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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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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9 22:23:50
卷七 山河碎第68章 誰為石誰為鳥

更深漏殘,郯城都亭驛的後園子裡明燭殘燒,天氣未寒,池塘裡、庭樹上,蟬蟲鳴叫,一派生機盎然,誰能想到堂堂江淮總督會在郯城流匪的大本營裡現身。

“左護軍,你從窄橋撤軍,想來也看到自家處境不妙,”岳冷秋卻無身處敵營的自覺,鎮定自若的坐在桌案前,自顧自的斟酒而飲,王政以及另一名隨扈,都起身站在他的身後,“淮東制置使林縛率重兵屯睢寧,我率長淮軍屯徐州泗水河東,臨沂、沭陽、沭口,皆有精銳屯駐,敢問左護軍身在郯城,身陷重圍之中,如何為自己拼一條活路去?”

“爾等議和,長淮軍才能撤出徐州,勉強泗水河東站穩腳。爾等要打,先要問長淮軍能擋我天襖、皇覺兩部義軍的夾擊?”陳韓三不是唬大的三歲小孩,岳冷秋能在郯城現身,必有所圖,他豈能給岳冷秋三言兩語唬倒?

去年春後,諸郡流匪會師房陵時,劉安兒自號皇覺王,劉安兒所部流民軍又自稱皇覺義師。

岳冷秋淡然而笑,說道:“劉安兒兵馬雖眾,但渡不過泗水,如何與你部夾擊我軍?不過說這些沒有意義,我親自過來,是要送一場富貴給你,可不是來跟你唇槍舌劍的……”

“是何富貴,說來聽聽?”陳韓三不動聲色的問道。

“徐州制置使僅設一人,給了劉安兒,便沒有你的份,”岳冷秋說道,“但我更屬意左護軍你,願為你謀之。”

“嶽督當我是三歲小兒好誆?”陳韓三冷笑道,“韓三雖是莽漢,卻聽人說過二桃殺三士的故事。義師四分五裂,最後誰來漁利?”

“左護軍大錯特錯,”岳冷秋笑道,“左護軍為劉安兒汗馬功勞,劉安兒可曾視你為嫡系?林縛率部在淮泗左沖右突,你率部遲緩,非戰之過,但劉安兒未必就不會猜忌於你。我倒想問一問左護軍,朝廷便是答應劉安兒,割四府之地給他,左護軍你能得幾縣?”

“……”陳韓三默然無語,岳冷秋說中他的心痛處。

“我若與劉安兒謀你,你以為你能逃過這一劫?”岳冷秋又問道。

“岳督為何不與劉安兒謀我,卻要親身涉險,拉我去謀劉安兒?”陳韓三反問道。

“劉安兒所謀甚大,他想要的,我給不了;左護軍出生入死,謀富貴而已,左護軍想要的,我能給——此其一也,”岳冷秋說道,“劉安兒不能為我所用,左護軍卻能為我所用,此其二也!”

馬臻與陳韓三兩名親信部將皆又驚又疑,看著岳冷秋與陳韓三兩人在那裡舌槍舌劍的交鋒,他們久久沒有緩過勁來。聽著岳冷秋話裡的意思,竟然是過來要說服陳韓三去殺劉安兒。驚駭之余,也根本不知道要不要插話,也根本不知道插什麼話好。

“我不妨告訴你此次招安的底線,”岳冷秋見陳韓三眼神飄忽不定,從懷裡掏出去了軸柄的聖旨,說道,“此乃聖上許我在徐州便宜用事的特旨,我知左護軍精通文墨,你拿去看一看便知……”

陳韓三遲疑的接過聖旨,他僅僅是粗通筆墨,聖旨用語又拗得很,他喚馬臻過來替他參詳。

岳冷秋倒是在一旁先解說道:“朝廷許設徐州制置使,下轄徐州、邳縣、淮陽、睢寧、宿豫等七縣一州,立藩帥,編選流民軍兩萬定餉。若是談不攏,將召魯國公率大軍南下,合擊之。此事之前,魯國公在濟南休生養息,頓兵不前,但劉安兒貪心欲割四府之地,你想魯國公可會再袖手旁觀?我不來此,劉安兒按此條件接受招安,我想問七縣一州之中,左護軍能占幾縣,定編定餉兩萬兵馬裡,左護軍能占一成還是兩成?”

“……”陳韓三驚疑不定,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站在岳冷秋身後的王政,見陳韓三如此模樣,而陳韓三留下來參與秘事的三名親信都沒有出聲反駁,神態間頗為意動,便知這事成了大半。

“我又如何能信你?”陳韓三艱難的問了這一句。

“哈哈,”岳冷秋哈哈一笑,說道,“我能來郯城,左護軍卻不敢信我一回?”

“嶽督你足智多謀,膽略過人,韓三不敢攀比。”陳韓三倒也不受激,說道。

“你無非是擔心我到最後會騰出手來收拾你,”岳冷秋笑了笑,又反問道,“請問左護軍,這對我有什麼好處?難道一個徐州制置使的富貴,我都不捨得送出去嗎?”

陳韓三與馬臻等親信遲疑相望,不曉得能不能信岳冷秋的這番話。

要是拒絕岳冷秋,劉安兒最終按照朝廷所給的條件接受招安,割據七縣一州,只能保留兩萬精銳吃兵餉。按照比例,他這邊最多只能保留兩千精兵,最終怕是連一縣之地都撈不到。

要是與岳冷秋合謀,滅了劉安兒,他不但能坐上徐州制置使的寶座,成為七縣一州之主,最主要的是能保全麾下兩萬兵馬不給裁撤。

陳韓三不得不承認這裡面的誘惑太大了。

這世道什麼都是假的,手裡有兵才是真的。

陳韓三心裡也清楚,就算朝廷答應將四府二十一縣都劃給劉安兒,也養不了四十萬兵馬。若是要裁撤兵員,劉安兒會保留誰、裁撤誰,這個倒真不難想像。

當然了,也有第三條路可走,就是將岳冷秋抓起來殺了,揮師西進,先破了在泗水東岸屯駐的長淮軍,繼續造反、永不回頭。想來劉安兒也不能怪他破壞招安事,岳冷秋本就是要害劉安兒。

但是,岳冷秋能涉險親自來郯城,對長淮軍必有安排。再說了,他們造反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搏富貴嗎?哪有捨近求遠的道理?

“淮東制置使林縛與我一直不和,想必左護軍有耳聞否?”岳冷秋問道。

“略有耳聞。”陳韓三說道。

“七月,林縛破沂水大營、宿豫河東大營,又接著攻克睢甯,能解徐州之圍而不解,左護軍以為林縛是我能與之共謀之人?”岳冷秋問道。

陳韓三笑笑而不語。

岳冷秋繼續說道:“江東左軍守淮以來,借機擴張勢力,兵馬已過兩萬。想我堂堂江淮總督,連月苦戰,損兵折將,能指揮得動的兵馬也堪堪才有兩萬。我過來與左護軍謀劉安兒,是希望左護軍能為我所用,維護爾等還來不及,又怎麼會對你們不利?朝廷已是被迫正式同意林縛守淮東,我才極力保你來坐徐州制置使的位子,這其中的用意,還要我說得更明白嗎?”

“……”陳韓三遲疑而不答。

“我不知道林縛與你有何深仇大恨,但林縛放孫壯部將過泗水,將你部封鎖在泗水河東,殺機之重,想來你不會不查。和議招安之事,明裡雖是我在主持,但暗中是林縛促成,想來你不會不查。你又焉知林縛與劉安兒暗中沒有密謀?”

“他有幾員部將,是我昔日仇敵。”陳韓三淡淡說道,背脊卻冷汗直冒。

兩軍對壘這麼久,他就算沒有跟周普、秦承祖等人打過照面,他麾下部將也將周普、秦承祖認了出來。當年曹秀才與四娘子在清江浦給劫走,投靠林縛安身,也不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當年之仇太深,秦承祖為林縛麾下獨擋一面的主將,林縛為秦承祖等部將,在招安一事裡對這邊布下殺機,確是有很大的可能。

“仰或要給左護軍深思幾日才行?”岳冷秋說道,“但是我離開徐州太久,劉安兒恐怕會起疑心啊!我相信左護軍部眾,也不會沒有劉安兒的眼線,此事一旦洩漏,非但不是良謀,反成禍事!”

陳韓三與馬臻等親信交換眼色,過了片晌,才最終下定決心,問道:“劉安兒在泗水之西擁兵十數萬,韓三便從嶽督之謀,麾下僅兩萬弱旅,又哪堪大用?”

“劉安兒在泗水西岸擁兵十萬不假,但他太過貪心,大部兵馬已經給吸引到睢寧去了,徐州僅有兩萬疲備之師,半數駐守在泗水河西岸的雲龍山營寨,半數入駐徐州城。你假意答應撤出郯城,渡泗水從徐州借道西去,劉安兒必不會疑你,大事有何不能成?”岳冷秋問道。

劉安兒在徐州的兵力也許不止兩萬,但也絕不會多。

陳韓三也是光棍一個,雖然知道此時投靠岳冷秋,有許多弊處、許多兇險,關鍵還要給岳冷秋用來壓制江東左軍,但要搏富貴,焉能東怕西怕?下定決心,便不再猶豫,當下推桌走到堂前,朝岳冷秋屈膝跪拜,喚道:“蒙嶽督不相棄,韓三願追隨嶽督,闖一番富貴,永不言叛……”

馬臻及陳韓三兩名親信部將也都一齊跪倒。

“陳制置使,從今之後,你我同殿為臣,嶽某可當不起這樣的大禮,”嶽督忙走出來,將陳韓三攙扶起來,說道,“只要你忠心為朝廷效力,封侯之富貴,易如反掌。”

封不封侯,陳韓三還顧不上,眼下關鍵是爭得地盤、保住麾下兩萬兵馬要緊。

岳冷秋也刻意不提陳韓三以前的劣跡。在他看來,陳韓三此次再度反水,也沒有其他出路了,即使他有在徐州擁兵自重的心思,也再難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恰能用來壓制林縛,心裡暗道:東海狐啊東海狐,你費盡心機要養寇自重,嶽某人這便成全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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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第69章 群龍無首

陳韓三以郯城地處敵圍為藉口,要求從徐州借道去淮陽駐守待命,得許。

二十六日陳韓三率部西進,從大廟崗南側所架設的聯舟浮橋渡泗水,行經徐州南郊、鳳凰山下。劉安兒根本不曾防陳韓三有變,念淮泗能如此形勢,陳韓三居功甚大,與諸將出城相迎,在鳳凰山北麓遇襲身亡。

陳韓三趁亂奪徐州,複奪雲龍山營寨,流民軍在徐州的兵馬潰不成軍。

同一日,岳冷秋拔營北上,率長淮軍主力沿南四湖東岸北進,擊滕州。

流民軍青龍崗的營寨連綿十數裡,遮如雲幔,西北曠原上,戰事未息,離鄉之民還沒有返回,田地無人耕作,離離青草,長勢正盛。

奔趹的馬蹄聲有如天邊傳來的低悶滾雷,很快就有十數馬出現在外圍斥侯的視野裡,馬背上的騎士皆血染戰袍,一邊策馬狂奔,一邊痛聲哀嚎:“陳韓三那狗賊投了官兵,安帥死了,徐州大營破了……”

青龍崗流民軍營寨大嘩,劉安兒死,青龍崗流民軍一時間也群龍無首。

劉妙貞、馬蘭龍所部才占青龍崗流民軍的三分之一不到。劉安兒在,諸將都能接受劉妙貞的節制;劉安兒死,諸將慌亂無度,劉妙貞難以壓制。

有言奪下睢甯、以防官兵與叛賊陳韓三夾擊者,有言反攻徐州、殺陳韓三為安帥報仇者,有言渡汴水西撤去濠泗再圖後事者,有言繞去宿豫、再從長計較者……

睢寧要能輕易奪下,當初又怎麼放岳冷秋撤出徐州、退到泗水河東去?

徐州給陳韓三奪去,這邊糧草都籌不全,更沒有攻城築寨的物資,八九萬兵馬亂糟糟的開拔到的徐州城下,如何從陳韓三手裡將徐州奪回?

宿豫地狹,又給睢甯封在淮泗角上,糧草也差不多已經征盡,八九萬兵馬湧去宿豫,不過是給官兵關門打狗。

渡汴水西撤,夏秋汴水浩浩蕩蕩有四五裡寬,八九萬兵馬,沒有船,如何渡得過去?

各有各的主張,各有各的打算;在睢寧西北的八九萬流民軍,在宿豫的萬餘流民軍,頓時陷入前所未有的孤軍絕境之中。

淮泗流民軍眼下最關鍵的是群龍無首,德高望重的楊全年前就在河中府戰死,忠於劉安兒的嫡系將領,孫壯、吳世遺等人都不在睢寧。

馬蘭頭欲推劉妙貞為首,當下就有人不服,率部萬餘人獨自離開西進,欲渡汴水,然而在六十裡外桃園給陳韓三奔襲而來的兩千騎兵趁亂擊潰。

***********

泗水浩蕩,劉庭州乘舟而下,二十七日至睢寧,日隅時分之前登船見林縛。而此時,睢甯的將領、官員也都聚集在停在泗水河畔的津海號上議事。

“此乃嶽督手書,他率部北進滕州、濟寧之流匪。陳韓三已受封徐州制置使,坐鎮徐州,斷流匪南北不能相顧。望制置使能率江東左軍粘住睢寧、宿豫之大股流寇,待大軍合圍,盡殲之……”劉庭州將岳冷秋的手書遞上。

林縛將岳冷秋的手書接來,攤開看過,請劉庭州落座,說道:“我知道嶽督的意思了……”

林縛雖正式就任淮東制置使,但淮東制置使開衙、設治、立軍、兵額、監軍、糧秣、兵械、營寨等事務都還沒有一個定論,所謂的淮東制置使暫時還是個空頭銜;劉庭州還是淮安知府,岳冷秋讓他過來,大概有監軍督戰的意思。

林縛之前以靖海都監使領江東左軍,地盤雖小,但屬鄉軍,與江淮總督府沒有直轄關係;如今就任淮東制置使,卻是受江淮總督府轄制。地盤會大一些,但終究比不得經營崇州,也算是有利有弊。

張晏也在場,與劉庭州拱手見禮,暗道淮東制置使名義歸江淮總督府轄制,但想必岳冷秋也沒有奢望能指揮得動林縛這頭妖狐吧?

