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501
匿名  發表於 2012-4-18 13:44:43
卷七 山河碎第48章 營破

三日來兩軍交錯廝殺,雙方也沒有從容整飭營寨的機會,流民軍在飛霞磯正北面的主營壘也僅僅是豎了單層柵牆,在柵牆前堆了些障礙物,連壕溝都沒來得及挖。

豪雨瓢潑,除幾座遮雨棚下,還有營火燃著、哨卒守著,整座大營都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中,兵卒也都躲到營帳裡避雨。

不漏雨的營帳不多,加上地勢偏低,雨又下了一夜,好些地方都給水淹了,大半人折騰了一宵沒睡,兵卒們也管不得禁令,挪地躲雨,營中已然一片混亂,沒有當場炸營已有些幸運了。

好不容易見雨停了,哨卒們四處找乾柴點營火,軍官提著燈籠吆罵著找手下的兵。

好幾處柴垛子都給澆濕,最先點起的是旗桿的風燈,像升旗一樣,一長溜的燈籠掛了上去,給四下裡提供了些微光亮。

這點光亮遠遠不夠,流民軍的一名軍官站在旗桿下,大聲喊著:“轅門口的人呢,怎麼還沒有將營火點起來?要是讓官兵偷了營,剁了你們的雞/巴!”還沒等有哨卒回應,轅門口便有嘩聲,有軍官提燈籠過去,閃過來是雪亮的刀片,這時候才有人驚醒過來,尖叫:“襲營!”

剛下過大雨,踹翻幾座營帳縱火,火勢也竄不起來,這時候天際已泛起些微清亮,過不了多久便要天亮,這是一座駐有三千人的大營,肖魁安也不辨營火,聽著哪裡混亂再帶人往哪裡沖,從南頭沖到北頭,差點掉淹水的坑裡,又折嚮往西沖,想要將透過,趁著將流匪西邊的大營也沖亂……

這時候天色已能見物,飛霞磯上的渡淮軍主力也搬開營寨前的障礙物,依次而出,結魚鱗陣往前準備往前突破。

正北方的流匪主營沒能燒起大火,那是大雨失然,劉庭州借著晨光,看著流匪主營裡的人奔影亂,而流匪前壘只有倉促趕去的百余兵卒,根本形不成阻礙,知道肖魁安率死士已經成功的將當前敵營攪亂!

劉庭州在緋紅官袍外穿漆染皮甲,穿金屬兜鍪,跨在馬背上,一手勒住韁繩,一手拔出佩刀,吼道:“諸將卒,庭州與爾等同進,破殺流賊!”揮刀發出進軍令。

一般說道,魚鱗陣主將居中後,劉庭州卻在第二層的兩個方陣之間指揮作戰,隨陣前移,一旦前列受阻,劉庭州本人就要接敵了。雖說兇險,卻也激起將卒高昂的士氣。

滕行遠居中,他雖為文臣,但也學劉庭州換上甲胄。滕行遠的騎術很差勁,所幸左右有近隨擁著,也有人在前面牽馬引路,他實際代替劉庭州擔任中軍主將的位子,指揮協調整個魚鱗大陣,集中兵力,突破流匪在正北方向上的主營。

馬服、馬如龍位於陣後。

此番渡淮援徐,馬家近千名私兵悉數出動,畢竟援徐是援馬服的岳父楚王。千名馬家私兵雖編入渡淮軍,實際上的指揮權,馬服並沒有讓出來,以馬如龍為主將,馬服也跟隨在軍中。之前的硬仗,馬家私兵參與不多,還很好的保存著實力,這次集中突破,馬服也要得殿為陣後的位置。

魚鱗陣前移速稍緩,一炷香稍多些時間,也沖到正對面的流匪主營前,前壘的百余守軍沒有形成實質性的阻擋。主營轅門已經給縱火燒毀,混亂中有兩三百名流匪集結來要阻擋大軍踏營,就如擋車的螳臂給輾了個粉碎,當場給殺了三五十人,餘下人都拔腳而逃。

破敵主營已無疑問,肖魁安率死士往流匪西面的營壘突進。

主營與西壘之間是低窪地,給積水淹沒,有數十流匪給肖魁安率死士驅趕著往西邊逃,看著他們倉惶逃入給積水淹沒的低窪地,整個人陷進去不見頭頂!

“有陷坑!”肖魁安大驚失色,流匪在營前都沒有帶著挖壕溝,卻在自家營壘之間挖大陷坑,過於詭異。

這時候就看流匪西壘的寨牆上抬起一排弓弩,箭簇閃寒光,肖魁安背脊發寒,瞬時明白流匪主營是陷阱。一波亂箭射來,肖魁安位子太突前,矮身拿盾遮擋,小腿給一支箭射了對穿,左右擁過來將他護住往後退。

雨後清晨,天氣涼爽,肖魁安額頭卻汗流如川,將小腿上的箭掰斷抽出,不斷箭洞流血,攔住一匹亂跑的走馬,跳上馬背張望。

渡淮軍幾乎是傾巢而動,前列殺至營前,上萬人將兩軍之間的空地都填滿,這時候撤退只會引起崩潰式的混亂,只能按照既定的路線,從流匪主營方嚮往北沖。

這時候要確認流匪在主營北面有沒有設伏,肖魁安跨好馬,讓人撿一把長槍給他,兜著馬頭,轉向朝北,喚了一人:“許狗兒,你去稟告劉大人,流匪主營已破,要大軍稍緩,盡可能殺盡流匪主營亂兵,我等再為先驅,為大軍指路……你記住了,其他廢話不要多說一句!”這時候將實情相告,很可能誘發大混亂,肖魁安心想流匪未必就料到他們今晨會襲營,即使在主營背後還有伏兵,也應給長達半夜的豪雨給澆得七零八落,只要把北面的路探出來,大軍像長槍一樣先穿過去,未必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

孫桿子與馬蘭頭兩人都在流民軍的西營壘,看到官兵當真在雨後來偷營,刺/激得嗷嗷大叫:“劉庭州這小兒,前年讓人射我一箭,今日是要報一箭之仇了!”當下就想讓人搬開西營壘前的障礙物,帶騎兵突出去。

“等一等!”馬蘭頭拉住孫桿子,官兵是魚鱗陣,還沒有混亂,他們從側翼沖,魚鱗陣側翼能分兵對殺,說道,“還不是時機,官兵這回是傾巢而動,開弓就沒有回弦箭。魚鱗陣的薄弱點是背腹,等官兵前翼從中間主營穿過去,背後屁股露出來,你率騎兵從尾巴往前翼插,那就一舉將官兵的陣列插個稀巴爛!”

“就你花花腸子多!”孫桿子心頭躁動,熱血沸騰起來,跨在馬背上,將斬馬刀橫在膝上,強行按捺住,看著官兵陣列往主營裡透。

為了誘渡淮官兵上當,主營裡的兵卒沒有全部撤出來,還有千餘人裡面,所以肖魁安趁夜突襲裡,沒有覺察出異常外。這千餘人本身就給打亂了,沒有什麼抵抗力,只是四散逃命。

流匪除主營混亂外,東西兩側的營壘都是默然,劉庭州也看出異樣來,派人去問肖魁安。肖魁安已經探出前路無險,拔馬回過來見劉庭州,壓著聲音說:“是陷阱,眼下只能趁勢往前沖,兩翼要往東西兩側分散,大人派人去通知馬如龍,要他率馬家私兵護大軍後翼,此戰未必沒有勝機!”

狹路相逢勇者勝,世間也無後悔藥可吃,流匪戰力也不見得有多強,劉庭州是心志堅定之人,當下就派親信去陣後見滕行遠、馬服、馬如龍,要他們依計行事,穩定軍心,除他們四人,對下面將卒只說突破敵營成功,大勝在望。

馬服、馬如龍聽說正北的流匪主營是陷阱,只有千餘流匪給殺敗,而流匪東西側的營壘都沒有亂,當即不理會劉庭州要他們停下來結陣護後翼的命令,拉著千余馬家私兵往飛霞磯營寨撤……

“操/他娘!蠢貨!”看到馬服、馬如龍往飛霞磯撤,肖魁安恨得大罵,沒有精銳護後翼,整個魚鱗陣本陣就成了一捅就破的爛褂子。

大勢已去無人能掩回,肖魁安與劉庭州說道,“大人,你率左翼,我率右翼,突過前營,就分開往兩邊走,其他人不要管,保住山陽縣兵精銳,說不定能挨到制置使來救!”

渡淮官兵後翼突然停下後撤,孫桿子便再也按捺不住,對馬蘭頭說道:“老子去奪營了,你不要跟我來爭功!”不待馬蘭龍回話,便策馬前行,大喊:“開轅門,兒郎們,跟桿爺我殺他娘的屁滾尿流……”靜伏在西營壘裡的三百多騎兵撥啦啦的大嘩,跟著孫桿子往轅門口沖去。

馬蘭頭想阻攔都來不及,他本意是要孫桿子放過後撤的官兵後翼,用騎兵從側翼踐踏渡淮官兵的本陣,大勝就唾手可得。轉念又起了貪念,趁官兵後翼倉皇後撤之際,一舉奪下飛霞磯,所有進入泗陽的官兵都將成甕中之鼈。

除陳韓三所部的兩千多寶貴騎兵外,流民軍兵馬雖眾,騎兵卻少。少量的騎兵也多用來傳訊、斥侯,也就孫桿子厚著臉皮攢下六七百騎,馬蘭頭麾下並無建制騎兵。

流民軍能用來踐踏步兵陣列的,也就孫桿子帶過來的三四百騎兵罷了。

馬服、馬如龍得知中計,當下就將劉庭州他們棄了,率千餘精銳往飛霞磯營寨裡撤,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流軍民沒有急著去衝擊本陣,而來將寶貴騎兵突過來先殺他們、奪飛霞磯。

孫桿子率眾從渡淮官兵中陣的側後翼殺穿過去,直奔後撤的馬家私兵後背,七八尺長的斬馬刀左揮右舞,當即將兩名轉身來封擋的兩名馬家卒腦袋削飛……

馬家世代鹽鐵商宦,家資巨萬,給林縛一下子敲去三十萬兩銀,對馬服來說,更多的是受辱,還動不了馬家的根本。鹽商、鹽商,買賣官鹽,但少有不走私鹽的,為走私鹽,馬家花才大力氣養私兵。

若以兵員素質來說,馬家千餘私兵可以說是比山陽縣兵都要強上幾分的精銳。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馬家千餘私兵哪怕個個以一擋十,但是倉皇後撤,給孫桿子率精銳騎兵從後面掩殺過來,也難逃全軍崩潰的厄運。

步卒對抗騎兵,講究的就是鐵的紀律與聯合對抗,一旦給殺潰,就只能恨爹娘少生兩條腿了。

眼力稍好些的人,直接就往騎兵無法追的灘頭跑,更多的人是給孫桿子率騎兵在後一路屠殺過來,有些人驍勇,數人或十數人聯合起來對抗,但擋住騎兵刀利槍長,從四面八方沖來踐踏,只能抱著殺死一個夠本的念頭了。

孫桿子殺得性起,趴地投降者,他提韁縱馬就踏過去,他麾下勇卒也是殺性大的,殺得歡樂,沒有留俘的心思,非要殺個乾淨才叫開心。

馬服穿著華麗的鎧甲,騎在青驄馬上,最為顯眼,孫桿子大叫:“那甲是爺的,誰跟爺搶就是婊子養的!”左右皆罵孫桿子不要臉,當下就有好幾騎跟著搶出去。

孫桿子的規矩,其他財物充分,兵甲誰繳獲歸誰。

馬服魂飛魄散,回頭開口求饒:“我有銀子!”一桿馬槊卻聽不懂他的話,直戳過來,從他背心紮進去。

馬服臨死前只恨自己為貪戰功好換一個實缺,拖著沒有早早的退回南岸去,在這裡丟了性命。

孫桿子見華麗鎧甲給人搶了先手,哇哇大罵,惹來哄笑,看見還有左側二十餘丈遠還有一名官將拿槍撥擋廝殺,當即將斬馬刀當甩鏢甩出去。七八尺長的大刀,隔著二十餘丈遠,破甲紮入馬如龍的胸口。

馬服、馬如龍給殺,馬家私卒更是如獸散走,無人抵擋。
匿名
狀態︰ 離線
502
匿名  發表於 2012-4-18 13:45:00
卷七 山河碎第49章 人心惶惶

淮水湍急,奔騰東行,魚鱗一片的淺雲飄浮于蔚藍色的天空之上。

瓢潑大雨過後,天空這沉靜的藍,與渡淮軍大敗的消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山陽縣與飛霞磯隔淮相望,相距不足十二三裡,晴空下遠眺過去,能看到飛霞磯頭步騎混殺、步卒給騎殺得毫無抵擋之力的局面。

有人乘船逃回來,但是帶回來的消息過於零碎,能確認的就是渡淮軍後翼全軍覆滅、馬服、馬如龍被殺,劉庭州、肖魁安、滕行遠以及陶春等人生死未蔔,但也凶多吉少、九死一生。

山陽與淮安相距四十裡,山陽炸了鍋,淮安城隨後也炸了鍋,兵力多達一萬四千餘眾、又有山陽縣兵精銳的渡淮安很可能全軍覆滅,對誰來說,都不是一個能輕易承受的消息。

淮安城有張玉伯、梁文展坐鎮,此時在山陽縣當家的是縣丞劉濤,守軍是剛從淮安城調過去一千府軍。

劉庭州不僅將六營山陽縣兵精銳編入渡淮軍,還從淮安城調了兩千多府軍,如今淮安、山陽兩城與流匪隔淮相望,但總兵力不足四千人。

淮安城府衙西押衙房,淮安知縣梁文展以及淮安府兵馬司、戶曹、工曹、府學及淮安縣丞、縣尉、教喻等官員都聚集一堂,圍在通判張玉伯的身邊等他拿主意。

林縛與劉庭州皆渡淮領兵,淮安城便以通判張玉伯為首。

“張大人,請趕快給制置使報信,希望制置使能及時領兵進泗陽,救出劉大人……”

“後翼都給包圓了,劉大人實在是九死一生,制置使兵馬本來就不足,還要守沭口,再輕易妄動,有個三長兩短,淮安憑誰來守?”

