賞銀及餉銀還不到八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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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第32章 天子氣象

雨後薄暮,天色昏暝,有數十騎馳上西側兩三裡外的土丘觀察這邊。

只當是敵軍遊哨偵察,營寨裡馳出十數騎斥侯警戒,遠遠的盯著,也沒有在四野泥濘裡跟敵遊哨追逐對射一番的心思。

劉安兒戴著紅纓戰笠,披著灰蓬蓬的雨蓑,臉上有道淡淡的刀疤,使他有些清俊的臉多些英武氣勢,他手習慣性的按腰間佩刀,看著江東左軍紮在他們腰眼上的沭口營寨,眉頭大蹙。

孫桿子恨氣的將斬馬刀插到土裡,他的宣花大斧在四天前攻寨時給打落,害他一時找不到趁手的斧兵器,只能再用斬馬刀。

孫桿子早前使慣的兵器就是斬馬刀,劉妙貞的斬馬刀還是他所傳授,自從與劉妙貞比刀輸了之後,他才恨氣棄斬馬刀不用,如今再用斬馬刀,才感覺到還是斬馬用順手。

“這哪裡是營寨?”孫桿子啐了一口,盯著紅襖女劉妙貞看,“你說剡城縣的城牆有這營牆堅固?倒不知道這般狗日的怎麼做到的,才十多天的工夫,現在甚至開挖護城濠了,他們真想在這沭口再築一座城不成?”

劉妙貞不理會孫桿子的滿腹牢騷,江東左軍能在十多天的工夫,將軍寨建得堅如城寨,就恰恰也是江東左軍後勤實力的體現,這根本不是她這時候能奢望達到的水準,側頭看了她哥一眼,說道:“怕是難打啊!看奢家傳來的情報,我看東海狐譚縱多半是他的化名,又能打,又狡如狐狸,這顆釘子不好拔啊!”

陳韓三不吭聲。

早前各個渠帥選戰區時,他看中沂、沭地處肥沃平原,多年來未受戰亂,又近漕道,籌糧最利,即使戰事失利,南進淮安、東進青州或北進泰安,選擇頗多,便主動要求過來打沭陽。

江東左軍五千精銳突然像一顆釘子似的紮進沭口,戰守之責自然也是受陳韓三來承擔。陳韓三在沭沂之間有兩萬精兵,孫壯也聚集一路兵馬過來幫忙攻打,打了六次,硬是沒能將江東左軍在沭口的營寨撼動分毫,甚至越打越使江東左軍的沭口營寨堅固難啃,陳韓三能有什麼臉說話?

好在江東左軍之強天下聞名,劉安兒及其他渠帥也沒有因此看輕他或責怪他,陳韓三還好受一些。他再滑脫如兔,也總要些顏面。

“走吧,”劉安兒看過江東左軍沭口營寨的情形,下土丘去,馬兒叫給護衛牽著,他邊走邊歎道:“兩年前,我們在洪澤浦籌劃劫秦家船隊,那夜卻給突然燒起的烽火搞得措手不及,被迫提前在駱陽湖下手。雖說最後勉強劫下秦家船隊,與秦家船隊一起進駱陽湖的林縛卻從容逃脫。那一役,這個東海狐就讓人印象深刻啊!”

劉安兒言語間倒是認定東海狐譚縱就是林縛的化名,這時候奢家與投靠奢家的蕭百鳴等人已經能證實在林縛發跡之前,長山島寇跟他暗中勾結。

孫桿子說道:“這狗日的,男盜女娼,跟我們沒分別啊!”

劉妙貞瞪了他一眼,口無遮攔,也沒有罵自家人男盜女娼的。

孫桿子嘿然一笑,說道:“姓秦的小白臉後來懷疑那突然燒起的烽火是林縛做的手腳,你們倒是不信,如今想來,姓秦的小白臉還真有兩把刷子。安帥,紅襖女還沒有夫婿,我看姓秦的合適!”

劉妙貞不會像尋常女子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也不管孫桿子教過她刀術,碗大的拳頭就砸過去。劉妙貞出拳極速,孫桿子矮腰禦力不及,肩膀上吃了一拳。

劉安兒對妹妹的婚事也關心,但是妹妹相貌上有些欠缺,眼界卻極高,尋常男人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以往秦子檀代表奢家過來聯絡時,倒是走得近乎,但是除非秦子檀加入這邊,不然他捨不得妹妹嫁去東閩,給奢家浴血戰殺於沙場。

這時候孫桿子故作糊塗的舊事重提,劉安兒也是一樂,心裡的憂慮便淡了一分,沒有跟著開自家妹妹的玩笑,說道:“江東左軍要防備兩邊,奢家要我們南下策應,但我們在沭口受阻,也應要奢家在東海替我們分擔一下壓力……”

“現在就去求奢家?”孫桿子問道,滿心不樂意,“姓秦的幫奢家當說客,沒安什麼好心……”

“這有什麼,”劉安兒笑道,“奢家在東海不是也在江東左軍手裡受挫,我們拔這枚釘子很難,讓奢家分擔一下壓力,沒有什麼丟臉,也沒有求不求的意思……我們都是苦哈哈出身,最終還是要靠自己,不過也不妨礙聯合別人互相借力。”

孫桿子不吭聲了,不贊同也不反對,江東左軍在嵊泗建立防線以備奢家在浙東的勢力,嵊泗也打起來,就能使林縛首尾難以兼顧。

“林縛之前能接應岳冷秋南撤的,卻沒有做,他與岳冷秋有隙之事不會假,”劉安兒又說道,“就眼前的局勢,韓三在這裡能擋住江東左軍繼續北上,那我們就打徐州。這雨天,有弊也有利,打下徐州,我們在淮泗間的局勢就活了……過去兩年,我們為籌糧養活這麼多口人,四處轉戰,有些惡事也不得不做,我想以後有可能會在淮泗站腳,惡習就要改一改,特別是對跟我們一樣出身的苦哈哈,要跟地主、官吏區別開來對待,不要再搞得人人為敵。”

孫桿子悶聲跟著答應,既然定下來要強打徐州,就要把雲梯關的糧食多往西北邊運。

河道給江東左軍控制,騾馬牲口又難籌,在斥候遊哨相互滲透的情況,用人拿推車運糧,一天能運五百包糧就頂天,那雲梯關的糧食都運到縮豫去,差不多要半年時間才能做到。想到這裡孫桿子恨不得將林縛拉出來抽一頓才解氣,他甕聲說道:“是不是先把海州給攻了?”

海州在雲梯關的北邊,是江東郡最東北角上的一個瀕海縣。

沭陽有從宿豫撤走的四五千兵馬,江東左軍在沭口的營寨距沭陽城就四十多裡,使他們不能放手攻沭陽,但攻打遠在二百里之外的小城海州,不會有太大難度。

拿下海州,不僅海州城裡有糧,從雲梯關大規模運糧西走也能避開江東左軍的鋒騎遠一些。

“我去打海州!”紅襖女說道,她打下徐州北邊的微山縣之後,就將所部精銳壓到徐州城外,將濟甯讓給葛平的天襖軍防守。

劉安兒對葛平的天襖軍沒有什麼信心,將吳世遺部調去守微山縣,這樣就將他們這一系的精銳,都集中到徐州城的外圍。從徐州外圍抽兵去打海州,就算是騎兵也要在路上耽擱五六天的時間,劉安兒有些猶豫起來,心想也許打徐州並不會太費力,再說海州瀕海,江東左軍有大船可以在短時間裡支援海州,要是一天時間打不下海州,計劃很可能就泡湯了……