林縛將岳冷秋的手書遞給案前而坐的秦承祖、顧嗣元等人傳閱,請劉庭州到艙室正中的沙盤前說話:“流匪在睢寧西北有八九萬兵馬,我手裡僅有萬餘弱旅,能不能將他們留下睢寧,還真是難說得很。不過嶽督有令,我不能不盡力。我即時便派舟師北進,從雙溝集登岸,作出夾擊青龍崗流匪的勢態,等岳督率大軍來合擊之……”

泗水經睢寧北境,往東北方向拐出一個大彎,在睢寧境內的實際流向是自西往東。林縛所謂的舟師北進到雙溝集,實際是西行,截斷青山崗流匪北去徐州的道路,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也是掐住陳韓三率部南下的道路。

劉庭州頗知兵事,沒有那麼好糊弄,知道陳韓三對林縛顧忌頗深,林縛派兵進入雙溝集,陳韓三必不敢率部深入睢寧境內,但林縛如此安排,劉庭州也不好說什麼。

林縛窺著劉庭州,陳韓三與他有破家亡族之仇,倒不清楚他心裡是如何看待陳韓三搖身再變之事。

這時候斥侯登船來報:“孫壯今日破曉後即從宿豫拔營率部北上,奔睢寧而來,約六千餘人,距睢寧約三十裡!”

“這頭凶虎,來得不慢啊,”林縛蹙眉感慨道。

秦承祖在沙盤上,從宿豫拔出兩枚藍色小旗,插在睢甯東南的位置上。

周普搓手說道:“換作其他流寇將領,多半隻會閉門自守,觀望形勢,孫桿子倒是血性,親率精銳北上。他這是要匯合劉妙貞、馬蘭頭,再北上為劉安兒報仇啊!”

“劉妙貞、馬蘭頭未必會同意立即北上報仇。”趙勤民說道,徐州城已經給陳韓三奪去,流民軍倉促之下,怎麼可能輕易奪回徐州城,殺了陳韓三,替劉安兒報仇,孫桿子血氣上湧,劉妙貞與馬蘭頭兩人裡必有冷靜之人,不然昨夜在青龍崗的流民軍就要揮師北上。

“也有可能會來打睢寧!”顧嗣元說道。

楊樸不說什麼,林縛麾下謀臣勇將不缺。

“吳世遺在滕州,能不能擋住長淮軍北進,還是疑問,馬蘭頭、孫桿子的聲望不足以統懾在徐州以南的流民軍,唯有將劉妙貞推出來,”秦承祖分析道,“然而昨夜就有一部流民軍獨自西逃,給陳韓三南進至桃園的騎兵部擊潰。從這裡能夠看出,劉安兒一死,劉妙貞還不足以繼承其兄的聲望……孫桿子是頭猛虎,麾下兵馬不多,但在流民軍裡聲望頗高。孫桿子不足以跳出來當頭,但是讓他與劉妙貞、馬蘭頭會師,他也來推劉妙貞為首,很可能會讓徐州以南的流匪暫時聚到劉妙貞旗下……”

“那就是要出兵攔截,阻止孫桿子與劉妙貞、馬蘭頭會師嘍!”林縛輕撚著下頷的鬍鬚說道,眉頭卻蹙,盯著沙盤上睢甯周圍的地形,考慮合適的作戰地形,指著睢甯城東南的一根白線上,問秦承祖,“在此地作戰可好?”

“有溝坡可依,利步卒列陣攔截、輕騎突擊。”秦承祖說道。

“那就在這裡打!”林縛下定決心,命令道,“寧則臣、周普,你二人即時率鳳離營、四百輕騎出動,前往姚家溝,應能趕在孫桿子趕到之前,在溝前列陣。孫桿子這頭猛虎急於北進,難得有襲其不備的機會……敖滄海,你率長山營、渡淮軍及兩百重騎,隨我西進,攔截可能從青山崗出擊相援孫壯部的流民軍!”

****************

孫壯破曉時率部北進,滿腔憤恨,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到徐州,將陳韓三那狗賊撕成碎片。對官兵也是懷恨在心,聽斥侯探得江東左軍已在前方渡過姚家溝,孫壯滿心想著要將前面這股狗/日的官兵捅個稀巴爛,先洩心頭之痛,再與馬蘭頭、劉妙貞會師去擊徐州。

張苟勸他收縮陣形,稍加整飭,以備強敵,孫壯兜頭就罵:“日,狹路相逢勇者勝,雞/巴打架硬的贏,縮你個鳥!”換了把白桿馬槊夾在腋下,驅馬當先,帶著從宿豫急行軍過來還沒有休息的六千部眾,往姚家溝倉促立陣的江東左軍衝撞去……

周普率披甲輕騎直接趟水過了姚家溝,四百餘輕騎在一座名為湄丘的矮崗後集陣,周普與副手策馬馳上湄丘觀望敵勢。

孫壯率部殺來,遠遠的帶起黃龍長卷似的飛塵,看不清人臉,但看戰旗,居前的數十騎應為孫壯親率。

周普對副手說道:“待寇衝殺來,你率部從側翼切入即可,怎麼打,想來不用我教你……”他丟下騎兵,帶著兩護騎,策馬往湄丘前倉促列陣的鳳離營馳去。

寧則臣疑惑不解,正想問周普為什麼不親率騎兵,跑到這邊來摻和,卻看見周普下馬來,將身上明晃晃的精良鱗甲解下來,喊來一名矮壯、與他身材相仿的小兵,逼他將身上的灰褐皮甲解下來,自己穿上。

“這個莽漢不但不收宿陣形,反而撒開腳丫子朝這邊猛突而來,玩的是殺將潰兵之策,”周普對疑惑不解的寧則臣說,“你將旗桿子豎高一些,再突前一些,誘他來殺,我在你身邊,合力擒他,算你的功勞!”

寧則臣哭笑不得。孫壯這是要衝過來拼命,按他的稟性,會布下三五層斜翼對陣,進行密集防禦。只要堅固陣腳,擋住孫壯三板斧式的猛突,待其力竭,再與騎兵合力打反擊,大勝就能到手擒來,誰想到周普打的是生擒孫壯的心思?

孫壯率部突來,看不到湄丘後的情形,但也有探子稟報有江東左軍有騎兵渡過姚家溝。看江東左軍步卒在湄丘前列陣的情形,主將戰旗頗為居前,正合他斬將奪旗的心思。只要兩軍混殺一處,裹脅著往青龍崗而去,孫壯根本就不再去考慮側翼會受江東左軍騎兵衝擊的問題。

孫壯嗷嗷吼叫,揮刀指著江東左軍的主將戰旗,帶著麾下兒郎往前猛衝,仿佛離弦之箭。

孫壯左右數十騎皆是從洪澤浦起兵就帶出來的親信精銳,習慣了跟孫壯橫衝直撞式的突擊,也悍不畏死、視死如歸。跨下戰馬無披甲,中箭紛紛倒下,有馬換馬,無人帶兵甲繼續往前衝殺,也無視身上所中的兩三箭。

孫壯跨下戰馬中箭亡,但有部將讓馬給他。與車陣相接,他大力使馬朔當下就挑飛一輛盾車,破開一個缺口,就往裡沖,看著主將戰旗下穿著明晃晃鱗鎧的寧則臣,嗷嗷大吼:“小兒,桿爺今日來奪你性命!有種單挑!”

甯則臣給左右扈從簇擁裹戰旗徐徐後撤,誘孫壯深入。

主將在陣中進退十分有考究,廝殺時,戰鼓不能亂,戰旗不能倒,也不能惶然無度的快速後撤。主將一退,陣心就會出現空洞,若讓敵兵趁勢突入,追著主將打殺,整個陣形離崩潰也不遠了;普通將卒更會誤以為主將先逃,自然也就沒有鬥志。

然而寧則臣退得緩,戰鼓不亂,但孫壯以為有斬將奪旗、一舉潰之的機會,熱血沖天,也意識不到這時陷阱。想孫壯武勇過人,給打下馬、隻身透陣突圍的經歷也有,就算知道有陷阱在前面等他,當前情勢下,他也會闖一闖……

孫壯眼睛只盯著寧則臣,紮馬前突,左右僅有四騎跟著沖進來,有三五小兵從左翼突來,居前者拿刀持盾。

看著這小兵舉盾相格,孫壯冷笑,順勢拿馬槊一抖,他抖到馬槊槍頭的彈勁能將石磨盤打碎,才不信一名小兵靠著一面破盾,能保住一命。

盾碎人卻未死,從碎盾後突然伸出一手,抓住馬槊槍頭順勢一拉,大力湧來,孫壯來不及撒手,整個人斜倒過來,他左手撐地,要撐回馬背上,卻有一隻碩大的拳頭迎著面門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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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9 22:25:01
卷七 山河碎第70章 豔若桃花

在姚家溝以南,孫壯所部大潰,寧則臣率部追擊。周普換回甲衣,率披甲輕騎分隊從湄丘突出,將孫壯部側翼陣列殺了對穿,便打了旋,往西北而走。

這時候睢寧城西也鏖戰不休,劉妙貞率步騎出青龍崗,欲援孫桿子,但給西出睢寧的長山營及兩百重騎截住去路,雙方在下邳古城前苦戰。

睢甯居邳縣之下,又名下邳,之前的城池早年給洪水沖毀,建了新城,才改名睢寧。古城遺址還在,殘牆廢垣,踞睢寧城才六七裡地,站在睢寧城頭,能望見這邊展開來廝殺的戰場。

劉妙貞也是無策可施。

孫桿子奮不顧身出宿豫率部奔來,她不率部出擊,孫桿子給江東左軍側擊攔截,必敗無疑。

再說八萬餘流民軍在睢甯已形成滯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強攻睢寧得手的把握太低,孫桿子率部而來,誘江東左軍全師出擊,實也給劉妙貞看到一線解困的機會。

不戰,則困局難解;戰而險勝,睢寧與宿豫能連成一片,流民軍還能聚在一起,或走或留,都有騰挪的餘地。

關鍵是東海狐林縛所部,實為江東郡各路兵馬翹楚,殺敗江東左軍,則能震懾江東郡其他兵馬不敢輕易妄動,從而需要喘息的時機。

當前局勢下,劉妙貞是不得不戰。

然而江東左軍卒強將勇,兵利甲堅,諸將畏懼,嘴裡都說戰,卻遲遲不肯打開營寨發兵。不得已,劉妙貞只能率她與馬蘭頭所部精銳萬餘人,出青龍崗先行奔下邳廢城而來。

馬蘭頭節制余部萬余人為後軍,拖後隨行。

林縛使秦承祖代為節制渡淮軍,與敖滄海率長山營精銳甲卒在下邳廢城前列陣,他率甲騎、刀盾輔兵及護騎居兩陣之前。

以流民軍當前之勢態,劉妙貞也只能將全部希望壓在這一戰上。奔至下邳廢城前,便使全軍展開激戰,她親率紅甲騎隊左沖右突。

渡淮軍殘部在當世也要算一支難得的精兵,給調到睢寧後,在兵械上得到進一步的加強。但將為兵膽,將為兵骨,渡淮軍殘部的武官體系短時間裡並沒有得到改頭換面的提高,實與江東左軍的長山營精銳相比,還差一線。

劉妙貞眼力極佳,接戰時,就看出左翼渡淮軍要弱一些,容易形成突破缺口,率精銳猛攻渡淮軍陣列的側角,想先一步打崩掉這只角,將潰兵往內線驅趕,攪亂江東左軍的整個陣形。

劉妙貞身穿緋紅戰甲,身後穿同一色甲的騎兵不過兩三百人,但所爆發出來的戰力,尤其的驚人,林縛站在下邳廢城的城頭觀戰,感覺那一隊紅甲騎兵仿佛一支鋒利的槍刃,三五下便將渡淮軍左側剖開,殺得骨是骨、肉是肉,一團糊塗、血肉淋漓。

渡淮軍都是老卒,與新卒不同。

新卒若是潰敗,會下意識轉身就逃,留下毫無抵擋的後背給人掩殺,老卒則不同,即使給沖散,能聽得懂戰鼓聲,能看得旗號,只要戰鼓聲不亂,只要主將大旗不倒,就還能保持戰鬥意志,能三五人抱團,找有利地形,負隅頑抗,等待後面的援軍趕過來。

老卒殊為難得,能從選拔、培養出一批有戰術素養的武官來,林縛當然不捨得消耗太多。

接報孫壯在姚家溝被擒,其部已潰,周普率輕騎隨後就到,寧則臣也會在最快時間整部開赴這邊的戰場。

林縛便將手裡留作預備隊的兩百甲騎及四百刀盾輔兵派出,繞從渡淮軍外側進擊,使甲騎從流民軍側翼殺個半穿,到下邳廢城正北方向的桃林集結。林縛本在則在護騎的簇擁下,進入長山營的陣中,與敖滄海匯合,率長山營往前衝殺,整體往北面的桃林轉移。

甲騎犀利無比,能將敵陣無情的撕開,但流民軍人數太多,展開來縱橫七八裡。關鍵流民軍除紅甲騎隊外,還有兩千多的騎兵在兩翼掩殺,戰力不容小窺。

林縛與敖滄海率長山營整體前突,便是要到桃林外接應甲騎,避免甲騎損耗,失了沖陣之力;同時使渡淮軍稍靠後一些整飭陣形,有個喘息的機會。

江東左軍雖才兩百餘甲騎,人皆重鎧,馬亦披甲,箭矢射之不進,槍矛刺之不透;甲騎另有四百刀盾兵輔之,流民軍即使不畏傷亡,也沒有捨身上前纏殺的機會。

劉妙貞見江東左軍甲騎犀利,從側翼殺進己陣,側翼幾乎建立不起有效的抵抗,若棄之不顧,沒等她沖潰江東左軍的陣列,己陣倒要先崩潰了,率紅甲精騎從側面殺出,咬尾來追江東左軍的甲騎……

這一戰從隅中時分開打,一直打到夕陽將晚都沒有停息。

五營渡淮軍幾乎給打潰,秦承祖最後只能掌握不足千人的殘兵,依在長山營之後列陣防禦,寧則臣、周普皆率部趕來參戰。

流民軍陸續參戰的兵馬也達到兩萬餘人,依舊在人數上佔據絕對優勢。

紅襖女的紅甲騎隊從三百餘人打剩四五十人,仍然未撤出戰場。

林縛這時候也看出紅襖女為何要將隨扈精騎的鎧甲都漆成紅色——江東左軍犀利的穿插雖數度將流民軍切割開來,但只要紅襖女率紅甲騎隊馳騁戰場不息,那些給切割開來的流民軍就似乎看到主將戰旗還在半空中飄揚一樣,還能維持作戰意志,給分割而不潰亂。

更有好幾員流民軍將領,率部始終跟著紅甲騎隊在戰場上穿插移動,保證流民軍的大體次序不亂。

夕陽下,林縛眯眼看著千余步外的紅甲騎隊,觀其勢態,竟然還要強突過來。

“這黑臉婆娘怎麼還有氣力?”周普騎馬護在林縛身側,發恨說道。

“差不多快三個時辰了吧?”林縛問腿上中箭、不便騎馬的秦承祖。

秦承祖點點頭,寧則臣暗中乍舌。

寧則臣率部趕來稍晚,參戰才一個時辰不到,就看到紅襖女披掛帶隊,或沖陣或接援,衝殺了四回,中間幾乎沒有停歇過。

這樣的體力,寧則臣也自歎不如;周普臉上給掛了一道血痕,便是拜紅襖女所賜,要不是周普閃得快,面門都要給紅襖女一刀劈開。

流民軍本是烏合之眾,即使是流民軍裡的精兵,論兵員素質,也絕不能跟江東左軍的甲卒相提並論。但打到現在,流民軍沒有成疲軍,還能越打越勇,卻是給紅襖女個人武勇激發出來的士氣跟鬥志。

殺了紅襖女,才能徹底的掐滅掉流民軍的鬥志。

“撇開前陣,大人將旗我親自來守,讓紅襖女殺進來奪旗!”周普惡狠狠的說道,又想到生擒孫桿子的那一招來。

“胡鬧,大人將旗若是給奪去,大人與江東左軍的顏面何存?”秦承祖才不同意周普用此險計。

他們在戰略上佔據極大的優勢,沒有必要與流民軍爭一時之勝負。便是退兵回睢寧,給困在汴、泗兩河之間的流民軍還是扳不回一點劣勢去。

相比較之下,保住江東左軍的軍威,比爭一時意氣要重要得多。

周普嘿嘿一笑,給秦承祖訓斥了,也不吭聲說什麼。

“不挫殺紅襖女的銳氣,青龍崗的流民軍如何肯給我收服?”林縛說道,“秦先生去後陣,這主帥將旗自然由我親自來守!”