沒等張玉伯、梁文展開腔,下面的官吏就先吵成兩派,一是希望林縛率兵救劉庭州,一是不管劉庭州死活,守住淮安要緊。

都說兵敗如山倒,但也沒有想到劉庭州的渡淮軍會敗得這麼快,一萬多兵馬,幾乎一下子就垮掉。張玉伯還是頗為欣賞劉庭州為朝廷捨生忘死的風骨,若是渡淮軍還有殘部在泗陽沒有給消滅,他是支持林縛提兵進泗陽將劉庭州救回來的,而且是宜快不宜遲。

張玉伯手按在桌案上,止住眾人的爭吵,說道:“各位什麼意見,我都會派快騎稟告制置使,但做何決斷,想必制置使自有主張,我們就不要瞎操心了……”

“等制置使從沭口傳來回信,差不多要在天黑之後,是不是先請孫先生過來一起商議?”梁文展說道。

張玉伯倒也沒有懷疑梁文展會突然請孫敬堂過來,孫敬堂還是給判流刑的待罪之身,不過他實則是林縛在淮安城的左膀右臂,張玉伯自然不避諱找孫敬堂,只是剛才事急一時沒想到罷,見梁文展提起,便點頭說道:“也好!”

得知道渡淮軍在飛霞磯大敗,孫敬堂就進城與梁文城先見過面,此時正在都亭驛裡,與府衙只隔一百多步遠,眨眼間工夫就給請了過來。

淮安諸人這時候都沒了分寸,也許是制置使統領雄兵就在近側,他們就將希望全寄託在江東左軍身上,反而遲鈍了想不到自救。

孫敬堂過來,與張玉伯、梁文展等人行禮。張玉伯尊重他的身份,要他與梁文展對席而坐,說道:“北岸新敗,淮安人心惶惶,已派飛騎渡淮去給制置使報信,但等制置使有回信過來,恐已在天黑之後,請孫先生過來,先商議主意……”

孫敬堂說道:“飛霞磯大敗,水營應會第一時間傳信沭口,制置使得信不會比這邊晚,不管制置使在沭口做什麼決斷,淮安與山陽有些事情可以先做起來……”

“請孫先生言。”張玉伯說道。

“從南三縣各調一營府軍加強淮安城的防守,不管制置使是回防淮南,還是渡淮接援劉知府,都要用到水營,我們這邊不能指望水營能時時協助守淮,”孫敬堂說道, “飛霞磯失守,不僅大量糧草補給被流匪奪走,還有相當數量的民船落入敵手,流匪能在短時間裡組織起上萬人的渡淮作戰規模,我們不能不防。江東左軍在清江浦北灘有工輜營輔兵兩千人,原為築堤墾荒所用,閒時組織過戰訓,拉出去野戰不行,但可以拉去山陽縣助守……”

梁文展說道:“孫先生對山陽縣情況不熟,我隨他去山陽,淮安城的安危就交給張大人您了?”

淮安縣是淮安府的首縣,梁文展的品階要比普通知縣高一階。

如今山陽知縣滕行遠在北岸生死未卜,山陽只有縣丞劉濤主持。張玉伯對劉濤也不熟悉,不知道他有沒有能力主持大局,流民軍若渡淮,山陽首當其衝,心想梁文展能去山陽最好。江東左軍乃天下雄兵,工輜營雖為輔兵,但組織起來,兩千人也應能抵三營府軍了。

梁文伯當下就簽署了令函,孫敬堂起身返回城南清江浦做準備。

到午後工輜營將從城南動身時,林縛從沭口的令函就發回淮安。

林縛的命令與孫敬堂的建議相差無幾,最大的區別就是,林縛直接命令梁文展暫代山陽知縣一職,統轄山陽軍政事務。

林縛的靖寇制置使是臨時差遣,沒有人事任命的權限,更何況知縣一級的官員是京選官。不過事出從權,淮安府慌作一團,也無人這時候跳出來質疑林縛這封令函的合法性及合理性。至於事後會不會給朝廷認可,那就另說了,先渡過眼前的難關再說。

再說淮安縣是首縣,山陽縣只是普通縣,梁文展舍淮安縣尊不做,再搶山陽縣的位子,別人也不會信,只當這一切都是臨時性的安排。

事實上,就整個淮泗地形,山陽縣的位置要比淮安城更重要一些。另外,馬服、馬如龍戰死,馬家的基業可大半都在山陽縣。

******************

林縛也沒有想到長淮軍會敗得這麼迅速,他接到水營從山陽直接傳來的信報,也是到午時了。

泗陽地形已經給流民軍完全控制,除了從逃回來的士卒嘴裡問得一些零碎消息,一時還來不及派密探潛入泗陽確認渡淮軍主力是不是給徹底殲滅。

進一步的消息最早也要等到明天午時才能得到。

林縛沒有這麼多的時間可以等待,北面二十多裡外的陳韓三會先於這邊得到確切的消息,陳韓三與孫壯部將陳漬在窄橋共有一萬五千餘兵馬,他們的動靜,對這邊有著直接的影響。

指揮棚裡,淮泗地形鋪在大木台桌案上,林縛手撐著案台,秦承祖、周普、寧則臣、趙虎等人圍在周圍,研究當前的局勢。

從零碎的消息裡,林縛他們已經推測著在渡淮軍後翼全軍覆滅之前,敵我雙方在泗陽的發展形態,也能推測一些事情。

“宿豫、泗陽一帶的流民軍沒有什麼騎兵,殲滅後翼的這部騎兵是流民軍先鋒渠帥孫壯所部,”秦承祖指著飛霞磯一帶分析道,“孫壯所部騎兵為殺後翼、奪飛霞磯,至少耽擱了有半個時辰,就沒有機會去踐踏渡淮軍本部的側後。這可以說是相當幸運的事,陶春早幾天潛入泗陽,不會沒有作為,劉庭州與肖魁安要是聰明的話,應該還能有一部精銳保存下來,與流民軍在泗陽周旋。不過他們想到逃出來,只有等我們過去接援了……”

“馬服、馬如龍還真是死得活該啊,他們要不死,逃回來,我也不會放過他們!”林縛恨氣的說道。

林縛倒沒有因為馬服、馬如龍死了,就不說他們的不是。渡淮軍襲流民軍大營,擺出魚鱗陣,尾後是弱點,但將馬家私兵精銳留在後陣,實際上相當程度的彌補了魚鱗陣的缺項,這點大概也是流民軍在泗陽的渠帥馬蘭頭也預料不到的。

流民軍在飛霞磯正北的主營是個陷阱不假,但是陷阱能不能陷殺人,還是要看實力的。

要是馬服、馬如龍有些膽氣,率千餘精銳卡在飛霞磯的北脊前,既然護住飛霞磯不給流民軍所奪,也能護住渡淮軍本陣的後翼,形勢不至於那麼險惡。

誰能想到馬服他們會愚蠢到掉頭就往飛霞磯逃,背過身子留給流民軍的騎兵來掩殺?

更多的人總是死於愚蠢,這話倒是不假。

林縛又盯了地圖看了片刻,才毅然下決斷,對趙虎說道:“這裡就交給你了。除了守住沭口營寨外,我還要你率步卒進逼陳韓三的窄橋大營,掩護我主力行蹤。你進帶窄橋大營至少要堅持到天黑,才能撤回營寨來堅守!你有沒有把握做到?”

“能!”趙虎果斷說道。

“行,”林縛說道,又轉頭看向周普,“你先率輕甲騎配合親衛營新卒將窄橋大營外圍的斥候都趕回窩裡去,我與秦先生率鳳離營及重騎先走,你天黑之後再趕往指定地點匯合!”

“不調水營?”周普問道。

“情況發展與我們之前預測的有些不同,長山營還要遲一兩天才能到淮安,水營要動,也要跟長山營一起運動!”林縛說道。

秦承祖說道:“水營在淮河上活動,能迷惑流民軍,我也以為暫時不調水營!四千精卒,破敵營足以!我們這次就吃死陳韓三是個投機取巧的貨。另外,南岸也可以趁機做些佈置。”

林縛點點頭,說道:“的確!”
匿名
狀態︰ 離線
503
匿名  發表於 2012-4-18 13:45:21
第50章 奪壘

水營快船報信,沿淮河東進,其速甚疾;流民軍從泗陽派出的信使騎馬而行,一路上要趟水渡河,反而落在後面。

林縛在沭口接到渡淮軍大敗的消息,立即就將營中僅有的四百餘輕甲騎散開,逐殺陳韓三部散在外圍的斥侯,趙虎又率親衛營新卒全師而動,進逼窄橋大營。

陳韓三沒有想其他,只是將外圍斥侯撤回來、閉營堅守,一直到天黑後,輕甲騎回旋東進、步卒南撤,泗陽派出的信使才鑽了空子進入窄橋大營見到陳韓三。

“啪!”陳韓三這才得知泗陽大勝,恨氣的拿鞭柄敲打馬鞍,罵道,“可惡的東海狐,渡淮之前還要風騷的擺一下尾巴!”喚來近隨,吩咐道,“連夜將探子散出去,務必在天明之前探清江東左軍在淮安水營、騎營的去向!”

陳韓三還不清楚林縛天黑之前從沭口調走多少步卒,能肯定的,江東左軍的步卒再精銳,但要在淮泗地區穿插馳騁,離不開水營與騎營的配合。

“且不管江東左軍如何運動,務必請左護軍立即派騎兵沿沂水東岸展開。這樣來,定能拖延江東左軍兩到三天的時間,馬爺、桿爺就有足夠的時間全殲在泗陽的渡淮官兵,大捷可期!”從泗陽過來傳信的是孫壯麾下部將張苟,馬蘭頭與孫壯都知道要說服陳韓三死力將江東左軍拖在沭口,派個尋常的角色過來沒有用處。

除了陳韓三所部外,孫壯在窄橋東營還有三千步卒精銳,但從眼前的情形判斷,林縛已率數量不明的精銳提前西進,除非陳韓三派出騎兵追擊攔截,步卒根本就趕不上趟。

陳韓三看了看天,有魚鱗狀淺雲掩空,星月微明,四下裡昏朦朦的,不甚明亮,顯然不是趕夜路的好天氣,說道:“天這麼黑,東海狐再狡猾,難道還會鬼術運兵不成?我派斥候盯著沭口,江東左軍要用水營運兵,我立時派兵壓過去,誤不了泗陽的大事!”

“林縛善領兵夜間運動,他在燕南首戰,便是在風雪夜裡將東虜王帳精銳拖垮,才得倉南大捷,左護軍不可不防啊!”張苟勸道。

陳韓三蹙著眉頭,說道:“野地裡坑坑窪窪,騎兵趕夜路,不知道要折掉多少馬!你沒有與江東左軍打過戰,不知道他們的狡猾。他們在戰場盡挖碗口大的小坑,掩上浮草,很不起眼,但馬足踏進去,‘喀巴’一聲,一匹好馬,硬生生的就要折斷一條腿廢掉……”

“桿爺說了,只要左護軍拖住江東左軍,這邊折損多少人、多少馬,戰後都雙倍補足給你!”張苟不甘心的說道。

“呱噪什麼?”陳韓三不耐煩的說道,“你當我是惜兵不戰?我在窄橋不動,江東左軍便不敢放棄沭口不守。即便讓那只狐狸抽三四千兵西進,馬帥與桿帥就不能應對了?我若輕舉妄動,給江東左軍所趁,殺得兵馬大損,江東左軍全師西進,那才會破壞馬帥與桿帥在泗陽的殲敵大計!”

不管如何勸說,陳韓三盡是耍滑頭,不肯將身家壓下將江東左軍拖在沭口,張苟費盡口舌,見勸不了陳韓三,心裡暗恨,也無計可施,便說道:“左護軍決意如此,那請許我與陳漬率兵西進……”

“那是你們與桿帥的兵,你們要西進,我也不好阻擋,”陳韓三這時候也不便將孫壯所部的三千步卒精銳留下來守東營,說道,“你若是中了東海狐詭計,可不要怨我沒有事先提醒你們!”

“多謝左護軍提醒。”張苟含恨抱拳離去。

張苟到東營與登城虎陳漬匯合,就立即準備連夜拔營往西追去。

東海狐林縛很可能在午後已率一部精銳西行,但其水營在山陽還沒有動靜,也是憑著兩條腿趕路,走不了多快。

往西有沂水阻擋,即便沂水不寬也淺,但江東左軍的水營過來接渡,沒有現成的渡口,三四千人都登上船,也是明天午後的事情。

之後江東左軍還要溯水而上,到泗水以西的淮河北岸尋找地方登岸,在這邊有兵馬監視攔截的情況下,也非短時間就能進入泗陽。

張苟想著他們可以走西北方向上、沂水封河大營所架設的浮橋快速趕到泗水西岸去。

江東左軍欲搶灘泗陽,江東左軍的水營就抽不出兵力封鎖泗水河,他們則有空隙能渡過泗水去支援泗陽作戰……

考慮到江東左軍中途會設伏兵攔截,陳韓三不敢派出騎兵,但是要保證泗陽方面的大捷,張苟與陳漬就管不了太多,只要能確保全殲進入泗陽的渡淮官兵,哪怕將這裡三千兵馬拼光都值得。

當下張苟、與陳漬就點齊三千兵馬,帶上三日量的乾糧,拆了些營帳作火把,空營西進,將東營留給陳韓三來防守。

張苟、陳漬率部進入沭水西岸,往沂水而去。也沒有整飭的官路,鄉間泥土大多給入夏來的豪雨沖毀,借著微弱的星月光輝,在四野裡,深一腳淺一腳西行。到半夜,才走出不到三十裡遠,隊伍已經鬆鬆垮垮,拉散了陣形,前前後後展開有五六裡長。

命令士卒停下來稍作休息,就著涼水吞咽幹餅,這時候看到西北方向燒起大火,將天空映得通紅。

張苟駭然失色,霍然站起來,難以置信的問陳漬:“那邊是沂水大營?”