*********************

泗水之畔的徐州,為北國鎖鑰、南國門戶,曆為兵家必爭之地,也是商賈雲集之所。

陶春去了江寧,但派人從流匪的封鎖線潛回來告之林縛的態度,岳冷秋沒有覺得意外。要是林縛爽爽當當的就接受調遣,岳冷秋還是去想其中有沒有詐呢。

站在城牆之外,滔滔泗水從城西流淌而過,流匪的營寨一座接一座,挖出的深壕差不多將徐州圍了個圈,挖出來的土還築成一道夯土胸牆。

本身就是邊軍將領出身的劉安兒,手段倒是比其他流匪要犀利得多,這幾日的跡象,越來越明顯是為強攻做準備,不僅大造雲梯、沖車,還有工匠在造拋石弩。

濠州失陷,當真是損失巨大啊。

濠州原先就是長淮軍的駐地,也是兩淮諸軍軍械作坊的集中地,劉安兒一年前打下濠州,不僅殺了提督左尚榮、滅了長淮軍,使他在諸流匪裡聲名最響,也讓他從濠州得了許多軍械工匠。

徐州城是楚王就藩之所,本身就是中原大城、名城,城牆建得比江淮之地上的其他城池要堅固得很,岳冷秋倒不怕拋石弩的狂轟濫砸,真正令他擔憂的就是他看到有流匪跑到徐州西北角上的晏山堤做手腳。

要是流匪決開晏山堤,放泗水河水來灌徐州城,那真有些麻煩。

岳冷秋要分兵守臨沂、沭陽等城,再加上之前的折兵損將,他在徐州城裡的兵力才一萬八千人,而徐州城外圍就上二十萬的流匪,而後圍城也中規中矩,真叫人頭疼。

這時候有名流匪接近城下,岳冷秋看著奇怪,也沒有讓兵卒射殺,想看他跑過來做什麼。就見城下那名流匪取下背後大弓,抽箭抽來,岳冷秋嚇了一跳,往後一閃,等箭“嗖”的從面前射過,恰落在牆頭裡,岳冷秋才發現是根折桿的信箭,信函綁在箭桿上送來。

護衛撿箭遞來,岳冷秋拆開一看,竟是勸降書,他冷冷一笑,也不說什麼,就將勸降書丟下城頭,也不讓左右射箭,讓信使安然回去,暗道:不成氣候的流寇也來招降我堂堂大越總督,等你有天子氣象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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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第33章 進城殺馬

淮安乃淮左名城,淮、泗、沂、沭諸水及清江浦、洪澤浦、白馬湖諸湖皆匯于淮安,史有“江海通津、淮楚巨防、南北噤喉、淮東屏障”之稱。

在淮安以西為山陽,正抵著淮泗口。

泗水又名清水,是在國外來溝通中原、山東、河濟與江淮平原的主要河道。

山陽縣到淮安城之間的淮河水道,是個往北彎出,人稱山陽灣,水流湍悍、浪大溜急,船舶經過,常有翻覆之危,不是渡淮之地。

沭口營寨則在山陽灣的東端,而在山陽灣的東端,也就是泗水入淮口,有城寨泗口與山陽縣隔淮相望。

守淮左的要點便是以淮安城為根本,外守泗口、沭口,可抵北來之強敵。

如今泗口城寨給流民軍占去,隔淮相望的山陽城便是控制淮泗及洪澤浦的防禦要點。不過江東左軍在沭口立寨,就杜絕了流民軍大規模渡淮的可能。

前線戰事吃緊,淮安城裡倒是苼歌不息,連州橋兩邊的夜市都沒有停。兩淮鹽商,一聚於維揚,一聚于淮安,淮安城裡自然也是熱鬧無比。

州橋是淮安城的中心,位於南河街與南北官街的交叉口上。州橋兩邊都給撐著大傘篾棚的攤販擠滿,四丈餘寬的橋面硬給擠成不足丈餘的窄道,夜市不息,行人如川,雜以車馬,丈餘寬的窄道也給堵了個結實。

林縛在護騎簇擁下,夜裡從東門進淮安城,沿南河街而走,卻給堵在州橋前不得到橋北的府衙去。

趙虎正要率人去驅趕橋上路人,這會兒北岸鑼鼓聲響,一隊官兵擠上州橋,將行人驅走,清出一條道來。

剛得知林縛進來、不敢怠慢、倉促換了官袍過來相迎的劉庭州,見林縛袖手站在橋南,從官橋裡下來,忙說道:“不知道林大人夜裡進城,有失遠迎,失罪、失罪……”

“有什麼迎不迎的,又非外人。”林縛說道。

劉庭州微微一怔,轉念想明白林縛的意思。

淮東靖寇制置史雖然只是臨時差遣,也根本沒有固定的治所,打算在戰後就撤消這個差遣,讓林縛繼續回崇州窩著去,沒有誰會願意看到林縛的地盤從崇州擴張到整個淮東地區。但是調江東左軍北上本意是守淮安的,林縛將淮城安當成他的地盤,也沒有什麼說不過去的。

林縛夜裡入城,城門守軍也根本不敢阻擋,只是派人過來通知劉庭州罷了。

劉庭州尷尬一笑,說道:“大人說笑了。”見林縛不騎馬、也不坐轎,他便在前面給林縛引道,過州橋往北面的府衙走去。

州橋上亂哄哄的,林縛也就隱忍著不說。

往北走了兩百步,一處四層高的重樓臨街而立。從樓窗裡透出來的燈焰,照得官街通明如晝。

重樓大門不掩,能看到裡面重閣疊院,迂回曲折。大堂就有許多尋歡作樂、一擲千金的酒客,也有倚樓而笑的妓女,樓前臺階有叫喊迎客的青衣小廝,也還有五大三粗的護院武士,那重閣疊院之裡,更有奢糜氣息溢出。

此樓亦酒亦娼,時值初秋,雖新雨後,佳麗衣衫輕薄,露膚裸肌,與燈焰相映,更見奢糜。有人看到街中人等,媚笑已先拋出來,只是此樓非下等妓寨,倒也沒有女的闖到街上來拉客。

林縛當街停下來,問劉庭州:“這便是小樊樓?”

見林縛面色不善,劉庭州說道:“正是楚王婿山陽尉馬服所建的小樊樓,大樊樓在維揚城裡,是兩淮鹽商的銷金窟。戰時也不知收斂,也真是無法無天了。”

“淮安城的宵禁停了?”林縛又問道。

“沒停……”劉庭州見林縛臉色有寒意,心裡想他難道要拿馬服開刀?

楚王就藩徐州,徐州給數十萬流寇團團圍死,林縛此時拿馬服開刀,馬家想要到楚王府訴苦求援也沒有門路。

劉庭州來淮安後,對以馬家為首的淮安地方勢力也頗為頭疼。

這些人幾乎都是在鹽商出身,數代積累、家資巨萬,交遊權貴,更有甚者,直接與勳貴結親,互通有無,地方官員輕易不敢得罪。

換作平時,劉庭州倒是希望能整治這些人,但是林縛選擇這時候下手,用心未必單純。他微蹙著眉頭,看似對馬家不滿,實際在想拿什麼藉口幫馬家開脫一下。

“宵禁不停,此間卻笙歌不息,我等將卒在前方拋頭顱、灑熱血,爾等商賈官宦卻在此逍遙快樂,當真拿軍法視如兒戲!府衙既然不能管治,林某就代勞了!”林縛眼如寒潭,對身後趙虎說道,“包圍小樊樓,將樓中人等悉數拿下,以軍法審之!敢逃脫反抗者,當場擊殺,以通寇論!”

林縛此言一出,殺氣騰騰,劉庭州等人駭然失色。

“……”劉庭州想要阻止,趙虎已率護騎沿街散開封鎖街巷,動作之速,踩點之准,令人懷疑林縛在入城前早有預謀!