“好咧。”周普興奮大叫。

秦承祖見林縛都將佩刀解下,橫在膝前,意志已決,他瞪了周普一眼,怪他胡亂出策,搞得大家騎虎難下,勸也無法勸。

周普非不能謀,但他生性好戰;秦承祖非不能戰,但他更重謀略。

“好了,再打一戰,天黑之前好收兵,”林縛鎮定的說道,“前陣往兩翼展開,作鉗形出擊勢態,待紅襖女衝殺進來,寧則臣你率部從桃林東翼橫出,將流民軍主力切割在外圍,爭取在天黑之前能將紅襖女滅了。紅襖女不滅,睢寧的局面還要拖延下去。若是讓岳冷秋從北面騰出手來,揮師南下,事情反而不好處理了。”

岳冷秋畢竟是江淮總督,林縛僅是淮東制置使,等岳冷秋也率兵趕來湊熱鬧,走投無路的流民軍會選擇向誰投降?

這是掰開腳趾頭都能想明白的事,林縛迫切要趕在岳冷秋騰出手之前,將睢寧這邊的事情收拾得利利索索,不讓岳冷秋有插手的機會。

江東左軍前陣往兩翼展開,做出鉗形攻擊勢態,中間留出空檔來,給這裡直接衝擊中軍本陣的機會。

劉妙貞也知道這很可能是個陷阱,但是廝殺到現在,她還是未能給青龍崗的流民軍主力多爭出一線生機來,便是知道是陷阱,也只能去搏一搏。

除身後打剩下的四十七名紅甲精銳外,劉妙貞又令韓采芝將尚有戰力的五百餘騎集結起來,在天黑之前,作最後一次努力,讓江東左軍趁天黑撤回營寨,她們在青龍崗退不能退,留不能留,當真是陷入死地了。

馬蘭龍率大部壓後。江東左軍太強,弓弩太密,他要等劉妙貞在前面打開大的缺口,才能讓步卒壓上、發揮作用,不然先壓上去,只是徒增潰兵亂兵。

紅甲騎隊當前,仿佛銳利鋼錐刺來,直沖江東左軍的中軍本部。韓采芝率五百騎兵隨後,分作兩隊,側擊江東左軍前陣往兩翼展開的陣列,使其不能形成合圍,給後面步卒有進入的缺口。

林縛橫刀膝前,相隔不足兩百步,幾乎能看清楚紅襖女劉妙貞那張黑胖肥臉上嵌著的一對眼珠子,夕陽下熠熠生輝。

出乎意料的,這婆娘比上林裡相見時要瘦得多,簡直就稱得上嬌小瓏玲了,與黑胖肥臉絕不相稱。要不是她武勇依舊,林縛幾乎要懷疑是換了一個人。

這婆娘也正盯著自己呢,也應該認出自己來了,畢竟在上林裡打過照面。

紅襖女果真有如女武神一般的勇猛,毫不費力的連挑開兩輛盾車,破開口子,盾車後的甲卒在她面前有如嬰兒一般無力。

江東左軍裡女將有孫文婉、四娘子馮佩佩,但絕對不是跟紅襖女劉妙貞同一個級數的,便是周普在她手裡也討不到便宜,當真不愧是流民軍第一武將。

紅襖女再強,也僅強她個人,她所破開的口子,也僅容兩三騎並驅突入。她身側的紅甲騎兵,卻強不過江東左軍保護中軍主將、護守主將戰旗的精銳,人數上又處於劣勢,不斷的有人給殺落馬。

看到紅襖女僅能帶七八騎突進來,周普騎馬在林縛右側,唾手彈刀,發出錚然清鳴;敖滄海護在林縛左側,握著馬槊,神情泰然。

要說林縛麾下能獨擋一面的大將,除傅青河外,第二人不是曹子昂,也不是秦承祖,恰恰是平時寡言少語、古井無波的敖滄海。

周普好戰、秦承祖好謀,林縛決意誘紅襖女來奪主將戰旗,他都沒有什麼表示。

三將殺一女,雖然談不上光彩,但戰陣之前,哪有什麼光彩可言?

敖滄海也微微興奮起來,與周普交換眼色,總不能等紅襖女殺到林縛眼前來,他與周普再出手吧。

當下輕夾馬腹,與周普各突出半個馬首,敖滄海馬槊如銀龍抖出,攢擊紅襖女面門。

周普刀短,他人又在右側,右手持斬馬刀,拖後半步,才揮出刀光如匹。

劉妙貞當然知道這是一個陷阱,她不得不搏,只有踩破這個陷阱,將林縛斬於刀下,她身後數萬兒郎才有反敗為勝、活命的機會。

以刀面接擋敖滄海刺來馬槊,劉妙貞沒有禦勁化力,插腰下壓,使巨力由身下坐騎生受。紅襖女手裡的斬馬刀斷成兩截,幾乎在接擊的同時,跨下之馬四蹄皆是哢嚓一響,斷了個粉碎。劉妙貞身子卻是借勢一矮,閃過周普辟開的斬刀馬,她人離馬竄出,拿著只剩三尺長的斷刀,直搶林縛的馬首而來。

敖滄海、周普沒防紅襖女會棄馬從空檔間穿過,他們皆騎馬,回旋不便。

敖滄海反手以槊桿捅刺;然紅襖女身形極速,轉身以斷刀砍擊槊桿,身形不停,還能借力加速,武技之高,當世罕見。

周普亦躍馬而戰,但轉瞬間已經給紅襖女拉開三四步……

為了這一擊,劉妙貞沖陣前將兩層厚甲脫去,僅留一層貼身綿甲。沖陣時,背胛幾乎給打碎,但只要將林縛斬殺馬下,便是死在這裡也值。

斷刀也是接敖滄海刺來一槊時,故意給擊斷,餘下三尺,步戰正是合適。

劉妙貞使刀纏著林縛跨下馬的脖子往上刺,刀刃割開馬脖子的動脈,幾乎能聽見馬脖子血往外噴之前的流動聲。

劉妙貞知道林縛能文能武,不指望一刀能將他殺死,這一刀刺出是要林縛來擋,她左手拉住馬脖子上系著皮索,猛然下拉。林縛跨下青馬是少有神駿,愣是給她一隻手壓得前蹄崩斷。劉妙貞是要林縛失力從馬背上跌出,再趕在敖滄海、周普回救之前,第二刀將他殺死。

林縛暗感晦氣,竟然給這婆娘小看了,要是兩刀就給紅襖女殺死,他平日打熬筋骨、苦練刀術豈不成了笑柄?借著紅襖女輕敵之際,從馬背上躍起,揮刀劈擊其面門而去。

刀光如電,其速無比。

劉妙貞只覺眼睛給刀光耀得發黑,暗道苦矣。林縛素來不是以武勇聞名,世人皆說他文武雙全,也僅僅是贊他知兵事、善治軍,劉妙貞哪裡想到林縛文舉子出身,刀術還如此之強,竟然不弱於他麾下那二三員勇將!

劉妙貞只覺臉上一寒,面門差點給林縛一刀劈開,但知道林縛刀勢是罕見的迅猛,不在教自己刀術的孫壯之下,而自己身子已失了平衡,斷沒有可能躲過他劈來的第二刀,便棄了掙扎之心,睜著眼睛等林縛第二刀劈開……

不知為何,林縛第二刀在電光火石之間卻是一滯,劉妙貞左腳點地,第二刀都沒有劈開。她當下不猶豫,有了借力點,當下斷刀前捅,往林縛胸口刺去。

林縛有鱗甲護胸,卻給劉妙貞這一刀捅得差點閉氣,身子也往後橫飛出去。

劉妙貞知道再沒有機會擊殺林縛,也不遲疑,抽身回走。

周普、敖滄海及周圍將卒看到林縛中刀給打飛,一時間亂了分寸,竟給紅襖女搶了一匹馬殺出。

林縛給人扶起,揉了揉胸口,從地上撿起給他劈成兩半的面甲,一合竟是一張又黑又肥的女人臉,抬頭望去,透過刀盾槍矛的空隙,最後一抹夕陽光輝裡,紅襖女那張豔若桃花的小臉正往這邊望來,手裡卻打馬不停,突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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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第71章 俘將

林縛必殺一刀,未曾料到給紅襖女堪堪避掉,剖開的竟是一張面甲,乍然看到另一張臉從剖開的面甲後露出,驚怔之餘,劈出去的第二刀就慢了一線,給紅襖女搶先一刀捅刺在胸口。

林縛被擊倒,左右將卒也是一時失了分寸,慌亂中給紅襖女奪了一匹馬,與三名紅甲騎兵殺出去與外圍殘存的兩百餘騎匯合,衝出重圍去。

林縛也是懊悔不己,殺了紅襖女或生擒之,戰事就可以收尾了,如今還不知道要拖多久。

夕陽墜下西邊的叢林,晚霞燒得紅豔,林縛只覺得胸口腫痛,想不到這麼一個看上去嬌滴滴的女子,竟是如此的武勇。

紅襖女露出真容,騎著一匹青黑大馬,率部而回。

雖說這一次衝鋒損失了不少人馬,但流民軍卻興奮得嗷嗷直叫,彷彿紅襖女是大勝而歸,絲毫沒有因為主將陡然間換了一張臉而困惑,倒不曉得誰喊出第一聲:「皇覺天女!」便有無數人跟著振臂高呼。

在這些絕大多數目不識丁的流民軍眼裡,紅襖女率數騎在官兵陣列裡殺進殺出,又陡然換了一張宛如天仙的美豔面孔回來,無異於是拯救他們出苦海的天女下凡。

林縛沒想到,這一戰倒讓紅襖女在流民軍裡聲望大漲,見周普、敖滄海諸將都意興闌珊,他本意也是要收伏青龍崗的流民軍,無意多造殺戮,便傳令收兵,徐徐往睢寧城退去。

回睢甯城途中,寧則臣派人押來一名俘將,給五花大綁的捆在馬鞍上,林縛看著面熟,想了會才記得是誰,叉腰而笑,說道:「原來是韓采芝啊,江寧一別已是兩年之久,沒想到你投了流民軍。在流民軍裡混得如何?」

韓采芝羞愧難當,只求一死,臉漲得通紅。

林縛示意左右給韓采芝鬆綁,見他傷勢不輕,牽了一匹軟鞍好馬給他騎上,問他:「陳魁立他們,也與你一起投了流民軍?」

「嗯,」韓采芝恨不得將自己的臉遮起來,卻又不能抗拒回應林縛的問話,只悶聲說道,「只有我與陳魁立僥倖活了下來,其他三人都死了。」

「唉,世事無常啊,當年將你們逐出江寧,也是迫不得已,我還派人去壽州找過你們,想請你們回來幫我做事,」林縛微微嘆息,眯眼看著遠方青黑的天際,「壽州已成殘城,十室九空,也根本打聽不到你們的消息。這次回來,幫我做事如何?」

「……」韓采芝愣在那裡,不知道林縛這是拉家常呢,還是招降,但聽林縛派人去壽州找過他們,心裡就感激得很。男兒在世,搏名求利,想林縛名動天下,還惦唸著他們,專門派人去找他們,這份榮耀,韓采芝心緒又怎能不激動?

「呸!」 孫壯給捆在另一匹馬上,身子無法掙扎,卻將林縛與韓采芝之間的對話聽在耳裡,恨恨的朝著地上唾了一口,大罵韓采芝,「我就曉得你這狗賊後腦長著反骨,你對得起戰死沙場的弟兄!對得起安帥,對得起無數怨魂冤鬼!安帥與多少弟兄,都枉死在這狗賊手裡,你若降,我做鬼也饒不過你!」

韓采芝羞愧難當,對林縛說道:「林爺,你還是將我綁起來吧!」

「沙場之上,江東左軍戰死將卒,又不冤枉?爾等流寇天下,那些家破人亡、背井離鄉的萬萬民眾,又不冤枉?偏偏你的弟兄死得冤枉?」林縛讓人將孫壯的臉撥過來,說道,「且不說其他,淮泗十七縣,在籍丁口一百六十七萬,爾等未來,雖窮困,大體還能過活,你看看這片土地,還有多少人沒有背井離鄉?又有多少人死於道旁、客死異鄉?你說你的弟兄死得冤枉,雲梯關碼頭那四五百名討生活的苦哈哈,給你一刀殺得乾淨,可不冤枉?濠州城,給你們所破,而後奪來/經年,城中丁口恢復也不及原來十一,此時又給你們奪去,濠州城裡手無寸鐵、生憑也沒有做過一樁惡事的民眾,豈不死得冤枉?」

「呸!」孫壯給綁得姿態難看,啐不到林縛的臉上。

「爾等自詡義軍,替天行道,為民做主,」林縛哈哈一笑,說道,「我江東左軍軍紀,行軍作戰,不擾民、不劫民、不殺民,不奸/淫婦女,行軍宿營不佔民宅,踐踏民田照價賠償,向民買糧買菜,照市價給償,不短一釐一毫。有違者,查實軍紀嚴懲不怠。敢問爾等義軍能做到幾點?」

「……」孫壯本來就口拙,給林縛說得啞口無言,臉漲得通紅,氣惱得想將林縛撕碎得吃掉。

「說是要殺出個朗朗乾坤,不過流毒天下之大賊!」林縛不屑的說道,「劉安兒酋首,中了嶽督的圈套,在徐州給陳韓三所殺,不過是罪有應得,有什麼冤枉的?」

說到這麼多,林縛輕輕一嘆,說道:「要怪就怪這賊老天吧,想我與采芝兄弟昔時兄弟相待,今日卻在戰場手足相殘,還不是賊老天做弄我們?」

林縛這番話令韓采芝羞愧不安,既羞於見林縛及其他出身上林裡的人,又羞於見孫壯及其他被俘兄弟。

秦承祖傷了腿,坐在大車上,見韓采芝身上也多處受傷,騎馬不便,說道:「韓兄弟過來陪我坐車;桿爺在馬上也顛得慌,也放車上來。」

劉安兒給岳冷秋設計殺了,流民軍對官兵的仇視與戒備達到極致。這邊要招降青龍崗的流民軍,沒有一個大家都熟悉、都信任的中間人不行。韓采芝是合適的人選,關鍵要將他的心理防線解開,願為這邊所用。

