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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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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0 09:31:35
第15章 聯姻

入夜後,才有消息陸續的從西歸浦傳回。

主樓二層的偏廳,給用來當成簡樸的作戰室,西面的牆壁上,懸掛著一幅儋羅島地圖,海陽郡兵在西歸浦、仙鹿浦的最新動向,在地圖上給標識出來。

葛長根率一部水營奔襲在西歸浦的海陽/水軍殘部,此時已經接戰,林縛與周普、趙虎、林景中等人,都在作戰室裡等著最新的戰報傳回。

濟州島的氣候與崇州相當,此時也正是酷寒季節,室裡燒了火盆。熾熱的炭火在高腳銅盆裡滋滋作響,林縛坐在火盆前,喝著濟州當地所產的土茶,有些腥氣,倒也勉強能喝下。

這會兒外面樓梯給人踩得吱呀響,聽著宋佳在外面與人小聲的說話,過了半天,才見她進來,問道:“什麼事情?”

“儋羅國主想得周到,怕大人在濟州生活不便,特意讓人送到四個乖巧伶俐的女孩子過來,伺候大人在這裡的起居,”宋佳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回稟道,“都是大戶家的女兒,知書達禮,從小習過漢書的,大人不用擔心說話她們聽不懂。她們都在外面候著呢,要不要帶進來給大人看看?”

帝國失去遼東,不過十四年的時間,對儋羅、高麗人的文化影響,到這時也還沒有給削弱多少。儋羅、高麗的官員、貴族,都視習漢書為時尚,儋羅島上能挑出四個語言相通的女孩子來,倒不奇怪。

只是這當兒,儋羅國王李建想著往這裡獻女孩子,未免不是時機。

看著宋佳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林縛揮了揮手,說道:“送回去!什麼時候了,還來添這個亂?”

周普、趙虎等人都是武將,也不喜這種送閨女討好、巴結的行為,坐在那裡沒有吭聲;林景中倒不置可否,記得這種事也正常得很。

“就這樣送回去怕是不妥,儋羅國主有意交好,送回去可不是寒了人心?再說對這四個女孩子也不好:賣出去的東西,給退了貨,可就真不值錢了……”宋佳說道。

林縛率兵來援濟州塞,是打關見機行事的主意,當時甚至還在擔憂儋羅人的立場,倒沒有想到剛過來,儋羅人已經沒有選擇立場的餘地。

帶兵打仗,有周普、葛存信、趙虎等人在,倒不缺拿主意的人,但武力解決不了所有的問題。聽宋佳如此說,林縛想到這件事不僅僅是簡單的送四個女孩子過來伺候,眉頭微微蹙著,也覺得直接打發回去不好。

“你說怎麼辦好?”林縛問道。

“這四個女孩子都還知書達理,相貌也好,也確實是島上大戶人家出身,”宋佳說道,“還是先不要拒絕的好,許給崇州那些個還未成家的官員、將領,也是良配。彼此也不算辱沒,還能算聯姻之好……”

“……”林縛蹙著眉頭,獻女為婢與通好聯姻的區別大得很,這涉及到對儋羅島最根本的立場問題,沒那麼容易好做決定,站起身來,跟宋佳說道,“你以為,眼下還是扶持李氏在儋羅立國為好?”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良策?”宋佳問道。

“……”林縛托頷思慮,事情遠不是表面上看來這麼簡單。

“崇州兵分三路,大軍能在儋羅滯留多久?”宋佳說道,“高麗國小力微,但終究是百萬之國。即使集崇州兵馬,能一舉攻陷漢陽,滅高麗國,又有何益?”

“儋羅勢力太弱小了,”林縛說道,“歷來都屈于強邦,官民未必能有多強抵抗意志……”

“扶桑諸藩國,亦有強有弱,擇弱而扶之,奏請朝廷,冊封之,許其從濟州海貿中取利,與儋羅互為援應,總要比崇州在這裡直接屯兵要好,”宋佳說道,“奢家若是不遲鈍,也應該在做這方面的佈置……”

“你是說九州島?”林縛問道。

“嗯,”宋佳點點頭,說道,“晉安的海商還不會看星夜航,但從晉安順風出海,船順著海流往東北行,順利的話,三五天日後,也能看到陸地,有國名大隅,想來便是九州島上的大隅藩邦……”

受造船與航海技術的限制,中原與高麗半島的交往,多走陸路,但在近千年之前,就有與扶桑諸島通航的記錄。

扶桑、高麗都不是什麼新大陸。

由於航線的特點,從明州府、晉安府出海的海商,多與九州島南部地區聯絡,儋羅島素來不受重視。

便在海盜的眼裡,儋羅島也是窮鄉僻壤之地,甚少光顧。

林縛直接將牽星術運用到等緯航海裡,使得從崇州到濟州開闢快速航線成為可能,儋羅島的地位才凸顯出來。

以往海上商路給阻斷,一是朝廷禁商禁海,二是東海寇勢力龐大,遮山阻海。

實際上,海上商路從來都沒有給徹底的斷過,只不過長久以來,東海寇成為與高麗、本州、九州等藩邦進行海上貿易的主體,而且規模一直都不小。

奢家早年即使沒有舉旗起事,但小規模的參與走私活動,也不是什麼令人意外的事情。此外,大量原東海寇勢力投附奢家,奢家怎麼可能不知道海上商路之利?

這兩年來,奢家向東海滲透,從兩浙、江東沿海地區劫奪的財物,大量流入東閩,而奢家的注意力集中在浙東,海上商路的規模才銳減。

林縛派人經營濟州,算是時機恰好的填補了這個空白,但同時,奢家必然也會恢復晉安府或明州府與九州島南部的航線……

東閩的生絲、蔗糖、鐵、茶葉,都是海上商路的緊俏物資,可以取得暴利,彌補軍資的不足。

奢家沒有餘力跨海派兵,此時卻有可能在九州島南部扶持代理勢力,與高麗媾和,或與東胡人媾和,聯手在東海壓制崇州的勢力,都有可能。

林縛也不可能往濟州島無限制的投入兵力,扶持代理勢力,對東海諸勢力進行拉攏分化,也是崇州應該要選擇的策略。

葛存信推門走過來,身上甲衣沾有雪花,推門進屋,給爐火一烘即融。

“外面下雪了?”林縛看著葛存信甲衣上的雪花,詫異的問道。

“嗯,下雪了,”葛存信將大氅解下來,說道,“虧是提前一天出海,不然還有些小麻煩。北面傳回消息來,長根剛將高麗在西歸浦的水軍擊潰,正率部返回。戰果如何,還要等長根回來才知道。另外,大人所料不差,昨日參與圍攻濟州塞港的,確實有給高麗人收買的海盜勢力。不過沒有逮到大魚,背後有沒有其他交易,一時還查不清楚……”

林縛站起來,推門木窗,一股寒風竄進來,舔著脖子起雞皮疙瘩,樓前校場周圍插著火把,雪勢頗為不小。

倒想起一樁事,林縛問葛存信:“長根是不是跟存雄一樣,都還沒有續娶?”

“是啊,”葛存信詫異的問,“大人怎麼提起這樁事來?”

為反官府,葛家人將腦袋都別褲腰帶上,葛存雄、葛長根之妻,悉遭官府虐殺而死,其後戎馬生涯不斷,都無心續娶之事。

周普坐在邊上撥著火盆,嘿然笑道:“大人給你葛家許了個儋羅人的兒媳婦,你還不趕緊叩頭謝恩?”

“啊!”葛存信不明白為何提到這樁事上來。

“李建送來四個女孩子,都是儋羅大戶家的女兒,”林縛說道,“宋姑娘的意思是聯姻通好,但我們也不能隨便糊弄別人,先問一下你的意見。”

“這怎麼能?這都是李建獻給大人您的!”葛存信說道。

“奢家參與進來的跡象很明顯了,崇州沒有辦法在這裡駐多少兵馬,借用或者說扶植李氏勢力,是可行之策。我要四個嬌生慣養的女孩子做什麼,還嫌內宅不夠熱鬧?”林縛笑道,“你要不覺得委屈,等長根回來,再問問他的意思!”

“這事輪不到他說話,”葛存信便擅自替長子做下這主,說道,“我就代他謝大人了。”

林縛問宋佳:“那四個女孩子是誰負責送過來的?”

“儋羅王妃,由周裡正的內人陪,都還在西邊候著呢……”宋佳說道。

林縛微微一歎,儋羅雖稱一國,但國力微小,換作其他邦國,即使有亡國之威,也無需王妃出來做這種勾當?跟宋佳說道:“我就不便出面,你去將這事做妥當吧,挑個身世好的……”這種聯姻,相貌倒是其次,身世最是重要,才不算屈了葛家。

葛存信也朝宋佳施禮:“麻煩宋姑娘了!”

***************

一夜風雪,葛長根破曉時才歸。

高麗水軍在西歸浦的殘部,僅有二十艘戰船,四百多人。

在高麗,船長三丈便是大型戰船。葛長根率部奔襲過去,十丈以上的戰船就有五艘,水軍戰卒為高麗水軍在西歸浦殘部的兩倍,葛長根對西歸浦的地勢,比高麗水軍還要熟悉,這樣的戰事沒有太多的懸念。

倒是在回程時,一艘集雲級戰船給風浪推簇著,打在礁石上,破開一個大口子,差點沉掉,成為奔襲戰最大一項的損失。

濟州塞塢港已經具備修船能力,倒不用擔心水營戰力會有損失。

島上的風雪還是不休,有越演越烈之勢,海上的風浪也大,水陸都無法用兵,儋羅島上的局勢一下子又恢復了表面的平靜。背地裡的形勢絕不會平靜就是。

林縛在破曉時分才睡下,睜開眼,天已大亮,聽著房門外有輕巧的走動聲,知道宋佳在外面,便坐起來。宋佳聽著吱呀床響,知道林縛醒來,便推門進來。

“聯姻事便算成了,”宋佳說道,“是國相家的小女兒,人品、相貌都好,葛校尉本人也十分滿意,似乎之前還見過面。另外,周貴堂家的那口子,想給自家小兒子討一房媳婦……”

儋羅國制仿效中原,國君以下,國相、九卿等官員一舉俱全,麻雀雖小、五臟倒是俱全。只是丁口不過三萬餘人,只有崇州一縣的十分之一,作為一個君主國,也太小了些。

“周貴堂要在儋羅紮根啊,那也好,”林縛說道,“你答應周貴堂家裡便是。”

林縛伸手拿起床頭桌上的衣裳穿起來,瞥見房門外還有女人的身影,疑惑的問道:“誰在外面?”

“四個女孩子裡,兩個人有了下落。倒還有一對小姐妹,是光祿卿家的女孩子。光祿卿隨太子李弓在仙鹿浦給高麗人所殺,家裡就沒有什麼人物了。有個兒子還小得很,就剩下孤女寡母。這對小姐妹一時也沒有合適的人家許,一個叫左蘭,一個叫左雁,退回去便會隨意許給低賤人家,指不定會給富貴人家爭搶。看著可憐,我便擅自主張,留了下來,”宋佳窺著林縛的臉色,回道,“我身邊不是還缺兩個人嘛?”

林縛看了宋佳一眼,問道:“會不會不妥?”