“江東左軍不可能打過去吧?”陳漬也甚為訝異。

算上江東左軍可能在沭口出發的時間,最多也才過去七八時辰而已。

沂水大營方向的大火若真是江東左軍所為,那就意味著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江東左軍不僅馬不停蹄的奔行了百餘裡趕到沂水大營,還毫不停頓的展開攻勢。

“江東左軍不用水營接渡去泗陽救劉庭州,反而繞去西北奪沂水大營是為哪般?難道他們要搶沂水大營的浮橋過沂水,趕到泗水東岸再用水營接渡進泗陽?”陳漬問道。

“有這可能。他們一時摸不清劉庭州所率渡淮官兵在泗陽的狀況,擔心馬帥與孫帥會借機揮軍強渡淮水,水營不敢輕離山陽也不難理解。不能調水營,林縛所率第一批援軍,只能走陸路趕去泗水東岸了!”張苟分析道,思慮片刻,又說道,“我們之前奔襲雲梯關,也是強攻了一夜才拿下。雖說沂水大營簡陋了些,不能跟淮口的雲梯關相比,但守軍要遠遠多過當初雲梯關的官兵,不會輕易離去——我們趕過去能有一戰!”

“江東左軍的沂水大營也好,陳韓三這次總不能再袖手旁觀了吧?”陳漬擤著鼻頭說道。

封鎖沂水的大營也是陳韓三所部兵馬,陳韓三不想為保證泗陽的勝利,拼死將江東左軍拖在沭口,卻不至於對所部兵馬遇襲還袖手旁觀。

泗水是江淮勾通河濟的漕運主河道,為保證泗水在秋冬枯水季還能有足夠的水位,沂水在郯城縣南的下游築攔水壩,實為填石積淤,強行將沂水河的水位抬高,將河水從新河導入泗水。從而導致攔水壩下游的沂水河成為不利大船通行的淺河。

攔河壩更成為大小船隻北進郯城縣境的障礙,所以,在攻陷郯城縣之後,流民軍更不擔心淮南官兵會從沂水北進去援徐州。

由於攔河壩的存在,大小船隻不能南北通行,但是也恰恰因為攔河壩的存在,東岸兵馬摸准攔水壩的方位,可以趟水去西岸,不用舟橋。

陳韓三小心謹慎,除了在郯城縣駐有兵馬外,還在攔水壩位設沂水大營,駐入四千兵馬。

誰也沒有想到江東左軍馳援泗陽,沒有急調水營過來接渡,而是繞道沂水攔河壩的位置,打算攻破沂水大營再過河去。

張苟、陳漬算了算路程,郯城縣守軍趕去沂水大營支援,未必就比他們快。當下就停止休息,敦促兵卒連夜走路,心想陳韓三看到沂水大營方向燒起的大火,派出騎兵馳援,差不多應該跟他們同時趕到……只要沂水大營堅守到明日午前不失,他們趕過去,能給江東左軍一記絕妙的掩殺。

************

沂水大營與窄橋大營相似,也是在大河兩岸分立東西營,但沒有現成的村寨、鎮堡可以利用,沂水大營是伐木結柵而成的柵營,相比窄橋大營要單薄得多。

這也能看出流民軍在短時間裡,所能組織起來的人力、物力,遠遠無法跟江東左軍相提並論。

江東左軍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就在淮河南岸的沭口新築了一座規模堪比府縣的堅固城壘,甚至還給夯土牆包裹上城牆磚;在臨水的一側,還修築了規模頗大的渡口碼頭。

也許是沂水不是流民軍的主防方向,封鎖南北主要依靠北面的郯城,沂水大營的駐兵數量也要少得多。

如此也好,不然林縛他們也不可能選擇沂水大營來進行突破。

林縛與秦承祖、寧則臣等人午時從沭口出發,率鳳離營五營步卒、一營工輜營輔兵與一哨重騎及兩哨刀盾輔兵先行,周普率四百餘輕甲騎先配合趙虎進逼陳韓三所部的窄橋大營,等天黑之後,才折向西行,過來匯合。

雖說從沭口營寨出發時,以步卒為主,重騎才兩百餘人,但軍中配備的馬騾多達千匹,為短程從曠野橫插突進提供了良好的機動能力。

從沭口斜插到西北方向的流民軍沂水大營,約有一百四十裡,四千精銳硬是在破曉之前,趕到流民軍的沂水大營寨前。

抵近流民軍沂水大營,天色未亮,四野裡還是星月的光輝在散耀著微明。

林縛沒有讓大軍在進攻前稍作休整的意思,就要趁敵軍不備,措手不及,趁夜掩襲過去。

在微明的光輝裡,流民軍散在營外、給逐殺的斥候正拼命打馬回奔,放聲嘶吼:“亂襲、掩門!”轅門望樓的值哨吹起號角,在他們的眼前,那些流洩出微弱晨光的東方地平線上,暗影層層疊疊,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兵馬趁夜襲來。

那些在營帳中酣睡的流民軍兵卒給號角驚醒,愣怔發蒙,聽到將領的喝罵,才倉皇爬起來穿兵服甲衣,拿起兵器,匆忙上寨牆守衛;黑暗裡,營火數量有限,更多的人是混亂一團。

在營寨外,輕騎散開,重騎兵覆甲前驅,刀盾輔兵尾隨其中,雜以沖車,之後才是擁盾車前行的甲卒。

甲騎在裡許外停住,稍整隊列,從這裡發力揚蹄,沖到柵牆外剛好速度提到最高。

重甲騎兵,連人帶馬加上披甲,重逾千斤,在林縛看來就是人形坦克。在速度提至最高時,四名重甲騎並駕齊驅,便能使大地微微震晃。

寨牆上射來的箭矢,“叮叮鐺鐺”的給護甲擋落,少有幾支箭從甲片間的空隙射入,也形不成致命傷,更阻止不到四名重甲騎往插土不過三尺的柵牆橫撞過去。

柵營通常是豎兩排柵牆,外高內低,外柵牆還要留射箭用的垛口,在兩排柵牆上再鋪橫木,兵卒可以站在上面守衛。

若有條件,兩排柵牆中間還要填土夯實,加強柵牆的結構強度。

若還有條件,兩排柵牆盡可能豎得高、隔得寬,填土混以石灰、砂石以及竹筋、木片,夯成真正的版築城牆,再輔以遮雨措施,柵營將堅如城壘。

若還有條件,拿柵牆為牆芯,夯土加高加厚,外覆城磚,則成真正的堅固城牆。

流民軍立沂水大營,倉促間,兩排柵牆間所填皆為附近所取為沙質浮土,上鋪橫木站人,沒有條件搞防水措施。

一個多月來,淮泗地區十天裡倒有三五天是暴雨天氣,所鋪橫木擋不了雨水往柵牆裡滲透,浮土給雨水淘空,實際成了空心柵牆。

沖車以及後面正在組裝的投石弩都沒有機會用上,在四名重甲騎的合力衝撞下,就看到當前的十餘丈空心柵牆一起往裡傾斜過去,柵牆上的流民軍兵卒也給拋飛出去,根本沒有機會射殺落地的甲騎。

披甲戰馬自然是骨折身碎,馬背上的騎兵都能躲過最猛烈的撞擊,給甩下馬來,或給壓在馬下。後面跟上來的輕甲騎飛速馳開,將他們拖開,給後面的整排甲騎衝鋒讓開通道……

雖說甲騎有很多的缺點,但不得不承認,在特別的戰場上,用於攻堅,甲騎有著無堅不摧的威力。

林縛坐在馬背上,看著數十重甲騎從傾倒的柵牆缺口躍入敵營,既然如此輕易的將敵營破開缺口,接下來自然是甲卒跟進……
匿名
狀態︰ 離線
504
匿名  發表於 2012-4-18 13:45:35
第51章 泗陽陷圍

日頭剛升上樹梢,張苟、陳漬率兵趕到沂水岸邊,陳韓三也率騎兵趕來馳援,他們所看到只是遍地給殺散的潰卒亂兵、滿地的斷箭殘兵以及給徹底燒毀的河東大營。

狂風大作,吹得帶餘火的灰燼亂飛,在漸熱的朝陽下,灼得人手上、臉上直打哆嗦!

河西大營也在他們趕來之前一刻給徹底攻破,兩三千潰卒給騎兵驅趕著奔逃四散,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江東左軍約兩營甲卒在西營列陣戒備,其他兵卒才開始收攏整飭,也許等日頭稍跌、烈日稍緩,再開始下一程的奔襲。

東西營之間的鐵索浮橋還在,張苟遠遠的窺著陳韓三陰沉的臉,不曉得他有沒有膽子驅兵走浮橋去攻打已經在西岸站穩腳的江東左軍?

陳韓三恨得拿馬鞭直戳馬鞍子,他實在想不明白,河西大營的守軍何以沒能及時將浮橋燒毀、將江東左軍攔在東岸?

林縛站在河堤上,眺望東岸,援軍倒是不少,陳韓三將他手裡下的寶貝騎兵都拉了出來,但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不可能會強走浮橋攻過來。

看到周普從後面策馬上河堤,林縛說道:“投石弩架起來,不能一點用場都沒有……”

“能派什麼用場?”周普疑惑不解,兩岸隔著三四百步遠,也許能剛剛打到東岸的邊,無法對陳韓三率來的援兵形成什麼威脅,除非陳韓三派人強攻浮橋,好用投石弩封鎖。

林縛笑了一笑,說道:“將陳韓四的腦袋割下來,用投石弩打過去,算是給陳韓三一個見面禮!下回相見他,便是要割他的頭顱了!”

“哈!”周普仰天大笑,說道,“好!這頭顱我親自去割。”

破曉時分趁夜突襲,流民軍沂河大營的守將、也是陳韓三的手足兄弟陳韓五當時在河西。聽到遇襲角聲,他倉促將強娶來的兩民女從床上推走,穿甲提刀,走渡橋過河來督戰。

哪裡想到東營破得太快,陳韓五剛過浮橋要進東營,這邊甲騎已經貫穿東營殺到浮橋邊。陳韓四倉促後退,甲騎趁勢逐殺。陳韓五沒能逃過一死,在東營未破之時,這邊就已經將鐵索浮橋奪下,所以不需要冒大風險趟水搶渡。

一顆豬脬大小的頭顱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來,砸進東岸的浮土裡。看著隨扈將面容熟悉的兄弟頭顱提過來,陳韓三恨得大吼。

陳韓三兄弟多人,為流馬寇時,或給官府剿殺或爭地盤戰死,就死剩不多,到陳韓五被殺,陳家就剩下他一人。

張苟冷眼旁觀,昨夜苦勸他出兵,他只是不聽,他若是能在入黑夜時,就派騎兵出擊,沿沂水展開,哪裡可能會給江東左軍趁夜襲了沂水大營?

也不管陳漬、張苟作何想,陳韓三揚鞭打馬,帶騎兵往北而去。

江東左軍窺視西岸,要想順利過河,只能從北面的郯城縣繞道,卻要多繞出一百多裡路來。騎兵也許能借馬力追上去,張苟、陳漬卻知道他們要從郯城繞道,多半是趕不上趟了。

除了派人從下游泅渡過河,確保將沂水大營潰敗的消息通傳到泗陽外,張苟與陳漬決定守在東岸,等江東左軍主力西進後,再想辦法從這裡強行渡河的好。

陳韓三率騎兵欲從郯城繞道渡河,而對岸還有一部精銳悍卒守著浮橋渡口不去。林縛必需率精銳戰力迅速渡過泗水,進入流民軍控制的中心地域去,沒有那麼多時間在沂水河畔與東線敵糾纏,相比較而言,陳韓三所部的兩千餘輕騎,還是頗為讓人頭疼,當下就命令燒了浮橋,全師即刻出發西行。

堆柴澆油,大火焰天。

數十艘平頂小船落碇打樁、鋪設棧板、用鐵索相連而成的浮橋,很快就給燒掉半邊,唯鐵索還留著未給毀去。

鳳步營五營步卒、騎營三哨騎卒以及輔兵、工輜兵若干,在趕了一夜路、連攻陷沂水東西兩座大營之後,只稍作休息,草草填過肚子,就繼續出發。

一支軍隊當持續作戰能力得到考驗,才堪稱真正的強兵。

相比較其他將領動輒擁兵數萬,作為流民軍的先鋒渠帥,孫桿子喜歡用精兵打硬仗,麾下兵馬零零碎碎的加起來就五六千人,但多為悍卒。硬仗打得多,相比較同黨,兵甲裝備也就精良;常常五六千人就能奪一城、陷一地,糧草補給自然也要充裕得多。

三千步旅趕了一夜路,到沂水河畔,還有一戰之力。

這樣的精兵,放之天下,也都說得過去。

先前,孫桿子拉了千人就去支援在泗陽、宿豫擁兵數萬的馬蘭頭,說起來也是對麾下兵馬的自信。

看到江東左軍在連夜奔走、攻陷沂水大營之後,又即時拔營西進,張苟、陳漬兩人不得不惦量己軍與江東左軍的差距。

鐵索浮橋燒去半邊,西岸還有兩百餘騎徘徊不去,防備這邊搶渡沂水——張苟的腦海裡瞬時閃過一個念頭:東海狐林縛率這四千多精銳是往泗陽而去嗎?