周普在戰前,不惜冒險生擒孫壯,便是欣賞他的武勇,希望能給林縛招降來作為衝鋒陷阱的勇將,自然也要極力化解他心裡的敵意。

孫壯仇恨之心不息,又武勇過人,左右還不敢將他鬆綁,將他五花大綁,丟秦承祖的車上。

「桿爺可認得老夫!」秦承祖問道。

「誰認得你老傢伙、狗東西?」孫壯悶聲說道。

「孫桿子這狗/娘養的眼睛瞎了,他給鑽林豹當面生擒了,都沒能將鑽林豹認出來,又怎麼會認得秦爺你?」總哨官吳齊這時候打馬過來說笑,見孫桿子滿面疑惑,笑道,「在下黑天鴉,崇觀六年,桿子爺隨楊爺到淮上來替安帥拉人入夥,還敬過我一碗酒,不知道桿爺還記得否?今日生擒你的是鑽林豹周爺。還有曹秀才留在崇州,如今都是江東左軍的將領。你還記得秦爺當年是如何拒絕你們的?你家安帥不是替天行道的主,他若得勢,天下受殃。你看看你們這兩年在淮河兩岸造得孽,你還有臉說是替天行道!」

從邊軍劉安兒率部逃回泗州,在其舅父楊全的輔助下,密謀大事,四處拉人入夥;孫桿子曾隨楊全去過淮上拜過山頭。

淮上水匪、山賊、馬盜眾多,秦承祖、周普、曹子昂、吳齊他們這一夥人,山頭不算大,孫壯也留有一些印象。不過當年大家都用匪名,誰曉得誰的真名,匆匆見過一面,時隔多久,兩軍對壘,認不出來,也不奇怪。

「你們不是都給陳韓三誘殺了?」孫壯愣了半晌,才將舊事想起來。

「兩百多兄弟,逃出來不到五十人,幸虧得大人收留,才在崇州落了腳,」秦承祖忘天而嘆,老眼含淚,說道,「要說仇恨,我老夫獨子給陳韓三親自所殺,老夫恨不得生吞了陳韓三這狗賊的肉……」

「你們與陳韓三那狗賊有血海深仇,為何又與陳韓三一起來謀我們?」孫壯罵道,「你們當年豎旗殺官造反,今日又做了官兵。我看你們是瘋了心,忘了男兒的血性,呸,幸虧當年沒能請得你們入夥。」

「官不官、賊不賊,安民保眾,才合我等的心意,難道一定要殺官造反,才算是替天行道?不過呢,當官兵的確沒有當馬賊便當,官大一級壓死人啊,我等與陳韓三誓不兩立,奈何江淮總督岳冷秋強按著我們低頭?我家大人也不甘願啊,沂水河畔,將陳韓三幼弟的腦袋剿了,便是要誓不兩立,但擋不住江淮總督來做這中人。你且看將來陳韓三是與岳冷秋尿一壺裡,還是跟我們尿一壺裡!為淮泗民眾少受苦難,及早結束戰事,我們能將仇恨忍下,又管得了你家安爺的性命?」吳齊冷冰冰的說道。

孫壯心緒急亂,這裡的道道,沒有一個絕頂聰明的腦子,又怎麼能繞得出來?便是絕頂聰明,鑽進了牛角尖也繞出不出來。

回了大營,將孫壯押入大獄,又將韓采芝送去傷病營小心醫治,諸將都隨林縛回津海號商議事情,趁著將劉庭州、張晏等人請來議事之前,秦承祖擔憂說道:「這個紅襖女未必肯降啊!」

「唉,沒有失手,就沒有這麼麻煩了。」林縛惱悔不己,今日一戰,渡淮軍傷員慘重,江東左軍傷亡也不少,沒想到都到這一步,還要打這樣的硬仗,很不值得,在艙室裡踱步。

「實在不行,就放紅襖女過汴水去,」秦承祖說道,「青龍崗還有八萬流民軍,宿豫還有萬餘,能收得一半,便算大勝!」

「孫壯願降,放紅襖女走也可以,」林縛說道,「你們繼續做孫壯的工作去。」

孫壯能降,逃回宿豫的張苟、陳漬就都會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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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第72章 說降

宋佳依著舷窗而坐,望出去,泗水河裡缺了一角的月影給水波折得零零碎碎,有風吹過來,穿一件薄裳,還有些涼意,不知不覺,秋意頗深了。

小蠻拿著藥酒幫林縛擦胸口的淤傷,嘴裡卻不饒人:「看了個美娘子,手就軟了三分,要不是有厚甲護著,可怎生是好?再說了,風裡來雨裡去,嬌滴滴的女孩子折騰個幾年,再美又能美到哪裡去,值得你為她手底下留情?」

宋佳掩唇而笑,偷看了兩眼林縛裸著的胸,又覺得不好意思,暗道一個男人,又是練武之人,肌膚怎如此細膩白皙,都比得上女人了——有小蠻這張利嘴在,也不用她來出言奚落。

林縛給小蠻嬌嫩的手揉著胸口,當真是好享受,對小蠻說的這些話,只當聽不見,他倒是想將劉妙貞擒了、殺了,局勢也不用像眼下變得這般複雜,但也要能擒得下來、殺得了才成?

「這個美娘子,要降服給你所用卻難呢。這個天女降世的說法要傳出來,更是讓人頭疼啊,」宋佳說道,「早年在晉安也有妖人蠱惑民眾造反,那些個從眾的流民,個個愚頑不化、悍不畏死,便是給抓到刑場上就戮,也都袒胸坐地而笑,說什麼今生受苦後世報,死後便能入福地,不求生,反求死……」

林縛想著劉妙貞露出真容突圍後,流民軍跟吃了補藥似的歡呼,也覺得事情棘手。

流民軍起事本身就帶有裝神弄鬼的宗教色彩,劉安兒自號皇覺王降世,葛平在濟南帶著黃河修堤民夫造反,也自稱天神降世,以這些伎倆蠱惑民眾。

林縛不屑用這些伎倆,但不意味著這些伎倆就沒有用處。

無論是已經發生的歷史,還是林縛記憶中還未曾發生、可能不會再發生的歷史,抹上宗教色彩而蔚然成大勢的農民起義就有好幾樁。

劉妙貞以如此武勇殺陣透陣,又露了真容突圍而去,其嬌美面容,非但不會削弱她的形象,反而會給她身上蒙上一層神秘色彩。

「你以為要怎麼做才好?」林縛問道。

「縱而養之,」宋佳說道,「岳冷秋能用陳韓三來牽制你,你為何不能用美娘子來牽制陳韓三?這淮泗角本來就已經給打殘了,名義還要歸陳韓三這個徐州節制使轄管,你便賣個破綻讓出來給美娘子佔去,有什麼不可?」

秦承祖建議是放紅襖女渡汴水,但所謂「天女降世」的傳言可能會越傳越廣,要讓紅襖女劉妙貞完全繼承了劉安兒的勢力與影響力,反而不妙。

宋佳建議直接將睢寧、宿豫讓出來。

睢甯、宿豫夾於徐州與淮安之間,陳韓三肯定會全力打擊劉妙貞部,劉妙貞怎麼也要先殺陳韓三,才會騰出手來對付淮安。如此一來,能減輕江東左軍日後在淮安的駐兵壓力,不然他要在淮安駐重兵防備陳韓三,這同時也限制了劉妙貞所部的發展,倒也算一石兩鳥之策。

林縛說道:「怎麼讓出來,明著讓總是不好?」

「無非少一塊遮羞布,」宋佳說道,「先逐劉妙貞去淮陽,招安孫壯,讓他做睢寧、宿豫守將,你看孫壯降不降?動作快一些,在岳冷秋率部南下之前做好這些事,大不了最後認個識人不明的錯。」

冷兵器作戰,個人的武勇能發揮相當大的作用。林縛還打算將孫壯收為己用,他麾下甲騎還缺一員騎將,周普費盡心思生擒孫壯便是此意,現在又玩縱虎歸山之策,多少有些捨不得。

不過孫壯此人,桀傲不遜,重情義,殺性、血性皆重,怕也不是那麼容易收服。

這會兒有人通報韓采芝過來了,在外艙等候。

沒有其他什麼人在,林縛穿上青衫,要宋佳陪著出去,看韓采芝能不能發揮些作用出來。

韓采芝由秦承祖陪著坐在那裡說話,看到林縛與宋佳走過來,忙站起來行禮:「采芝見過林爺、夫人。采芝願為階下囚,林爺如此待我,我唯有一死才能明心志啊……」

宋佳嫣然而笑,說道:「奴家與韓將軍一樣,都是階下之人,可不是什麼夫人。」

林縛笑了笑,要韓采芝坐下說話:「我知道你還有弟兄、袍澤,還有家人都在青龍崗,你不降,我不怪你。然而劉安兒在徐州給陳韓三所殺,青龍崗的流民軍人數雖眾,但是什麼局面,想必采芝你心裡也十分清楚……」

韓采芝默不吭聲。

「事態如此,不用你說,我都能看清楚——青龍崗八九萬人,可還有十日之糧?」林縛問道,「你可知道我接到江淮總督府的命令是什麼嗎?我可以坦率的跟你講,江淮總督府命令我部全力將你們纏在青龍崗,讓你們進不得,也退不得,等著各路大軍騰出手過來合圍……也不妨告訴你,劉安兒給陳韓三所殺的消息傳到濟南,魯國公梁習當即就命長鄉侯梁成沖率兩萬精兵南下。從西面圍過來,也用不了十天的時間。十天內,便是我不打你們,也不封汴水河,你們能渡過汴水去?青龍崗八九萬義軍,連江東左軍都啃不下,如何去面對諸路大軍合圍?」

「梁成沖果真率軍南下了?」韓采芝驚惶問道。

「我誆你做什麼?」林縛笑道,「你回去跟劉妙貞及義軍諸首領說,刀兵相見,實非我願。她若降我,其他不敢保證,睢寧、宿豫、淮陽三縣割給你們來守,另許你們保留兩萬精兵……睢寧、宿豫、淮陽本是劃給陳韓三的地盤,割給你們,我不會心疼。劉妙貞要是想談,還是由你來做這個中人,」當下又對秦承祖說道,「立即就安排人送采芝回青龍崗,岳冷秋在滕州的動作很快,時間不等人……」

秦承祖當夜就將韓采芝護送去青龍崗說招降的事情,破曉之前,韓采芝便給送了回來。劉妙貞將韓采芝當成叛將,割掉左耳以示懲罰,也示不降之決心。

林縛不得己半夜從床上爬起來,讓秦承祖親自去安慰韓采芝,韓采芝沒有死志,給割了一隻耳朵,反而能解開心結降這邊。

上林裡出身的將領,韓采芝、林濟遠、趙青山、陳秀岩以及趙虎,都是能統兵打仗的可造之才。韓采芝本身就是上林裡子弟,歸降過來,忠心也能保證。

不過紅襖女總是一樁頭疼事,眼下打也不是,不打不也打,林縛為此坐立不安,一時間也沒有定策。

小蠻睡在隔壁艙室裡,聽著動靜,起身過來伺候,聽著這婆娘如此可惡,說道:「既然這麼不識抬舉,那就發兵將她給滅掉……」

「美娘子有這麼容易滅掉就好了,再要硬打,少說要填一半傷亡進去,」宋佳聽著動靜,也跑過來,早就不避與林縛夜處一室了,打個哈欠說道,「岳冷秋、陳韓三倒是高興了,反而能安心的跑過來摘大桃子……」

「拖拖打打,玩出這麼多的花式來,就是不想讓別人將大桃子摘走了,」林縛說道,「即使要縱虎歸山,也不能讓惡婆娘將七八萬人馬都拉走,在李兵部與高先生面前,這交待不過去。」

「美娘子沒有殺了韓采芝,只是割了他一隻耳朵,可就沒有打算跟你撕破臉啊,」宋佳笑道,「但沒有人家哥哥剛給你們害了沒兩天、就叫人家降你們的道理!不過說來也怪,美娘子既然說韓采芝是叛將,就算想手下留情,也沒有只割一隻耳朵的道理。多半是有人求情,她就坡下驢。你去問問韓采芝,流民軍誰幫他求情了!」

林縛拍了拍腦殼,心思都放在紅襖女身上了,忘掉最關鍵的事情。

紅襖女現在還服不了眾,青龍崗流民軍還有七八萬人,就算馬蘭頭鐵心擁護紅襖女,還其他五萬多流民軍在觀望形勢,只是劉安兒剛給誘殺,他們的戒心太重,不敢輕易受降。

說起來,還是要先招降孫壯。有孫壯與韓采芝為先例,接下來就好辦了。

孫壯此人重情義,自然不會輕易就降,說起來還是要用宋佳的計策,用孫壯來當睢寧守將。孫壯若有些腦子,若有些忍辱負重的心思,必會假意先降了這邊。

「好,拿衣衫過來,我這就去見孫壯,說他降我。」林縛說道。

**************

孫壯坐在柙籠裡,看見林縛矮身走進牢室來,啐了一口血痰過去,罵道:「殺了爺便是,三番五次過來說降,你不嫌煩,爺嫌煩了。」

林縛看著衣襟上沒閃開的血痰,苦笑一下,說道:「桿子真是火爆脾氣,你吐這一口,爽是爽利了,卻要辛苦別人來洗,何苦呢?」

林縛讓人端來一張長凳坐在孫壯跟前,說道:「你與劉安兒是匪,我是官,你殺我,我殺你,天經地義,談不上什麼仇怨。你若降我,我用你為睢寧守將,給你留四千兵馬,你有什麼仇恨,找陳韓三撒去!我看那狗賊,也極不順眼,只是眼下與他同殿為臣,沒辦法除掉他。」

「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兒好誆騙?」孫壯冷眼看著林縛而笑。

「秦先生、烏鴉爺、豹爺、曹秀才等人與陳韓三皆血海深仇,我這輩子都不會跟陳韓三尿一壺裡去,」林縛說道,「岳冷秋招攬陳韓三為徐州制置使,無非還是用來壓制江東左軍;岳冷秋是江淮總督,我不能明面上反對他,但我也不能那麼好欺負的,所以我要你降我!要用你守睢寧。睢甯本是劃給陳韓三的地盤,老子便不讓給他,除了用你,我能用誰?」