四個女孩子,兩個聯姻,兩個留下來為婢,差距甚大。這天下,“不患寡、患不均”,一碗水端不平,惹出怨恨,反而是一樁壞事。

“可是人家孤兒寡母求著我的,你要覺得不合適,那便送她們回去就是。”宋佳說道。

“求大人不要趕我們回去……”門口那兩個女孩子聽著裡面說話,走進來跑在冰冷的地上就叩頭。

這兩個女孩子官話說得不准,倒也能聽明白,聲音嬌柔清嫩得很,聽著就有一股子異國風情。兩個女孩子伏在地上,林縛也看不清她們的相貌,也不想駁宋佳的面子,說道:“我讓宋姑娘留你們便是,先出去吧……”

兩個女孩子抬起頭來,林縛看了,倒覺得這兩個女孩子的容色真是嬌美,膚色如凝脂,細膩雪白,暗道:高麗人不整容也有美人胚子?小的十三四歲,臉上稚氣未脫,要不是大的稍成熟一些,還以為是雙胞胎姐妹呢,也不清楚哪個叫左蘭,哪個叫左雁,揮手讓她們先退下去。

林縛倒明白宋佳為什麼要擅自主張要留下這兩個女孩子,儋羅左氏的家主剛死,幼子還小,沒有其他什麼能撐住家業的人。這兩個女孩子退回去,命運也確實好不到哪裡去。宋佳也許起了憐惜之心;對左氏而言,兩個女人留下來作婢,無疑也算是抱到這邊的粗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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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聯兵助伐

今日要正式會見儋羅國君臣,林縛在皮裘子外穿上緋色官袍。

官袍式樣複雜,林縛折騰了好一會兒,都沒能將袖襟理順。宋佳看不過去,蹲下來,幫他整理袍袖。

林縛站在那裡,手叉開來,讓宋佳幫他整理袍襟,能看到她髮髻青絲後修長而白皙如玉的頸脖子,更深處的那抹雪白給衣領子遮住。

宋佳倒似感覺到林縛的目光落在她光溜溜的頸脖子上,心裡說不出的有些慌忙,強作鎮定,要幫林縛將犀角腰帶系好。這個動作倒像反手抱著林縛的腰,身子也挨得更近,腦袋幾乎要貼到林縛的胸口上,也能聽到跳動有力的心跳聲,宋佳暈著臉,勉強幫林縛將腰帶扣好,退後半步,說道:“儋羅國的君臣該是過來了……”

“沒有你,我倒是連衣裳都不會穿!”林縛自嘲的說道,要消解彼此間的尷尬。

“說什麼話呢,還輪不到奴妾幫大人穿衣裳!”宋佳輕聲說道,又怕林縛拿言語挑逗,先走了出去。

大越朝,除內庭之外再無女官設制,宋佳擔任典書一職,只是淮東軍司內部權宜設制,無法拿到外面去說;儋羅國李氏諸人,倒是將宋佳當成林縛的寵姬。

外面人怎麼看,宋佳不管,但要她真正走出那一步卻難。比起籠中鳥,她喜歡此時所處的位子。千古以來,多少女人能有施展抱負與才學的機會?難道要為心裡湧動的情/欲,而放棄眼下的機遇嗎?

外面傳報儋羅國主李建君臣造訪,林縛將別的心思拋開,走下樓去,迎李建進主廳商議事情。

儋羅國雖微小,李建臣君算是避難濟州城,林縛也是依足禮節將李建視為上賓。

在主廳裡,林縛與李建對案而坐,周普、葛存信、趙虎、林景中、葛長根、周貴堂等人都在林縛下道,依次而坐。

李建下首則依次坐著他的臣僚們,他們四天前從西歸浦倉惶逃出,如喪家之犬。

奪回王都、複國的希望,眼下唯有寄託在對案跪坐的青年身上。

李建君臣都非坐井觀天之輩,知道儋羅國微小,沒有可能徹底獨立而存世。儋國依附強者,作為藩屬,是必然的選擇,唯一的奢望就是還能有基本的體面,不給徹底吞併掉。

為了這個目的,即使將諸官宦家裡挑選出來的可愛少女,送給林縛作婢,也沒有可惜的,倒沒有想到這邊會主動促成政治聯姻。

這對李建君臣來說,這是意外之喜。這意味著他們選擇依附淮東軍司,要比預想的,能獲得更獨立的地位。

“儋羅能與天朝結秦晉之好,孤所願也,”李建給林縛頷首示禮,說道,“兩樁百年之好,實為上使美意成全,複取王都之事,還要勞上使多費心了……”他的官話腔調有些怪異,倒是不妨礙交流。

“儋羅與我朝百年交好,一時給奸侫所趁,使儋羅受高麗欺淩十數載,斯誠痛哉。本官受朝廷託付,率兵進儋羅撥亂反正,使儋羅再歸我朝蔽護之下,職責所在……”林縛說道。

失遼東之後,朝廷寄望高麗人能在海東牽制東胡人,遂答應高麗人的要求,將儋羅賣給高麗,可以說是朝廷主動放棄對儋羅的宗主國地位。

林縛這時候強調大越朝對儋羅的宗主國地位,強調他是受命出使、跨海東征。

儋羅國主李建等君臣,也將之前不愉快的歷史忘掉不提,更無人去質疑林縛受命出使的名份是否真實。

高麗投降東胡人之後,朝廷對海東地區徹底失去控制。林縛請旨出海,倒是不難,只是時間來不及,眼下只能假借受命出使的名義行事。

比起鬼撈子聖旨來,隨林縛前來的數千精銳兵卒以及堅固戰船,才是更堅實、更令人信服的資本。李建臣君要依賴林縛奪回王都、複國,哪裡會在細節上糾纏不清?

“非孤心切,實則是王都失陷,臣民受戮,體統不存,使孤夜不能寢、食不知味,”李建說道,“敢問上使,何時發兵,逐甄封出西歸浦?”

“甄封乃高麗宿將,手下還有四千多殘兵,奪回王城,不能急於一時,”林縛說道,“我雖率雄師跨海東征,事畢猶要跨海西歸。敢問大王,我率軍西歸後,高麗人又率兵來侵,儋羅何以自立?”

“孤當號召國人,守禦疆土,哪怕就剩下一兵一卒,也不會再容疆土受高麗人的踐踏……”李建咬牙切齒的說道。

林縛還是懷疑李建的抵抗決心。

要不是他此番率兵前來,一旦濟州城給破,李建臣君不向高麗人投降乞命才叫怪呢。

不過林縛也只是需要李建說這番話,順著他的話意,說道:“大王此意甚合我意,請大王徵募王軍,我自不會袖手旁觀,會鼎力相助。待時機成熟,兩家聯兵,也好一舉奪回王城,恢復儋羅體統……”

甄封退守西歸浦城,甚至將仙鹿浦的駐軍都撤了過去。在昨夜水軍殘部給擊潰之後,甄封所部在儋羅島上成了孤軍,只能在西歸浦固守待援。

在當前情勢下,甄封不會輕易投降,守城的意志會很堅決。林縛還無意不計傷亡的去強攻西歸浦城,就算強攻下西歸浦,還會有一系列的麻煩事。

甄封率軍從仙鹿浦登上儋羅島,才六七天的時間。除了西歸浦城給攻陷、濟州城受圍攻外,儋羅島其他地方並沒有受到多嚴重的戰禍影響。此時甄封退守西歸浦城,李建君臣對儋羅島的統治還是有效的。

林縛的意思,是要李建先收攏殘卒,徵募健勇,組建規模更大的王軍。

儋羅島丁口有三萬余,強征丁壯入伍,窮兵黷武,編一支三五千人左右的常規武備,還是能勉強辦到的。

李建君臣在儋羅島上窮兵黷武,能減少淮東軍司以後在島上的駐兵壓力。

此外,儋羅島自身的軍民體系過於薄弱。西歸浦城被攻陷後,李建手裡甚至都沒有一座打造鐵器的冶鐵作坊,連最簡陋的兵甲都製造不了。一旦徵募大量男丁入伍,儋羅島農業生產會受到極大的影響,糧食將無法做到自給自足。

這些都將使儋羅島更加徹底的依附淮東軍司;而頻繁的戰事,將加大消耗儋羅島上的男丁,使得林縛從淮東往儋羅島進行移民,壓力大減。

對李建君臣來說,不能選擇投降高麗,擴軍編伍,重整王軍,是必然的選擇。至於窮兵黷武,會引起一系列的嚴重後果,也不是他們現在能考慮的。

當天,林縛與儋羅君臣就談妥聯兵助伐的條件;林縛以淮東制置使司的名義,與儋羅國主李建訂立國書。

淮東軍司助儋羅組建五營王軍,提供最基本的兵甲軍械,協助王軍的訓練。淮東軍司將在濟州城成立戰訓學堂,儋羅王軍每期可以選派軍官、王室及貴族子弟二十人,進入戰訓學堂進行戰術學習。

淮東軍司對儋羅國以及李氏繼承儋羅王統有保護的義務與職責。

作為回報,儋羅島擴大島東部牧場規模,繼續牧養戰馬,中斷對高麗人的朝貢,以戰馬來換取淮東軍司在兵甲、糧草上的戰備物資援助。

儋羅同意永遠割濟州城為淮東軍司所屬,同意淮東軍司在濟州駐軍,並修建軍用商用海港。

儋羅同意將濟州城外圍的丘陵、田地、溪河、草原約兩萬畝地,約七八裡縱深,租借給淮東軍司經營。

淮東軍司對濟州城及外圍租借地擁有治權。

**************

在訂立聯軍助伐協議的次日,林縛便派四營甲卒出濟州城。

這四營甲卒,在西歸浦城的南面,在日出山北麓的丘陵地裡,結營紮寨,以居高臨下之勢,窺視島北岸的西歸浦城。

高麗海陽郡督甄封所部,便給徹底的壓制在西歸浦城裡出不來;林縛則可以從容不迫的整合儋羅島的資源,在濟州城幫助儋羅人重建王軍。

儋羅收編殘卒,還有六百多將卒能用,又從平民徵召丁壯,補足五營三千正卒。

林縛從親衛營挑選了二十名武官,作為軍令官,臨時編入儋羅王軍,負責日常編訓;在戰時,則承擔戰術參謀的職責。

同時,林縛在濟州正式設立濟州巡檢司,任命林景中擔任巡檢官,總攬濟州民政、商貿及厘稅事務,周貴堂佐之。

年初,僅僅是從儋羅租借了近五百畝地建塞,規模十分有限。除了駐軍外,遷來四百民戶,就差不多將濟州塞填滿,沒有發展的餘地。

訂立聯軍助伐協議之後,不僅將濟州永遠劃歸淮東軍司治下,還在濟州城外圍租借了近兩萬畝土地。這些土地,差不多占了儋羅島二十分之一的面積,適宜耕作的良田不多,但林縛要將濟州發展成海東地區的中轉大港,兩萬畝土地,則提供了相當充足的發展空間。