這會兒小樊樓裡的人才注意到街上動靜,卻還不知大禍臨頭,一名錦服矮胖的中年人帶著兩名小廝迎出來,朝劉庭州拱手作揖:“劉大人好久不來,叫小的好生想念,我家東家就在樓上,正陪同射陽監院的陳大人喝酒,小的派人去稟告了……”

錦服中年人是小樊樓的掌櫃馬騰,過來抓住劉庭州的衣袖,以示親熱。

劉庭州尷尬得很,看到林縛臉上笑意愈寒,知道沒有他選擇的餘地,當即就甩袖罵道:“撒波兒,見本府還不跪下回話?府衙三申五令,禁止宵鬧,小藩樓視府衙如兒戲嗎?”命左右將這人按倒跪下!

馬騰哪裡想到平時和藹可親的劉府尊、劉大人,轉眼就變了臉,一時嚇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劉大人,消消氣,”這會兒又有兩人從樓中走出來,當頭的中年人正是以販鹽起家又與楚王府結親得封山陽尉的淮東鹽宦馬服,他走過來先一腳將掌拒馬騰踹翻,朝劉庭州拱手致歉道,“馬騰這小畜牲惹府尊大人不開心,我替府尊大人教訓他,府尊大人先隨我進去喝一杯酒消消氣。清憐兒這些天可念著府尊大人呢,琴弦都快生銹了,旁人可聽不到她的琴聲……”

“劉大人在問馬掌櫃宵禁事呢,既然本尊在此,還是馬服你來回劉大人的質詢吧?”站在劉庭州身側的林縛這時才開口道。

“你是何人,有你說話的地方?”與馬服一同出來的白麵中年人不客氣教訓林縛,他見林縛穿著甲,以為劉庭州身邊的武官,馬服要跟劉庭州客氣,他是鹽鐵使司衙門的人,可不怕得罪劉庭州。

“你就是射陽監院的陳大人?”林縛看著眼前這個白麵無須的中年人,倒像是個閹臣,心想以往還要給張晏點顏面,張晏自然甘當爪牙,就不要怪我拿鹽鐵使司衙門的人出氣,喝斥道,“身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以違宵禁之令,今日不讓你償些厲害,不知軍法為何物,來人啊,將馬服與這閹官拿下!敢反抗者,格殺之!”

除趙虎率親衛營兩百餘騎外,周普也率一哨輕甲騎兵隨林縛進城,林縛發令,數人上前就要抓人。馬騰是小嘍嘍,劉庭州又是知府,護樓的武衛忍住沒動靜,看到這邊直接抓拿他家的主人,武衛以及鹽監院的武卒就湧過來要搶人。

林縛兩番強調格殺令,周普當然不含糊,看到樓裡武衛敢上來搶人,拔刀按著刀背斜劈過去,當即就將一人腦袋劈掉半邊,左右皆拔刀持弓,將林縛、劉庭州護在當中,輕甲騎兵縱馬,將闖出樓來的武衛砍得人仰馬翻,一時間燈火繁盛的小樊樓就成了修羅殺場……

劉庭州愣怔在那裡,手腳發寒,給拿住沒法動彈的馬服便是臉色發白,三魂六魄也離體而去,射陽鹽監癱在地上,連跪著的力氣都沒有了。

林縛這時候才低頭看著那閹臣,笑問道:“陳大人,這時候可想起我是誰來?”

“你…你…你…是…是…是……”閹臣癱在地上,愣是連句圓滑話都吐不出來。

林縛冷哼一聲,再不理會這閹狗,與劉庭州說道:“樓中買歡酒客,劉大人應申斥之,使其反省知悔悟,馬服與射陽鹽監帶頭對抗宵禁之令,又恃眾拒捕嘩鬧,不處置不足以服眾,我先帶走……”

“下官知道。”劉庭州不敢給馬服抗辯,見林縛願意收兵不把事情鬧大,他已經謝天謝地了。他指揮府兵過去將小樊樓裡違令的人都先拘捕起來,怎麼也要處置一番,好給林縛一個面子。林縛帶著隨扈押著馬服以及射陽鹽監二人往城北沒有都亭驛而去,他在城裡沒有治所、行轅,只能暫住驛館。

張玉伯入夜前在山陽縣,得知林縛初進淮安城就縱兵抓了馬服,還將鹽鐵使的官員押壓下來,心知此事非同小可,連夜從山陽趕回淮安城,來見林縛。張玉伯心裡並不希望林縛成為曹義渠那等無視朝廷令旨、據地方以自守的閥帥。即使馬服該殺,也應交給淮安府治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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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第34章 殺或不殺

張玉伯半夜從山陽縣趕回淮安城,城裡已經全面實行宵禁。

除了值宿巡走的將卒,沒有通行令牌,誰也不許在夜間走街串巷,不然便是清白給射殺也是枉死。

城中僧院、道觀以及庵堂都全面徵用,作為安置流民的場所。

張玉伯在東城門樓裡拿到通行令牌,沿南河街過州橋去都亭驛見林縛。

小樊樓前還挑著燈火,樓前有一隊兵卒看守,大門緊閉,裡面應空無一人,樓前大攤血還沒有拿清水沖去,與漢白玉所鋪的街地相襯,額外的刺眼。

馬服在淮安城建小樊樓,為示巨富,不僅在小樊樓落成之日,從維揚運十車金銀製錢進小樊樓作壓宅錢,更在樓前鋪出大片的漢白玉地。不曉得那壓樓錢還在不在,這樓前的漢白玉地倒是對馬家絕大的譏諷。

不說馬服娶楚王女為妻,馬家在淮安的勢力也鑿實不弱。張玉伯在山陽縣剛知道消息,知縣滕行遠便來說情,願意將山陽鄉營指揮使一職拱手讓出,細究起來,很有幾分拿山陽鄉營相要挾的意味。

張玉伯騎馬到都亭驛前,轅門前燈籠挑照下也是一攤血,心裡一驚,見趙虎親自帶隊在轅門外守衛,下馬來朝他走去,問道:“這一攤血是怎麼回事?”

“馬服妻山陽縣主帶家丁過來搶人。衝撞大營行轅本是死罪,劉知府代為求情,大人才收回成命,暫時將山陽縣主拘押起來,說是等天明就押去江甯交江甯宗正院治罪。不過那幾個領頭的家丁就沒有那麼好運,當場砍了幾個,血跡還沒有來得及沖洗……”趙虎說道。

張玉伯頭皮發麻,壓著聲音問趙虎:“大人就不怕淮安城亂了?就算要殺一儆百,怎麼不都帶些兵進城來?淮安會兵馬司左營校尉馬如龍與馬服是堂兄弟,大人就不知道?”

劉庭州不是不想治馬家,張玉伯到淮安後,也不是不想治馬家。

大敵當前,在城中連宵禁都不能做到令行禁止,劉庭州與他張玉伯難道就有顏面?不說楚王府了,不說鹽鐵司了,馬家以及諸鹽商在淮安府的勢力盤根錯節,哪那麼容易撼動?張玉伯怕林縛捅出大亂子,淮安城將守不住。

趙虎說道:“馬如龍與馬家的其他幾人過來請罪呢,剛進去……”

張玉伯一愣,也不曉得馬家人過來是真請罪還是假請罪,他也不跟趙虎在外面耽擱時間,匆匆走進來。

院子裡也嚴陣以待,姚麻子穿著鱗甲在院子裡親自帶隊,看到張玉伯過來,走過來說道:“張大人回城了。大人在明堂呢,張大人直接進去吧……”

張玉伯走進明堂,看到林縛與劉庭州坐在堂前,周普持刀站在林縛身後貼身伺衛,堂下灰跪了一溜十幾號人。

司寇參軍鄭恩、淮安縣知縣梁文展、兵馬司左營校尉馬如龍以及小樊樓大掌櫃馬騰,還有兵馬司右營校尉肖魁安、淮安縣尉何敬德等人都跪在地上。

張玉伯看了一驚,不單單馬家人,執行宵禁不力的官員與將校都跪在這裡請罪。

“玉伯回來了,快過來坐,”林縛讓人給張玉伯搬了一張凳子過來,說道,“你回來正好,我正追查宵禁不行之事。大敵當前,淮安城裡竟然連宵禁都執行不下去,當真是無法無天了,不殺幾個人,怕是無人知道國法嚴峻!”