「……哼!」孫壯冷哼不屑,倒也不再出言反駁。

「你若降我,我便放紅襖女渡汴水西去,」林縛繼續說道,「睢寧形勢,你也看得清楚,我不暗中放水,青龍崗七八萬兵馬都是死路一下,除非他們有能耐將睢寧啃下來。但殺了紅襖女,我也沒有什麼好處……」

「我憑什麼信你?」孫壯說道。

「我可以放你先回宿豫去。局勢都在我的掌控之下,我不怕你能玩什麼花樣來,」林縛說道,「你從宿豫挑撿四千精銳作為你的部眾。兵不在多,在精,這個道理你比誰都清楚。除四千精銳外,其他兵馬都需繳械降我,以及陳漬、張苟二人也都要作為人質降我,留在我的手裡。只要你在睢寧不叛我,我保他二人一世富貴無憂……」

「陳漬、張苟是我兄弟,不是我僕奴,我作不了主,也不誆你。」孫壯說道。

「你回去若不能說服陳漬、張苟二人做人質,你再隻身來睢寧受降,我有這個耐心,」林縛說道,「你若躲回宿豫不出,那我就要對青龍崗的流民軍下手了……宿豫我日後來取,你日後也不要怪我鐵面無情!」

這時候,林縛站起來,吩咐左右,說道:「派人護送桿爺回宿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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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第73章 軍制暗鬥

正如當年陳韓三叛投劉安兒一樣,諸多人都將怨氣撒在陳韓三頭上,少有人會抱怨劉安兒誘使陳韓三叛投——陳韓三再度叛投官府,甘為官府爪牙,誘殺劉安兒,流民軍將領更恨陳韓三出乎反乎,對真正在幕後實施招安誘殺之策的林縛、岳冷秋反而沒有多少怨恨。

官兵殺匪,匪殺官兵,無數人命湮滅,各自不擇手段,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

大夥兒起事造反,就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給官府設計殺了,心裡恨雖恨,但也不會拿出來說道、怨天尤人。

劉安兒在徐州給誘殺,對聚集青龍崗的流民軍將領來說,更多的是招安而得富貴的妄想破滅了。

雖說下邳殘城激戰,劉妙貞與江東左軍打了個平手,聲勢大漲,但許多流民軍心裡不糊塗。

這一戰,孫壯率精兵六千從宿豫奔襲而來,劉妙貞與馬蘭頭也是精銳盡出,隨後還有諸多將領唸著劉安兒之義,派兵出戰,差不多是流民軍三四萬兵馬打不足萬人的江東左軍。

流民軍這邊,先是從宿豫而來的孫壯所部給擊潰,主將孫壯被俘;流民軍在青龍崗僅有的近三千騎兵給打殘,劉妙貞的精銳親衛紅甲騎隊給打殘,步卒傷亡更重,零零碎碎減員近萬人。

江東左軍此戰的傷亡甚至都不足兩千人。

要是徐州不失,這樣的戰果,對流民軍有很大的意義。

他們佔著人數上的優勢,兵員近乎可以無限制的消耗,這樣的硬仗再打一兩回,就足以讓江東左軍不敢出睢寧城作戰,他們就能贏得戰場上的主動。

然而劉安兒在徐州給誘殺,陳韓三在徐州虎視眈眈,下邳古城一戰打成平手的最大意義,也僅僅使劉妙貞的聲勢上漲,將卒們在劉安兒死後,也能稍稍恢復些鬥志與士氣來。

最根本的問題還沒有得到丁點的解決。

下邳古城激戰,對流民軍來說,是野戰,是以多打少,是集結流民軍精兵與江東左軍野戰,也僅僅是慘淡平局,已經算是打得難得的漂亮。

江東左軍退守營寨不出,前有睢寧堅城,後有水營戰船,流民軍將領更是徹底沒有了強奪江東左軍營寨的信心。

不戰又有怎樣,北面給陳韓三封住去路,南下宿豫,迴旋的餘地更小,沒有渡船,沒有水營,渡不了淮水,渡不了泗水,也渡不了汴水,最要老命的是糧草見底,維持不了幾天。

降?更不敢降!劉安兒在徐州給招安誘殺,誰還敢輕易相信官府的承諾?

睢寧、青龍崗的局勢在下邳古城一戰之後,似乎陷入難以化解的僵局之中。

當然了,這將僵局也僅僅是將青龍崗的七八萬流民軍拖入更危險的邊緣——

岳冷秋率長淮軍精銳在休整後北上,在滕州一線摧枯拉朽,很快就能騰出手南下參戰;梁成沖率兩萬精銳星夜奔馳,欲南下分一杯羹——青龍崗的流民軍將領,掰開腳趾頭也知道,他們已成官兵諸路強豪眼裡的盤中餐了。

雖說三王羅獻成在壽州以西還有十數萬兵馬,羅獻成也不可能不想收編劉安兒淮泗流民軍的殘部,但給廬州方面的官兵壓著,潼關之上還有曹義渠這頭猛虎眈眈而視。羅獻成根本沒有膽子渡淮過來,參加這場亂局。

*************

睢寧、青龍崗的僵局倒也沒有維持多久。

八月三十日,淮泗流民軍先鋒渠師孫桿子,在宿豫開城,向淮東制置使所遣招降使者、睢甯知縣李衛獻降,受命擔任渡淮軍左營指揮使、淮東制置使司睢寧都監。其部編六營正卒,餘部由部將陳漬、張苟率領,從泗陽飛霞磯渡淮南下,進入山陽安置……

孫壯率部北上,於九月二日進駐睢寧,全面接管睢寧防務;同日,顧嗣元則率部南下,去接守宿豫防務。

孫桿子一降,便如破冰一擊,頓時打開睢寧城與青龍崗相執不下的僵局。

在林縛的默許下,青龍崗的流民軍實際有三條路可走。

一是跟劉妙貞一條道走到黑,不受降、不招安,攜兵甲糧秣渡汴西去,來日再戰。

一是接受招安,都編入渡淮軍左營序列,名義上接受孫壯的節制,以睢寧、宿豫等地為駐所,總兵員以二十營一萬兩千正卒為限。

渡淮軍左營在地方駐軍,需接受睢甯知縣李衛等地方文官的監察,不得擾民或侵犯地方,淮東制置使司負責以正卒每月六鬥糧、三百錢給餉,但餘部需悉數打散遷往淮河以南,接受安置。

一是受降,所部打散,遷往淮河接受安置,其將領以獻降兵卒數,由淮東制置使司請旨授予各將領相應的武職散官銜,可歸鄉養老,也可留在淮東,日後也有機會接受淮東制置使司的征辟,出來為將、為吏。

江東左軍退守睢寧河西大營,所有的招安、受降甚至劉妙貞率部渡汴西撤,都由孫桿子壯作中間人去佈置。當前也只有孫壯這個「降將」,才能受流民軍諸將領的信任;韓采芝則代表江東左軍暗中提供必要的支援與接應。

劉庭州、張晏雖在睢寧,但也是在孫桿子孫壯與顧嗣元換防之後,才看過林縛要放紅襖女渡汴西逃的端倪來。

劉庭州與林縛大吵一場,林縛只是充耳不聞;劉庭州當夜與肖魁安帶著十幾名隨扈北去滕州找岳冷秋告狀。

等岳冷秋從滕州脫開身,親自趕來睢寧問罪,已經是九月初六;劉妙貞與馬蘭頭率兩萬流民軍精銳早一日渡過汴水,與淮陽的流民軍匯合了。

*************

林縛打開營門,邀岳冷秋率百餘扈從進營檢閱,得意洋洋的邀功道:「除賊帥之妹劉妙貞及賊將馬蘭頭率殘部逃脫、退到淮陽為害地方、與朝廷對抗外,青龍崗及宿豫、泗陽流寇,自孫壯以下,近七萬深感朝廷之恩義,深受嶽督之恩義,願棄惡從良,接受招安。卑職汰弱留強,在淮東制下,編渡淮軍左營二十營正卒,許其戴罪立功,為朝廷效力,暫時都駐在睢寧。餘下從賊者皆既往不咎,打散編入民戶,遷往淮東各縣監視安置,以免成為新的禍根……此為接受招安的將領名目,請嶽督檢閱!抑或岳督要親臨睢寧城受閱,恕卑職前些日子激戰受了傷,不便相陪了。」

岳冷秋氣得脖子發僵硬,但也沒有想到林縛的動作會這麼快。

淮泗地區的流匪之眾,一度多至四十萬,但葛平部天襖軍二十萬人純為烏合之眾,不足為患。

劉安兒所部二十萬兵馬,轉戰天下兩年之久,之間還多次經過整編,就有了老卒底子。即使徐州損失了一部分,餘下最精銳的一部分給劉妙貞帶走或編入渡淮軍左營,但給林縛沒掉的六萬丁壯,實是不容小窺的一股力量。

江東左軍之前雖強,但底子薄,消耗過大,後備兵源就補不上來。像強攻大橫島、下邳殘城激戰這樣的硬仗,林縛也沒有信心多打。

淮泗出強兵,是指淮河以北地區,這些地方民風彪悍。淮河以南民風孱弱,征不了多少強兵。這六萬丁壯給林縛沒走,江東左軍的潛力少說要增加一倍。

岳冷秋後悔不已,早知如此,就應該在陳韓三殺劉安兒之後,就果斷率部南下,合擊青龍崗的流民軍。林縛僅是制置使,論受降、接受招安,流民軍將領多半隻會認江淮總督的牌子。

此外,林縛編渡淮軍左營,以賊將孫壯等人為首,還要賴在睢寧不走,打的還不是以匪制匪、拿孫壯牽制陳韓三的心思?

岳冷秋氣得更嗆,率百餘扈騎就來睢甯興師問罪,林縛看了也是暗中冷笑。

比起困在徐州城裡,拿江淮總督的位子向林縛救援,岳冷秋也沒有少得好處。

招降陳韓三、誘殺劉安兒,大破淮泗流匪,怎麼算,岳冷秋都要算首功;長淮軍在之前的作戰失利,自然就算不了什麼了。

陳韓三叛了再叛,雖有兩萬兵馬未損,但也是喪家之犬,除了跟著岳冷秋,也沒有其他出路可走。之外,岳冷秋率長淮軍北上,在北線招降納叛,至少短時間內在兵員人數上,長淮軍恢復之前的滿額編制。

木已成舟,岳冷秋也知道林縛是什麼跋扈性子,拿總督的頭銜強壓他也沒有用,將渡淮軍左營的招降將領名單拿過來。

岳冷秋不怕林縛對他不利,但還不敢去睢寧城去見這些歸降將領,見江東左軍的營寨與睢寧城也是一副河水不犯井水的樣子,心知林縛眼下也只是利用這些人來對付陳韓三,還掌握不了這些人,他坐在總督的位子上,總是有機會拉攏這些歸降將領的。

岳冷秋不進睢寧城,不意味著劉庭州不能進去與這些歸降將領接觸,也不意味著不能將睢甯知縣李衛召到跟前來詢問細情,這份名單還是有用場的。

岳冷秋將歸附將領名單收下,又從懷裡掏出一本摺子來,對林縛說道:「制置使雖有前例,但不是常設。其衙署、幕佐、軍制、募兵以及糧餉、兵械、駐營、轄防等務,與軍鎮有何異同,都還沒有明確前例可以參考。朝廷既然委我來從權處置此事,而你與陳韓三又都是新任之官,其細節,不能不跟你們商議,我擬了一本摺子,你且看一下,若無意見,還要你來副署……」

正式就任淮東制置使,有利有弊。

利是表面上管轄的地盤增加了,對地方文官也有一定的節制權限,甚至能調地方鄉軍作戰,權力要比鎮軍體系的鎮守主將大得多,弊就是要江淮總督府的直接轄制。

淮東制置使到底有多大的權屬,受江淮總督府的限制很大。

林縛將岳冷秋將呈朝廷的條陳接過來,就在大營前的校場邊上翻開細閱。

與林縛之前猜測的差不多。

通常意義上的淮東是指洪澤浦以東、淮河以南、長江以北的區域,包括海陵、淮安、維揚(揚州)三府以及兩淮鹽區。

而岳冷秋的條陳上,將維揚府與兩淮鹽區從淮東制置使司的轄防區劃掉,只保留淮安、海陵與鶴城草場作為淮東制置使司的轄防區。

兩淮鹽區受張晏所轄,張晏是正四品鹽鐵使,制置司的官銜才從四品,伸手去管兩淮鹽區也不合理。

維揚歷來是大府,知府比其他府的知府要高一級,也為從四品,再說此時是沈戎任維揚知府,林縛想伸手也伸不進去。劃不劃到轄防區裡,此時也沒有實際的意義,林縛也不爭這個。

淮東制置使司設行軍長史、行軍司馬、判官等佐官,這些都是常例,岳冷秋也沒有在條陳裡推薦人選,想來也知道插手這個舉薦權沒有意義。

制置使的屬官該用誰,誰會有實權,都是林縛一言決之的事情。

但在條陳裡,岳冷秋有個剎手鐧就是建議在淮東制置使司之外,再設淮東軍領司,薦劉庭州兼任軍領司使。

軍領司使還是郝宗成新造出來的官職,前例就是三鎮軍領司,總轄薊北、宣府、大同三鎮的糧餉兵械駐營物資供應,說白了就是限制李卓等邊帥對邊軍的兵權。

朝廷闇弱,地方監察體系就成了擺飾,地方權力,除軍政外,就是民政與財政。

林縛作為制置使,是轄防區的最高軍政長官,但在制置使之外再設軍領司使,就能限制林縛對地方民政、財政事務插手。

對這種種安排,林縛也不會覺得有什麼意外的地方,岳冷秋要不給他設幾道枷鎖,才叫遇到鬼呢。

林縛再往下看。

岳冷秋在條陳裡建議,淮東制置使司麾下以兩萬正卒來核定兵員,糧餉以鎮軍正卒標準供應,每卒每月供糧六鬥、餉三百錢,悉由軍領司按季核發,兵械折損及駐營物資,由軍領司照實核發。

岳冷秋冷眼瞅著林縛,見他差不多看完條陳,說道:「渡淮軍左營既然也屬淮東制置使司編內,那糧餉自然也應該一併由淮東軍領司來核發;兩萬正卒,扣掉渡淮軍外,也就剩八千兵員留給你了……」