*************

從崇州到濟州,往返一趟,不過十天時間而已。

崇觀十二年元月初六日,崇州發出的第二撥船隊就抵達濟州港,運來大量的兵甲與糧草等戰略物資。

在崇州的軍械工場生產上規模之後,歷次戰事所繳獲的舊兵甲,已經不再編入軍中;軍中原有的舊兵甲,也要將逐漸淘汰出來。

繳獲的舊兵甲,這次一併運來儋羅島,給儋羅人組建五營王軍所用。

另外,崇州已成為僅次江甯的米市重鎮。臨時轉輸數萬石米糧到儋羅來,對海商來說,是有利可圖之事,也影響不到津海糧道的大局。

京畿及燕北防線,一年也就需要三百萬石米糧而已;而僅崇州一縣,去年糧草增產,就達到百萬石規模。

雖然增產的這些糧食不會作為賦稅給徵收,但加以引導,卻會給崇州米市,提供充足的貨源,也有助於抑制於崇州的糧價。

隨船過來,還有正式授命林縛從權處置海東事務的特旨。高麗投降東胡人之後,燕北防線甚至出現高麗兵卒的身影。儋羅國力雖微,淮東軍司能用儋羅牽制高麗,也是聊勝於無的。

再說張協、岳冷秋等人也更希望淮東軍司的注意力給外部所牽制,卻識不到儋羅島對淮東軍司的意義重大。

也怨不得張協、岳冷秋,他們高居廟堂之上,只曉得海上風暴狂虐,對海上商路的認識,甚至都不如一名普通海商。

有了朝廷的特旨,林縛與李建君臣的合作就更愉快了。

李建初期就撥了八百匹軍馬給淮東軍司,作為前期的戰備物資交換。

周普率馬軍司騎營一部戰卒隨林縛跨海進入儋羅島,兵甲軍械都全,但沒有攜帶戰馬,剛好從儋羅島現行補充。

花上數日時間,熟悉馬性,淮東軍司的騎兵就開始在儋羅島上執行斥候、封鎖任務。

儋羅島常年維持三千余軍馬牧養規模,以往是無償朝貢給高麗,此時與淮東軍司換取兵甲、米糧等物。

無論是儋羅君臣,還是儋羅平民,都樂意接受這樣的條件,也樂意擴大島半部牧場的養馬規模。

受土地限制,儋羅島的養馬規模最多也就能擴張到五六千匹左右,每年約能給崇州提供兩千匹軍馬。相對于沒有軍馬來源的淮東軍司,每年能得到兩千匹軍馬的補充,彌足珍貴。

當然,能從儋羅島得到優良馬種,淮東軍司也能在鶴城、大橫島、長山島建設牧場,增加軍馬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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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使臣

漢陽府,位於漢江北畔,位於丘陵環抱之中,距海濱約有六十裡。

這座位於高麗半島中部的雄城,是高麗人的國都。

元月剛過,大雪封山,秦子檀望著窗外的銀裝素裹,憂思難解。

秦子檀作為浙閩大都督府的特使,走海路,經海陽來漢陽,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甄封對儋羅島下手,終是慢了半步。不僅未能攻陷濟州城、拿下儋羅全島,還使海陽/水軍受到致命的打擊,甄封與四千余海陽健卒也給困在儋羅島上,無法返回,生死難測。

高麗舉國震動,主張用兵者有之,主張議和者有之,主張請援者有之。莫衷是一,紛紛擾擾拿不出一個具體的對策來。

即使要用兵,除了給打殘的海陽/水軍之外,高麗國內也沒有大規模的水營可用,近月來全境都是大雪天氣,想從陸上往海陽調兵,也是困難重重。關鍵從海陽南端到儋羅島,還有一百五六十裡的海路要跨越,沒有水軍怎麼能行?

在秦子檀看來,甄封太優柔寡斷了。

要是在九月中旬,甄封就下定決心對儋羅島大舉用兵,絕不會陷入當下的困境。

那時淮東軍司的主力還陷在淮泗,九月海上風浪也大,派援兵的可能性極低。

甄封一旦拿下儋羅島,佔據西歸浦、濟州兩座城塞,淮東軍司之後再派大軍跨海過來,也會因為缺乏立足的登岸基地,而給擊退;形勢就不會這麼複雜了。

如今要說有成功的地方,就是將高麗人成功的拉入對淮東軍司的戰事,但高麗人若不能集中力量發展水軍,對淮東軍司的牽制十分有限。林縛這時候也不可能貪心到來侵犯高麗的本土。

大隅、築紫等扶桑藩國的態度也曖昧得很,在淮東軍司大軍壓境的情況下,想來也難有一個主動的姿態。

秦子檀頭疼的敲打著太陽堂,一時間也看不清局勢的發展。

林縛的崛起太讓人瞠目結舌了,燕南四捷之後,就迅速在崇州站穩了腳,從江東左軍到靖海都監使司,再到現在的淮東軍司,林縛都能算一方諸侯了。

奢家這段時間成功的將浙南與閩北連成一片,又將勢力往閩南、浙西擴張,但長山島、鶴城、大橫島一系列的戰事失利,使得浙閩在東海上的力量反而落後於淮東軍司。

秦子檀出海有好幾個月了,不過有海船往來,得到國內的消息倒也不難。

淮泗戰事之後,淮東軍司便以鞏固淮東為要,不計錢糧投入的修起捍海大堤來,此時,林縛又率兵跨海東征。

若一切都遂了林縛的意,奢家就算攻破浙北防線,侵入江東,淮東也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然而淮東軍司的水軍打殘海陽/水軍,對退守西歸浦的甄封所部,卻沒有立即展開攻勢。在高麗人看來,淮東軍司也有示弱議和之意。

但在秦子檀看來,就算林縛與高麗議和,對奢家也是極為不利的。

一旦淮東軍司與高麗人議和,儋羅島地位獨立,奢家對高麗的影響,就會迅速的給邊緣化。

秦子檀心裡有種種憂思,卻難以排解。

在高麗人看來,要不是秦子檀舌吐蓮花的唆使,海陽郡督甄封不會貿然對儋羅用兵,高麗也不會陷入如此尷尬的境地。

秦子檀給徹底的冷落了。

這幾天,不要說國相、禮部卿臣了,連個高麗禮部的普通官員,秦子檀也見不到;高麗方面每天都派驛丞來敷衍他。

他留在漢陽,仿佛給蒙了眼、遮了耳,每天除了派人去城中茶肆酒樓打探一些道聽途說的傳言,就得不到更準確的消息,也無法知道儋羅島現在的形勢究竟如何。

漢陽城制仿燕京,雖不如燕京規模,但放在中原,也是少有的雄城。

官驛館舍建築精美,飛簷青瓦,覆著白雪,庭中梅花吐蕊,卻不減蕭索之意。

這會兒,前院喧騰,馬脖鈴振響,有馬隊進驛館裡來,人數還不少。秦子檀暗道:高麗哪個貴官到漢陽來,儀隊這麼大規模?

秦子檀喊來扈從,吩咐道:“前院是怎麼回事,你找人問問去?”

秦子檀平時就讓扈從刻意巴結驛館裡的官吏,這時候發揮了作用,雖說禁止進入前院,消息倒是打聽回來了:“是東胡人的使臣剛剛住進來……”

“東胡人!”秦子檀微微一怔,東胡人的使團過來,他事先沒有得到一點消息,可見他在漢陽跟給蒙住眼睛沒有什麼兩樣,但隨後又是一喜。

東胡是高麗的宗主國,高麗臣服東胡的武力之下,諸事服從,不敢有什麼反抗。

在對儋羅一事的決策上,東胡使臣的影響力,是秦子檀絕不能相比的。

“你拿我的拜帖,想辦法去前院見到東胡人的使臣。”秦子檀吩咐道。

扈從去後片刻便回,驛丞也跟著過去,作揖道:“禮部卿特意吩咐過,禁止任何人去打擾東胡上使休息,還請諒解……”

秦子檀暗道高麗人倒是不笨,禁止他們與東胡使臣接觸,恐怕還會對東胡使臣封鎖儋羅島的消息,這樣來也是防止東胡人借宗主國的地位來干涉高麗的國政。

高麗雖附東胡,但也不會真心願意東胡人對高麗的國政事事指手劃腳。

秦子檀看著院子外,高麗人加派了許多哨崗,嚴防這邊跟東胡使臣接觸,他也無計可施,鬱鬱寡歡的將驛丞打發走,心裡想:若是再無作為,還不如去九州島走一趟,有海商往來浙閩與九州之間,奢家對九州島諸藩國的影響,要比對高麗大得多。

天將黑時,院外突然起了一陣喧嘩,有刀劍出鞘的聲音。秦子檀不曉得驛館裡發生了什麼事,竟有人動刀動槍。

秦子檀推開窗戶,就看見一隊東胡武士拔了刀要往這邊院子裡闖,驛丞派來的守衛給推搡開,想阻攔,又不敢對東胡使臣的護衛隊動武。

“他們要做什麼?”秦子檀的扈從大驚失色,要糾集護衛到院子裡,防止東胡人沖進來。

“回來!”秦子檀喊回扈從,東胡使臣總不會大動干戈在驛館裡派人殺他。

“敢問浙閩大都督府的使臣秦先生可在?”為首的一名東胡武士走到院子裡,他年紀不大,二十歲左右,穿著精良的甲衣,是領頭的,他插刀回鞘,朝這邊抱拳問道。

“敝人便是,”秦子檀走出屋,站在走廊上,看著院子裡的東胡武士,問道,“敢問東胡上使,來找秦某所為何事?”

“我是東胡副使那赫阿濟格,”東胡武士抱拳說道,“這趟隨正使那赫雄祈出使高麗。正使大人聽聞秦先生也在此,特邀秦先生到前院一聚。沒想到有幾個不開眼的蟲豸敢擋路,驚憂了秦先生,阿濟格真是抱歉得很!”

“原來是大小那赫將軍啊!”秦子檀笑道,“久仰大名了,秦某也正想過去造訪呢……”心裡大喜,也不提高麗官方阻攔之事。

那赫阿濟格聲名不顯,但那赫雄祁卻是東胡人的重要將領,廣為人知。

秦子檀知道那赫雄祁,倒不是因為其他。

津海一戰,那赫雄祁為主將,給林縛打得大敗;陽信一役,那赫雄祁為副將,也給林縛打得大敗。

任何研究江東左軍在燕南四次戰役的人,都不會對那赫雄祁視而不見。

認真說來,那赫雄祁用兵也算老辣,是東胡少有的用兵穩健性將領。那赫雄祁屢敗于林縛之手,有種種因素,與當時的東線非東胡人主攻方向有很大的關係。

那赫雄祁兩次慘敗,害東胡精銳折損甚眾,秦子檀原以為那赫雄祁會受到懲罰,會給東胡人雪藏,沒想到東胡汗王會用他任使臣出使高麗。

兩年前,東胡人破邊侵燕南,雖然在江東左軍手裡折銳頗多,但整體上是大勝。

換作東胡人的其他將領出使高麗,未必會多重視淮東軍司,那赫雄祁則必不會輕視淮東軍司。

高麗作為東胡人最重要的藩屬國,東胡汗王這個時節派那赫雄祁出使高麗,大概也是有些心思在裡面。

秦子檀也沒有回屋換官服,便隨那赫阿濟格到前院去拜見東胡使臣那赫雄祁。

驛館裡的高麗兵卒畏懼東胡武士動粗,驛丞聞訊趕過來,也不敢阻攔,派人去戶部卿府上通風報信,他則一臉苦瓜相,跟著去前院。

那赫阿濟格對高麗驛丞絕不客氣,到前院,冷聲說道:“你們可以止步了!”請秦子檀入內。

驛館官吏當真沒有敢跟著進去,得罪上邦使臣,還真不是他們這些人能擔當的。

秦子檀隨阿濟格入內,心裡也暗自揣測:那赫雄祁初來漢陽,就派副使來請,想必早就注意到淮東軍司的崛起以及奢家與淮東軍司在東海上的爭戰。

其他不說,大越朝能夠維持,淮東軍司在幕後支撐的津海糧道,便是燕京及燕北防線能夠不崩潰的一個關鍵性因素。

東胡人沒有水軍,即使知道津海糧道對燕北防線的意思,也無計可施,但他們可以借助高麗的力量,組建大規模的水軍,去打擊津海糧道。

一旦津海糧道中斷,燕北防線在東胡人的鐵蹄面前,便如紙糊一般脆弱,難道那赫雄祁這次出使高麗,打的是這個心思?