*****************

郭頭裡原是泗陽西北的一處大莊子,此時村寨殘破,屋舍毀掉不少,之前就給流匪攻破過,村裡的大戶自然逃不過大劫,好些人逃難出去,還有一些老弱病殘留下來守村宅。

連月來的豪雨,寨子外的土圍子也無人打理,更是給摧殘得不像個樣子,但就是這像老太太豁牙癟嘴的土圍子,讓及時避進來的渡淮軍避免了毀滅性的打擊。

肖魁安一瘸一拐的走動著,指揮人手伐木拆柱,紮成木柵,盡可能的將土圍子的缺口填上。連續幾天幾夜沒合眼的他,雙目赤紅。

日頭升起來,天氣又炎熱起來,陶春從後面走過來,跟他說道:“找個地方,你先睡上一覺去,還要硬仗要打!這邊我先盯著。”

昨日也幸虧陶春即時帶兵趕到,沖亂流匪的前哨,才使渡淮軍的本部避免受到致命的衝擊,有時間撤到土圍子裡來。

陶春先前率死士潛渡到泗陽,聯絡泗陽的私兵武裝,也就聚了三百多兵卒,但打仗不看兵多,關鍵能投對地方。

渡淮軍沒有給徹底打垮,這時候還能保存下近五千的精銳,陶春居功最大。

“滕大人傷勢如何?”肖魁安問道。

“難說……”陶春搖了搖頭。

昨日戰亂,山陽知縣滕行遠中了兩箭,給部下簇擁逃入郭頭裡。滕行遠失血過多,這邊又缺醫少藥,陷入昏迷,就沒有再醒來過。

缺醫少藥還是其次,昨日偷營時,根本就沒有想過會中流匪的奸計,更沒有想到會陷在此地,隨身多帶些乾糧。

諸將士清晨也是吃飽了一餐就發起進攻,身上頂多有幾張幹餅子,怕是半天結束不了戰事,但也沒有攜帶更多。

逃進來的村寨本身就給流匪洗劫過,村子裡還有些老弱病殘,口糧搜羅起來也就三五百斤。陶春所部攜帶的乾糧能抵五六天,但他在泗陽這幾天聚集的兵力才三五百人,而撤進來的渡淮軍將近五千人,昨天勉強糊弄過去,今日已經是糧草絕盡。

眼下只能將土圍子裡帶綠色的草葉都捋下來充饑,但是五千多張嘴,就算將土圍子裡的木頭都拆了吃,也吃不了幾天。

戰場廝殺,靠的是氣力,拖過兩三天去,就只能等流匪破口子沖進來殺個痛快了。

土圍子外的流匪越聚越多,他們也不忙著進攻,掘土為牆,要將這裡圍著結,想來他們也知曉這邊缺糧少藥,想著圍上兩三天,再一舉突破。

肖魁安與陶春相望一眼,這時候指望制置使能率江東左軍及時來援,但也不知道制置使何時能來援,更不知道制置使會不會來援……

在當前情勢下,制置使不援泗陽,淮安的鄉老、清流,非但不會出聲指責,反而會眼巴巴的盼著制置使率兵回補山陽的防線缺口吧。

當初制置使調山陽縣兵渡淮,故意在山陽縣留下一個大缺口,難道不就是這個用意?不就是等著這邊大敗,他好率軍去填補山陽的防線缺口?

肖魁安這才領教到文官相鬥的狠毒之處,真正的殺人不見血,也難怪劉大人從昨日到現在,絕口不提援兵的事情,他心裡大概早有覺悟了吧?

只是這層擔憂,誰也不能說出口。

如今下面將卒還能撐著,士氣不弱,便是指望制置使率江東左軍來援。若是讓他們知道制置使與知府因為渡淮援徐一事鬧翻臉,制置使很可能回師守淮安而置他們於不顧,這場戰就沒法打下去了。

肖魁安心裡暗道:這時候趁將卒還有餘力,應該集中兵力往淮水或泗水河畔突,只要挨著淮泗水道,即使一時無法撤走,總能用船從水路運些糧草過來,比在這裡坐以待斃要強得多。

肖魁安打定主意,打算進村子裡說服劉庭州下決定突圍。

這時候土圍子外有幾名流匪接近,肖魁安只當是流匪靠過來窺探的前哨,沒有怎麼理會,正要令人身箭驅趕,就看見其中一人突然發力奔來,等到一箭遠處,放聲大喊:“制置使沭口密信,不要射箭!”

肖魁安忙制止兵卒射箭,不過流匪見給官兵哨探混入,在後面開弓射箭,信使背胛插了三根箭,滾進土圍子來。沒能穿甲,三支箭都插肉很深,滾地又扯動傷口,沭口信使痛得嗷嗷直叫,看見身穿將甲的肖魁安走過來,說道:“路途波折不平,除制置使信符印紙外,只有口信相告,知府劉大人安在?”
匿名
狀態︰ 離線
505
匿名  發表於 2012-4-18 13:59:55
第52章 兵臨營前

夕陽正斜,天氣不那麼酷熱難耐,李剩兒帶著幾騎溜過胡家溝,前出哨探。

午前就有潰卒從沂水大營方向逃來,說是江東左軍破曉時分偷營,沂水大營沒撐到天亮就給攻破大敗——雖說江東左軍肯定是去泗陽援那邊被困的劉庭州,但也保不定會來打這邊在泗水河東岸所立的大營,宿豫離沂水大營甚至都不到六十裡。

午前,宿豫主將李良親自趕到河東坐鎮,加強守備,將哨探放出二十裡外戒防。

李剩兒是馬蘭頭所部的百人將,手下有兩百多兒郎,有十二匹馬。今日要放遠哨,李剩兒給李良點將,親自帶著幾名騎術好的尖兵出來,便是與江東左軍的斥候撞上,也能逃命回去。

路過一道幹溝,溝底只有稍許淺水,趟過去,李剩兒取下水袋灌了一氣,約摸離營有二十裡,便想解下馬鞍子,讓馬也歇一歇。

感覺大地在微微顫晃,李剩兒只當是錯覺,下意識的伏地聽音,是馬蹄疾踏而來,數目還頗為不少。

李剩兒翻身上馬,握緊馬鞍兩側一長一短兩柄直刀,夾著馬腹往前頭坡地上驅策,但看到前面數百披甲輕騎一窩蜂的突過來,速度極快。

李剩兒沒有敢停下取弓搭箭射殺前敵,一邊兜著馬頭就往回走,一邊從懷裡掏出烏黑的號角“嗚嗚”的吹起,聽上去就像是夜鬼哭嚎,趟馬過溝,招呼還在溝下的兒郎們:“江東左軍襲來,快隨我回大營通傳!”

李剩兒的舌尖都能感覺到吼出的話音在打顫,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雖說有想過,但是誰也沒有真以江東左軍在破了沂水大營之後,緊接著就真來強攻泗水河東的大營!

娘的、娘的,夜裡闖了寡婦門,賊他娘的就是要撞上晦氣,可他娘的那個蘇家寡婦也弄得直叫爽利,也不能算個錯!李剩兒心裡狠罵,打馬回奔,仍不忘回頭觀望。

江東左軍的披甲輕騎散開來有數裡方圓,一時也摸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馬襲來,其甲衣皆黑,在野草瘋長的荒原上,仿佛夕陽下飄來的一大片黑雲,草叢間還有幾隻野狗、野兔、獾子給驚出來撒腳丫子奔跑……

李剩兒直覺大地在震顫,河東營散在外面不只有他們這一撥斥候,有反應快,有反應慢。反應快的跟他們一樣,掉頭就跑,不糾纏,更不貪心殺官兵;反應慢的就成了刀下之鬼。

跑了一陣,彼此間所騎之馬的差距也就漸漸體現出來。

淮泗地區能有多少耐力好、體力強、腳程快的好馬?

流民軍能有一匹拉貨耕地的走馬,便珍貴得要命,有馬有甲再有一把好兵器,再不濟也能混個十五卒之首的旗頭。

拼命抽鞭,拿馬刺戳馬,不恤馬力,但撒開馬蹄子奔走上數裡地,就發現江東左軍披甲輕騎所騎的口外馬要耐跑得多,那些稍慢一線的斥候紛紛給追上殺下馬來。

流民軍宿豫河東大營收斥候、哨探入營,在暮色四合的昏暝中,慌亂關閉寨門。兵卒們擁上寨牆,也不管敵騎離得尚遠,沒有指揮,就亂糟糟的射箭出去。

李剩兒“嗖”的中了一箭,插兜鍪纓子上,嚇他一身冷汗,趕轅門關閉前,躲入大營,將纓子上的箭取來,沖著望樓破口大駡:“日翻你奶奶,爺爺差點給你們這些龜孫子射殺了……”讓手下將馬牽走,他取下背後的大弓,三步並兩步上了寨牆,也怕江東左軍的披甲輕騎直接來搶轅門。

江東左軍奪沂水大營時,就直接拿重甲騎將柵牆撞倒。這邊河東營的柵牆緊急加固過,但轅門最單薄。看到主將李良吆喝著讓人抬出拒馬抵在轅門後,李剩兒也就沒有吭聲,來到他所部負責守衛的那一段寨牆,緊張的往外望去,心裡也在祈禱,希望江東左軍不要直接就攻這裡。

令流民軍宿豫河東大營兵卒詫異的,江東左軍三四百名披甲輕騎就擦著大營東北角的邊兒,就折向北去,沒有停下來攻打營寨的意思?

李剩兒與左右面面相覷:江東左軍不去南面的泗陽救劉庭州,也不打宿豫的河東大營,突然往北去做什麼?

李剩兒驚疑之余又有些饒幸。

江東左軍在沭口立營時,他所部兵馬給抽調到沂水東岸去過,輪流攻打過江東左軍的沭口營寨,見實在打不下沭口,他才又給調回宿豫來。

之前參戰,雖說傷亡不大,但也讓李剩兒領教到江東左軍的骨頭之硬,不是他們這時候能啃的。

之前的接戰之所以傷亡不大,認真想來,江東左軍對他們主要以擊潰為主,擊潰後甚少趁亂掩殺。

這裡面多少有些手下留情的意味,並非江東左軍沒有追擊的能力。

沂水大營在他們看來,固若金湯,卻扛不住江東左軍半夜的強攻,李剩兒也沒有信心能守住這邊的河東大營,能避開江東左軍的兵鋒,那是再好不過。

可惜李剩兒的饒幸沒能維持太久,眉月從東邊的林梢升起來時,站在寨牆上,就看到黑壓壓的步卒從東面壓過來……

***************

林縛兜著韁繩,壓著馬兒碎蹄慢走,秦承祖並騎稍後一些。

左右是數十名親衛護騎,不同普通士卒,皆是緋紅戰甲,在眉月初升的入暮時分,仿佛一團暗火,又如一團悶燃的晚霞。林縛穿青甲、秦承祖穿黑甲,十分的顯眼。

林縛抬頭看了看天,眉月清輝,入暮的天地朦朦朧朧,遠處的景物看不大清楚,只有灰暗的影子,但光亮也足以讓他們對豫宿的流民軍河東營展開攻勢了。

連續兩天的晴夜,也當真是幸運得很。

劉庭州的渡淮軍給逼到泗陽腹地,無法得到補給,拖一天就多一分全軍覆滅的兇險;拖一天,流民軍在泗水沿岸的軍事部署也將大為不同。

馬蘭頭為確保泗陽戰事的勝利,此時在宿豫所留的精兵已然不多,不能讓他有時間從泗陽或睢寧抽精銳填補宿豫,更不能讓劉安兒從徐州外圍調兵馬過來支援,一定要快打快攻,打得流民軍措手不及,打得流民軍部署全亂。

一騎馳來,口呼聯絡暗語,手裡鐵質令箭以示信使身份,到林縛跟前,下馬跪報:“陳韓三所部約兩千騎午後就過了剡城,在剡城西南桃塢稍作休息,便往這邊趕來,與我輕騎前哨在北四十裡外的仙人渡接觸。周旅帥破了上游的敵營,解了斷河木,便率輕騎回撤,陳騎追咬不放,旅帥要這邊做好準備……”

所謂斷河木,是流民軍在封河營寨上游伐巨木系在河岸邊,主要是防備江東左軍的水營強攻封河船陣,便可以在上游放巨木衝擊江東左軍的水營戰船。

周普率輕騎先行,沒有急著攻打流民軍的河東營,先去泗水上游,破了流民軍的斷河木營寨。

那處守兵少,才百餘人,旋攻即破,再將岸邊的斷河巨木解開,任其往下游沖來,一些巨木會給水流沖到岸邊,但也有一些巨木會隨水流流下來,直接先衝擊流民軍自己的浮橋等設施。

只要將宿豫段泗水河上的浮橋沖斷、衝垮,流民軍的河東大營與宿豫城守軍就要給隔斷開來,為攻打流民軍在泗水河東的大營創造有利條件。

“陳韓三動作不慢啊!”秦承祖說道,“這戰難打了!”

在沂水大營給破之後,流民軍得信應該會加強泗水河東岸大營的兵力,雖說精兵有限,但隨陳韓三而來的兩千騎兵卻是流民軍中少有的精銳。

“難打也要打,”林縛毅然說道,“喊寧則臣過來!”