林縛頓了頓,又說道:“事情已經基本查明,宵禁不行,府司寇參軍鄭恩、左營校尉馬如龍、右營校尉肖魁安、縣尉何敬德等人有不可推禦之責任。我與劉大人商議過,暫時奪去他等職守,令其閉門思過,所缺之職從府縣選賢能勇將補上,最終如此何處置,待戰後再奏請朝廷處置……你看如何?”

張玉伯看堂下所跪諸人,皆面色如沮,即使心裡有怨恨,也沒有人敢當場表露出來。林縛兩度開殺戒,雖然有些偏頗,這時候還是能按規矩辦法,將劉庭州推在前面主導其事—— 見暫時不至於生亂子,張玉伯懸著的心就安了一半,也暗感林縛處事老辣,也不曉得何時林縛竟有如此威望,心想即使當場將馬服殺了,這些地頭蛇也不敢有什麼異動吧?

“既然林大人與劉大人已做出決定,下官自然也是贊同,”張玉伯說道,“只是當前守城事緊要,城裡不能缺知兵守將。右營校尉肖魁安英勇善戰,屢立戰功,為守淮安給賊人削去左手三指,下面的兵卒都很擁戴他,懇請林大人、劉大人許他戴罪立功……”肖魁安是劉庭州提拔上來的將領,實際也有能耐,張玉伯不想林縛同時將劉庭州也得罪乾淨了,站出來替肖魁安求情。

“劉大人,你看如何?”林縛問劉庭州。

“張大人所言極是,我也正想替肖校尉求情呢。”劉庭州說道。

“既然劉大人與張大人都覺得肖校尉堪用,那就許他戴罪立功,”林縛說道,“給梁知縣與肖校尉搬來凳子,其他人都回去閉門思過吧,無召不得進入官衙、軍營,也不得私自出城去。”

“山陽尉雖說有罪,但也罪不致死,山陽縣主也是救夫心切,才衝撞轅門、冒犯大人,請大人念他們夫妻情深,也許他們閉門思過!”左營校尉馬如龍叩頭給馬服求情,額頭上都有血跡。馬服要是給林縛立威殺了,他也沒有好果子吃,但即使林縛要殺馬服、奪走他的兵權,他也不敢以兵變相要挾。

林縛不是劉庭州。

江東左軍五千精銳在北岸迎擊流寇,近月來如崖石巋然不動,還在陳韓三的眼皮底下築了一座城寨。

淮安城若亂,林縛率兵平亂易如反掌。即使要鬧,也要等戰後這尊凶神離開淮安再說。

雖然馬如龍有把握從左營拉出千餘人來鬧事,但是有什麼用?能將林縛帶進城來四百騎兵吃下去?到最後還不是給林縛找到藉口將馬家九族給誅個乾淨?馬如龍還不敢將全家性命押上去。只是叩頭替馬服以及山陽縣主求情,只要能保住馬服不給林縛殺死立威,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山陽尉可不只這點事,”林縛說道,“我江東左軍從馬家鹽行買鹽,鹽裡摻有一分沙,我軍務官去找鹽行論理,你可知馬家鹽行的掌櫃如何回我的軍務官?”

“……”旁人自然不敢接話。

林縛冷冷一哼,說道:“馬家鹽行的掌櫃回答我的軍務官說,便是豬倌兒過來,也是九分鹽一分沙,天王老爺的面子都不給……”

林縛這話殺氣騰騰,馬如龍只覺得寒氣直竄尾脊,頭皮發麻,除了叩頭請罪求情,也不知道再說什麼。

林縛手一揮,說道:“山陽尉馬服與山陽縣主就拘押在西院,你去告訴他:我林縛今日進城了,倒想當面聽一聽馬家人再說這話!”

馬如龍、馬騰知道事情還有轉機,叩頭謝恩,在護衛監視下去了西院見馬服,其他給去職的官員、將校都誠惶誠恐的離開,不敢留在這裡。就剩下淮安縣知縣梁文展、右營校尉肖魁安還陪林縛、劉庭州、張玉伯在堂上……

林縛抬頭看了肖魁安一眼,說道:“肖校尉守淮之功,我也有瞭解,知道你也不跟馬家同流合污,姑息養奸之責我就不再追究了,你要好好帶兵協助劉大人、張大人守城,為朝廷效力,往後有你加官進爵的好日子……”

“末將謝大人不罪之恩。”肖魁安行禮道。

“要謝就謝劉大人、張大人吧,是他們替你求情。”林縛假惺惺的說道。

“謝劉大人、張大人……”肖魁安又給劉庭州、張玉伯行禮。

“好了,你先回去吧,這幾天小心一些,不要讓城裡生出亂子來!”劉庭州吩咐道。

劉庭州在淮安還有些威望,肖魁安實際也是劉庭州從底層提拔起來的優秀將領,這些情況,林縛早就摸清楚了。

就算張玉伯不站出來替肖魁安求情,林縛也只打算免他幾天職,就起用他。

強龍不壓地頭蛇,林縛這次硬著頭皮要將馬家這條惡蛇強壓下去,就不能同時再去把劉庭州徹底得罪了。

肖魁安離開後,堂下就剩劉庭州、梁文展以及張玉伯等人,林縛說道:“如今硬捋掉一批人下去,就要新補一批官吏上來,我這個制置使管不這麼多,你們決定吧。我只希望不要再冒出第二個馬家視軍法如兒戲……”

“下官知道,補選官吏必請大人過目,再呈報江寧。”劉庭州自恃身份,梁文展搶先表態。

劉庭州倒是奇怪,林縛已經將馬家徹底得罪了,怎麼還要留馬服一條命?敲詐十幾二十萬兩銀子,哪有抄家沒族爽利?事實既然做到這一步了,還怕找不到抄其家滅其族的罪證?楚王?除甯王有實權外,其他王藩在權宦眼裡只是笑柄。

林縛自然有他的考慮,他的淮東靖寇制置使只是臨時差遣,這時候雷厲風行的拔掉一批人,倒不能直接塞自己的人進來,還是要用淮安人治淮安。所缺官吏的補選、舉薦,當然也是劉庭州、梁文展等府縣主官的權力。

梁文展也是陳韓三叛變後調過來的淮安知縣(淮安縣與淮安府同城而治,為淮安府首縣),與地方上瓜葛也少。

事實上,馬家售給江東左軍的食鹽都硬要摻一分沙,地方勢力對到任官員能有什麼好態度?在小樊樓前,掌櫃馬騰對劉庭州牽衣拉袖,看上去是親熱,實際上是輕慢——只是劉庭州、梁文展在地方上沒有根腳,沒有能力在淮安削弱馬家的勢力罷了。

這回難得有機會將馬家的勢力從府縣衙門及守軍中一下子清除出去,劉庭州、梁文展當然知道要從馬家的對頭裡挑人扶持上位。

若一次將馬家打死,這裡新補選的官吏、將校,自然只會記住舉薦他們的劉庭州、梁文展等人對他們的舉薦恩情;要是馬家還有捲土重來的機會,劉庭州、梁文展的大腿又不足夠粗,這些新補選的官吏自然就會看林縛的大腿才是他們真正的依靠。