秦子檀想到這裡,心裡打一冷顫,這裡面事情複雜得很,讓東胡人過早入關,對奢家不是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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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淮東第18章 弱國邦交

高麗為海東故郡,立國後,高麗國君又自稱海東天子,故中原人習慣拿“海東”來稱高麗半島。

東胡是高麗的上邦,待其使臣不敢怠慢。馨薰雅室裡,三名貌美如花的高麗舞女,穿著長拖袖的舞裙翩翩起舞,正緩緩下慢,展示出腰肢極致的柔韌。那些個粗野漢子,看著裙下繃緊的腿部優美曲線,沒有給優美的舞姿所感染,腦子裡想著,要是衣裳剝光,以這個姿態歡愛才叫享受。

火盆裡炭火燒得正旺,滋滋微響,高麗的禮部卿大人左洪烈隨後趕來,說是殷勤相陪,不如說是防止浙閩大都督的特使與東胡使臣接觸太深入。浙閩與東胡,一南一北,高麗夾在當中,實在要小心翼翼才行。

那赫雄祁代表東胡汗王而來,坐在主案之後,禮部卿金承越與秦子檀在下首對案而坐,再之後是阿濟格這些陪客。

在金承越來之前,秦子檀便將儋羅島之事大體告之那赫雄祁。金承越過來,那赫雄祁倒抓到人追問儋羅島事件的細節。

金承越也是一臉苦相,那赫雄祁相詢,他又不能推搪不答,遮遮掩掩、吱吱唔唔,背脊都出了一身冷汗來。

此時的高麗,已非百年前敢與東胡人、大越爭遼東的高麗了,早沒有了當年拓土開疆的雄心壯志。高麗國內當前是幼主當朝,國相左靖是王后的父親,攝持朝政。左靖四年前在清川江給東胡人殺得大潰,便喪了膽,在東胡人的扶持下,勉強保住國內的權勢,便也徹底成了東胡人的走狗。

弱國無邦交,此前附庸越朝時,越朝還自恃天朝禮儀上邦,每年朝貢都有不菲的回饋,往來朝貢又能開闢商路,實是互利之事。

東胡人卻是吸血吃肉的怪獸,每有使臣來,都是來喝高麗人的血、割高麗人的肉。

這四年來,割土裁兵不說,糧秣參馬、金銀銅鐵,給勒索去無數,甚至有近十萬高麗丁壯,給肋裹進東胡與越朝之間的戰事。

東胡對越朝用兵,殺戮之外,還放縱劫掠。給脅裹進戰事的高麗人非但不以為苦,還視之為發家致富的捷徑。每逢東胡人到清川江兩岸募兵,高麗人自備兵甲、馬匹,應者雲集。

真正有遠見的高麗人卻清楚,唯有東胡人才能從這樣的戰事裡真正獲利,高麗在清川江一線的丁壯給消耗殆盡,以後還想從東胡人手裡將清川江討回來,就千難萬難了。

金承越實不知東胡使臣這次過來,還會對高麗提出怎樣的非份要求,心裡忐忑不安。

那赫雄祁的目光落在舞女白皙的胸脯上,心裡卻想著別的事情。

他此番過來,不僅要高麗人答應在關內郡組建大規模的水營,還要從高麗獲得造船工匠,帶回金州(大連,遼東半島的南端,與山東半島的北端相距不足兩百里)建造船塢。

燕南諸戰,江東左軍借船沿海岸快速機動,令那赫雄祁印象深刻。升帆鼓風,兵卒趁船夜行二三百里是樁尋常事,騎兵縱馬夜奔二百里,還能剩幾成戰鬥力?

從那時,那赫雄祁就想東胡能有水營。

水師非東胡所長,境內又無造船工匠,善操舟之人也稀罕,更善治水師之將領,那赫雄祁作為新敗之將,他提議建水營的聲音實在微弱得很。

讓東胡人將目光投到海上,是那些貼著遼東半島西海岸前往津海的諸多糧船。

隨著燕北拉鋸戰的深入,東胡諸王公大臣也逐步認識到津海糧道對南朝維持燕北防線的意義。然而要斷津海糧道,非水營戰船不可,東胡要建水營,唯有借助高麗人的力量。

高麗乃海東故郡,三面環海,傳統的造船、出海捕撈業發達。周遭群島地形,易藏海盜,高麗也常年在沿海諸州縣備有水軍防備海盜侵陸。以山南郡為最,不僅要防備海盜,還要防線海峽對岸的扶桑諸藩國。

當前說來,高麗水軍最大的缺點就是過於分散。水軍力量不夠集中,受下面的郡縣控制,王都漢陽府所掌握的水軍兵力不過千餘人,過於弱小了。

高麗水軍又以防海寇為主,缺乏堅船大艦,三丈以上,便算大船。而在遼東半島以西海域運糧的船舶,幾乎就沒有五丈以下的船型。那些給運糧船隊護航的戰船,更多為十丈以上的堅固大艦。

那赫雄祁這次過來,要督促高麗人將國內水軍力量都集中到關內郡漢陽府來,督促高麗人建造更大、更堅固的戰船,督促高麗人為東胡建造一批大型堅固海船,督促高麗人為東胡訓練一支水師,並為東胡提供造船工匠,在金州府籌建水營塢港。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那赫雄祁與阿濟格出使高麗進行交涉,僅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英親王葉濟多鏑率四萬餘精銳進駐清川江以北諸城,對高麗進行軍事上的威脅。

另外,數番擄掠,東胡王庫裡的金銀頗多,要高麗人協助建水營,那赫雄祁這回也帶了三五十萬兩銀,要對高麗進行賞賜。

三五十萬兩銀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

修造船塢、港口、營城一併齊全了,一支萬人左右的精銳水營,從無到有,花百萬兩銀子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事情。

想淮東軍司所屬的造船工場,前前後後差不多投入近六十萬兩銀。孫、周等族以及崇州,差不多將從津海糧道裡的得利都投了進去,才在短短兩年時間裡,形成當前的造船規模。

但三五十萬兩銀,用來收買高麗國內的官員卻足夠了。

那赫雄祁雖是統兵之將領,但處事不魯莽,也習過政事,才給葉濟爾汗王親點任這使臣。他心裡清楚,要脅高麗君臣就範容易,但也要平息高麗國內的反對聲音,才能讓這樁事順利的進行下去。

那赫雄祁來漢陽之前,還不知道儋羅島戰事,這時知道,知道是促使此行目的的絕佳藉口。

“儋羅素為高麗所轄,淮東橫插一腳,不顧道義,偷襲海陽/水軍,侵奪高麗國土,又困郡督及四千將卒於島上,高麗國主,意欲何為?”那赫雄祁甕著嗓子問禮部卿金承越。

金承越心裡苦澀,什麼事情讓東胡使臣摻一腳進來,都不是什麼好事,只好說道:“用兵之事,非禮部能問,下官實不知如何回答上使……”

“那禮部卿安排,我明天就想見到左相,”那赫雄祁又說道,“禮部卿非喜風月之人,為何還留下來擾我們的興致?”言下之意,要攆金承越離開。

金承越已無暇去怨恨那赫雄祁的無禮,便告退離開。弱國無邦交,每回給東胡勒索,為平息國內怨火,負責與使臣直接交涉的禮部卿,常常成為替罪的糕羊。

金承越也實在不知道等東胡這次使臣離開,自己會不會成為平息國內怒火的替罪羊而陷身牢獄?

**************

金承越離開,那赫雄祁便揮手讓那三個貌美如花的高麗舞女離開。

誰都曉得這些舞女以及驛館內的官妓都是高麗人的密探,商議事情時,怎能讓她們在場?

“浙閩與淮東在東海時有海戰,”那赫雄祁看著秦子檀,這麼個人物,不甚出名,但能作為特使,代表奢家渡海來高麗,定非簡單人物,“淮東水軍之虛實,雄祁想請教秦先生……”

與東胡交好,符合“遠交近伐”的策略,東胡即使破了燕北防線,山東還有梁氏,淮東實是當前兩家共同的敵人。

秦子檀略理思緒,說道:“淮東兩三年間崛起,不是偶然。貴軍在燕南稍有受挫,細察,無他,唯淮東借水營戰船,沿海岸機動,轉運之便,尤勝過駿騎也。閩師與淮東爭鬥,奔逐於東海之上,失利也在於戰船不及淮東堅銳。淮東水軍之強,一在船堅如礁、二在船快如奔馬、三在船大如履平地。綜而觀之,淮東之戰船巨艦,行於風浪之上,尤其便利,這是別家遠不及的地方。究其根本,淮東重視海戰,目光也放在海上,別家不及也……”

“奢家能有當前的局面,也是從海上得利,比淮東要根深蒂固得多,在海上爭鬥怎麼會不及淮東?”那赫雄祁疑惑問道。

那赫雄祁已經算是勤於思考的東胡老將了,但從陸地到海洋,作戰模式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戰略思想以及爭奪的利益根本,也是迥然不同。那赫雄祁受陸上馬步作戰的思想所囿,看不到淮東水軍的虛實,實在不能怪他。

那赫雄祁的認識雖不深刻,但換了東胡其他將領過來,更不及他;不然東胡汗王也不會選他來任此事。

除淮東軍司的將領受林縛影響甚深外,當世又有幾人能深刻領會制海權的重要意義?

要說有,秦子檀要算其中翹楚,他也是在長期與林縛博弈、爭鬥中,吃了很多虧,才達到當前的認識深度。

對那赫雄祁的這個問題,秦子檀一時也猶豫,不知道要不要據實相告。

當世以土地、丁口為核心資源,每戰,以爭奪土地、丁口為要,遂治軍重在騎兵、步卒。南方多江湖河流,遂有水營配合作戰,重心仍在“土地、丁口”上。

奢家棄陸走海,其核心目的,也是從海上打開登陸浙東的通道,一旦在浙東站穩腳跟之後,治軍擴編的重心,立即轉移到陸上。

過去一年,奢家所控之土,廣及千里,擁有十萬步卒精銳。旗下水軍雖然仍維持兩萬兵力規模,但在戰船建造以及在海島建造塞堡的投入,反而不如前幾年。

更多的是從浙東徵集民船編入水營,哪裡及得上淮東大規模建造船場,為水營專門修造堅固的快速戰船?