孫壯等部雖接受招安,但獨立駐軍在睢甯,林縛也調遣不了他們,原以為還能拿糧餉供應來施加影響,但是給岳冷秋這軍領司一來,糧餉供應卻給劉庭州抓到手裡。

林縛不動聲色,岳冷秋自以為計,卻不知道他就沒有想過孫壯等人會輕易降服,讓孫壯等人「假降」佔了睢寧,最終還是想引劉妙貞退到淮泗角來跟陳韓三對抗。

劉庭州要有能力掌握渡淮軍左營這些流寇,林縛也樂得拱手相讓;再說,將來孫壯再舉叛旗,將睢甯城讓給劉妙貞,也能將責任推到劉庭州頭上。

說來最可惜的是,本來通過淮東制置使司名正言順能得來的糧餉供應,倒要給孫壯這些「假降」流民軍分掉大半。

「岳督真是英明啊……」林縛不動聲色的說道,岳冷秋從他這裡爭不到什麼,他沒有想從岳冷秋那裡能爭到什麼。

岳冷秋見林縛不動聲色,又說道:「守淮以來,張玉伯在淮安籌措糧秣,功勛也著,本督打算薦他出知徐州,兼任徐州軍領司使,林制置使覺得如何?」

張玉伯升任淮安通判還不到五個月,就出知徐州,也算是青雲直上,但去徐州是福是禍還真說不好,但只要陳韓三不再舉叛旗,張玉伯去徐州倒也不會有性命之憂;岳冷秋不想張玉伯留在淮安,也不意外。

「岳督英明啊,此等事務,卑職可插不上嘴,」林縛笑道,「如今有嶽督來主持大局,卑職也能安心回崇州養傷了……」雖說淮泗戰事還沒有收尾,淮陽、濠州、泗州等地都還給流民軍佔著,壽州的羅獻成部更是兵強馬壯,實力絲毫不損,但那裡屬淮西、河南戰區,林縛也管不了太多,腳底抹油,就想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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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山河碎第74章 淮東軍制

進入九月,淮泗間的戰事以陳韓三、孫壯等賊將接受招安基本告結。

淮泗流民軍殘部渡汴水進入淮陽,劉妙貞自號“皇覺天女”,成為淮泗流民軍新的首領,佔據淮陽以南、濠州以北的廣袤地區,與在壽州的流民軍羅獻成部遙相呼應。

九月初九重陽節,長鄉侯梁成沖率軍進抵濟寧,兵抵城下,就展開猛攻,才一日工夫,天襖軍便抵擋不住,葛平棄城南逃。

岳冷秋率長淮軍從徐州渡泗水,在豐縣攔截南逃的天襖軍,與北追來的梁成沖所率大軍,聯兵潰之。葛平率殘部渡汴水東逃,在沛縣給陳韓三所圍。

葛平投降,在沛縣城裡,給陳韓三用弓弦絞殺,殘部萬餘人,皆附陳韓三。

近年來聲勢最盛的兩股流民軍首領劉安兒、葛平,就這樣都死在淮上流馬寇出身的陳韓三的手裡。

在南四湖的西岸土地上,天襖軍十數萬兵馬踐踏潰亂,橫屍盈野、血流漂杵,跪地救饒者無數,更有數萬殘部逃入淮陽,投奔紅襖女。

梁成沖收攏數萬降兵,整軍退回濟寧。

岳冷秋率長淮軍主力退回徐州休整,陶春率一部精銳,從徐州南下,奇襲泗州,在濠州的流民軍被迫西撤。

兩度失陷流寇手裡的濠州府城、長淮軍的駐鎮,在時違八個月之後,終於再次回到官兵的手裡,城垣殘破,四城的城門都不知道是不是給流匪拆了當柴火燒掉。

至少從表面上,中原地區恢復到三十萬黃河修堤民夫叛變之前的局面。

天襖軍潰敗,葛平在沛縣給陳韓三絞殺,梁成軍率軍進駐濟寧,也就意味著整個山東西部都給梁家牽牽控制。

九月中旬,顧嗣元就率部從宿豫拔營,渡泗水,沿沂水北上,經郯城、臨沂,從沂水縣北行,進駐臨朐縣南境的破車硯關,在破車硯關等候朝廷的賞功策封。

破車硯關位於沂水縣與臨朐縣交界的大硯山上,此關道徑危惡,左右有長城、書案兩嶺,峻狹僅容一車通行,為齊南天險。是從臨沂府北進青州的必經之路,是青州城南面的門戶。

破車硯關曾為春秋時齊國的邊境,如今猶存烽台、障城等齊長城遺址。之後千餘年,也屢為南北爭奪的要地,迄今關城仍在,不過已算山東腹地,除臨朐縣在這裡設哨卡外,倒沒有正式駐軍。

梁習受封魯國公,又任郡督,有大義名份,麾下兵強馬壯。要避免梁家的手伸到青州去,當前情勢下,軍事對抗很可能是迫不得己將走的一條道,必然要先占了破車硯關這處門戶要隘。

*************

顧嗣元離開宿豫後,林縛也沒有派兵進駐,自然也不可能讓給陳韓三,而是交給渡淮軍左營戍守。以睢寧、宿豫兩縣作為淮東與徐州之間的緩衝區。

到九月中旬,江東左軍諸部悉數撤到飛霞磯以南地區。

林縛以淮東制置使司的名義,在飛霞磯正式設泗陽巡檢司。

於州縣之下設巡檢司,主要是為了方便管轄離州縣治城較遠的要隘、要津地區,或方便節制邊遠地區的蠻夷之族。

巡檢司非常設,主官巡檢與縣尉、典史的性質相當,都屬於捕盜官職,為正九品,文武皆能入選。

巡檢司巡檢沒有行政量裁之權,在地方也以捕盜治安為主,兼以控制要隘、要津,主要表現於軍事上的用途,通常轄兵卒三五十人,又統稱為刀弓手。

林縛就任淮東制置使,作為地方上的軍政長官,無權伸手干涉地方上的民政、財政事務,但是在轄防區內因地制宜的設制巡檢司,將巡檢司由州縣轄管變為受制置使司直轄,並派轄軍進駐,控制轄防區的要隘、要津,加強地方防務、治安,卻是林縛在淮東所享受的軍政特權;也是林縛目前將勢力往淮安府、海陵府滲透的主要手段。

當然了,林縛還沒有可能跟地方直接伸手要糧要錢,淮東制置使的糧餉財源,都給劉庭州所領的軍領司卡著脖子。

江東左軍退到飛霞磯以南地區,劉庭州便正式通告林縛,將以總數兩萬兵員,給江東左軍及渡淮軍左營供餉,營寨修築等物資供應也一併斷了。

不要說新設巡檢司糧錢都要林縛自己搖腰包,便是將淮安、海陵兩府原先所設的六個巡檢司收權歸淮東制置使司直轄,從今往後,也要林縛自掏腰包來負責錢糧供應。

好在飛霞磯營城的修築,由山陽縣供給物資,梁文展主持下的山陽縣願意提供物資,劉庭州說斷也斷不了。

在淮安府,除了在飛霞磯正式設泗陽巡檢司外,林縛還在沭口設淮沭巡檢司;改雲梯關為淮口巡檢司;在白塘河與洪澤浦的交匯處,即在白塘埔鎮,增設白塘埔巡檢司;將原清浦津巡檢司改為浦南巡檢司,又於北灘屯田處設浦北巡檢司——至此,淮安府境內的巡檢司由之前的兩個增加到六個。

白墉埔、浦南、浦北都位於內線,但淮口、淮沭、泗陽三地,加上山陽縣,構成完整的守淮防線,尤其的重要。

渡淮軍在下邳古城一戰中傷亡較重,殘部給林縛打散,編入鳳離營。

除編入渡淮軍殘部外,還撿選千餘健勇,鳳離營由戰前的五營三千正卒,擴編到十營六千卒,為淮安府正式駐軍,主要駐紮在山陽、泗陽。

林縛調曹子昂北上,擔任淮東制置使司行軍左司馬,代他節制淮安府軍政事務。

駐軍雖以寧則臣為主將,但除駐防外,林縛在山陽縣還要設初等戰訓學堂、傷病營、軍儲倉庫、另派駐水營。

黑水洋航道的運輸量還有限得很,洪澤浦以東的淮河水道恢復後,就要充分的利用起來。三五百石裁量的小型糧船,就可以直接從淮口運糧出海,前往膠州灣,進入膠萊河北上。

利用淮河水道進行漕糧運輸、利用巡檢司進行軍屯、打擊私鹽以及與地方官員及鄉紳勢力溝通、與劉庭州打交道,與孫壯等渡淮軍左營的流民軍降將們打交道,都需要調曹子昂來獨擋一面。

當然了,將秦承祖留下來也合適,不過林縛更需要秦承祖以長史的身份留在身邊,出謀劃策。

到九月下旬,淮東制置使司府的官員體系、軍制也正式確定下來,江東左軍自然也成為歷史名詞,要改稱淮東軍了,以崇州為治所。

林夢得、秦承祖出任淮東軍左軍長史,曹子昂、傅青河任淮東軍左右行軍司馬,孫敬軒、胡致庸、孫敬堂等人為諸曹參軍。

淮安設泗陽、淮沭、淮口、白塘埔、浦北、浦南六巡檢司,崇州設鶴城、九華、江門、西沙島四巡檢司,又在泗嵊增設泗嵊巡檢司,加上海陵府境內的三處巡檢司,淮東軍共直轄十四個巡檢司。

淮東軍下設步軍司、馬軍司、水軍司、工輜營。

林縛兼任步軍司統領,下設左軍中前後五軍。

鳳離營也正式編為淮東制置使司步軍司左軍鳳離營,以寧則臣為步軍司左軍指揮使,編二旅十營六千卒。

長山營編為步軍司右軍長山營,以敖滄海為指揮使,編一旅五營三千卒。

親衛營編為步軍司中軍親衛營,以趙虎為指揮使,編二旅十營六千卒。

崇城步營編為步軍司前軍崇城步營,以周同為指揮使,編五營三千正卒。

同時將渡淮軍左營改編為步軍司後軍,以孫壯為指揮使,編二十營一萬兩千正卒。僅僅是編制上好看,名義上受節制,但既不聽調,也不聽宣。

周普任馬軍司統領兼任騎營指使司,編輕甲騎兩營一千兩百卒,甲騎兩百卒。

林縛兼任水軍司統領,下轄第一、第二、第三靖海水營,分為趙青山、葛存信、葛存雄為指揮使,另設孫敬軒為船政使,負責水營戰船的督造。

工輜營以孫敬堂為指揮使。

這樣,便大體勾勒出淮東軍的框架來。

當然,海陵、淮安兩府諸縣所轄的縣兵、鄉軍都要受淮東制置使司的節制。

林縛九月中旬,在山陽召見出任淮安府軍指揮使的肖魁安與海陵府司寇參軍吳梅久。

一是要求肖魁安,將淮安府軍從原編的二十營裁撤成六營。除淮安城駐兩營、山陽駐兩營、沭陽、海州各駐一營府軍外,其他各縣皆不駐軍,捕盜治安、城門檢巡由縣三班衙役負責,遇匪就近通告駐軍。

淮安府軍需接受行軍左司馬曹子昂的節制。

二是要求吳梅久,將海陵府境內的縣兵鄉軍,也照淮安府軍改編,編海陵府軍六營正卒,多餘兵卒,悉數解散歸農。海陵府軍由吳梅久來兼任指揮使,需接受淮東制置使司行軍右司馬傅青河的節制。

林縛以此削減地方兵權,更是要大幅縮減地方開支,這樣,新增兩萬淮東軍兵額的軍費開支,不會給地方增加額外的負擔。

雖說淮泗戰事進入九月就基本結束,但陸陸續續的瑣碎事務很多,需要林縛留下來處置。

數萬流民軍解散後的丁壯及數量更為龐大的家屬,除少部人留在山陽縣安置外,大部分都沿白塘河、清江浦、北官河南下到崇州去。就算十數萬人的大軍南下,也要十天八天才能走完這一程,何況都是組織性很差的流民丁壯及家屬。

林縛一直到十月初旬,才從山陽動身回崇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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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淮東第1章 捍海堤

從山陽縣沿白塘河往東南而行,從亭湖縣西南進清江浦。

過清江浦入北官河,就是鹽瀆縣(今鹽城),往南行,便是海陵府建陵縣,再往南便是皋城,皋城西是興化,興化西則是維揚,從皋城往西南是海陵,往東南就是崇州。

淮河、長江不斷挾帶泥沙入海,不斷往下游形成沖積平原,兩個沖積平原之間的海域在千年之前還沒有成陸,是一處大海灣。

在潮汐的作用下,大量泥沙給推到海灣口堆積成沙堤,形成潟湖。又在江淮諸多支流注入的影響下,潟湖內泥沙淤積成陸,逐漸形成今天的鹽瀆、建陵、皋城三縣。

由於成陸的特點,四縣境內地勢低平,易受澇,水網稠密,湖蕩相連,濕地、沼澤眾多,成為四周高、中間低的“鍋底窪”湖蕩平原區,又稱北官河平原。

清江浦的地形特徵,就是整個北官河平原成陸前的縮小版。

北官河平原易受澇倒是其次,受海潮回灌的危害更大,故而在整個江淮平原,鹽瀆、建陵、皋城三縣離通常意義上的魚米之鄉有著極大的距離。

林縛站在船頭,眺望整個湖蕩平原,小蠻看著西南角的景致,卻是十分的興奇:“那片的田地,給水圍著,一塊塊的,怎麼跟草垛子一樣?”

林縛望過去,笑道:“說草垛子,還真是形象。記得不差的話,這裡應該是垛田鎮了吧?”最後一句話,林縛是回頭問孫敬堂。

“大人記得不差,那正是垛田鎮!”孫敬堂說道,“這裡河汊縱橫,地勢太低,動不動就受澇,鄉民為防禦洪水,不斷浚河取土,加高田地,這樣一塊塊農田就像漂浮水裡的草垛子,久而久之,就稱為垛田鎮。鄉下人家要種田,還要蕩一葉小舟過去……”

“那豈不是很辛苦?”小蠻說道。

“種田哪有不辛苦的?”宋佳在邊上笑道,“浚河取土,田地應是肥沃,有好收成,再辛苦些也值得……怕就怕澇災太頻,那才叫苦。”

“澇災還是其次,”林縛說道,“鹽瀆、建陵、皋城三縣,地勢低平,海潮回灌才是大害。海水含鹽,田地侵鹽,便是瘦土。這浸了鹽水的土地,看上去與崇州的良田相差無比,收成能差上三四倍……”

今日秋光尚好,陳漬、張苟、韓采芝、陳魁立等降將也給請過來,共賞秋景,聯絡感情。

他們出身都低賤,對農事不陌生,聽著林縛與諸人說話,遠望過去,頗有所感。然而心裡又疑惑:林縛乃堂堂淮東制置使,麾下擁雄兵數萬,無事關心這等低賤農事做什麼?

“這捍海堤一定要修,還不能拖延!”林縛左拳捏起捶打右手,下定決心道,“從南下民壯裡抽丁五萬,編入工輜營。從江門起,往北修,修三百里,一直修到清江浦南岸。大堤要能擋住海潮,堤上要能走馬車!爭取兩年內修成!”又指向陳漬、張苟、韓采芝、陳魁立,跟孫敬堂說道,“這四人都給你,葛司虞、王成服也給你!你還要誰?”