留著馬服有用,林縛這次還只是殺一殺馬服的威風,並不想取他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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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8 13:39:25
卷七 山河碎第35章 整頓

三十萬兩銀子保一顆頭顱,馬服不甘心、心裡憋屈,撓心撓肺的恨不得將林縛撕成碎肉條拿鹽醃了吃,但是沒有辦法,因為保的是他頸上的那顆頭顱。

太陽爬上樹梢之前不拿出三十萬兩銀子出來,林縛就要殺他立威。

馬如龍不敢帶兵嘩鬧;以前得他馬家好處的人,都灰溜溜的回家閉門思過去了——形勢面前,馬服不低頭不行,不低頭,他頸上的頭顱就要跟他說再見。

林家在上林裡堪稱巨富,老宅銀窖存有私銀就近二十萬兩,但比起兩淮以鹽發家的巨賈來,林家還有些不如。

林縛以太陽爬上樹梢為期,馬家的運銀馬車隊趕在朝陽初升時就進城交銀換人。

馬服也學秦城伯,將標準的官錠鑄成千兩一枚的大銀球藏於銀窖,以防外盜內奸從窖中偷銀,三十萬兩現銀拿十輛馬車運來,也只是三百顆大銀球而已。

都亭驛東院的庭院裡,三百顆因窖藏太久而發黑的銀球整齊排列,一顆六十四斤,體積只相當於同等重的水球的九分之一左右。

林縛走過去,反手抓起一隻銀球,感覺比後世的籃球還略小一些,但就這麼一顆銀球,就足以讓當家一戶小康家庭衣食無憂一輩子。

馬如龍摒息寧神的等著林縛發話,也暗感林縛的手勁竟如此之大,完全不像舉子出身,換作是他,也無法如此舉重若輕的將一顆銀子反手扣在手裡把玩。

“我與劉大人商議過,山陽尉既然有悔改之意,又捐銀以助軍資,那也應給他戴罪立功的機會,許他回去閉門思過!”林縛將手裡銀球放下,下令放人。

護衛帶著馬如龍去西院領人,馬服夫婦含恨而走,未在城中逗留,直接回山陽縣去了。他們在山陽縣城東有座莊園,建得堅如城寨。之前怕流民軍渡淮南下,才躲到淮安城來,沒想到會在淮安城裡遇到林縛這頭惡狼。

徐州被圍,楚王府前程未蔔,他們想找靠山都不能夠,這時候從林縛那裡也討不回過節。馬服也知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暫時只能返回私堡觀望形勢。

***********

馬服夫婦及馬如龍等馬家人午前悉數從淮安城撤出,林縛也首次以淮東靖寇制置使的名義,召淮安府諸屬縣主官及守備將校到淮安城議守備、錢糧軍事。

馬服為前車之鑒,林縛峻法森嚴,大權在握,又有雄兵在手,諸屬縣皆不敢怠慢。

路近者當天就趕回淮安,路遙者披星戴月,夜裡進不了淮安城,就在城外等候,趕在城門開啟時,匆忙到淮東靖寇制置使臨時行轅——淮城都亭驛應卯議事。

淮安府共有七縣,沭陽陷入敵後,其餘六縣以山陽、淮安、亭湖與流民軍隔淮相望,江東左軍北岸結營立寨,改善了山陽、淮安、亭湖的守備形勢,但這三縣的壓力仍然要比南部三縣要重得多。

劉庭州主政淮安,鬥不過地方勢力,只能分區防守,各縣管好各縣的地盤。如今林縛有制置使的名義來全權節制淮東守備軍事,則要打破這個各自為陣的傳統局面,要從防禦壓力輕的南三縣抽調資源支持北三縣的防務建設。

除淮安城歷來都受重視外,山陽城、亭湖城的城牆都還是夯土版築,夏秋時大雨,甚至能使城牆大段的塌坍。

亭湖縣倒也罷了,山陽正當淮泗口,地形險要,與淮安城同等重要,林縛要求南三縣在十二月之前為山陽、沭口、亭湖燒制六十萬塊城牆磚。

這是北三縣樂意接受的事情,南三縣迫于林縛的強勢,只能應允下來。

所謂唇亡齒寒,既然不能違擰林縛的強勢,想一想北三縣加強了城防,南三縣也能變得更安全,心裡也能好受一些。

其次是整肅地方兵備。

淮安屬長淮軍的防區,境內已無長淮軍戍守,除寨堡所蓄私兵外,六縣鄉營加淮安府兵,共有兵員一萬四千餘。

這些兵力良莠不分、參差不齊,也沒有統一的編制,加上錢糧由地方自籌,地方大族對各縣兵備的影響力極深,使得淮安府很難從各縣調兵協調作戰。事實上,初來乍得、不知水底的,也根本不知道哪支鄉營能戰,哪支鄉營是膿胞一窩。

林縛這次要對諸縣及淮安府兵進行整編,淘汰老弱,統一在淮安府之下設淮安府軍,立兵冊,將校皆奏請朝廷封賞武官銜,共編十六營步卒、四營水師,共一萬兩千卒。

諸營將官、兵卒以及防區大體不變,錢糧自籌,則改成由各縣按比例分攤,由淮安府統一調撥分放。

奏請朝廷委任知府劉庭州、通判張玉伯為正、副團練使,負責淮安府軍的訓練、戰備以及諸縣城池、戰具建造、修繕。

只要編了兵冊,武官入籍,又申明指揮調度權限在府衙,大敵來臨,調兵不應者就要考慮能不能承受抗命不遵的後果了。不像以前,想調兵也不知道調誰,更不知道要抽調多少兵力合適。

這一招收兵權集於府衙,頗知兵事的劉庭州自然是鼎力贊成,六縣考慮到有馬家前車為鑒,也只能忍氣吞聲答應下來。

編淮安府軍是為地方基本守備用,重點是守城禦地,維護地方治安。林縛不染指淮安府軍的兵權,以安江甯及劉庭州之心。

短時間裡,或者一直都沒有大量的資源進行投入,林縛也不能指望淮安府軍能拉出去打硬仗,暫時有個節制之權也就夠了。

再說林縛也不清楚他的淮東靖寇制置使能幹到什麼時候就給撤掉,除非朝廷正式設置淮東制置使,讓他來擔任,他才能去考慮控制地方兵備。

馬家“捐助”了大量的軍資,林縛撥八萬兩銀,劉庭州從府大倉撥兩萬兩銀用於編練淮安府軍,添置一些優良兵甲,加強戰備。

雖說約定錢糧由諸縣及淮安府分攤,但是一分銀子都沒有,諸縣又故意扯後腿,這件事很難風生水起的幹出成效來。

林縛不清楚徐州能堅守多久,抑或流民軍會堅持打徐州多久,淮安府軍的編練,能越早出成效越好,不然江東左軍給牽制在沭口輕易也不敢往縱深穿插。

即使拿出八萬兩銀,馬家“捐助”的軍資還有二十二萬兩剩下。

江東左軍北上後的錢糧食餉都則淮安府、海陵府、維揚府三府分攤,林縛也不好意思將二十二萬兩現銀都藏到個人口袋裡去。

有銀子在手,林縛自然是繼續擴軍,而且名正言順。

**************

“什麼,你要從流戶中招募六千健勇?”劉庭州聽林縛說到擴軍計劃,大吃一驚。林縛如此強勢之人,又桀傲不遜,不聽管制,朝廷諸公以及江甯諸人對他都有防備之心。淮泗局勢危急,不得不用他,但秘函密信往來,大家都是要劉庭州防備林縛借守淮之機大肆擴張、形成尾大不掉之勢。