過去一年,浙東水營的遠海航行能力,非但沒有得到增強,反而有所削弱,更多是以近海及江河湖口的防禦為主。

相比較之下,淮東經過兩年的發展,已經能組織萬人規模的大軍跨海東征了。

這裡面的差距,秦子檀看在眼裡也深感痛心。

但是沒有辦法,奢家即使整合閩北、浙南之後,能利用的資源也是有限的。

奢家的戰略重心已經轉移到陸地,南面要對付虞萬杲殘部,北面要同時對付浙北之董原、徵州之江東郡兵、江西郡兵,最後才是淮東在嵊泗諸島構築的防線。

奢家過去一年在軍費上投入將近三百萬兩銀,水營大約能占兩成,約六十萬兩。

兩萬水軍兵卒糧餉、兵甲、器械,就了四十萬兩銀,能用來修造戰船的銀子,只剩下二十萬兩。

水軍需要戰船數量很大,銀子又少,只能造便宜的、單位運力能載更多兵卒的戰船。

不要看淮東軍司過去一年,步卒擴編速度極快,但其資源投入的重點還在水營上。僅淮東去年在觀音灘船場的投入,就達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淮東軍司所屬的觀音灘船場,此時已經能同時建造六艘五千石以上載量的大型海船,一年能造十八艘。而奢家在接管明州府的造船場後,每次也僅能造兩艘大型海船,造船的週期也要比淮東長,一年只能造四艘。

要說兩家在水軍發展上的差距,沒有比這個更直觀的了……

淮東為何能在水軍如此大手筆的投入資源?說到底,淮東當前的根本利益在海上。

秦子檀暫時還無法準確估算津海糧道帶給淮東多大的利益,但絕對不會少。維持津海糧道順利運轉下去,是淮東發展水軍最根本的動力。

此外,就是海上商路的利潤無窮,這也是淮東發展水軍的重要動力。

朝廷雖一直禁海禁商,但晉安早年一直都有私商跨海到琉求、扶桑販賣貨殖取利。海上商路之利,秦子檀略知一二。

到後期,扶桑藩國混戰、海盜滋生,使得出海風險巨大,海貿規模才銳減。

林縛此次率大軍跨海而來,震懾的意圖更加明顯。一旦給淮東軍司以儋羅島為核心,理順海東區域的海上商路、擴大海貿規模,淮東就能從裡面源源不斷的獲得巨利。

秦子檀想了片刻,覺得東胡人若對海上水師沒有深刻的認識,就不會下死力氣去限制淮東在海上的發展,遂將多年來對水營發展、海戰及其海上爭奪利益之根本的諸多心得,傾心相告。

這一談,便是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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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淮東第19章 各懷心思

“淮東船大、堅固,在海上順著風,比奔馬還快。就算將高麗郡縣所轄的水軍都集中起來,人數上能占優,戰船吃虧太多,猶不能勝,當奈何之?”換了兩回高燭,窗外已有晨光洩進來,那赫雄祁還抓住秦子檀不放,詢問海戰的細節;也無困意,便拿儋羅島攻守戰事,跟秦子檀請教。

“淮東海上戰船大且堅,是其利也。然而為提高船速,淮東船底造脊,以利破浪,吃水甚深,不利淺灘、陸河作戰,”秦子檀仔細解釋道,“高麗集結水軍,平時可以藏于易封鎖河汊口的陸河,戰時利用潮汐起伏,利用船小進出淺灘便捷,與淮東船靈活接戰,未必就落在下風。”

“出不了海,總是處於劣勢,”那赫雄祁琢磨著秦子檀所說的這種戰法,跟陸上依城而戰差不多,雖能扳回一些劣勢,但受局限太大,又問道,“高麗當前要解儋羅之危,集結水軍往援儋羅,救出海陽郡督,當如何為之?”

“從海陽到儋羅,不過兩百里水路。風順之時,在海陽選擇風順之時出海,不過半日時辰,淮東水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將兵力集結在海陽與儋羅之間的海域上,讓這邊連半天的空檔都找不到,”秦子檀說道,“只要海陽郡督守住西歸浦城不失,高麗當避免與淮東在海上接戰,而是利用時機,往西歸浦輸送兵力。只要爭奪得對儋羅島的控制權,淮東在海東沒有了立腳之地,水營自然就不可能再孤懸海外!”

“……”那赫雄祁是老將,邊聽邊思考秦子檀的話。

“說起來,這些都是權宜之計,在作戰時機、地點選擇上,都被動得很,”秦子檀說道,“建一支能與淮東相抗衡的水營戰力才是根本!”

“秦先生所言甚是……”那赫雄祁點頭贊道。

“海東三面環海,多受海盜困擾,郡縣多備水軍,也有識水戰之將領,山南郡都尉催權臣便能算海戰名將,”秦子檀說道,“那赫將軍若能說服高麗用催權臣來領水軍,取勝的把握更大一些!”

“催權臣?”那赫雄祁將這個名字記了下來。

白天還要與高麗國相見面,負責安排日程的扈從提醒了好幾回,那赫雄祁才戀戀不捨的放秦子檀回館舍休息。

秦子檀離開,陪坐了一夜的阿濟格感慨說道:“這個姓秦的,倒是有兩把刷子啊。汗王有心招攬有才學的漢人,是不是可以……”

那赫雄祁微微一歎,搖頭而笑,說道:“招攬不過來的!”

秦子檀對海戰的認識,在當世人裡,已經算是少有的深刻跟全面。

那赫雄祁近來對海戰、水營頗為用心,但無成例可循,苦思冥想,所得也不過皮毛,與秦子檀談了一夜,有毛塞頓開之感,知道若能拉秦子檀歸附東胡,東胡建水營則能事半功倍。但奢家吞併浙閩,擁兵十數萬,野心甚大,秦子檀在奢家頗受重視,地位不低,東胡拿什麼讓他棄奢家來投?

招攬不過來,不意味著不能合作。東胡給擋在燕北之北,奢家給封在浙南之南,當前沒有直接的衝突,又有淮東這個共同的敵人,牽制、打壓淮東軍司的勢力,是雙方的共同目標,就有合作的基礎。

那赫雄祁心裡猶豫著,是不是借這個機會,勸汗王與奢家結成盟邦?

這時候,有人從屏風後走過來,將一疊紙捧著遞給那赫雄祁,說道:“聽將軍吩咐,昨夜所談,都一字不漏的抄下,請將軍查閱!”

“你速整理一遍,原稿也不要丟了,”那赫雄祁怕手下人理解有誤,改了秦子檀的原話,造成岐意,讓人將原稿也留著,吩咐道,“我與高麗國相見後,你讀來給我聽一遍。若無誤,派快騎送往遼陽,面呈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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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前院,秦子檀揉了揉太陽堂,一夜未睡,人終是困頓得很。他身後扈從問道:“先生毫無保留的相告,若讓東胡人建成一路精銳水營,對浙閩未必是利啊!”

“淮東水營有那麼容易啃,就不會像今天這般讓人頭疼了,”昨夜一席話,秦子檀確實沒有保留,差不多是他近年來對海戰思忖所得,自謂站在眾人之上,不然不足以令東胡諸人動容,但他這麼做另有心思,笑著跟身後扈從解釋道,“一支精銳水營不是那麼容易建的,東胡沒有船場,沒有工匠,沒有熟練水手,也沒有水師將領,那赫雄祁此來,更多的還是想利用高麗的水軍力量去擾襲津海糧道,達到削弱燕北防線的目的……”

“津海糧道有靖海水營、登州水營的雙重防護,哪那麼容易給擾襲?”扈從跟著秦子檀學兵事,見解也頗為深入,“高麗水軍散而弱,戰不過登州水師,更不能跟靖海水營相比,再說高麗人未必甘心受東胡人驅使。”

“即使他們聽了昨夜一席話,有心建水營,也非短時間裡能競功的,”秦子檀笑道,“我觀東胡在燕北一線的戰事,他們若是堅持以重兵圍困大同,吸引李卓調派援兵過去,在大同周圍對援兵打殲滅戰,消耗朝廷在北線的兵力,更為上策。他們真要大耗力氣去建水營,能不能建成,還是兩可,更重要的是削弱其對大同方向的戰事投入,對浙閩難道不是一樁好事?東胡人若是自己不建水營,而選擇督促高麗人來建水營,高麗人若得強大水師,東胡人對高麗的控制必然減弱,又有何樂而不為?”

“先生妙計也!”扈從贊同。

“當前牽制並打壓淮東,乃兩家的共同願意,看近日是不是有機會派船出海回晉安,跟侯爺請示此事,”秦子檀說道,“若能與東胡訂立密盟,高麗對淮東的態度,則能由東胡主導之;我再去九州島,說服那些扶桑藩國,則能事半功倍……”

“這時候渡海,怕是兇險!”扈從擔憂說道。

“從儋羅西端到東端,就有一百六七十裡地,再往東,滔滔大海凡數百里,淮東戰船能盡封鎖之?”秦子檀微微一笑,說道,“眼下關鍵要促成高麗對儋羅島大舉用兵!那就足夠讓淮東頭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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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胡使臣那赫雄祁等人的促動下,高麗國內對儋羅島戰事的態度很快就一起來。

顧不上大雪封路,那些穿黑色甲衣的驛騎,陸續從漢陽府馳出,帶著海東天子的敕令,調動郡縣兵馬,集于海陽,組建平淮軍,意謂“平滅淮東”。

國相左靖自領平淮軍,又任東胡使臣那赫雄祁為統軍副帥。那赫雄祁出使高麗,有兩千精騎隨行,一併帶上,先行趕往海陽郡,督促高麗對儋羅用兵。

此外,高麗又組建平淮水師,從各郡州縣抽水軍,調山南郡水軍都尉任平淮水師統領,擺開陣式,要在儋羅島與淮東軍司大幹一場。

與此同時,那赫雄祁使人暗中抄錄的夜話手稿,也由快騎送到遼陽。

****************

早在一千多年前,戰國燕大將就在遼河拓疆設郡,築襄平城,後改燕州城。各方勢力爭相逐之,大小戰事不知凡幾。待元氏立國,從高麗人手裡奪到遼東,才將此城正式定名遼陽。東胡奪得遼東故郡,當年就遷都於此,以堅經營遼東、南窺中原的決心。

東胡人定都遼陽之後,就大肆經營之,先後在太子河東岸築新城、宮城,如今遼陽已成燕北雄郡。

北宮御花園裡,寒雪遮天,太子河畔的冬柳蕭索枝條上,都積著霜雪。

聽風亭四壁無遮,但地下置有暗爐燒炭取暖,人在亭中,沒有當頭逆風吹寒,絲毫不會覺得寒冷。

東胡汗王葉濟爾在儒裳外罩著禦寒的皮襖子,坐在聽風亭裡,手裡拿著正是那赫雄祁從漢陽讓人暗中抄錄的夜話水營手稿,他的臉削瘦而色蒼白,枯瘦的手指壓在手稿上,跟身後伺候的愛妃說道:“這個秦子檀真是個人才,一夜談話,將舟師治軍、接戰之事,不分粗細的說了一個通徹。遼東堪與他相提並論者,不過三五人而已。憑藉這份手稿,遼東欲立一營舟師,也有跡可尋了……”

那赫氏輕裹著純白色的狐裘子,她有些畏寒,說道,“他曉得遼東這時候心思都在燕西,卻如此推心置腹的將海途之利說透,又詳說治水師之道,我看他就沒有安什麼好心!”

“戰國時秦韓相爭,韓派間到秦國獻策修長渠,以達到消耗秦國的國力、保存韓國的目的。秦國後來知道韓國此計,將這個細作捉來,要拿去問斬。細作反駁秦王:‘我獻此策,能保韓國十年不亡,但能保秦國萬世基業,于韓國是小功,于秦國是大功,何罪之有?’”葉濟爾笑道。

“汗王下定決心要在金州設水師?”那赫氏問道。

“當前以督促高麗擴編水軍為主,但金州也需即時設立水營,不用從燕西抽太多的力氣,”葉濟爾說道,“我王師若能破燕北南下,或與淮東、或與浙閩在海上終會有一戰,總不能到那時才臨陣抱佛腳!另外,你替我擬書給那赫雄祁,要他在漢陽與奢家訂立密盟,條件可以寬鬆一些,以劃淮為界也可,歸根到底還是得靠實力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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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猛虎搏兔

福江島西部,與久賀島隔望相望的奈留山上,白雪皚皚,覆蓋著黑色的土地與褐色凋盡葉片的樹木以及灰暗的城寨。城寨前的山坡上,雪地給踐踏得狼籍、泥濘,到處都是斷刀殘戟,插在地上、屍體上的箭支,密集得就像剛給收割的稻茬子。

數百具屍體層層疊疊,那些暗紅色的血液,流下來,衝開積雪,留下驚心觸目的痕跡。

福江島海盜殘軍退守城寨。

儋羅王軍兩營步卒在儋羅王世子李繼的率領下,收攏陣形。傷卒往後方撤退,有專人在戰場收集箭支,大部分箭支還是可以重複使用的。

整理隊形後,儋羅王軍兩營步卒主力繼續往海盜在島上的最後一處奈留山據點逼去。

淮東軍一營步卒駐守在不遠處的矮丘上,作為預備隊,嚴密監視著整個戰局的走向。

在更遠處,在福江島與久賀島環抱的港灣裡,十數艘龐大戰船,就仿佛巨大的海獸駐泊在那裡,不僅關注著福江島上的戰事,更嚴密監視久賀島上以及湧在外海觀望局勢的海盜。

福江島與久賀島所環抱的這處港灣,極為優良,左右皆有丘陵環抱,能遮閉風浪。內部又開闊,似島內大湖,南北兩側的口子小,拿大型拋石弩就能封鎖。

用線砣探出一條能直接靠岸的深水航道,將殘船拖走,津海號就直接靠著福江島的西岸涯石駐泊。

搭設棧橋,百余護衛登上岸,沿岸設置礙障警戒帶。

林縛就站在津海號的甲板上,看著島上的戰事。

海寇殘兵退守城寨,步卒在島上站穩腳,儋羅王世子李繼與登岸協助作戰的親衛營指揮馬潑猴,跑過來登上津海號彙報戰事。

馬潑猴看了看天,說道:“就剩下三百多殘匪退了回去,不過看這天氣,攻寨子要等明天!”