甯則臣打馬過來。

林縛說道:“陳韓三率部從剡城繞來了,隨後就到。孫壯部將陳漬、張苟率三千悍卒估計也會在夜裡強渡沂水趕來,你說這戰要怎麼打?”

“陳韓三所部乃疲兵也,夜戰更不是我軍對手,怕他什麼?”寧則臣說道,“要我說,趕在天亮將流匪泗水河東大營拿下,陳韓三自退!陳漬、張苟連靠近都不敢!”

林縛率四千餘精銳西進,一天一夜零三四個時辰,攻下流民軍的沂水大營,還長程急行軍近兩百里,只有日中時分為避日頭,在林中休息了片刻。要說疲兵,他們也要算疲兵。

雖說流民軍不善夜戰,但天明之前攻不下河東大營,等陳漬、張苟率孫壯部三千精兵也趕來,江東左軍反而會陷入合圍之中。

寧則臣倒是不管這些兇險,建議立即強攻流民軍在泗水河東岸的大營。

林縛說道:“那好,你率鳳離營第一營、第二營、第三營及工輜營第一營攻流匪河東大營,鳳離營第四營、第四營交給我來親自指揮,確保天明之前,不使你攻營受陳韓三所部的干擾……”

“有三營甲卒,足以。”寧則臣說道,縱馬返回前陣,組織攻打流民軍的河東大營。
匿名
狀態︰ 離線
506
匿名  發表於 2012-4-18 14:00:14
第53章 破營

眉月當空,夜起東南風。

待周普率披甲輕騎從北面撤回來,江東左軍在泗水東岸的兵力也不過四千餘人,沒有足夠兵力圍困流民軍的河東大營,更何況陳韓三率兩千餘騎兵隨後趕到,從東面進窺。

撇開其他三面,寧則臣率三營步卒只從南面猛攻河東大營,西面泗水浩蕩奔騰,林縛率領兩營甲卒、騎兵陳列于東南方向,保護寧則臣攻營兵卒的後翼,將陳韓三部擋在外圍。

陳韓三雖惜兵力,但刀子架在脖子,也不是不敢打硬仗。

沂水大營已攻給破,接下來,江東左軍不去泗陽,出乎意料的猛攻宿豫在泗水河東的大營,陳韓三不難看到宿豫河東大營給攻破後可能會導致一個相當嚴重的後果。

攻下河東大營後,江東左軍的步騎精銳可以渡河進入泗水河西,將鑽進流民軍在淮泗地區的腹心之中,將直接影響流民軍主力在徐州外圍的軍事部署。

雖說江東左軍此次西進的精況不多,將江東左軍暫時駐守山陽縣,但隨時能調動沿泗水北上的水營戰力也算上,總數也不過六千餘人,而同時間流民軍在淮泗地區的兵力多達十五六萬眾。按照道理,不應怕江東左軍鑽進來打,恰有機會將其包圓,但陳韓三心頭總有不詳的預感。

江東左軍攻沂水大營就出乎人的意料,轉而棄泗陽,不作絲毫的休整,就猛攻宿豫的河東大營,更是出乎人的意料——除了自己率兩千騎兵追上來外,馬蘭頭在泗陽、劉安兒在徐州就根本沒得及有什麼反應,江東左軍太強、太快了。

馬蘭頭在泗陽,主要是防備江東左軍從淮水北岸、泗水下游渡河登岸,救援劉庭州所部的渡淮軍,根本就沒有想要江東左軍竟然膽大妄為到要在兩天時間裡連破他們在沂水、泗水所設的兩座大營,直接繞到泗陽的上游來,鑽進他們的腹心裡去。

馬蘭頭、孫壯在泗陽會是什麼表情?會做怎樣的調整,有沒有能力今夜就將劉庭州在泗陽的渡淮軍殘部吃下來,再揮師援宿豫?

陳韓三不得不考慮,今夜他再不出手,要是給江東左軍順利攻陷宿豫的河東大營,明天就渡過泗水會發生怎麼的情況?

流民軍在泗水西岸的兵力雖多,但此時的宿豫卻是個不大受力的腰眼。

陳韓三不得不認真的去思考,一旦流民軍在泗水西岸的軍事部署給江東左軍犀利而又快速有效的攻勢給攪亂,徐州圍城戰很可能就給瓦解,江東左軍的水營戰船再長驅直入宿豫北面的泗水河段,他所部兩萬多兵馬就要給徹底的阻隔在泗水河東,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

想到這裡,陳韓三寒氣直竄尾脊,那頭東海狐當真是野心勃勃而又貪婪無端。

東海狐很可能就是這麼計劃的,不然斷無可能棄水營不用、棄水路不走,而走陸路強攻沂水大營、宿豫河東大營。只要江東左軍的攻勢在沂水大營或宿豫河東大營稍受挫,不但江東左軍會損兵折將,也再沒有足夠時間去救劉庭州。

就算不提兄弟被殺的血仇,只要揣測到東海狐林縛有這樣的奸謀,陳韓三也無法再置身事外,也不敢再恤兵力不用。

帶兵過來,看到江東左軍撇開其他三面,專攻河東大營的南門,陳韓三將騎兵漫荒野的散開,先點出數百精騎,從右翼猛攻江東左軍。

眉月當空照下,清輝如水,夜裡的天氣也不炎熱,恰適合夜戰。

當世多數人到了夜間視力會變得極差,鄉下人稱之為“雞瞎子”,謂雞進窩時,眼睛就變瞎,看不清楚東西。但對經常能吃得上肉的人,這種症狀要輕得多。

事實上吃動物肝臟,緩解症狀更為明顯,當世醫書已早就有拿豬肝治夜盲的方子。

手下這兩千騎兵,花了陳韓三極大的心血,都是好不容易攢起來的精銳,伙食要遠遠好過普通流民軍,便是要陳韓三麾下,補給供應也分三六九等,這兩千騎兵自然是最優等的,流民軍內部稱其為吃肉事魔。

雖被稱為魔,但好些人眼巴巴的想要擠進去,畢竟能連續吃上幾頓紅燒肉,是許多人一生以來最奢侈的夢想。

要說流民軍裡有適應打夜戰的精兵,陳韓三所部的這兩千騎兵要算一支。此外,騎兵對指揮的依賴性也要弱于步卒。

一次投入數百精騎,在眉月黯淡的光輝下,烏壓壓的散開,揚蹄奔來,氣勢駭人。

正當騎兵衝擊的是江東左軍的兩個步卒陣列,皆以斜陣分立,逐層銜扣,仿佛燕尾。

江東左軍步卒陣烈的弓弩密集而且犀利無比,在陣前盾車銜扣,其槍矛、高盾與陌刀布列層次分明,對抗騎兵衝擊的能力極強。

要是有可能,陳韓三也不想正面衝擊江東左軍的步卒陣列。

但是除了內側負責攻營的兩千多兵卒外,江東左軍在後翼佈防的步卒共分六個斜陣停立,仿佛羽羽相接的鴻雁尾翎,又仿佛蓮花瓣。

由於視野遮擋,距離太遠,江東左軍的陣心情況也看不大清楚,黑糊糊一團,預備兵力也不少。

一般說來,列陣都用騎兵掩護步卒的側翼,但江東左軍的佈陣又有更大的不用,不僅重騎看不到身影,披甲輕騎也給步卒陣列壓在內側,讓陳韓三找不到有明顯弱點的側翼所在。

要說有缺點,就是江東左軍的這種後翼防禦陣形有些單薄了,其後翼才一千多步卒,卻列出六個環環並列的斜陣,縱深的層次有限,厚度也有限。

在陳韓三看來,即使找不到有明顯弱點的側翼,那就從正面強攻進去,只要一舉透陣,江東左軍的後翼蓮花瓣狀的列陣也就要徹底的散亂掉。

陳韓三所部數百騎兵衝鋒而來,正當面的江東左軍兩個步卒哨陣,非但沒有收攏、集結成更緊密的防禦陣列,而是在戰鼓聲中,推盾車、提高盾,往外推出,有主動接戰的意圖。

江東左軍在當前情況,其後翼還有如此之強的主動求戰之意,令陳韓三暗暗心驚,但同時也暗感僥倖。

發動起來、前驅而進的步卒陣列,自然會有一定程度的分散,對抗騎兵衝擊的能力,不能跟集結緊密陣形的步卒陣列能比,更容易給騎兵沖透。

步卒對抗騎兵,靠的就是密集陣形,靠的就是紀律與袍澤之間的默契配合。一旦步卒陣形給騎兵衝垮,往往意味著給無情踐踏、潰敗的開始。

陳韓三見有取勝機會,親自擂鼓,要前出的騎兵不計傷亡的將江東左軍的後翼破開口子,打透其陣心,一舉將其猛攻河東大營南門的攻勢也瓦解掉,他甚至將第二撥出擊的騎兵也安排好。

令陳韓三意想不到的,江東左軍主動接戰的兩個步卒陣列,在進擊的過程中,各向左右展開,在中間主動留出不小的缺口來。

這時候陳韓三才感到不妙,他將旗鼓交給副手,驅馬到江東左軍兩個步卒陣列的正前方觀察敵情,赫然看到兩個步卒陣列中間缺口裡閃爍的是江東左軍重騎的甲胄寒光。

兩個步卒陣列因進擊而展開,中間形成的缺口,恰給其陣心的重騎讓出提速衝鋒的通道。

重騎前突的速度並不快,陳韓三心裡在默算,在他所部騎兵與江東左軍步卒前列接觸之際,江東左軍的重騎剛好突出來……陳韓三想下令撤軍都不行,江東左軍的披甲輕騎各有百餘人從側翼馳出,就等著他這邊回撤好掩殺其後!

戰馬跟戰馬是有分別的。

以林縛在崇州所執行的標淮,陳韓三所部騎兵跨下絕大多數的戰馬只能算走馬、駝馬一級,體重達五六百斤,已經是彪壯了。而江東左軍甲騎的騎乘馬體重標重是八百斤以上,人披鎧、馬亦披甲,人馬相合,差不多將近一千一百斤。

也就不難想像陳韓三所部輕騎與江東左軍的甲騎正面撞上會有怎樣的效果。

兩軍前陣相接,血肉翻飛之情形,令陳韓三心悸、肉顫。他知道,翻飛的血肉,大多數是他輕易捨不得拿出來打硬仗的騎兵精銳,江東左軍步卒有盾甲、甲騎有重鎧相護,在沒有給沖透其陣的情況,傷亡有限得很。

在看到江東左軍的步卒進擊後,陳韓三才毅然下令撤軍,中止毫無意義的單方面被屠殺,令第二撥騎兵突出數十步,防備江東左軍的披甲輕騎突殺出來。

粗粗的清點,這一次衝鋒失算,就折損近百名精騎,陳韓三心都要滴出血來。

林縛也沒有月夜在野地圍殺陳韓三所部騎兵的奢望,重騎好用,但耐力不長,步卒的速度不夠,除非能攻擊必救,眼下卻沒有全殲陳韓三所部騎兵的條件。

林縛下令整飭後翼,將陳韓三擋在外圍即可,他的目的是確保寧則臣攻流民軍的河東大營南門不受干擾。

陳韓三這時候才分辨清楚江東左軍在後翼所佈陣形。雖一千兩百步卒結六個斜陣,每兩個斜陣側後夾一隊重騎,披甲輕騎在陣心附近作為預備隊,陳韓三這時候手裡只有騎兵可用,就算不計傷亡,也難撼動江東左軍的後翼陣形……

林縛與秦承祖、寧則臣、周普商議出來的打算很簡單:以兩營步卒、一哨重騎兩哨輕騎護住後翼,以三營步卒為主力,猛攻流民軍河東大營的南門,占住上風向,從南門攻進去,將流民軍從河東大營裡趕出去,鳩占了鵲巢,便算勝利!

河東大營與宿豫城之間的浮橋給上游沖來的巨木撞斷了好幾節,鐵索也斷了兩根,夜裡修復不了,河西宿豫城裡的援兵渡不了河。

流民軍在泗水河東岸,除了陳韓三所部援兵外,大營裡還有六千兵力。

按說流民軍的兵力已經不少,還占著守營的優勢,但在南門給沖車撞毀之後,江東左軍的前哨突入南門,搶上寨牆,流民軍與江東左軍在兵員、訓練、配合作戰以及武器裝備等各方面的差距就越發的分明起來。

當江東左軍猶有餘力、有節奏的替換前突攻堅的步卒時,流民軍甚至要當場抬出銀子來召集敢在正面攔截江東左軍進突的死士,更多的流民軍在看到前面血路鋪展後,稍稍抵擋,便往後撤……

陳韓三就眼睜睜的看著河東大營給江東左軍從南門一寸一尺的奪走,無數失去抵抗意志的流民軍將卒從其他三門逃出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507
匿名  發表於 2012-4-18 14:00:36
第54章 河西

陳漬、張苟率部強渡沂水,趕到泗水河東岸時,宿豫的河東大營北片陷火海之中,將破曉之時的昏黑天際燒得通紅。

河東大營守將李良見大營不能守,最後撤出來之前,縱火燒了營。

林縛與秦承祖、寧則臣等人在攻營之前,考慮過流民軍會縱火燒營,選擇從上風向強攻。

頗為幸運的,東南風一夜未改。

流民軍縱火燒營之時,基本就沒有多少抵抗決心了,縱了火,他們處於火勢蔓延的下風向,在這邊甲卒猛攻下,流民軍很快就全撤了出去。

流民軍早先有在柵牆、棚屋上塗抹泥漿,是備江東左軍攻營時縱火。雖說原始,但也有效防止大火的蔓延,江東左軍完全佔領河東大營,只有北營門附近給燒去一大片,損毀不算特別嚴重。

陳漬、張苟實難想像,在陳韓三率騎兵進窺後翼的情形下,才四千多精銳的江東左軍如何從近六千守軍手裡強行攻下河東大營的?