當然了,劉庭州也知道完全限制林縛也不可能,除非不想他來守淮,卻沒有想到林縛一下子要擴充六千兵力。

不算工輜營,北上守淮的江東左軍包括五營步卒、兩營水師、一營騎兵,親衛營及輔兵,也六千精銳。

江東左軍的守淮兵力一下子就要擴充一倍,劉庭州有些接受不了。

“境內流民激增,撿選健勇編入營伍,能消弭淮安潛在之流禍;嶽督召我北上以解徐州之圍,我在北岸要守沭口,能用來北上的兵力有限,也需擴軍增容。之前沒有擴軍之資,難得馬家慷慨助軍,還有二十多萬兩銀,我也不能藏到自己家的口袋裡去。”林縛慢條理絲的說道。

近兩年來,大量流民為避兵禍,繼續從沿著潁、渦、汴、泗諸水往南湧,淮安府境內的流民數量再度升到洪澤浦大亂前的高峰。

內河漕運的荒廢,也是南湧流民增多的一個重要因素。許多無地、靠漕運生存的民眾從根本上失去生計,要麼成為流匪,要麼南逃求存。

這些流民大者以府縣、小者鄉社裡寨結群而來,多有首領,成為地方治安極大的隱患。

漕糧自淮河出海,需要大量的縴夫、船工,容納了數以萬計的流民青壯,但流民軍進入淮泗之後,淮口雲梯關失守,漕糧改從江口出海,這數以萬計的流民青壯又驟然失去生計,也的確使淮安府境內變得更加兇險。

事實若不是江東左軍鎮守淮北,不等流民軍渡淮攻來,怕是淮安府境內也要盜匪叢生。

種種形勢下,劉庭州也知道江東左軍擴不擴軍,主動權都在林縛手裡,林縛跟府衙商議,也是給他面子。要是林縛直接要沭口招募流民編入營伍,又能奈他何?

劉庭州無奈答應下來,說道:“林大人募流戶編入營伍消地方流禍,也確為良謀,倒不知淮安府能做些什麼?”他想著盡可能將更多的主動權抓住手裡,要限制林縛變得更驕橫。

“從徐泗及沭沂等地流民中徵募健勇,需清白可查、有家口者,需鄉鄰作保,孤丁或鄉鄰不識者不取。流匪之禍,皆因無根腳可尋,無根基要守,要編流戶入營伍依為精銳,家口不能不安置。洪澤浦東灘,清江浦北灘皆在淮安縣境內,擇地築堤壩,荒灘可辟為良田,安置家口,”林縛說道,“撿選民壯之事,需淮安府半個月之內辦妥;安置家口之事,需要入秋之事完畢。編選入伍,每卒直接發安家銀十兩,府衙安置家口,我再每卒補貼安置墾荒銀十兩,編練成軍後,這六千卒可為守淮之根本 ——這兩樁由張大人、梁知縣去處置,劉大人覺得如何?”

劉庭州暗道:朝廷若將淮安劃給林縛,他也沒轍;林縛日後回崇州,這六千卒的家口都在淮安,用來守淮可以,多半不會跟林縛到崇州去。

“行。”劉庭州應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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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8 13:39:56
卷七 山河碎第36章 徐州攻略

進入五月之後,流民軍兵分數路,漫天蓋地的在淮泗大地展開。

一路以葛平天襖軍為主,進駐濟寧,備防北面及西北之敵。這一路兵馬最眾,堪用的精兵卻少。

劉安兒還在徐州北面的微山縣一帶備有一部精兵,以防葛平擋不住北面梁家兵馬的衝擊。也要防備曹義渠突然沿河、汴出兵,攻他們的側翼。

一路以陳韓三部為主,進駐剡城縣、沭陽城南面的封河大寨,除包圍沭陽守軍,切斷徐、沂與南面的聯絡之外,更主要的是備防淮東之敵。

劉安兒在淮西的濠、泗兩地還布有三余萬兵力,又邀龔玉裁進壽春,牽制東陽、廬州之敵。

劉安兒親率本部精兵與其妹劉妙貞所部精銳共十萬餘人圍攻徐州。

自洪澤浦起兵以來,擁數十萬之眾,轉戰天下,攻城掠地不下百處,令各地官員守將聞風喪膽。然而兩年以來,數十萬眾兵饑馬瘦,官府稍緩過勁來,劉安兒便覺得處處受牽制,兵馬眾多也施展不開來,反復時時為糧草發愁。

細思來,還是沒有一處穩固基業的緣故。

徐州古稱彭城,守之可拒河南、山東之敵,南控淮泗沃土而經營之,足養數十萬之兵。

除山水形勝外,徐州還產煤跟鐵。採煤冶鐵,亦可強軍。

劉安兒這次是鐵了心要打下徐州作為基業,也與將卒許諾,打下徐州,分房分地。

除汴水、泗水流經徐州外,徐州屬?黃淮平原,又算魯南山南的延伸。

境內崗嶺起伏,群山環抱。

東有廣山、子房山,南有雲龍山、鳳凰山,東南有呂梁山,西南有泉山,西北有九裡山、東北有銅山、荊山、龜山等。

這些山頭雖不高,在三四十丈到百餘丈之間,然而矗立在黃淮平原上,卻顯然非常的突出,成為守徐州的天然屏障。

流民軍圍攻徐州,先渡汴水、泗水,逐次拔除外圍山寨嶺堡。

當長淮軍給封在城內,外圍的崗嶺便成為了流民軍圍困徐州的天然壕壘。

流民軍屯兵崗嶺之上,又驅數萬民夫在崗嶺之間結營立柵,挖壕壘牆,形成層層疊疊的圍城屏障,單在徐州城東北一個缺口出來。

劉安兒倒也不是玩“圍三闕一、削弱守軍意志”的策略。

岳冷秋率長淮軍北上剿匪以來,雖無大損之戰,但積少成多,兵馬也給削弱不少,又要分兵守臨沂、沭陽,最後退過徐州的長淮兵加上徐州本地守軍,總共才兩萬人不到。

劉安兒率十余萬精兵而來,打算再一次全殲長淮軍。長淮軍盡滅,江淮之間,將沒有能與之抗衡的兵馬。只要擋住北面與西北來犯之敵,就能有幾年從容經營淮泗的時間。

劉安兒故意在徐州城東北留下缺口,是因為在東北方向上,泗水流經處,亂石激水、波濤洶濤,地勢又俯衝徐州城。只要扒開那裡的晏山堤,泗水便從荊山與龜山之間的口子直灌徐州城。

除建圍障、放水灌城外,劉安兒又在南城與鳳凰山之間的坡地上壘土建高臺。

徐州城高四丈,厚四丈有餘,石基、夯土片築,外包城牆,建得堅固異常。填了護城壕,又引泗水灌城,將近一月的時間,也沒有看到城牆有倒塌的可能。

岳冷秋在城中守兵不缺,流民軍用雲梯蟻附城牆也無大用。壘土建高臺,雖然費時費力,但也簡單有效。將土石壘到城牆根下,與城牆同高,甚至比城牆高,搭上雲橋,便順勢沖上城頭,比從城下蟻附要犀利得多,而己方弓手、投石弩、床弩,亦可置在高石上,壓制城頭及城頭守軍,協助攻城,都有奇效。