“也許應該派人去招降!”儋羅王世李繼說道。

儋羅君臣正式接受朝廷的冊封,依制,儋羅王太子改稱王世子。

儋羅王軍擴編後共設五營,儋羅王室將原有的七百多護衛軍編入第一、第二營。又有淮東軍司十名武官編入這兩營做軍令官,負責戰術及編訓之事,這兩營步卒自然成了儋羅王軍的精銳。

戰鬥力有基本水準的保證,高麗人正在海陽郡南部諸城集結兵力,大雪天氣,進程頗慢,還需要些時日才能對儋羅島形成威脅,林縛先將儋羅王軍裡的這兩營精銳拉出來打海盜。

使儋羅王軍有實戰練軍的機會,也減輕親衛營的作戰壓力。

************

扶桑王國經過南北朝的混亂之後,已經分裂成數十藩國割據對立。九州島就有四大藩國,這些藩國對本土之外的周邊島嶼控制力很弱。

海盜勢力滋生,這些邊緣島嶼自然成了海盜的據點。

福江島位於九州島西北部海域裡,是五島列島五座主島之一,以福江島為據點進行盤踞的這股海盜勢力,其首領是浙東明州府人申賀明。

這股海盜早年也作惡於兩浙沿海,算是東海寇的一支。在奢家早年向東海寇勢力滲透時,申賀明不願給奢家收編,便跨海東撤,將福江島作為主據點來發展,主要通過向過路商船收保護費、掠奪九州、高麗沿海地區來生存。

高麗海陽郡甄封十一月大侵儋羅島,申賀明給甄封收買,派兵參與圍攻濟州塞。

如今甄封與海陽郡兵給困在西歸浦城,申賀明倒是逃脫返回福江島。

林縛本就有意打擊海東區域裡的海盜勢力,將儋羅島東接九州島的商路徹底的理順,有這麼好的機會跟藉口,怎麼會放過?

林縛待控制住儋羅島的形勢,將海陽郡兵徹底的封鎖在西歸浦城裡,就率部來打福江島。

福江島距離儋羅島東海岸約四百多裡,沿著九州島北岸邊緣海域,有一股自西往東的洋流,即使微風時節,從濟州港出發東行,也只要一天多些的時間而已。

************

儋羅王世子李繼建議招降,林縛想了想,說道:“這股海寇不給徹底打殘,怕是不會輕易受降。不過試一試也好,派人過去談,招安不要想,我要自申賀明以下,福江島海寇大小頭目都棄械投降,接受淮東軍司的處置!他若投降,我饒他一命;他若不降,等到明天太陽初升後,你們便拿他的頭顱來見我!”

宋佳凝望著島上的皚皚白雪,以及近處給踐踏得狼籍的血腥戰場,秀眉微微的蹙著,如此血腥讓她有些不大適應,但也站在林縛身邊,不回艙裡去。

看到儋羅王世子李繼與馬潑猴回到岸上,安排人上去招降,宋佳說道:“申賀明當初沒有投奢家,這趟又給秦子檀說服,助海陽郡去打濟州城,瞻前顧後,游離不定,偷雞不成折把米……”

“事事都能前瞻,識得大局,就不用來做海盜了,”林縛微微一笑,說道,“奢家初時向東海滲透時,哪有今日的勢頭?申賀明不投奢家也是正常。就算那些早期投奢家的海盜頭子,你數數看,又有幾人真正受奢家重用?一旦部下給消耗光,還不是給奢家踢到一邊去?如今奢家占了浙東,有了些氣象,申賀明本是明州府人,這時候投奢家,也是想有回明州光宗耀祖的機會,也難怪他會心動……”

“時也,勢也,大部分人不過是隨波逐流罷了,也只能隨波逐流。”宋佳頗為感慨的說道。

“你說秦子檀在高麗,會折騰出什麼妖蛾子來?”林縛問道。

林縛控制儋羅島形勢之後,高麗雖對儋羅島嚴陣以待,但是高麗的海商,還有那些亦商亦寇的勢力,在利益的驅動下,並不介意做淮東軍的耳目。

林縛在儋羅島得到高麗國內的消息,並不難,早些日子已經知道秦子檀代表奢家出使高麗的消息,也知道秦子檀曾在海陽逗留了許多天、給海陽郡督甄封待為上賓之事。

要說甄封最終下定決定打儋羅島,沒有秦子檀在裡面搗鬼,鬼都不信。

“奢家將重心從東海轉移到陸地,秦子檀再努力,也有限度,”宋佳感慨說道,“倒是東胡使臣到漢陽府後,很可能給秦子檀說動。在東胡使臣的督促下,高麗打儋羅島的決心不會小……”

“恰好給我們圍點打援的機會,”葛存信說道,“高麗人素來沒有什麼骨氣,不一次將他們打痛了,他們就學不乖!”

林縛微微搖了搖頭,他此時確實是有圍點打援的心思,但細思起來,不管圍點打援能不能取得預想的勝利,真正的問題都會在這一戰之後才會來臨。

葛存信是優秀的水營將領,戰術上的素養夠,但能統觀全域進行戰略層面的思考,整個淮東也就廖廖數人而已。

林縛倒不會怪葛存信對全域的見識不足,關鍵是他自己要對麾下將領,要有一個全盤的認識與掌握。把將領投放到正確的戰場上,是統帥的責任。

“就秦子檀來說,將高麗拖入對淮東的戰爭中來,就是幫奢家立了大功,”宋佳繼續解釋道,“即使這趟圍點打援能大敗高麗人,但高麗是東胡人的藩屬國,北部邊境在東胡鐵騎的威脅下,沒有跟淮東締結和議的可能。接下來,高麗與淮東在海上的軍事對抗,只會越演越烈……”

葛存信似有所悟,說道:“大人扶持儋羅島,這時來打福江島,又派人去聯絡九州島築紫國的佐賀家,是擔心海東地區的軍事對抗不受控制?”

“奢家是借力打力,我們也應該要借力打力才成,不然兵陷三路,實不能算一樁好事,”林景中說道,“就怕佐賀家不敢伸出頭來。”

“九州島又非只有佐賀一支勢力活得憋屈,總有其他想出頭的勢力會有投機取巧的心思,”林縛點點頭,說道,“除非李兵部在北面取得對東胡人的關鍵性大勝,不然高麗很難擺脫東胡人的控制,但高麗人未必就甘願受東胡人的控制。另外,高麗人也不可能壓上國運,與我淮東一戰……”

“我若是東胡汗王,便勒令高麗大建水軍,威脅津海糧道的側翼。津海糧道一斷,燕北防線在東胡人的騎兵面前,就跟紙糊一般,”宋佳說道,“淮東軍此次跨海登上儋羅島,實際上已經給東胡人督促高麗大建水軍一個絕佳的藉口。將矛頭轉向淮東,也是高麗國內那些受東胡人控制的高官貴族,轉移國內矛盾跟視線的一個絕佳手段……”

“怕是給你說中了,”林縛說道,“你這張小嘴真是不討喜啊!”

宋佳粉臉一紅,葛存信、林景中等人也不吭聲,大人這話說得跟宋姑娘調情似的,他們能吭什麼聲?

“東胡人以往對海洋認識是有限,但他們不愚蠢,”林縛倒是恍然不覺他說什麼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繼續說道,“相反的,東虜兩代賊王的見識都不凡。我在淮東任孫打爐為官,掀起軒然大波,你們去讀讀東虜賊王的招賢令。‘凡有一技之長者,不論老少、士民、胡漢,願為遼東所用,皆可取為官長’,這份見識端是不凡。你們要認真的讀一讀,莫要以為遼東地處荒遠,便是生蠻,東虜賊王的見識,遠非廟堂之上的那些榆木疙瘩能比。”

林景中感慨道:“東胡人在三四十年前,還以漁獵為生,都不會冶鐵。大同一役,東胡人的槍矛已經都用精鐵來制,也唯有那些死不開竅的人,才將東胡人視為生蠻……”

林縛負手望向福江島上的奈留山,山頭覆蓋著皚皚白雪。

高麗人正在海陽集結大軍,他要利用這個空檔,從九州島上,替儋羅拉一個盟友,才能在以後的對抗中,減輕淮東在這一區域的軍事壓力。

築紫國主政的佐賀氏,算是九州四大藩國裡相對最弱小的一支。

福江島盤踞的申賀明所部海盜不過千人,這次隨林縛過來剿寇的水營加上步營,有五千精銳。

林縛擺出猛虎搏兔之姿,用意甚多,其中一個就是做給佐賀氏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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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殺雞駭猴

申賀明所部海寇在福江島的據點,分水陸兩寨。林縛率大軍前,午後就將水寨攻破,又在水寨與陸寨之間的谷地發生激點,最後給退守陸寨的殘寇不過三百餘人。

奈留山勢也不險,一旦陸寨給攻破,殘寇也無法退到奈留山、據險死守——

面對如此絕境,匪首申賀明倒是有意接受招安。

只是林縛提出“任由淮東軍司處置”的苛刻條件,申賀明當然不肯接受,將招降使者逐出,打算做最後的掙扎。

申賀明的反應,林縛也不覺得意外,他對登上船來回稟的儋羅王世子李繼說道:“申賀明沾著儋羅人跟濟州塞駐軍的血,沒有資格享受招安的待遇。他既然不肯降,那就取他的腦袋過來……”要儋羅王世子李繼與馬潑猴做好攻寨的準備,不要將希望寄託在招降上。

林縛決意要打殲滅戰,儋羅王世子李繼也不說什麼。王軍以後還要去攻打西歸浦城,這次拿福江寨來練一下手也好,便在軍令官的輔佐下,去安排攻寨準備。

與福江島隔海相望的久賀島上,還盤踞著一股勢力更大的海盜。

這股海盜的頭領遲胄是廣南郡人,早年在南洋做海盜,得罪交趾國的王室,在南洋生存不下去,帶部屬轉到東海。遲胄以久賀島為據點,並控制久賀以南的幾座島嶼,迄今已有十二年的歷史,算是左右老牌海盜。