陳韓三此次並非沒有盡力,陳漬、張苟使部屬在河東大營東面的緩坡上結陣,趕過去見陳韓三,看到陳韓三麾下掛傷者甚眾,一夜苦戰,怕也有好幾百人的傷亡。

陳漬、張苟等人跟他們的渠帥孫壯一樣,對陳韓三頗為不滿,但也知道陳韓三這次能苦戰如此,已經是相當用心了。

宿豫這邊的守將是馬蘭頭的副將李良,三十歲剛出頭,早年與馬蘭頭等人一道隨劉安兒從邊軍逃回,就入夥做了水匪,後又起兵造反,這兩年過了艱難,但人生爽快,沒有好後悔的。李良長得白白淨淨,看上去不像流民軍出身,他帶著親信李剩兒過來,滿心都是大營給奪去的懊惱,來到陳韓三的面前,將金屬兜鍪狠慣到地上,恨罵道:“媽的,這戰打得鬱悶,江東左軍拿著盾車、高盾往裡寸行突破,中間又拿沖車、騾馬拆營棚子,根本就沒有暢快廝殺的機會!早知如此,一開始就縱火燒了大營的好!左護軍,你說這仗要怎麼接下去打?”

李良最後撤出來的有近兩千兵力,之前大量的兵卒也更多是給打散、擊潰,從東西兩門逃出,兵力傷亡不算嚴重。夜裡潰卒散兵不容易收攏,但也讓李良在北面集結了近三千的兵力。

雖說給江東左軍趁夜奪了河東大營去,但算起來,加上新趕來的陳漬、張苟部,他們這邊的兵力仍有八千之多,是江東左軍的兩倍,李良不甘心就這樣失掉河東大營。

陳韓三眼睛惡狠狠的盯著河東大營的北片,那裡給大火燒出二十多丈寬的豁口,要反攻河東大營的話,從那裡攻進去最合適,他卻遲遲不吭聲說什麼。誰都知道情形危急,但要將他所部精銳都填進去,仍是不願。

不要說陳韓三了,陳漬、張苟心頭也微微發忤。

他們與陳韓三部都是連夜追擊作戰,兵卒都很疲憊,能爆發出多少戰鬥力,還真難說,他們也不想在一戰就將兵力消耗乾淨。

亂世求存,靠什麼?還不是靠手裡這點兵嗎?

真要反攻,還是要李良率部當主力。

李良剛剛率六千兵力守河東大營,還給趕了出來,難道能指望他率部當主力,能指望他壓制住江東左軍的氣焰?之前為確保泗陽方面的戰線,從宿豫抽調精兵太厲害了。李良手裡能壓上去打的精兵太有限了。

雖說近兩天兩夜來,江東左軍還比他們多打了一兩場硬仗,戰鬥力不比鼎盛時,但是江東左軍的兵卒,除了個人的武勇外,更強調戰場紀律、配合作戰。兵甲裝備以及補給都要他們優良得多,故而在持續行軍與作戰之後,仍能保持水準之上的戰鬥力——這是流民軍遠遠無法與之相提並論的。

孫桿子曾說過,要有江東左軍的兵甲裝備,他也敢硬扛東虜的王帳精騎。

這話或許不假,但除了兵甲裝備外,更重要是糧草補給。

只要沒能攻下徐州,占下一片紮根立基的地方來,他們即使靠繳獲裝備一批精良兵甲,但兵卒的身體也會在長期被迫的流竄作戰中受到嚴重的損耗。

相比較江東左軍兩天兩夜的強行軍與持續作戰,張苟、陳漬他們轉戰各地已有兩年之久,由於補給的困難,很少能在一個地方停留休整超過一個月的時間,對每個人的身體都是極端嚴峻的考驗。

兩年多來,張苟也不再是當初的邊軍小校,陳漬也非當初的水寨小頭目,他們能崛起,能給孫桿子依為臂膀,除了他們能勇猛作戰外,也在於他們作戰時比其他人肯用腦子。不由會想,這樣要還不能打下徐州,以後的路要怎麼走?

這時候江東左軍有了守營優勢,這場戰還要怎麼打?張苟、陳漬心裡不由發出這樣的疑惑。

這時候,河西岸有一長串舉著火把的大隊人馬從南往北而來,李良興奮得大叫:“好啊,馬帥援軍回來了!”

隔得遠,看不真切,倒不用懷疑就是泗陽方面的援軍連夜趕回來,張苟與陳漬心裡卻想:這麼短的時間裡,馬帥與桿爺有沒有將劉庭州所部的渡淮軍消滅乾淨?

劉庭州所部的渡淮軍雖然大半是新募的烏合之眾,但山陽縣兵是少有的精銳。他們起兵以來,也沒能從山陽縣兵手裡討過多大的便宜。劉庭州在前日清晨那種情況下,還能敗而不潰,支撐他的恰恰是六營山陽縣兵精銳。

再說宿豫這邊的浮橋已經毀了差不多,東口子又在江東左軍的控制之下,泗陽方面的援軍回來,只能確保宿豫城不失,還是無法支援這邊的戰事!

陳韓三陰沉著臉,流民軍在河東岸的兵馬雖分屬三部,但這時候還是要以他為首做決策,他說道:“江東左軍也是強弩之末,雖仗兵甲之良,守禦甚嚴,令我軍難以突破其所佈防陣,但他們想要在野戰衝擊我軍也難……”

在攻營戰中,李良部給打得抱頭鼠竄,陳韓三所部是騎兵也不能進營寨支援作戰,陳漬、張苟能率部早一刻趕來,大營未必就會給江東左軍輕易奪去。

在野戰中,陳韓三忌諱江東左軍甲騎夾在步卒陣列中間出擊的作戰方式,不敢輕易去攻打江東左軍的防陣,但江東左軍要是攻出來,必然會有薄弱的側翼露出來,那時就能用輕騎突擊其側翼。

在河西已經援兵趕來的情況,陳韓三放棄反攻河東大營的念頭,使陳漬、張苟、李良各率步卒結陣。要兵卒們不辭辛勞的在陣前多挖掘阻障壕溝,將江東左軍限制在河東大營裡,利用兵力上的優勢,形成反包圍。

他們甚至還可以從郯城、窄橋大營再調兵馬過來,便是將前兩戰給打散擊潰的潰卒散兵收攏起來,也有相當可觀的兵馬可用。

陳韓三有心將江東左軍反壓制在河東大營裡,但是他的計劃很快就破滅了。

在晨曦裡,水營戰船豎起的高桅仿佛巨大的戰旗鼓風張揚,遲了兩天沒有出動的江東水營在這時終於露出,出現在泗水河中。

流民軍在泗水河裡的封河措施主要是暗樁與鐵索浮橋以及上游的斷河木構成。斷河木已破,林縛占了河東大營之後,鐵索浮橋、暗樁都不成為障礙。

林縛當下就是讓人潛下水去,摸清暗樁的位置,綁上繩索,數十人合力,便能將一根暗樁從河裡撥出來,將封鎖河道打開。

江甯水營趕來,除了接渡東岸連續作戰兩天兩夜的鳳離營及騎營到泗水河西岸外,還帶來五營三千卒的長山營生力軍。

雖說泗水河西岸,流民軍從泗陽連夜調來援軍,但這部援軍也是在泗陽持續作戰後徹夜跋涉,相當疲憊。

江甯水營趕來,部分戰船靠東岸停泊,接鳳離營及騎兵將卒陸續登船。部分戰船靠西岸停泊,敖滄海穿著緋色戰甲,就站在甲板上,指揮長山營精銳直接在敵前登岸。

林縛登上船,待敖滄海、葛存雄簡略彙報過泗陽、山陽的情況,吐了一口氣:“劉庭州能留一口氣就好。能不能趕上趟,能不能將流民軍在泗水河西的部署徹底打亂,就要看長山營能不能在西岸站住腳,將流民軍都趕回宿豫城裡去……我進艙先睡一覺,兩天兩夜沒有合眼,當真是鐵人都扛不住啊!”

孫壯相當鬱悶,在昨夜接到這邊馳報後,馬蘭頭留泗陽,繼續率主力包圍從昨日午後就開始突圍的劉庭州部,他拉了四千餘精銳沿泗水河西岸奔援宿豫,一宵走奔,臨到宿豫,還是有近千人掉了隊,落在後面。

要是持續行軍、作戰兩天兩夜的江東左軍強行渡河,孫壯還能硬拼一把,奈何在西岸登陸的是生龍活虎、剛調來淮泗作戰的長山營精銳?

經過長期的摸索,江東左軍已有一套成熟的敵前登岸作戰模式。

雖然敵前登岸還有一些弱點難以克服,但敵疲己強,又有兵甲裝備上的優勢,又有戰船大弩落石近岸支援,強行登岸並不困難。

孫壯率部反攻了幾次,都不能將長山營搶登岸的小部隊甲卒打下去。越打,長山營在岸上進佔的陣地越大、越堅定,而他的兩翼又受到強弩的威脅,傷亡很大,兵卒持續作戰,連夜奔來又十分的疲備。便是陳壯持斬馬刀在前作戰,也是力竭,從馬背上摔下來,差點給亂刀砍死,給部眾拼死救回來,給擁裹著退入宿豫城裡,眼睜睜的看著江東左軍在泗水河西岸登陸。
匿名
狀態︰ 離線
508
匿名  發表於 2012-4-18 14:00:52
第55章 伏兵多時

日上梢頭,長山營強勢登上泗水河西岸;鳳步營及騎營則從東岸撤出,在最後一批甲卒登船之前,縱火,將流民軍在泗水河東岸所築大營徹底燒毀。

就在流民軍的眾目睽睽之下,長山營三千步騎繞過宿豫城,徑直往西而去;水營戰船升帆使舵,載著風以離及騎營往西北而去……

江東左軍舍宿豫而去,下一目標是宿豫西偏北的睢寧!

陳韓三捫胸大吼,甩著馬鞭子在空氣中亂抽,陳漬、李良一臉駭然,張苟心裡也鬱悶得吐血:

他與陳漬所率三千悍卒,雖說不比江東左軍的甲卒精銳,但豁了老命,也能在野戰中咬下江東左軍的一塊肉,但從前夜到現在,他們愣是沒有找到與江東左軍野戰的機會!

昨夜淩晨追及沂水河畔,江東左軍已破沂水大營,渡到沂水河西;今日淩晨,追至泗水河岸,江東左軍已佔據泗水河東大營,他們卻給拖成疲軍,不敢貿然反攻奪營。

昨夜過沂水時還能強渡,因為從郯城南下的沂水河段給攔河壩人為的淤淺,水流給強行導入泗水。泗水作為溝通江淮與河濟最主要的河道,水道之寬、之深,非沂水、沭水能比,便是宿豫河段最窄處,也有三四裡寬。時逢夏季,水勢正盛,湍流又急,沒有足夠的渡船,這麼多兵馬如何渡過河去?

何況江東左軍的水營在這裡還留下十數艘戰船監視。

往上游,睢寧還有幾處渡口,但是江東左軍舍宿豫不打,轉奔睢寧而去,有一個意圖分明是要他們徹底的封鎖在泗水河東岸。

宿豫城裡還有孫壯從泗陽率來的三千多精兵支援,睢寧雖有五六千守軍,但戰力,比昨夜的河東大營守軍更不如。

當初宿豫城裡的官兵是主動撤出,流民軍不費什麼力氣就奪下宿豫城,宿豫城的城防措施也沒有遭到多少破壞。

睢寧卻不同。

流民軍當初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打下睢甯,睢寧的城牆就破壞了好幾段。後期面對淮南的官兵的威脅,流民軍集中精力在宿豫、沂水大營以及沭水的窄橋大營這一條線構築防線,對睢寧有所照顧不及。

睢寧的城防條件要比宿豫差得多。

江東左軍每一次進擊,都準確而致命的打在流民軍的弱點上。

先是捨棄流民軍精銳最集中的沭水窄橋大營不攻,轉攻沂水大營。棄泗陽不去,棄劉庭州不救,轉攻精兵給抽調一空的宿豫河東大營。登上泗水河西岸,又棄宿豫不打,又奔防守空虛的睢寧而去。

張苟欲哭無淚,看看左右,泗水河東岸,他與陳漬所部,加上陳韓三所部以及李良所部及收攏潰卒,還有兵馬近萬人,但給阻在東岸,成了鞭長莫及、不解近渴的遠水。

他與陳漬所部以及陳韓三所部都成疲軍,要想去攔截江東左軍,便要搶在其水營戰船的前頭,在睢甯城泗水河段東北岸找渡口過河,但根本就不現實。

江東左軍的鳳離營及騎營也經過兩天兩夜的持續作戰,成了疲軍,但可以借乘船奔襲睢寧的當兒,在船上作短暫的休整。

張苟握緊腰間的佩刀,手指握得發白,虎口欲裂,心想:桿爺在宿豫城裡大概也會氣得吐血吧。

宿豫城裡有八九千守軍,但能稱精兵者,也只有桿爺連夜從泗陽率來三千多兵馬。但是這三千多疲憊之師,甚至不能阻攔剛從崇州調來的江東左軍新銳之師長山營在西岸強行登陸,更不能貿然出城追擊;否則宿豫也將不保。

眼下只能指望徐州大營能有援軍支持睢寧了。

但是從宿豫趕往睢寧只有六十裡,從徐州到睢寧卻足足有一百六十裡,就算徐州昨天入夜後知道消息就調派援軍,趕在江東左軍前頭抵達睢寧也幾無可能。

想他們在淮泗有兵馬十五六萬,卻給在淮泗兵馬不足萬的江東左軍打得方寸大亂,張苟心間湧起頹然沮喪的無力感。

眼下已無計可施,在江東左軍水營戰船封鎖泗水河的情況下,甚至無法白天派人泅渡泗水河去跟桿爺聯絡,唯有指望睢甯的守軍能支撐久一些。

只要睢甯守軍能堅持住,將江東左軍在睢寧城外拖住三四天,等他們這邊緩過口氣,一切危機也就迎刃而解了。

只是,睢甯守軍能支撐多久?