壘土建高臺攻城要說有缺點,那就是費時費力,不利速攻。

岳冷秋作為文臣領兵,以善守聞名。

五年前,邊軍在陳塘驛大敗後,一潰千里。

岳冷秋其時以兵部郎中視邊,邊軍潰敗時,他率萬餘殘卒守黑河,後又退守臨榆,組織燕山防線。

劉安兒那時率部眾潛逃回泗州,他對梁家父子熟悉,卻沒有見過岳冷秋,不過這半年來,在潁水兩岸與岳冷秋打了半年多仗,也摸透他的習性,遂採取水磨工夫來攻徐州。

劉安兒手裡唯缺糧,最不缺人。

除二十萬兵馬外,還有隨軍家眷也有數十萬人,可以役為力夫,從徐州城的東面、南面壘土建幾座逼近城牆的高山,不需要多少時間。

***********

流民軍在壘土建高臺攻城,城內就貼著城牆壘土建高牆克之。城頭攻防變化近月,倒沒有讓流民軍攻進城來。

最令岳冷秋頭疼的,還是從東北角灌進城來的大水,差不多將三分之二還多的城區都淹沒了。

如今城區就地勢稍高的西北角沒有給淹,十數萬軍民混同難民都擠在那裡,便是楚王府的人也只能擠在三進大小的小院子裡。

岳冷秋另外役民夫在水中築了堤道,與四城相接,作為兵馬進退的兵道。

已是六月上旬,時而暴雨傾盆,雖然大雨能迫使攻打城頭的流民軍暫時撤退,但是城中淹水更多,城中西北坡地越發的擁擠。

還有好些平民退不到西北坡地上去,就在淹水區爬屋上樹。無處生火,便嚼生米,然而解溲糞便都排水中,餓死者或淹水死者,屍體亦浮于水上,無人掩埋。

天氣炎熱,蚊蠅滋生,也不受控制的出現役病蔓延。

夏秋雨季,水勢只會更大,不會更小,城中淹水不退,不等糧盡或流匪攻入城來,任疫病蔓延開去,徐州城倒要自己成為死城了——以當前形勢,徐州扛不到兩個月後等水退去。

站在城頭,大雨瓢潑,雨蓑也擋不住雨水往甲衣裡灌,望著流匪綿綿延延的營帳,心生死志,他曉得梁家父子的習性,攻下濟南任賺足了資本,斷不可能輕易南下與劉安兒硬扛。

劉安兒出身邊軍,以流充待罪之身,兩三年間就積功為將官,除勇猛敢戰,也善知兵事,在邊軍就為長鄉侯梁成沖所重,為梁成沖部前鋒營指揮使。

堪為前鋒營指揮使者,非親信不用,非能戰之將不用。

梁家父子在濟南頓兵不下,岳冷秋懷疑他們與劉安兒暗中有齷齪。

也無怪岳冷秋有這樣的懷疑:徐州城破,長淮軍覆滅,江淮失陷,奢家進兵浙北,京中從江淮浙得不到充足糧餉,拿什麼去養邊軍?邊軍若給再一次削弱,或許能勉強維持燕北防線,但無人能制梁家割據山東、中州。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岳冷秋站在城頭,心裡恨罵道,卻忘了北上勤王時,他也坐壁觀望,任陸敬嚴、魯王元鑒澄困守濟南到城破時。

岳冷秋不是沒有考慮過突圍,除了東北灌水來的口子,在東南還有一個口子沒有封上,從那裡突出去,可以去臨沂。

但是岳冷秋知道,那是劉安兒留下來的誘人陷阱,他們在城上根本就看不到東南呂梁山後的情形,但是他知道,劉安兒只要在呂梁山背後布一路伏兵,在他們突圍到泗水河畔時便能打出致命一擊。

即使知道劉安兒有陷阱,但是困守城內是死,那個缺口就變得額外誘人來。

岳冷秋心裡權衡利蔽,權衡突圍時,搶佔流匪在呂梁山上的城寨,還有幾分勝算。

糾流民造反,通常不成氣候。但劉安兒他準備充足,此前就蟄伏了近兩年的時間,在洪澤浦聚了二十一寨勢力,就有三五千精銳。

起事後,劉安兒迅速佔據洪澤浦西邊的泗州、石樑、五河等城,獲得充足補給,擴軍十數萬,與守濠州的左尚榮對峙有半年之久。

陳韓三叛投,劉安兒迅速發兵攻濠州。乍看上去,是陳韓三叛變成為左尚榮濠州兵敗的關鍵,其實則不然。

陳韓三叛變時,手裡只有精兵兩千,脅裹了三四千人,左尚榮在濠州有兩萬余能戰之兵,要不是劉安兒當時已經相當可觀數量的精兵,陳韓三叛變一事不可能誘發左尚榮在濠州兵敗身亡。

盡殲長淮軍,劉安兒凶名陷天是其一,繳獲得大量的兵甲補給,則使得其部戰力逾強。

劉安兒棄濠州,進淮軍,與諸寇聯兵,轉戰南陽、漢中,兵力最盛時高達四十余萬。轉戰武川進軍秦陝不利,從武川退回漢中,再下南陽,轉戰豫中,進兵淮泗。

進軍秦陝不利,劉安兒也沒有吃過什麼大虧,兵馬卻縮減至二十萬,可見他在南陽一帶停留數月是在進行整兵。

若是呂梁山的口子是劉安兒設好的陷阱,根據對流匪兵力的判斷,岳冷秋還真沒有多少把握在突圍時將呂梁山強攻下來,除非林縛率一部精銳時機恰巧的出現在呂梁山的背面配合這邊突圍……

如何才能讓林縛出兵呢?

岳冷秋絞盡腦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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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8 13:40:16
卷七 山河碎第37章 親衛營新卒

六月初,張玉伯從徐泗籍流戶募失地良家子六千余人交給林縛,家口遷清江浦北灘安置。

除六萬兩安家銀直接發給應募健勇外,林縛還為北灘築壩屯田事另拔六萬兩銀。

劉庭州只當家口在淮安附近安置,這六千健勇練成精兵之後,林縛也帶不回去崇州去。

六千健勇到手,林縛直接將這些人編入親衛營。

以趙虎為旅帥,從鳳離營調勇將張季恆、提拔姚麻子、馬潑猴、陳恩澤等人為營指揮,將帶來淮安的原親衛營兩百精悍武卒打散,又從崇州的戰訓學堂調了百余候補武官,以為旗頭、都卒長、哨將,幾乎在一天之間,十營親衛的武官體系就健全起來。

林縛也不急著調十營親衛渡淮去協守沭口,而且直接調十營親衛去協助張玉伯、梁文展在清江浦北灘安置親衛營的家口老小。

其他地方募流戶為兵,要麼是裹脅、強迫壯丁入伍,慷慨一些的發安家銀。

這些都遠遠不足,這也是歷來募流民為軍都不堪用的關鍵因素。

西沙島丁壯敢為、願為林縛出身入死,是他們知道家小在後方無憂,不受流離之苦。

戰場上若怯戰,不單他們自己抬不起頭來,也要連累家人抬不起頭來;當逃卒更不可能。

欲使兵卒勇戰,無他策,只要使他們安心作戰無暇、也無需他顧就行了。

這個也恰恰最考慮後勤、內政能力,沒有深厚根基則不行。

林縛不急著訓練十營親衛,也不急著調他們渡淮去協守沭口,而先用來安置他們的家口老小,便是要他們親手或親眼目睹解決家口老小的後顧之憂,才最終使他們成為敢戰、令行禁止的武卒。

運鹽河清淤工程結束之後,督工官葛司虞也沒有回江寧去,而是給林縛秘密調來淮安,負責清江浦北灘築堤之事。

清江浦北岸地形頗為複雜,築堤之難,在於選擇堤址。

堤築得離水太遠,就會浪費很多的荒灘資源,屯不到足夠的糧田;離水太近,夏秋季水位上漲時,就可能浸水太深,成為險堤。

當世可沒有鋼筋混凝土去築堅固大堤,以當前的條件,兩三萬人力要在短時間築一道長十數裡甚至數十裡的大堤,只能挖泥築堤。

泥堤自然堅固不了,那對大堤的選址更不能大意,不然水勢持續上漲,大堤給衝垮,就是幾千條人命。

通常說來,僅僅勘定堤址一事非要數月不能競功。

林縛即使有千年後的見識,讓他來選定堤址也無短時間就能湊效的良策。

然而時人智慧不容後世小窺。

從六月初二到六月初六,淮安連續數日豪雨不休,清江浦裡水位大漲。

葛司虞初六午後從水營借大船,趁著大雨行于水上,將上千袋的麥麩子倒入河中飄散開。

初七日,大雨不休,葛司虞繼續派大船行于水上,將麥麩子傾倒河中。

初八日,天晴,葛司虞在淮水入清江浦的口子鑿沉數艘裝沙石船,減少淮河流入清江浦的水量,清江浦的水位從初八日就持續下降。

那之前傾倒在清江浦裡的麥麩子在荒灘上形成曲曲折折的一條分際線,葛司虞指著這條分際線,跟張玉伯、梁文展等人說道:“就沿這條線築大堤,堤後荒灘開墾屯種……”

林縛感慨萬分,朝廷若用葛司虞去修黃河大堤,何來三十萬黃河修堤民夫之亂?