遲胄事前受到警告,也是看到淮東軍氣勢洶洶而來,沒有敢跟申賀明聯兵,此時退守島上,觀望形勢。

此外,還有其他海盜勢力的探子或在附近島嶼上,或放哨船在遠海,觀望這邊的形勢。

福江島若給徹底打殘,面對強勢跨海而來的淮東水軍,這些海盜沒有聯合起來抵抗的意志,就要考慮是不是從這一海域退出去,往南尋找新的生存空間。

天氣薄陰,皚皚白雪在夜色裡折射著微芒,使得四周亮如月夜,壓抑的死亡氣息在福江島上彌漫。

即使攻打福江寨這種戰事,不用林縛親自指揮,夜裡他也沒有躺下來休息,借著油燈的光亮,反復研判海東的局勢。

破曉後,親衛營才開始將蠍子弩的組件運上岸,在福江陸寨東側的坡地組裝蠍子弩。

蠍子弩只能算小型投石弩,發射石彈以三十斤為限,但對相對薄弱的寨牆,卻有足夠的破壞力。

在崇州,蠍子弩已經實現了組件化生產,易損部件都改用鐵鑄,一架蠍子弩重才千餘斤,製成組件,用戰船運輸更為便捷,損壞也更容易修復。

當十二架蠍子弩在福江寨東側的坡地架起來,六十枚石彈的校準試射剛完成,都不到一半的石彈打進寨子裡,寨中殘寇的作戰意志就告瓦解,挑出白旗來請降。

***********

聽到消息時,林縛拿著佩刀走出艙室,執刀站在甲板,在晨光裡,能看到奈留山西麓的福江寨大開寨門,大小海盜頭目們將刀舉過頭頂,從寨子裡走出來,以示投降。

林縛沉默的看了片刻,讓儋羅王世子李繼派人去接受降寇。

林縛午前小睡了一覺,午時起床來,福江島戰事也徹底收了尾,林景中等人過來請示如何安置投降戰俘。

共有三百餘殘寇最後投降,此外還有三四百從各地擄掠來的人口。

這些丁口以婦女為主,有高麗人,有扶桑人,有琉求人,甚至還有從南洋擄掠來的,也有不少是從兩浙、江東沿海地區擄掠來的。

男丁給擄掠來,要麼脅裹入夥,要麼給當成苦力使用。而擄掠來的女人,往往給首領作為賞賜,去攏絡部屬;更淒慘的則是給充當營妓,供最底層的海盜享樂所用。

福江島也是申賀明在三年前從別的海盜勢力手裡奪過來的,他的部屬有親自招攬來的,有吞併其他海盜勢力而來,有脅裹入夥的,成份十分的複雜。也有一些人就在福江島出生,父親是海盜,母親是給擄掠來的女人。

九州、高州、濟州之間,海東地區的海盜勢力,差不多都是這種狀況。

“以申賀明為首的大頭目及其家屬,一律判處流刑,送往崇州交給長孫庚接管,”林縛翻看著戰俘名冊,將申賀明為首的十余名大頭目,拿朱筆勾畫出來,又吩咐其他戰俘的安排,“其他人等,已結成夫婦並生有子嗣的,勸和不勸分,多妻者,只許留其一,許他們留在福江島落根。看改造情形,兩三年後給他們自由民的身份。堅決要與降寇歸清界限的婦女,有子嗣的,則攜子嗣與給充當營妓的女人,一併送到儋羅島暫作安置。待有船過來,再送回崇州安置。剩下的人,都交給儋國羅來接受……這麼處置,你們看有什麼不妥?”

“多謝上使。”儋羅王世子李繼說道。

儋羅國受丁口限制,國力弱小,接下來戰事頻繁,人口缺乏的限制會更明顯。林縛如此安排,儋羅國差不多能得到兩百多丁壯,是一筆不菲的勞力財富。

林縛笑了笑,他拉儋羅王軍出來衝鋒陷陣,儋羅王軍昨日傷亡也有好幾十人,這時候不能不分給他們戰利品。

說起來殘酷,人口又確實是最重要的戰爭資源。

林縛說道:“大軍還要在這裡停幾天,工作做細一些,不要粗糙了。”

林景中、李繼、馬潑猴等人轉身剛離開艙室,葛存信就進來稟報:“有船剛從九州島北海岸過來,是佐賀氏派來的使者,我們派去聯絡的人也在船上,要求面見大人……”

“見風使舵之輩,也好,容易應付一些。請上船來。”林縛就等著佐賀氏入彀,振衫而立,讓葛存信帶人上船來。

*************

高麗受中原影響最深,國內王室、貴族,用漢姓、習漢書者頗多。以九州、本州等島為主體的扶桑,長期以來名義上也視中原政權為宗主國,文化上所受影響卻比高麗小得多。

倒是九州島東北部的築紫以及南部的大隅兩藩國,因為地理上的便利,與中原海商交往甚密,境內會說中原官話的人不少。

山下敬吾是佐賀氏的家臣,三十歲左右,臉面清朗,依著中原的禮節,給林縛作揖見禮,跪坐到艙室當中,將攜帶來的禮盒揭開,說道:“天朝上使助我邦剿滅海盜、奪回故土,佐賀家主萬分感激。佐賀家主備下薄禮,令敬五獻給上使。待上使班師回朝,佐賀家主別有朝貢珍物,請上使攜歸……”

林縛看著長匣形的禮盒裡那十數顆閃閃發光的大珍珠,沒想到佐賀氏打海盜不出力,倒搶著過來收復故土了。要是福江島輕易還給佐賀家,他費這麼大勁幹什麼?

“福江島海盜給高麗人鼓動,奔襲儋羅島,佐賀家在哪裡?福江島海盜勒索過往商船,以十抽三比例,跟過往商船強征過境錢,佐賀家在哪裡?海盜盤踞福江島,擄掠婦女奸/淫,佐賀家在哪裡?”林縛盯著山下敬五的臉,連著問了他三個問題。

“比起天朝上邦,築紫是弱邦,不能獨力剿匪,也是不得已的苦衷,還要上使體諒!”山下敬吾不亢不卑的說道。

林縛微微一笑,築紫雖是小邦,但能容忍海盜在家門口築巢,實力弱小僅僅是一個因素。從海盜貿易裡,佐賀氏能廉價獲得一些緊缺物資,甚至與海盜分利,利用家門口的海盜勢力,去掠奪、打擊敵對藩國,都是不容忽視的因素。

“原來是這樣,我也能理解佐賀家的苦衷,”林縛說道,“我將向朝廷請旨,在福江島駐一部精銳,確保福江島不再落入海盜手裡,也順帶幫佐賀家掃蕩家門的海盜殘餘,想必佐賀家不會拒絕吧?”

給林縛盯著,山下敬吾的臉色也陰晴不定。

佐賀氏能勉強容忍不成氣候的海盜在家門口築巢,但給淮東軍司直接在家門口的駐軍,性質又大為不同。

跟儋羅國的弱國心態不同,九州、本州諸島的藩國領主們,稍有野心的,都想著統一扶桑諸島。

佐賀氏雖在九州四藩國裡實力最弱,但佐賀氏的家主仍有統一九州島的雄心。

包括福江島在內的五島列島,距九州本島很近,隔海都能望見,說是臥榻之側,一點都不錯。

不過話又說回來,申賀明所部海盜盤踞福江島三四年,也不過六七百戰兵,佐賀家還不能從海盜手裡收復福江島,又能有多大決心,從淮東軍司手裡將福江島要回去?

說白了,也就先派一個家臣過來試探這邊的底細,好討價還價罷了。

“哪敢勞王師將卒背井離鄉遠駐於此?”山下敬吾堅持不懈的說道,“築紫小國雖不成氣候,上使班師歸國後,也會盡一切可能守住福江島。請上使放心,福江島再不會落下寇手,禍害商民……”

“要我放心也容易,”林縛說道,“久賀諸島還有多股海盜盤距,佐賀家能滅了其中一支,我二話不說,即刻率水營大軍回儋羅島去,將福江島還給佐賀家!”

“呃!”山下敬吾怔了片晌,不知道如何應對。

這個世界總來都是靠實力說話的,沒有實力,辯士的口舌工夫再伺候,也只更適合用來伺候婦人。

“我棄文從武久矣,學不會彎彎道兒,有話便在這裡跟你們挑明瞭說,”林縛眉頭一蹙,揚聲說道,“九州島銅賤鐵貴,而中原銅貴鐵賤,打開商路,用海船往來運販,互通有無,是大利之事。于中原有利,于九州島諸藩邦有利。這裡面道理,想必佐賀家能明白,不然不會暗中與海盜交易錢貨,互通有無了。若非海盜威脅商路安全,朝廷何需要我萬里迢迢,跨海而來?佐賀家或對朝廷已無敬崇之心,我想九州或本州諸島,十數藩國,不會個個都學佐賀氏,吝嗇得不肯借一座小島給朝廷王師暫居……”

“上使息怒,”山下敬吾說道,“佐賀家主也是不敢勞煩王師,並無他念。”

“哼,”林縛倒是越說越來氣,手撐著桌案子,幾乎就要站起來,眼神如電,盯著山下敬王,冷聲道,“中原地廣萬里,難不成佐賀氏以為朝廷會貪九州的尺土之島?”

“上使想借福江島駐軍到幾時?”山下敬吾問道。

“海寇靖平,朝覲、通商之路通暢無憂,王師自然不會糜費軍資,遠駐海外!”林縛說道,“除此外,奢家叛軍借海商運貨販售於扶桑,取利而害中原,也是朝廷所痛恨,不絕之,則不撤軍!”

這會兒有人進來稟告:“久賀島派人過來,要求面見大人!”

林縛朝山下敬吾說道:“山下回去要佐賀家主想清楚了,就不留客了!”示意送山下敬吾離開,讓人將久賀島來人請進來。

久賀島以及久賀以南諸島,給另一股以遲胄為首的海盜勢力盤踞著。山下敬吾聽著久賀島的遲胄這時候派人來面見林縛,心裡遲疑揣測,也只能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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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刺客

久賀島遲胄派人過來,林縛便請山下敬吾先離開,讓人將遲胄的使者請進來。

“久賀島閻白山拜見制置使大人!”遲胄的使者閻白山給領進艙室來,當下就跪下叩頭,尊稱林縛的官銜。

林縛看著閻白山,五旬年紀,頷下鬍鬚染有霜白,臉黑瘦,小眼睛,仿佛擠作一團。其貌不揚,即使換了一身素淨的青色長袍,也更像一個長年累月在海上吹曬的老漁民,但這人卻是遲胄最依重的謀士,隨遲胄從廣南逃到這裡來立足,有十多數,是久賀島這股海盜勢力的重要人物。

比起佐賀氏派山下敬吾過來,與福江島僅一水之隔的久賀島遲胄,即使想要敷衍淮東軍司,也不敢隨便派人小角色過來。

林縛就任淮東制置使也不到半年時間。

從晉安或明州,抑或從崇州,到九州島的航線就沒有真正的斷過。中原是什麼局勢,不僅九州島、本州島上的諸藩國大體瞭解,便周圍稍大規模的海盜勢力,也時時關注著那邊。

閻白山走進船艙,便行小民晉見官員的大禮,倒有些令林縛意外。

林縛微的一怔,才說道:“閻先生多禮的,過來有什麼事情,請坐下說話……”讓隨扈在案前搬來一隻繡礅子,請閻白山坐著說話。

“申賀明盤踞福江島,作罪多端,五島黎庶皆受其害。五島有心除之,但人微力弱,不敢妄動干戈。制置使大人此次率軍剿之,為五島黎庶除一大害,解民倒懸。眾人推舉小的過來,一是要跟大人表示謝意,二是備了些薄禮,以酬王師,慰問大人的辛苦……”閻白山說道。

久賀島盤踞的海盜要都是良民黎庶,林縛將自己的眼珠子扣下來吃掉。

以久賀島、福江島之間相隔的狹窄海峽為界,以南常稱南五島,以北稱北五島。包括福江島在內,北五島的海盜主要是劫掠沒海、勒索商旅為生。

與北五島均是崎嶇山地不同,南五島地形稍平緩一些,遲胄占了久賀島之後,讓人在島上耕作,但底子裡還是海寇。

相比較別的海盜,遲胄聰明的地方在於,他只是將九州島作為劫掠財貨的傾銷地,極少在附近做什麼案子,遂能在這片海域立足十數年不給逐走。

不管怎麼說,遲胄派閻白山來表達善意,林縛這時候還不會拒人門外,說道:“閻先生言重了……”

“我等小民,飄洋過海,在此孤島寄食求活,衣食都無著落,又受強賊侵淩,一直都渴望能得到朝廷王師的庇護,”閻白山情緒激動的說道,“今日制置使率王師跨海而來,如見父母親人,如逢甘霖,心裡高興,實非言語能夠表示,還望大人不要怪小的欣喜之餘說錯了話……”

“怎麼會?”林縛笑道,“都說言者無罪,說些高興話,又怎麼可能說錯呢?”