在陳韓三率騎兵的擾襲下,江東左軍只用一夜工夫就攻下泗水河東大營,精銳幾乎給抽空的睢甯守軍能守多久,張苟還真是一點信心都沒有。

看著江東左軍兵分水陸兩路,往西住偏北方向的睢寧而去,陳韓三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派人去河西岸跟孫壯聯絡,點齊所部兵馬,死者堆屍集薪火葬,傷者拿馬車運走,折道返回郯城而去。

孫桿子孫壯就在西岸,陳韓三也無權再約束孫桿子的部將張苟、陳漬他們,李良作為馬蘭頭的部將,也不甘心隨陳韓三退去郯城,就在東岸繼續收攏潰卒。

張苟也管不了這麼多,與陳漬立即安排所部在河東岸結營休整、恢復體力。夜裡,張苟脫了鎧甲,親自穿過江東左軍的水營戰船封鎖線泅渡過河,進入宿豫城去見孫桿子。

匆忙進城,往佔據縣衙的流民軍大帳走去,院子裡都是松脂火把燃燒的氣味,登堂入室,進了院子,張苟就聽見里間有摔碗砸碟踹桌子的聲音,接著就是桿子那如受傷野獸似的嘶吼:“你們都他娘的吃了屎,兩個時辰不到就把睢寧給丟了!”

張苟心裡一涼,沂水大營、泗水河東大營先後失陷,睢寧應該有更充足的準備,不至於連兩個時辰都守不下來吧?他不待通報,硬著頭皮走進去。

孫壯見張苟進來,更是大怒,一腳踹去:“便是三歲小孩,豁了命,也能抱住壯漢的一條腿,你們是吃什麼貨的,眼睜睜的讓江東左軍渡過河來!”

孫苟不敢躲,胸口硬生生挨了一記,差點悶過氣去,還是左右將盛怒之中的孫壯抱住。

張苟跪下來,哀聲似嚎:“狗兒給桿帥丟臉了,但是江東左軍打得太妖,每一拳都打在我們不受力處。我們跟著跑了兩百里,不少兄弟跑得吐血,也沒有掉隊,但就是趕不上趟啊……”

孫壯盛怒之下,繃了肩腹多處創口,鮮血繃得直流,給左右強抱住摁到座椅上,無法動彈,見張苟身上雖無重創,但神情糜頓,實也是連續幾天幾夜沒有闔眼,才重重的哼了一聲,說道:“你起來說話,沒做虧心事,跪什麼跪?我恨啊,安帥所打下的大好局面,眼前就毀於一匱,你讓我有什麼臉去見安帥?便叫我戰死在城下,也沒有臉去見九泉之下的全爺啊!”

聽孫壯提及年初戰死河中府的楊全,張苟也是一臉悲痛。

這時候左右才小聲告訴張苟睢寧失守的細節:“睢寧本做好萬全的守城準備,萬萬沒有想到睢甯南寨那一夥人都是官兵細作所扮……”

“什麼?”張苟難以置信,“那路兵馬不是四月中從周口方向投靠過來的嗎,怎麼可能都是官兵的細作?再說用他們去守南寨,也有兩個月的時間。便是官兵的細作,又怎麼可能一點馬腳不露?”

“是啊,誰能想到啊?江東左軍往襲睢甯,南寨那夥人要求避入睢寧協守,沒人防備他們,便打開南門放他們進去協防,南門便給他們趁勢奪下。奪城後,他們倒是升起旗號來,稱是江甯兵部左侍郎顧悟塵之子顧嗣元所部,也不知真假,迎江東左軍進城卻是真,”又說道,“此外,西邊的汴水河也有水營戰船進入,似乎是東陽軍將領楊釋所部……”

“啊!”張苟這才感到問題的棘手來,流民軍好些將領都搞不清朝廷官員之間的關係,他卻是清楚的。認真說來,江東左軍與東陽鄉軍都是顧悟塵一系的,顧悟塵能飛黃騰達,在短短兩三年間,從江東按察副使升至江甯兵部左侍郎,轄掌江甯水營,主要依賴的便是江東左軍與東陽鄉軍所立戰功,這個楊釋也是顧悟塵的親信。

進入四月之後,在淮東、淮西設防的官兵主要也就是江東左軍與東陽鄉軍了。

南寨所潛伏的兵馬,若不是後來秘密給官兵收買過去,確也有可能是顧悟塵之子顧嗣元所部提前潛伏過來。但南寨這路兵馬,張苟也有接觸,確實是以河中府的流民居多,家屬也相當的多,所以大家才沒有什麼疑心,又怎麼可能突然會成為顧嗣元的部屬?

不管如何,這接下來的戰事可就艱難了。

從徐州到淮安,從西北往東南流向的泗水曲折長約三百里,睢寧恰位於中間點上。

如今睢甯城給江東左軍輕易奪去,而江甯水營與江東左軍水營的戰船同時出現泗水、沂水裡,將他們在淮泗的優勢兵力硬生生的分割成四塊。

泗陽、宿豫為一塊;圍徐州的兵馬為一塊;汴水河西為一塊;泗水河東為一塊。

汴水河西以及泗水河東的兵馬暫進給分隔在外線。

無論是泗陽、宿豫的兵馬想集中力量吃掉劉庭州所率的援淮軍,還是圍徐州的兵馬集中力量攻下徐州,都會受到在睢甯的江東左軍的干擾。

照眼下的情形來看,江東左軍很可能會集中兵力掉頭南下,先救有斷糧之憂的劉庭州部渡援軍。畢竟岳冷秋在徐州城裡還能堅守一段時間,他們就算在宿豫城裡有更多的兵力,但沒有水上戰船的配合,也無法阻止江東左軍水陸並進從睢寧南下援泗陽。
匿名
狀態︰ 離線
509
匿名  發表於 2012-4-18 14:01:22
卷七 山河碎第56章 顧嗣元

顧嗣元給外祖湯浩信守孝期滿,三月末出潼關,沿黃河東進,其時豫東、豫南大亂,豫北、魯西北等府縣給梁家父子控制,去青州的路途給堵了個嚴嚴實實,只能扮成流民軍,想找機會從淮泗地區穿過去。

楊樸、趙勤民率去接顧嗣元出潼關的兩百餘精銳,都是對顧家忠心耿耿的扈從,紀律與忠誠都值得考驗。途經河中府,從流民中撿選健銳而收留編伍,又使家屬隨行,卻成了進入淮泗地區假扮流民軍的最好掩護。

流民軍以八大寇為首,但其下山頭、桿子林立,來路錯綜複雜。

諸路流民軍,以劉安兒聲勢最大,幾乎每天都有人馬來投靠歸附,也不乏投機趨勢的地主武裝,像顧嗣元這種帶著大量家眷四處流竄的兵馬跑上門投靠,又怎麼會受到懷疑?

在汴水西岸接連攻陷幾座難攻的寨子、為流民軍繳獲上萬石糧草之後,顧嗣元所部便給劉安兒視為可以信任的精兵,五月中旬給拉入流民軍在淮泗的核心戰區,調歸渠帥馬蘭頭所轄,駐守睢甯南寨地區。

早在五月初旬,接到顧嗣元所遣秘使,林縛本打算出兵將他們從淮泗接出來,送往青州去。那時流民軍對汴水、泗水的河道還談不上什麼封鎖,倒是顧嗣元主動提出要留在淮泗、伺機而動。

這一留便是兩個月,一直到劉庭州率渡淮軍進入泗陽,馬蘭頭將宿豫、睢寧一帶的流民軍精銳調走,在林縛率江東左軍穿插突進到泗水河西之後,顧嗣元才有機會伺機而動,幾乎不費什麼吹灰之力,就奪下睢寧城。

新月如鉤,懸於天際,淡淡青輝灑下,勾勒出左近山崗、疏林、河流的疏影,那影影綽綽的暗影,是借夜色奔逃的流民軍的潰卒散兵。只怨夜色太好,林縛都沒有藉口讓顧嗣元收兵,放過這些潰兵,少收割一些人頭。

對於顧嗣元,對於他麾下的年輕將領們,耀眼的戰功還需要首級來襯托。即使他們昨日還披著流民軍的皮子,絕大多數兵卒都真把自己當成流民軍的一分子,但不妨礙他們今日換過身份,對昨日的袍澤下手。

顧嗣元親自在城下督戰,指揮調度部卒追殺流民軍潰卒,趙勤民在他身邊出謀劃策,青衫羽扇,頗有天下謀主的意味。

顧嗣元在河中府招募流民,兵馬就擴充千餘人,假扮流民軍進駐睢甯南寨,自然也沒有停下擴張的步子,所部兵馬擴充到四營,加上隨軍家屬,差不多有近六千人的樣子。

淮泗地區向來富裕,糧草不成什麼問題,兵甲只能靠打地方私兵繳獲一些補充,還是嚴重不足,但有兩百余兵甲精良的精銳做底子,又以林縛所傳的治軍之法練軍,顧嗣元這四營兵馬,比起普通的流民軍,要精銳得多。

楊樸這些年淡了戰場廝殺的心思,打算過了這事,將這支兵馬交給顧嗣元親自掌握,他還會回顧悟塵身邊去當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僕去,這時候來城頭見林縛。

林縛蹙眉望著城下的殺戮,待楊樸走近來,才回過神來,說道:“楊叔,這幾個月倒是讓你受累了。”

“有什麼受累不受累的……”楊樸淡然一笑,他距花甲之齡還有數年,新月下鬚髮已是霜白,穿著鐵甲,倒是個錚錚老將。

城下只有顧嗣元所部兵馬在追殺潰卒,江東左軍除水營外,鳳離營、長山營、騎營都相繼進入城中休整了。在外人看來,好像就是林縛要將奪睢寧的功績都拱手讓給顧嗣元,與林縛接觸深的楊樸卻是知道,林縛不屑拿這些亂民首級取功。

這時候有人匆忙登上城頭稟報:“睢甯知縣李衛在縣衙後宅懸樑自盡,剛給衛兵發現,醫官已過去搶救,特來稟報大人……”

“啊!”林縛也是一愣,不知道這是哪出戲。

有顧嗣元這個大臥底,淮泗地區的官員、鄉紳在失陷後什麼作為、什麼嘴臉,林縛是一清二楚的。

知縣李衛在睢寧城給破時被俘,因其在睢寧聲譽頗好,劉安兒想要招降他做謀士,他甯死不從賊,一直給關押在睢寧縣大牢裡,直到今夜才給放出來。

那些屈從流民軍的官員,只要沒有太令人憤恨的劣跡,林縛都打算幫他們掩飾其罪,不奏朝廷追究,對李衛這種經受住考驗的官員,自然是更要上奏朝廷加賞。

這個李衛,在流匪獄中倒活得逍遙,沒道理苦日子到頭,便來個懸樑自盡啊!

林縛也不曉得怎麼回事,但是這事未同小可,不能不理會,也趁勢下令收兵:“讓嗣元與趙先生回城來,直接到縣衙來找我們……”他與楊樸先去縣衙後宅看沒事懸樑自盡的李衛。

林縛與楊樸前腳尖剛踏進縣衙後宅,就聽到裡面大嘩:“小姐懸樑了!小姐懸樑了!”接著又聽見蒼老虛弱的聲音在嘶喊:“讓她死了好,死了好!”

林縛更是一頭霧水,走進明燭高燒的廂院,醫官走過來稟告:“李大人剛回過氣來,幸好早一刻發現……”

“怎麼回事?”林縛問道。

醫官早一步過來,倒是知道了詳情,壓著聲音問道:“聽伺候的婆子說,李大人從獄裡出來,知道女兒給賊人強佔為妻還有身孕之事,拿了刀想殺女,倒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己先懸樑了……”

林縛輕歎一聲,豎眉看向左右,說道:“此事誰也不許外傳!先把人都救下來。”走進裡廂房,看到李衛穿著破舊不堪的官袍子,老淚縱橫的坐在床邊上,林縛揮人讓其他人都先退出去,拉了一張凳子,坐到李衛面前,說道,“李大人,何苦呢?”