陳漬、張苟是降將,又是林縛用來要挾孫壯在睢寧不叛的人質,怎麼安排都無所謂,便是給軟禁起來,也有心理準備,何況是給拉去修捍海堤。

韓采芝、陳魁立二人心裡有些委屈,他們都上林裡子弟,以為投附過來,能在淮東軍中得個好位置,沒想到給按上這差使。

林縛似乎能看透韓采芝、陳魁立兩人的心中所想,側身跟他們說道:“不習政事,難為良將。這一兩年,你們就隨孫指使司好好學一學政事。另外,我有兵書送給你們,你們好好研習,自有你們出人投頭的機會,實不急於一時。”讓人拿來四本練兵冊子,送給韓采芝等人。

陳漬也拿了一本,他朝張苟呲了呲牙。

張苟還識得幾個字,他大字不識一個,送他書正好當草紙擦屁股。

“你個莽貨,弄大人家姑娘的肚子,提起褲子就不認人了?”林縛朝陳漬罵道。

“哪個不認?還是拜了堂的!”陳漬委屈道,“睢甯給大人奪去,聽說李家姑娘死在亂兵之中,再說我現在跑到李衛老兒面前叩頭認他作爹,他還不一刀捅死了我?”

“你要敢將這本書撕了去擦屁股,一年時間裡識不全裡面的字,你就一輩子修海堤吧!”林縛也不說李衛女兒給他送去崇州,說道,“你家人我都接到崇州去。你先老老實實的給我修一兩年海堤再說,要敢私跑去投孫壯,我有手段對付你……”

陳漬心裡納悶,聽林縛的語氣,懷疑李衛的女兒還活著,但就算活著,也沒有他的份。李衛是睢甯知縣,是進士出身,哪可能跟他一個賊將聯姻?

天時將晚,孫敬堂等人不打擾林縛清養,與諸人離開林縛的座船。

“各家都急於擴充勢力,有銀子都拿來置軍械、養兵,你都捨得如此大規模的去修這個捍海大堤?”宋佳這時候才心有感慨的與林縛討論修捍海堤的事情。

“擴充勢力,往哪裡擴充?”林縛笑問,“爭霸天下千年夢,誰都想去做,但需時需勢。時不至、勢未成,能保一方水土安寧,難道不是雄傑了?”

要是歷史軌跡不發生改變,北宋年間的范仲淹應該在江淮沿海修一座捍海堤而名垂青史,“範公堤”使淮東易受海侵之地變成魚米之鄉,在千年後也給後人憑弔。

歷史軌跡改變,自然也無人去修什麼捍海堤,鹽瀆、建陵、皋城三縣,依然受海侵之害,民生凋弊。

林縛去年就想在鶴城草場外先修海塘,只是運鹽河清淤工程才結束,修海塘的事情還沒有提上日程。

如今坐到淮安制置使的位置上,便要站到淮東全域去考慮問題,修海塘不能只修鶴城一截,要下狠心從南修到北,不管將來天下局勢如何變化,也算是給淮東民眾留下一處福址。

“這倒也是,制霸之事,還真急切不得,”宋佳眸子盯著林縛看,笑道,“讓我猜猜修捍海堤有哪些好處……”

“那你來猜猜!”林縛笑道。

“捍海堤修成,堤外煮鹽、堤外植稻,于民有利,于淮東有利,便是耗銀百萬,能增淮東糧賦,也有利你在淮東滋養聲望,就要算第一樁好處,也是最緊要的好處。”宋佳說道。

“不錯,”林縛笑道,“這樁好處,來得太慢,遠不及手握十萬雄兵,威懾鄉里來得爽利,其他人也許不屑為,我倒是有些耐心……”

“淮泗之戰,你得六萬丁壯,都編入軍伍,淮東軍將驟增十萬,招搖而無用武之地,又耗養軍之資,崇州怕是支撐不住,智者不為,”宋佳說道,“編入軍屯,開墾鶴城草場,對你來說,應該是最有利之事。但編入工輜營,去修海塘,軍制不散,戰事急烈,隨時能編入諸軍作為正卒驅使,也不失為良策……”

林縛點點頭,承認宋佳說得有道理。

修三百里捍海堤,在當世怎麼都要算超大型工程,最需要重視的就是組織性。

除了兵甲裝備以及戰訓強度不同外,工輜營的編制與諸軍無異,組織與軍紀,也將嚴格照營伍來實施,修堤之餘,也能進行一定量的戰訓。

戰事和緩,淮東軍維持當前兵額足以,一旦戰事激烈,就可以直接從工輜營抽調合格的、能適應淮東軍戰場紀律的兵員補入諸軍,迅速進行大規模的擴編,擴編之後,也能迅速拉出去打野戰,而不用擔心戰鬥力會給削弱太多。

“其三,你修捍海堤,當然也不恰好沿著鹽區與縣域的分界線修,往鹽區多移一步,堤外所得良田便歸你所有,”宋佳說道,“張晏雖為鹽鐵使,品階在你之上,但兩淮鹽區及十監院,加起來也就兩萬鹽卒,你工輜營壓上去修海堤,就有五六萬人,兩淮鹽區爭地必然爭不過你。修海塘也有利鹽區。據我所知,海潮漫漲,沿海廬舍漂沒,鹽灶毀壞,第一個受損的就是鹽戶。修得捍海堤,鹽區雖在堤外,但鹽戶總有安身立命、不受海潮侵害之所。你主持這等大事,張晏總要退避三舍,讓你三分。三百里捍海堤,你往東多移一裡地,便能得十萬畝良田,能彌補你修堤所耗一二……”

“倒合該你來做我的行軍長史,”林縛笑道,“這本帳,普通人還算不到呢,算是一樁好處。”

“我看少夫人堪比女諸葛呢。”小蠻在一旁插嘴道,她雖然心裡對宋佳有所抵觸,但諸多女眷裡,還真沒有人能比得上宋佳能給林縛出謀劃策。

“鹽瀆、建陵、皋城三縣,湖蕩成片,沼澤成群,陸路遠不及水路便捷,”宋佳說道,“雖說水路也便,但緊要之時,如夏秋風暴季海路不通時,沒有陸路總有諸多不便。修成捍海大堤,實修成一道從崇州直達清江浦南岸的快捷兵道,有利於在崇州掌握整個淮東局勢——其利四也!”

“此外,修捍海堤,大利之事,勢必也要動員地方勢力,地方勢力也會甘願為你效力,”宋佳說道,“有利你拉攏鹽瀆、建陵、皋城三縣的地方勢力,從其地招攏人才為你所用,其利五也!你說我說的這些,有沒有道理?”

“總是頭疼女人太聰明,”林縛微微一笑,說道,“在你說來,倒真有諸多好處,但在我看來,人生匆匆,總要留些好處在世間,才不枉這一回。修捍海堤,大利於淮東,我能為,又豈能不為?有時候,也僅如此簡單而已。”

宋佳抿嘴而笑,她才不信如此興師動眾之事,林縛拿一個簡易的理由,能說服崇州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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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淮東第2章 高築城之策

南下的船隊龐大,擠得北官河滿滿當當,速度就快不了,十月初五從山陽出發,十五日才進入運鹽河,算是進入崇州境內了。

林夢得、胡致庸、胡致誠、李書義、陳雷等崇州屬官佐吏,以李書堂、羅複等崇州士紳,浩浩蕩蕩數十人,到九華西北來迎接林縛一行班師回崇州。

海陵知府劉師度也要受淮東制置使的節制;林縛回崇州,他也不拿架子,親自到九華來迎,打算一同到崇州,好跟林縛商議海陵府境內的軍政事務。

其時正值秋糧收割季節,運鹽河兩岸皆是金燦燦的稻地,已有農人伏首田間,收割稻穀了。

率部北上守淮時,麥禾都沒有抽穗,轉眼間卻要秋糧收割季節,時間流逝如白馬過隙,不留神已經是半年過去了。

“香樟裡今年的收成能增加多少?”林縛問香樟裡的裡正羅複。

“運鹽河拓寬了,香樟裡幾條河流都在梅雨季之前清過淤,今夏,香樟裡就沒有遭過半點澇,十年罕見的大豐年,”羅複捋著霜白的大鬍子,興奮的說道,“去年已經能算小豐年了,不過今年的夏糧收成就比去年多收了兩成,秋糧少說也能增收兩成!”

“地方上農閒時,每年都要組織鄉民修整溝渠,把選種、積肥的事情做好,這樣的收成,年年會有!”林縛笑道,“為把運鹽河拓寬,我是跟地方借了些穀糧。這些穀糧,我也沒有藏到個人口袋裡,都用在興修水利上。如今大家都能有好收成,我也就心安了,三五年,也就把之前借的穀糧還給大家了……也就不用再給大家罵了!”

“那是我們這些愚夫蠢民不識大人的苦心……”羅複尷尬笑道。

去年林縛在崇州兩次清查田地,凡侵佔官田、將田產假寄僧院逃賦者,皆受到巨額的罰賦罰租。羅家損失上千畝地,罰賦罰租折粳米千石,當然將林縛恨之入骨。

還是在崇州童子案真相大白之後,羅複被擄的幼子歸家,羅家才徹底釋了怨恨,與其他受恩的人家,一同成為堅定支持林縛在崇州紮根的地方勢力代表。

羅家還有三十頃良田,受運鹽河及支流水系清淤拓寬之利,比正常年景要多收兩成。加上春花,以粳米計,今年就多增收了近千石。

租占五成,兩年就能將罰賦罰租給補了回來。

去年給沒收充為官田的上千畝地,多是沒經改良、易受澇的中下田,給佃戶種,每年收租子也就五六百石粳米,只要以後能維持今年的年景,這部分損失也就抹平了。

如此看來,運鹽河及支系河流清淤拓寬一事,真正是大利地方。

即使之前沒有受惠于林縛,沒有受惠于江東左軍的大戶,經過今年的大豐收,心裡的怨恨差不多也能花解掉。

“以前的事,都不要提了,”林縛笑道,“增收增產是好事,不過該納的錢糧,大家也不要偷、也不要漏啊……”

“這個是自然,哪能這麼不識抬舉?”羅複說道。

林縛笑了笑,拉著劉師度,與羅複等地方士紳談了許多農事。

崇州夏秋糧賦依田定等,縣是要增加田賦,最關鍵要做的,就是丈量田畝、嚴格定等,嚴禁以良充劣、偷逃糧稅。

崇州夏秋糧賦的征額,去年在核查田畝之後,就有一個相對確定的概數,就是全年夏秋糧應徵總額為三十二萬石米糧。

今年全縣增產,夏秋糧徵收倒不會有多大的增加,直接受益的還是田主、農戶。

當然了,興修水利,能減少縣裡在救災減賦上的投入,也算是間接增加了縣裡的收入。

崇州夏秋糧賦應徵總額是明賬,即使這部分收入,要算淮東軍的額外糧餉,其明細也要報到海陵府,劉師度心裡是清楚這本賬的。

林縛到崇州才一年時間,將崇州的丁稅及各種人頭攤派免掉,崇州縣一年的總收入還能增加兩三成。這手治政的本事,劉師度也自歎不如。

要說夏秋糧正賦,崇州縣能抵兩個海陵縣,不過海陵縣還有丁稅及種種攤派,總體收入不在崇州縣之下。

這裡面最大的區別就在:崇州縣的收入與田畝數直接掛鉤,擁有大量田地的田主及鄉里大戶承擔的義務多,佃戶與小戶耕農受益大;海陵縣的收入更多是跟丁口掛鉤,田主及大戶會將應承擔義務轉嫁到小戶耕農與佃戶頭上。

林縛在崇州能成功推動新政,有著特殊的地方,但要擴廣到其他縣,會受到地方大戶及田主勢力強勢的阻撓。

不過崇州能大規模的增收、增產,也就能在相當程度上,化解掉地方大戶與田主的怨恨。相比去年五月之前,崇州給海盜肆虐,如今的崇州人治境安,是誰之功?人人心裡都有一本賬。

夏秋糧正賦是明賬,林縛在崇州兩次清查田畝,除西沙島外,還有四十萬畝田地充為官田,這是外人所不知的暗賬。

這四十余萬畝官田主要沿西山河、運鹽河分佈,之前多為中下田。運鹽河清淤拓寬,最重要的一個目標就是要改善附近地區的水利條件,清出大量的河底淤泥用於積肥,將這些中下田,改造成豐產良田。

運鹽河清淤拓寬,上河堤的民夫一度多達十萬人,前後進行了有七個月,以每工兩升半米計,僅工食錢就用掉四十萬石米糧,總耗資達四十萬兩銀。

但這個投入是值得的,四十余萬畝官田,在減租減賦後,今年租賦總額也將達到二十四萬石米糧之多,比之前增加近三成。

此外,西沙島還能節餘八萬石米糧。

崇州縣今年在田畝上的總收入以粳米計,將達到六十二萬石之多,這些將在秋糧收割後,近一個月時間裡,陸續徵收上來。

也正是有這樣的底子,林縛才敢將五六萬流民軍解散後的丁壯,以及數量更為龐大的家屬遷到崇州來安置。

崇州這邊人馬全力開動起來,也差不多要一個月,才能將這麼多的人都遷到崇州來。

劉師度多少知道林縛手裡掌握著大量的官田,詳細的數字,卻不是清楚。

林縛與劉師度先談了一些海陵府軍整編的事情,接下來就說了修捍海堤的事情。

要做這件事,即使崇州掏銀掏糧出丁壯,也要劉師度配合,還要將劉庭州以及鹽瀆、建陵、皋城三縣的知縣喊到崇州來合議此事。

“要修三百里捍海堤啊!”劉師度愣了片晌,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說林縛狂妄,但林縛硬是利用七個月的時間,以一縣之力,將百餘裡運鹽河拓寬了、挖深了,千石大船如今也能在運鹽河上暢行無阻。

林縛真要咬牙做,劉師度相信林縛有能力在兩年時間裡將三百里捍海堤築成。

郡司有人開始議論林縛其志不小,許多同僚捎來的信函裡,或暗示或明言,要劉師度在海陵府對林縛多加戒備。

運鹽河清淤拓寬,前後投入四十萬兩銀,若以改造糧田直接增加的租賦計算,要十幾二十年才能收回成本。

海潮侵灌成害,誰人不知?數百年來,除了零碎地方外,從沒有人想著要大規模的修一座從江門到清江浦的捍海堤,何故?

投入太大,地方官府能從中享受的直接收益太微,需要數十年才能體現出來。

縣官常常是三年一任,誰願意做栽樹的前人,讓十幾二十年後的後人來乘涼?

劉師度一時想不出,耗百萬鉅資修這座捍海大堤,除了聲望外,能對林縛有什麼直接的好處!