葛司虞乃匠戶之後,能參加科興錄入工部為吏員,已經是江寧工部給老工官葛福天大的面子了。在當世的體制下,不要說工部尚書了,連郎中、員外郎這樣的官位,葛司虞今生都不要有指望。

沭口營寨由秦承祖節制諸軍,與北面的陳韓三對抗;林縛也不會留在淮安城。

林縛將簡陋的行轅大營就設在清江浦北灘的築堤工地上,親自指揮築堤事,好像他不再是淮東地區的軍事長官。

除了十營親衛外,孫敬堂也率四營兩千余工輜營輔兵過來協助築堤事,搭設簡易營帳,安置軍屬丁口。

實際上,張玉伯、梁文展從淮安城調用的人力不過百餘人,最後這百餘人都給林縛遣去負責從淮安諸縣購糧供給築堤所用。築堤與安置家口的事情,悉數孫敬堂、葛司虞等崇州系來的接手。

趕著淮安境內從初八日之後連續十天都是爆晴,雖然使得淮安酷熱,卻也不耽擱築堤、訓練事。

親衛營半天時間參與築堤事,半天時間進行訓練。

雖然戰訓及築堤事異常艱苦,但對這些之前是失地的佃戶、之後是奔亡的流戶,能看到家人老少安頓下來、衣能遮體、食能裹腹、棚能遮風雨、大堤築成有田可耕作、不受流離之苦,看到將領、武官以及制置使大人都不辭辛苦,揮汗如雨的奔走工地以及簡陋校場之間,這些新募之卒又能有什麼怨言?

十六日,岳冷秋再派使者從徐州突圍來淮安,劉庭州帶著使者冒酷暑來清江浦北灘行轅來見林縛。

看到北灘築堤與訓練的情景,劉庭州腸子都悔青了。

才半個月的時間過去,劉庭州就知道上了林縛的大當,但是木已成舟,他難道還有能力將六千流民壯勇強行解散?

事實上,六月初八那一天,在城中編訓才七八天的六千流民壯勇一隊隊整齊的往城外開拔,劉庭州就知道上了林縛的大當。

在他看來,林縛也許不能說謀略天下無雙,治軍之能則足稱天下無雙。

劉庭州還沒有看到誰能在七八天時間裡,將六千新募流民壯勇一隊隊整齊的拉出城去,怕是拿去與普通的流民軍野戰都沒有問題,守城更是足足有餘。

以前都說林縛募三千民勇北上勤王擒獲得燕南四捷是運氣使然,今日親眼目睹,才知道林縛治軍之強天下無雙。

三兩月而成強軍,他人斷不能,林縛卻易如反掌。

劉庭州是沒有看出其中的竅門。

以一人之力,就想要在七八天時間裡將六千絕大多數都目不識丁的丁壯整齊的拉出城去,遠遠不夠的。

但是將這六千新募民勇在七八天時間裡作為一支軍隊成功運轉起來的,不是林縛一人,而是三百多合格武官、老卒組成的一個完整指揮體系。

護衛林縛日常出行的親衛營武卒本來就是選自精銳的精銳。

十五卒之首的旗頭、六十卒之首的都卒長,要是在七八天時間裡,都不能讓手下新丁拿著兵器、穿著鎧甲走出整齊的隊列來,哪怕這些新丁都是目不識丁的文盲,他們都可以回家抱孩子去了。

當世作戰的指揮體系是以旗鼓、燈火傳訊為主,輔以傳令兵。

林縛對隊列不看重,但在軍中加強了哨將一級的指揮職能,加強了營對哨的傳令兵通訊指揮,以彌補旗鼓、燈火傳訊指揮的不足。

要想一支軍隊運動起來,通常情況下只要需旗頭、都卒長以上級別的基層武官能夠理解頗為複雜的旗鼓、燈火傳訊指揮體系就能保證隊伍不亂、拉進戰場作戰。

想要普通士卒都能理解旗鼓傳訊體系,這支軍隊怕是訓練三五年都做不到。

之前的戰訓識字班、之後的戰訓學堂,初級班教習學員,第一個要學的就是旗鼓、燈火傳訊指揮,真正的簡單識字、戰陣格鬥及簡單戰術學習都要排在這個後面。

這也是林縛從後世士官制度裡選擇一些適應當世的內容,加以變化而已。

即使後期戰事減少,無需保持這麼多的兵力,普通士卒可以解甲歸田,但是合格的士官必須儲備起來,還要進一步的加強。

戰事緊張時,就可以以這些士官為基礎進行大擴軍,補以士卒,加以訓練,短時間裡就能拉出一支強軍出來。

勤王之前林縛在江寧募流勇而編成的三千兵馬北上,不過是這一治軍理念的稚形罷了。以集雲武衛、長山島精銳為基層武官骨幹,再以經過初步輪訓的民勇為主,雜以募勇,短時間就得一支野戰精銳。

此時林縛已經在崇州站穩腳跟,這一招自然也就玩得爐火純青。

要是沒有現成的武官指揮體系直接植入,要從六千民勇裡層層選拔出合格的旗頭、都卒長、哨將、營指揮來,都不是三五個月能做成的事情,甚至要拿無數殘酷的血腥戰鬥進行磨礪,才能最後成長為雄壯之強軍。

十營親衛都選自徐泗地區的壯勇,身強力壯,習武者的比例也很大,再訓練一段時間,拉出去剿剿匪,打打弱敵,適應了戰場的血腥,就堪比流民軍裡的能戰之兵了。

林縛穿著給太陽曬得炙熱的青甲,內襯給汗水濡透了一遍又一遍,滿身汗臭,正站在堤上舀涼開水喝,看到劉庭州坐帶華蓋遮陽的馬車過來,經過校場裡,看武卒訓練的情形,他忍不住眉頭微皺,與身邊的趙虎說道:“他這時候出城來做什麼?”

這鬼天氣,一向能與民同甘共苦的張玉伯都扛不住,回城避暑去了。

趙虎當然也猜不到岳冷秋從徐州派出突圍的信使又來淮安了。

等劉庭州馬隊靠近,林縛看清坐在劉庭州身邊的陶春的臉,才知道是怎麼回事。陶春這回沒有來換一身乾淨衣衫過來,突圍後就扮成老農模樣,也不怪林縛一開始沒有看出來,心想這個陶春上回從徐州突圍出來救援之後還潛回徐州去,對岳冷秋還真是忠心耿耿啊。

馬車到林縛跟前停下,不等劉庭州說話,陶春下馬車就撲通跪地,放聲大嚎:“請林大人以徐州數十萬軍民為念,發兵吧!數十萬軍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也有剛生餵奶的小兒,他們都命懸一線,盼王師北援!林大人不答應出兵,陶春就跪死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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