“老夫下不了手將從賊的逆女殺死,唯有一死以報朝廷,”李衛老淚縱橫,強撐枯瘦的身子跪下來,顫巍巍的從懷中掏出一份拜表,遞到林縛面前,“請制置使代老夫將表上呈朝廷,死而無憾了……”

林縛心想這老頭雖視清譽如命,但還有些人性,沒有真一刀將懷上身孕的女兒殺死,拿過拜表,卻摔到一旁,訓斥道:“胡鬧,睢寧城殘屋破,百姓流離未歸,街巷伏屍千萬,你身為睢寧父母官,不思振作厘清政事,倒學小女人來尋死覓活,我看你是老糊塗了!是黎民百姓重要,還是你李衛的清譽重要?你自己想清楚了!”回頭吩咐隨從,“連夜派人將李大人的女兒秘密送走,對外便說死於賊手,屍骸不見。誰敢洩此事,殺!”袖手站起來,對跪在地上發愣的李衛說道,“著你立即吃飽了喝足了,去前衙署理公務,此間事千頭萬緒,沒有時間讓你在這裡兒女情長!天明之前,要你厘清城中大致情況,向我稟告。”

楊樸微微一歎,心想別人還真沒有辦法像林縛處置得如此幹脆利落,這時候怕是誰都不會再去注意他才二十三歲吧。

林縛甩袖離開,李衛跪坐在地上,仿佛死去一樣,也聽不見隔壁院子裡車馬轔轔,將他哭哭啼啼的女兒及伺候的丫鬟、婆子接走,過了許久,才從地上站起來,整了整衣衫,吩咐左右:“燒碗辣湯麵去前衙……”便往前衙署理公務去了。

顧嗣元、趙勤民收兵回城,林縛先回驛館行轅,他們趕去見他。顧嗣元等人意猶未盡,問道:“城中發生什麼事情,這時夜色還好,拖到明日,城外的潰兵倒要逃遠了。”

“糊塗官做糊塗事,不說也罷,人救下來就好,”林縛也不是長舌婦,沒必要逢人就說睢甯知縣李衛的家事,要顧嗣元等人都坐下說話,說道,“比起追殺逃卒、多取一二百首級,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們坐下來,好好商議下一步怎麼走……”

“眼下看來,守住睢甯、解了劉庭州之圍,不僅能威脅圍徐州之流匪主力的後翼,更斷其糧道,岳冷秋能守住徐州,流匪只能北去山東,正好讓他們跟梁家打去……”顧嗣元說道。

不知道顧嗣元這番見解的背後有沒有趙勤民幫著出謀劃策,但相比較當初進江甯時、給王超、藩智美等江甯公子之流耍得團團轉的顧嗣元,已經成熟多了,當真是今非昔比,要刮目相看了。

流民軍在徐州外圍的兵力過於集中,就地籌糧不足,泗陽、宿豫、郯城、雲梯關及西邊的臨淮、濠、泗等地區,才是流民軍的主要籌糧區。

林縛率部進佔睢寧,又有水營戰船封鎖汴水、泗水,實際上就等若斷了流民軍圍徐州主力的糧道。

在這種情形下,劉安兒要麼在糧草短缺之前全力打下徐州,要麼就撤圍而去。

戰爭的主動權,已經不掌握在流民軍手裡了。

林縛心想劉安兒也許不會甘心收手吧,岳冷秋也不是什麼善茬,眼下揮師南返先解劉庭州倒是當務之急,不能讓馬蘭頭、孫壯在泗陽、宿豫從容整頓兵力,與劉安兒從徐州派兵夾擊睢寧。

關鍵還在於一個快字。

劉安兒從徐州派出的援兵,應該才剛剛出動,離睢寧還有一百來裡;江東左軍從睢寧出發,去援劉庭州,差不多也還要走一百多裡。

“我天明就起兵南下去泗陽,但到泗陽時,想來徐州方向的流匪也要推到睢寧城下。等我救下劉庭州,再揮師北上支援睢寧,可能要耽擱兩天兩夜的時間,”林縛看著顧嗣元,問道,“你還要我支持你多少兵力,才能守住睢寧?”

也許留秦承祖守睢寧最合適,但不管于公于私,林縛都要讓顧嗣元來當一路主將。有楊樸、趙勤民相佐,顧嗣元也能獨擋一面了。

“馬蘭頭、孫壯在宿豫、泗陽還有兩萬多兵馬,皆多精兵,你去救劉庭州,關鍵在快,兵馬不能再少了,我這邊有水營依託,不怕後路給斷,”顧嗣元說道,“你有兵甲弓箭多餘,借我一些,我便守睢寧兩天,等你回師……”
匿名
狀態︰ 離線
510
匿名  發表於 2012-4-19 18:28:43
卷七 山河碎第57章 好快

顧嗣元出潼關、走河中府,進入淮泗地區,從流民中撿選健銳,從兩百多隨扈擴編到四營兩千四百餘兵卒,加上隨軍家屬近六千人。

所幸淮泗地區這兩年都是大熟,之前又沒有受過兵災,糧草補給艱苦些也撐了過來,緊缺的是兵甲。

四營兩千四百餘兵卒,各種鎧甲也就三百多套,弓弩加起來不足六百張,而且以殺傷力不強的軟弓、獵弓為主。

楊樸與趙勤民去潼關接顧嗣元時,倒有兩百多匹好馬帶著,一路折損,加上後期補充的普通騾馬,也不足兩百匹了。

好在有兩百名忠於顧家的精銳做底子,又能盡情的從流民裡挑選健銳,顧嗣元這四營兵卒的底子相當不差。

林縛率兵去泗陽,讓顧嗣元留下來守睢寧,當然不希望他出什麼意外。

他這次過來,就打算與顧嗣元在睢寧或宿豫會師,準備也充足。當即拿出六百套甲、兩百張蹶張弩、兩百張臂張弩、四百捆箭、盾六百張、盾車一百輛、直脊鋼刀六百片、陌刀及斬馬刀各兩百片、精鋼槍矛一千支、止血傷藥及紗布、繃帶若干等物資給顧嗣元。

此外,還撥了五十匹戰馬、兩百匹駝馬給顧嗣元。

顧嗣元所部四營兵卒連夜換裝,頓時有烏鴉變鳳凰之感,戰鬥力少說提高兩個層次,頓成精銳甲卒。

趙勤民看了暗暗心驚,他不建議顧嗣元要林縛留兵協守,而是要求支援些兵甲。他們也的確是缺兵甲,但是也只指望林縛能將這幾日來繳獲的兵甲留給他們就行,沒想到林縛能慷慨拿出這麼多來。

這批軍資,再加一兩千槍矛,足以裝備四營精良鎮軍。便是身居江甯兵部左侍郎的顧悟塵,想要一下子拿出這麼兵甲來,也非易事。

林縛此舉,一方面能看出林縛對這邊沒有芥蒂,相援不留餘力,完全對得起湯浩信、顧悟塵這兩三年來對他的栽培與提拔,另一方面也能看出崇州蕞爾小縣潛在水面之下的實力是何等的驚人。

江東左軍年後才進行大擴編,又剛剛招募六千新卒編入親衛營。所幸之前的繳獲也足,崇州的軍械製造形成規模,拿出這批兵甲來,倒也不會太吃力。不然這批兵甲要從黑市買入,少說要十萬兩銀子。

彼此結成姻親,林顧兩家在當前形勢下,更需更緊密無間的團結在一起,林縛不想出手太小氣,再在大家心裡留下什麼芥蒂。

另一方面,當前顧系以陳/元亮為首在青州掌握兩萬運軍,但是這兩萬運軍的戰力相當有限,甚至都未必見得比當前的流民軍強,遠不足以遏止梁家勢力往青州擴張。

顧嗣元此戰過後是要去青州的,沒有一支精銳戰力,不足以遏止住梁家的野心。

此外,林縛還決定在睢寧北的泗水河段裡留兩哨水營精銳,除封鎖泗水河外,也確保顧嗣元萬一守不住睢寧,也有後路能逃出來。

顧悟塵僅有這一獨子,要是顧嗣元戰死在睢甯,林縛也沒有臉去見顧悟去。

林縛在淮泗除了整編第三水營,長山營南下時,還從第一水營調了三哨編制戰船與水營戰卒過來。

六七月正是東海風暴季節,崇州到津海的黑水洋航線也暫停下來。便是林縛將泗嵊防線的水營都撤下來,也不怕奢家會走海路偷襲崇州——這時節對奢家來說,走海路運兵偷襲崇州,哪怕是走近海,要冒的風險也太大了,他們更缺乏能抗風浪的堅固大船。

陸路,崇州南面又有平江府,平江府南面又有董原主持的浙北防線。

崇州此時是相當安全的,林縛除了將第二水營部分戰船調回崇州外,陸上精銳只留了一營騎卒,差不多將能調走的兵力都調來淮泗了。

林縛在淮泗的兵力,除了由趙虎統領留守沭口的親衛營六千新卒外,還有九哨水營、長山營三千甲卒、鳳離營三千甲卒、騎營一千戰卒以及若干工輜營輔兵。

*************

要讓將卒多休息些時間,養足體力,林縛打算在天亮之後再出兵南下泗陽,去援劉庭州。

清晨時,林縛穿好衣甲,剛要去校場點兵出城,探子便來稟報:“流民軍一部騎兵,約六千人,從徐州沿泗水南下,估計距睢寧已不足三十裡!”

“好快!”林縛聽得這消息,與秦承祖、顧嗣元等人面面相覷,訝然呼道。

林縛與秦承祖等人之前有推算過,他們從睢寧出發,流民軍主力從徐州派來的援兵應在百里之外,沒有他們還沒有動身,流民軍就有六千騎兵抵近到三十裡外了。

流民軍騎兵很少,不然陳韓三的那兩千騎兵就不會那麼精貴了。流民軍能有六千騎兵馳來,可見都應是流民軍從圍徐州主力抽調出來的精銳戰力。

林縛奪下睢寧,當真是踩到流民軍的痛處了。

“可曾探得誰是主將?”秦承祖問快馬奔回的哨探。

“敵騎散出來的斥候很廣,且密,無法接近偵察,只隱約看得居前一部騎兵都穿紅甲。”哨探回稟道。

“紅襖女!”周普眼睛發亮,興奮道,“看來有打頭!”

流民軍水準以上的將領不少,畢竟有這麼大的基數在,但能使周普興奮的人卻不多。

紅襖女劉妙貞可不是陳韓三那個投機取巧的貨色。

為了流民軍在淮泗的大局,劉妙貞不要說將所部拼光,便是犧牲自己的性命,想來都不會皺眉頭的。

周普興奮,林縛、秦承祖卻覺得異常的棘手,要是可以,林縛永遠都不想拿兵卒的血海屍山去填出耀眼的戰功來。

雖說比推算只近了七十裡,但是這七十裡卻是一天的路程。

要能多了七十裡的距離,不僅意味著林縛率兵進擊泗陽,能多出一天的寬裕時間來,還意味著他們能與流民軍圍徐州主力的援軍能多出一天的安全距離來。

林縛這一次進兵淮泗,要訣就是一個快字。

快打快攻快破快進,使流民軍首尾不能顧,使他們的優勢兵力無法發揮出來,將他們的節奏完全打亂。

劉妙貞能如此果斷而迅速的率援兵奔來,可見她或者劉安兒或者在徐州的其他流民軍將領在昨夜之前,很可能就看破江東左軍的“快”字訣。盡調精銳,也是想以快打快,打亂江東左軍進入渡淮之後的節奏,奪回主動權去。

令林縛、秦承祖頭疼的,不僅僅是劉妙貞所率六千騎兵是流民軍的精銳,更擔心劉妙貞已經看透他們這次用兵的節奏。

“紅襖女很可能會繞過睢寧不打,直接去宿豫或泗陽去!”秦承祖點出關鍵點,他們之前的作戰計劃到這時候已經完全不能用了,要重新制定作戰策略。

林縛摸著下頷,蹙眉思慮,眼下留給他做決斷的時間不多。

“眼下只怕顧不得劉庭州了……”趙勤民說道。

顧嗣元沒有說話,他已經學會了城府,將決定權留給林縛,不干擾他的決斷。

楊樸更是守本分。

林縛沒有應趙勤民的話:後期劉庭州在淮安處處與自己作對,也許劉庭州死在泗陽,更符合他暗奪淮安的利益,但真要袖手旁觀,與坐看晉中軍在燕南覆滅的郝宗成、坐看邵武軍在濟南覆滅的岳冷秋又有什麼區別?

又將讓那些晉中軍、邵武軍殘存下來的將領們如何認同自己?

淮安以及江寧甚至朝野又將如何看待此事?難道他們會真認為江東左軍在如此順利的奪下睢寧之後,卻會沒有餘力去泗陽救劉庭州嗎?

“流民軍在徐州的主力湊不多六千騎兵來,必有相當部分人是臨時騎馬而行的步卒,馬也不可能是什麼好馬,”林縛斷然敲著桌子,說道,“周普,你速率四百輕甲馳往泗陽,若有機會替劉庭州解圍,則強攻之,水營暫不調走,隨秦先生留在睢寧,輔佐嗣元守睢寧,我率長山營、鳳離營走陸路,去泗陽……”又叮囑周普道,“若有敵騎繞過我先行,你斷不可輕易與之接戰!”

“曉得!”周普應道,拿起佩刀,就點齊披甲輕騎先出城去。

四百輕騎所騎戰馬腳程好,還有走馬替換,趕在劉妙貞部之前趕到泗陽還有一戰之力,絲毫沒有問題,關鍵就是人數太少。珍貴只有兩百人的甲騎隊伍則要跟林縛在後面行進。

江東左軍的甲卒就算在行進中,也能較好的抵抗騎兵衝擊的能力,但是將劉庭州所部渡淮軍接援出來,就必須要有一部騎兵掩護其側翼不受流民軍騎兵的衝擊。

周普所率領的四百餘披甲輕騎,斷不能輕易折損了。

林縛又對顧嗣元說道:“看來送給你的戰馬與駝馬,我要先借走用了,戰後還雙倍贈還給你!”

“說什麼呢?”顧嗣元笑道。

林縛所率長山營、鳳離營雖是步卒編制,但編有大量的騾馬,實際相當部分是馬步兵。

所謂馬步兵,即行進時騎馬機動,遇敵時下馬接戰。

這也是江東左軍步卒高機動、強作戰力的一個重要保證。

劉妙貞所率奔來的六千餘騎,不可能是純粹的騎兵,其中必然有相當一部分兵力是馬步兵。

若不是如此,林縛率長山營、鳳離營六千步卒走陸路,給流民軍六千騎兵精銳咬住,等他們艱難的走到泗陽去,劉庭州的屍體怕都要腐爛掉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0-7 10:20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