林縛在途中下決心要修捍海大堤時,除了直接給江淮總督府、宣撫使司、鹽鐵司以及淮安府發函諮問外,更向朝廷上了專折,說及此事。

岳冷秋、劉庭州、張晏、王添等人驚諤之餘,也提不出反對的理由。

修捍海大堤不僅利民,大利淮東,當崇州將大量的錢糧、人力、物力,投到修築捍海大堤上,也就意味著崇州的軍事擴張規模會受到很大的限制。

林縛僅僅是淮東地區的軍政長官,除身兼知崇州縣事,無法干涉其他府縣的民政、財政,修成捍海堤,鹽瀆、建陵、皋城三縣受益、淮南鹽區受益,增加的田賦丁稅,也落不到林縛的口袋裡去。

劉庭州一度以為錯怪了林縛的為人,為在淮安的那些日子跟林縛爭執而慚愧、懊惱。在接到林縛的信函之後,也未等岳冷秋指示,劉庭州就與鹽瀆知縣往崇州趕來,合議此事。

摺子到遞到京中,沒有半個月的時間,京中的回應到不了崇州。但對朝廷來說,只要不用為此掏一兩銀子,不折騰地方,林縛要做這事,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從大費糜張清淤運鹽河開始,林縛就給崇州定下“高築城、廣積糧”的戰略,修捍海堤不過是更為堅決的執行這一戰略罷了,在崇州內部倒也容易說服眾人。

戰國時,秦聚全國之力修鄭國渠,十年得成,十年之內,無力向外擴張。修成鄭國渠後,秦國的根基才算穩固下來,奠定了一統六國的經濟基礎。

歷史若不改變,元末諸雄爭霸,朱氏在江甯“高築城、廣積糧、緩稱王”,其他諸雄兵馬都十萬、數十萬的混亂不休,最終還是給朱氏以南統兵、占了天下。

如今岳冷秋率長淮軍奪回濠、泗,分兵進駐廬州,從林庭立手裡接過淮西戰區的指使權,開始對壽州的羅獻成用兵。

林庭立也自請辭去淮西靖寇制置使的頭銜,退守東陽。

淮西廣指東陽、廬州(安徽合肥)、濠州、淮上(壽州)四府,其戰略形勢的重心在廬州。

與淮東戰略形勢在淮安一樣,淮東控制不了淮安,淮東制置使便是虛的;在淮西控制不了廬州,林庭立也沒有必要強充大頭去爭淮西制置使。

東陽軍的底子畢竟不比江東左軍(淮東軍)厚實,經不起消耗,錢糧也不足。

若給岳冷秋擠兌著去打壽州的羅獻成,反而得不償失,成了一樁禍事。

長淮軍接防廬州後,原廬州鎮萬餘精兵就得以脫身,在鎮將鄧愈的率領下,渡江南調,進入徽州,加強江東郡南部的防禦。

徽州又名新安,提及新安,或名聲不大,徽州境內的黃山則天下聞名。

徽州東北的浮玉山(今天目山)、東南的白際山,乃江東與兩浙的天然分野;境內新安江南下,至淳安,匯入錢江,為錢江的正源。

高祖發跡之前,擁據江寧,就在白際山與浮玉山之間的昱嶺築關城,據兩浙之敵。兩百餘年逝去,關城乃在,依舊為兩浙通微州的要隘,駐有守軍。

鄧愈率重兵進駐昱嶺關,往東能策應守杭州的董原,與浙北防線融為一體,往南、往西則能牽制佔據淳安、衢州等浙西府縣的奢家兵馬。

自此,雖不能從奢家奪回浙南地區,浙北防線也得到加強,基本穩固下來。

就奢家而言,要消化新得之地,將閩北、浙南融為一體,也需要一些時日。此外,南撤的虞萬杲部,仍是令奢家頭痛的毒瘤。短時間裡,奢家還沒有大規模對浙北或兩江(江東、江西)用兵的跡象。

相比春夏之戰事紛繁,入秋後局勢看上去有和緩的跡象,便圍大同的東虜也有收縮跡象,但這大好山河端真是碎成好幾塊——林縛也只能先據著淮東,且看天下大勢下一步如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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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淮東 第4章 世間不缺聰明人

“小蠻喝酒也鬧騰,都滿十七了,還是小孩子心性,年前擇個吉時迎進門算了……你說可好?”

窗格子新糊了紙,透光性遠不如後世的玻璃,外面天將亮,看窗戶紙仿佛淺青色的薄玉,顧君薰貼身趴在林縛的胸口,說著事情。

林縛手在君薰的光滑細膩的背上撫弄著,歡/愛折騰了半宿,到現在還沒有睡下,也沒有睡意,就嘮著家常,心想君薰也就十九歲,偏偏一副當家主婦的模樣,替他在籌劃納妾的事情,還真是難為她了。

小蠻的身世,林縛也沒有跟君薰提及過,迎小蠻進門,總要先知會蘇湄一聲。想到這裡,林縛腦子裡浮現那張美豔無端的臉來,雖說書信往來不斷,但見不到面,總是想念得很。

“在想什麼?”顧君薰見林縛走神,輕聲問道。

“想修捍海堤的事情,”林縛說道,他才沒有蠢到坦白在想另外一個女人,拍了拍君薰結實的小翹臀,說道,“時間不早了,睡吧!”

“是時間不晚了,”顧君薰看著窗格子洩進來的晨光,嬌憨的說道,“哪個能跟你似的,大白天還高臥在床,還不要給別人的笑話死!”

“你要有力氣,起來便是,順便幫我吩咐下去,沒有要緊事鬧我起床,軍法處置!”林縛說笑道。

顧君薰便覺得身子骨都給折騰散架了,仿佛每根毛發都透著酥軟勁兒,她還是強撐著坐起來。床幃之事洩露出去,只會讓她更羞得難堪,見林縛轉身要睡去,咬著嫣紅的嘴唇,嬌怨的在他背上掐了一下:“叫你折騰人家這麼多次!”

林縛嘿嘿而笑,擁被睡去,午前給小蠻折騰醒。宋佳小蠻拿了一份通政司轉抄各地的塘報過來。

曹義渠要在關中大興土木修涇源渠!

塘抄有摘抄曹義渠上呈京中的專折。曹義渠計劃西起池陽穀口,引出涇河水流向東南,經池陽、櫟陽向東到下邦折向南注入渭河,全長約二百餘裡。

林縛在睡夢中給小蠻鬧醒,本要對她“軍法從事”,最後一絲睡意,卻給曹義渠的涇源渠驅得一乾二淨。

林縛軲轆從床上爬起,才看到宋佳她人已在庭院外候著。

在淮安,宋佳出入林縛的居室倒隨便得很,沒有什麼男女之防;倒是回崇州之後,她倒先小心翼翼起來。

“曹義渠是個明白人啊!”林縛微微一歎,將塘抄遞回到宋佳手裡。

“曹義渠在關中修涇源渠,與你在淮東築捍海堤,異曲同工也,”宋佳說道,“相比較下來,還是奢家急切了些,倒不知道梁家會有什麼動作?”

“管他梁家的,能混到這份上,都不該是蠢貨……”林縛要小蠻幫著拿一份西秦郡地圖來。

西秦,秦地,關中故郡也。

秦時,在關中修鄭國渠,引涇水入洛河,沿途灌溉三四百萬畝良田,使關中成為天下糧倉,富庶天下。這也是秦據關中而王天下,以及秦後兩漢皆立朝關中的經濟基礎。

然涇水多泥沙,鄭國渠差不多要二三十年疏浚一次,才能維持正常的灌溉功能。

五胡亂華以及燕陳兩朝,關中皆長期大亂,動輒百餘年不得安寧。到前朝時,鄭國渠差不多就徹底荒廢了,關中自然就沒有了立都的基礎。前朝將都城立於洛陽,開始從江淮大規模的轉運糧草北上,漕運便算是正式大規模的開始了。

戰國末年,強秦集一國之力,花費十多年,才修成鄭國渠。當鄭國渠徹底荒廢,而前朝及本朝,立國的根本都不在關中地區,也就沒有心思再花大力氣去修鄭國渠。

關中地區於是就從王都之地衰落成西北邊陲苦地,常年受旱災所擾,動不動就饑民連縣、浮殍盈野。

曹家這時候也沒有能力在關中重修鄭國渠,他給涇源渠所選的路線,地形要平易得多。涇源渠雖然長度僅比鄭國渠短三分之一,約兩百里左右,但所投入的人力、物資要遠遠少於鄭國渠所耗。

當然,修成涇源渠之後,能灌溉的田地面積,跟鄭國渠也會有很大的差距。

小蠻將西秦郡地圖拿來,林縛就在院子裡的石臺上,將地圖鋪開,拿炭筆將涇源渠的修築路線勾勒出來。

徑源渠將通過的池陽、櫟陽、下邦等地,都是渭水北岸的關中核心地區。

涇源渠的灌溉效應遠遠比不上鄭國渠,但修成徑源渠,對曹家加強對渭水北岸地區的控制,有很大的促進作用。

此外,西北旱地,畝產過石便能稱良田。一旦涇源渠修成,百八十萬畝旱地,改造成豐產水田,對加強曹家在關中地區的根基,意義也非同小可。

曹家沒有急著出兵潼關,跑到河南地區搶佔地盤,反而是耐著性子在關中興修水利,在戰略決策,與崇州是同出一轍,令林縛深感為忌。

與崇州修捍海堤不同的是,曹家在關中修涇源渠,卻沒有打算完全自家來掏錢糧。

曹子渠在摺子裡說了,要截西秦糧賦以利關中民事,這是借修涇源渠的名義,順便將西秦的賦稅都截留下來。

午時,林縛在山中匆匆用過餐,便拿著摘抄曹氏修涇源渠專折的塘抄,來到東衙,趕著王成服從鶴城趕回來見他,林縛將塘抄遞到王成服面前,說道:“你可知道是誰在幕後替曹義渠出謀劃策?”

林縛有著超過世人近千年的見識,才有“高築城、廣積糧”的心思,曹義渠乃將門出身,觀他之前在固原守邊的作為,對政事應沒有如此深刻的見解,應是另有高人在幕後指點。

王成服接過塘抄,說道:“或許是任氏兄弟已給曹家所用……”

“任氏四傑啊。”林縛輕輕咂嘴,任氏四傑是指原左都禦史任旉的四子。任旉原為西秦黨核心人物,崇州四年病逝,其子四人皆為進士,皆有名望,世稱任氏四傑。

西秦黨近年來失勢後,除老二任仲儉擔任西秦郡宣撫使司參政外,任伯靖、任叔達、任季衛三人都辭官歸鄉,在櫟陽設鹿山書院,開館講學,隱為一代名士。

“哦,我倒把這個給忘了……”林縛拍了拍額頭,任旉在世時,就主張修復鄭國渠,或沿鄭國渠的路線修一條新渠,以利關中民生。曹義渠能這麼迅速拿出完整的修渠方案來,很可能應該是任家人在背後獻策。

任氏兄弟給曹家招攬,這個消息不見得就比曹義渠要修涇源渠更能讓人接受。

朝廷雖然很孱弱,但在士子的眼裡,仍為天下正朔。廟堂內外,分楚黨、吳黨、西秦黨,爭得不亦樂乎,但還是以效盡朝廷為前提的。

張協、岳冷秋等人為楚黨魁首,但要豎桿自立旗號,樹下猢猻便會大散而去。

曹家在西秦根基雖深,但長期以來,除了落魁士子,有幾個有功名在身的士子甘心願意給曹義渠做家臣?

林縛在淮東小有勢力,功勳也著,給劉庭州視為異志之人,處處相難——這裡面的道理卻是相通的。

任家數代入朝為官,任氏四傑又都是進士出身,即使辭官歸鄉,但為一郡名流,可以隨時給朝廷征辟複出。任氏四傑中的人物投附曹義渠,意義就非同小可了。

“或許在任氏兄弟眼裡,這天下該是要易主了……”秦承祖微微一歎。

“兩百里徑源渠,總也得修一兩年,到第三年頭上,才能看出作用來,”林夢得說道,“在曹義渠及任氏兄弟的心態也穩得很。”

“奢家與東虜將朝廷的底子掏空了,流民軍又勢如潦原,將中原腹地攪得大亂,川東秦宗源、荊湖胡文穆,山東梁習都是踩著流民軍的屍體,趁勢崛起,”秦承祖說道,“曹家又開了一個惡例,借修涇源渠為名截留關中賦稅,怕就怕川東、荊湖、山東等地都有樣學樣……”

“前年晉中軍在燕南損失殆盡,陳芝虎過晉中時,又殺得太厲害,又持續多年的大面積旱災,以致晉中沒有這等強豪崛起,這時反倒成了個害處!”林縛微微一歎,感慨道。

地方軍閥雖算不上什麼好貨,但在晉中能有一個強豪人物崛起,便能集中地方資源,堵住東虜從晉中入侵的口子。

李卓出鎮薊北軍,薊北鎮又靠近津海糧道,得到有力的支撐,這條防線有鞏固之勢。偏偏以大同鎮為核心的燕北防線西段,經過大半年的戰事,給削弱得尤其的厲害。

即使陳芝虎勉強守住大同,但周圍應縣、朔州、渾源等城俱毀,大同側後、恆山東麓,東進冀北的瓶城也一度失陷,大同防線是岌岌可危。

大同位於雁北,北抿陰山、南控恆山,鎖扼內外邊牆,處晉、冀之要衝,為燕京西北門戶,戰略地位尤其的重要。作為燕北防線的西段組成,大同防線分三個方向置十五協鎮,共駐城寨四百餘座,駐兵七萬餘。

李卓率兵出鎮瓶城,支援大同側翼,迫使東虜退兵,但大同防線已經給打得七零八落,四百餘城寨,殘存不過十之一二,兵馬也折損大半。

這也是中原政權與北方勢力爭戰的害處。

北方多為苦寒之地,南方多富庶。

北方軍馬從北往南打,能夠靠在戰區劫掠以戰養戰,越打越強。南方軍馬從南往北,從戰區籌措不到足夠的糧草,只能從後方花大力氣調運,越打越窮。

中原政權強盛時,人力、物力不缺,能支撐大規模的戰事,所以能壓制北方勢力的抬頭。

時逢末世,大越朝的底子幾乎給掏空了,大同防線給打殘,想在短時間裡重建,也沒有這個財力了。

雖說陳芝虎守大同有功,但也由於晉中及大同防線給推殘的太厲害,依然受到嚴厲的責斥。京中要求罷黜陳芝虎的聲音一日/比一日熱鬧,崇觀帝這時候倒沒有糊塗,連下聖諭申斥陳芝虎,倒是頂住壓力,沒有將陳芝虎從大同調免。

在這個勢態下,陳芝虎能守住大同已經是大功了,倉促調薊北軍出瓶城,與東虜主力決戰,很可能導致更難收拾的結局。

東虜雖從大同撤圍而走,但此時又是秋冬,東虜隨時會捲土重來。

這個冬天,北方的上空還是懸著一把血色利刃。

當大同防線形同崩潰,燕京西北門戶半開,李卓還有多少選擇的餘地?

李卓的五年平虜策,第一步是要穩固外圍防線,才第一年過去,外圍防線的西段就給打殘。就算張協等人與李卓沒有派系之執,也會施加壓力,要求李卓從遼西出兵,將東虜主力牽制在東線,減免西段防線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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