“大人剿了申賀明,但要防福江島給其他強賊占去,再害海東,小白抖膽請求大人留下一部王師精銳駐守,好讓五島萬余黎庶時刻受到朝廷的庇護!”閻白山說道。

林縛看了閻白山一眼,知道他是假借請托之辭,來試探淮東軍這次跨海東征的根本目的。

“我確有這個想法,”林縛說道,“卻不知道王師留駐此地,五島的民眾是真歡迎,還是假歡迎……”

給林縛銳利的眼神盯著,閻白山心臟猛跳了一下。

與山下敬吾代表佐賀氏來討福江島一樣,閻白山過來之前,也以為淮東軍司不大可能對這座小島感興趣。

林縛不加遮掩,直接說出要駐軍的意圖,閻白山心裡準備好的說辭,一時就派不上用場,嘴裡不停的說道:“怎麼會是假歡迎,怎麼會是假歡迎?歡喜還來不及,歡喜還來不及……”

林縛與閻白山敷衍片刻,便留下他攜帶的犒軍禮物,放他回久賀島去。

************

“佐賀氏或許會忍受福江島給淮東派幾百兵卒駐守,遲胄若率部歸附,這動靜就大了,”宋佳說道,“遲胄勢力比申賀明強大,但容忍申賀明佔據福江島,我看他主要是不想引起扶桑人的警覺吧!”

五島列島的五座主島相靠很近,幾乎就是一座獨島,像福江島與久賀島之間的海峽,南口子僅有四百多步。

整個五島列島的面積與西沙島相當,距九州島北海岸最近處僅有二十多裡。

在林縛所知的歷史裡,蒙元曾兩度跨海東征日/本,皆大敗而歸。要是讓蒙元事前佔領五島列島,以五島列島為前進基地,其東征日/本的歷史很可能就會改寫。

不要說佐賀家了,便是九州島的其他藩國,甚至本州的藩國都不能容忍五島列島整個的落入淮東軍司手裡。

這已經遠遠超過駐軍保護商路的範圍。

閻白山過來,話語裡就透露出遲胄願意接受招安的意思。

無論是遲胄想借招安之名來行割據五島之實,還是想借招安來敷衍這邊,都是一樁頭疼的事情。

“總歸要等與高麗人這一戰分出勝負後,這邊的局勢才會跟著明朗!”林縛說道,“佐賀氏與遲胄都不會是笨蛋,包括申賀明,怕是都沒有想到我會在儋羅島大戰之前,抽兵來打福江島!”

“……”宋佳嫣然一笑,說道,“等你在儋羅島大敗高麗人,申賀明還不望風而逃?要是給申賀明早早逃了、遲胄先派人占了福江島。遲胄那時候再投附你,你反而沒有名義來直接占福江島了!”

“申賀明可不會算這個賬。”林縛笑道。

宋佳一笑,說道:“申賀明要有你會算帳,也不會給高麗人收買給打濟州塞了……”

林縛得意的一笑,這會兒林景中從外面進來。

從崇州到儋羅島的第三批船隊已經靠岸,崇州有信報經濟州塞轉來,林景中拿了一大疊塘抄、邸報進來。

所有文牘都分色以示輕重緩急;宋佳跪坐在軟榻上,拿裁紙刀先將描朱的緊急信函裁開來。第一封信函就是不是什麼好消息,宋佳臉色凝重遞給林縛看。

元宵節那一天,崇州、鶴城等地皆大雪,午時突起冬季少有的大潮,侵灌鶴城、皋城、建陵、鹽瀆沿海地區,形成大災。

由於捍海堤築都選擇在潮漲水線以上的區位,冬季又少有暴風,大家對冬季大潮防備不足,鶴城以北有兩處工段損失極其慘重。僅工輜營就溺斃兩百餘人,鹽戶、農戶溺亡人數更多,一時還沒有統計具體的數字。

“捍海堤咬緊牙也要建啊!”林縛歎息一聲,鶴城相對地勢要高一些,皋城、建陵、鹽瀆沿海地區的地勢低,這些潮侵災害損失更重,賑濟之事由海陵府、淮安府以及兩淮鹽鐵使司負責,他無需過問,只是這樣的損失壓在誰心頭都不好受。

宋佳見林縛並非在信函上批註的意思,便將信函接過來歸檔收藏,心裡想:算上崇觀九年夏季那次大潮,淮東三年兩次大災,損失都極其的慘重。要築不成捍海堤,淮東還真不能算一個好的紮根之地。

福江島大部分戰俘都用船運往儋羅島,少部分人留下來,給監管著修復、加固福江寨,步卒臨時進駐福江寨;除了哨船外,大部分戰船都到福江島與久賀島之間的港灣裡駐泊。

林縛與宋佳在津海號上,將近半個月積累下的公函信報處置完,已經深夜。

宋佳剛要告辭回艙室休息,就聽見有人在甲板上大喊:“有人在水下鑿船!”

津海號船板薄處也有五六寸厚,船底有加固不說,還密佈防蟲蛀的銅釘,整艘共分十六個水密艙,鑿開一個口子,根本就不管用。

就算這邊放手不管,給他二三十人潛在水下,鑿上半天都未必能將津海號鑿沉了。

津海號除了自身的護衛兵力外,還有兩艘集雲級戰船、四艘艨艟戰艦駐泊左右,專司護衛。這會兒就有兩艘朦艟戰艦先靠過來,拿長桿鉤鑲,伸下去撈潛在海面下鑿船的水鬼,忽兒有人大喊:“在前面,在前面!”顯然是在船前部發現水鬼,甲板上許多護衛都往前部跑。

宋佳要走到艙室外去看究竟,林縛一把將她抓住,說道:“你坐在這裡!”抓起桌案桌下的佩刀,直著身子,傾聽著艙外的動靜。周普帶著四名扈從走進來,貼身守護林縛,林縛要他們注意聽外面的動靜。

緊接著後側就傳來“噗噗”兩聲悶響,要不注意聽,很容易給忽視過去!

周普拔出佩刀,一個黑影撞開後窗撲進來,給他一刀劈了正中。宋佳給一蓬血濺在臉上,嚇了一跳,林縛隨手將燈撲滅,拉宋佳退到角落裡,留下空間給周普發揮。又有兩名刺客闖進來,卻未料到艙內燈火這時候熄滅,輪不到他們去辨認這次刺殺的正主,周普與兩名扈衛就撲殺上來,艙前回廊上的四名扈衛也跟著進來支援……

通過水下鑿船的水鬼引開船上大部分護衛的注意力,創造行刺的時機。雖然也算不上多高明,但也有一些用處。只可惜,時機就那麼一小會兒,三名潛上船的刺客卻沒有把握時機的機會。

三名刺客很快就給殺死,在水下鑿船吸引注意力的水鬼,也給誅殺乾淨,抓住兩個活口。

兩個水鬼給拖進來,渾身發抖,想來不是害怕,是給凍著了,渾身水淋淋。

林縛看著這兩個身材矮小、穿著皮靠子的水鬼,問道:“是誰派你們來的?”

日/本藩國君雄對峙,大者不過十數縣,小者不過數鄉。各家勢力都沒有所謂的戰略縱深,常常是一戰決定生死、勝負。相比較在戰場上的殊死較量,刺殺而來的勝利則顯得容易。行刺在日/本諸藩國之間倒是經常發生,林縛倒沒想到會輪到自己的頭上。

儋羅王世子李繼以及馬潑猴在岸上安排人搜索可能還潛藏左右的刺客,林景中與葛存雄先趕過來問安,趕著林縛正審訊兩名水鬼。

刺客都有身為死士的覺悟,這兩名水鬼顯然不會因為林縛一句就鬆口/交待,林縛看到葛存信、林景中進來,說道:“你去尋李繼、馬潑猴,破曉前完成攻打松浦的準備!”

“啊!”葛存信一愣,詫異的說道,“刺客未必是佐賀家派來的!”

“誰曉得,”林縛冷冷一笑,說道,“既然佐賀家離得最近,就讓佐賀家為此負責!”揮手讓人將兩名水鬼拖下去,根本不看這兩名水鬼對他所下的命令有何反應!

宋佳知道,林縛僅僅是需要一個直接攻打佐賀家的藉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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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強襲松浦

破曉時,天際都是魚鱗狀的淺雲,晨光昏昧,大地還裹著昏暗之中,遠山諸島,都只露出青黑色的際線來。

最先發現敵船靠近的是城崗上守了一夜值哨的佐賀武士近兵衛。破曉時,近兵衛抱著刀,靠著城牆根睡得正熟,身子歪了個空,從夢中驚醒,差點摔個狗吃屎。看著天際浮起的晨光,近兵衛沒有了睡意,站起來伸著懶腰,不經意間看到遠島青黑色的背景上有許多浮動的、顏色稍淺的影子。

是船,是大量戰船,正揚帆鼓浪,往松浦而來。

近兵衛拿起掛在脖子上的警哨,大聲吼著:“敵襲、敵襲,快通告長崎大人!淮東軍攻打松浦了。”雖說還看不清戰船上懸掛的旗幟,但在這個方向上,只有近日才佔領五島的淮東軍才有可能派大軍來攻打松浦。

長崎秀鄉登上城牆,倉惶間連甲都來不及穿,隨扈武士拎著鎧甲走在後面,還有許多武士自個兒都沒有來得及將鎧甲穿上。

淮東軍攻打松浦!雖說這邊加強了戒備,但是誰都沒有想到淮東軍真會攻打松浦。

“山下大人昨日還與淮東人相談甚歡,怎麼一夜剛才,就驟然變臉?”長崎秀鄉駭然失色,怎麼也沒有想到因為哪般遭此兵禍!

“大人,淮東軍勢大,不能讓他在前原登岸啊!”武士竹崎季長說道。

松浦是九州島西北部的狹長半島,仿佛從主島伸出來的長舌,松浦城位於長舌前端,前原位於狹窄的舌根上。

一旦給淮東軍在前原登陸,松浦半島就會像舌根上給鐵釘釘住的長舌一樣,將痛苦異常。松浦城建在半島的北端,說是城,不如說是城寨。經手下武士提醒,長崎秀鄉醒悟過來,真不敢只守松浦城,吩咐竹崎季長,說道:“你與經資去守前原,務必不能讓淮東軍從前原登岸,大友你領人去守鳥津……”吩咐過守禦事,又想起來要派人去通知佐賀大人,才起這個念頭,心裡又想到:佐賀大人就在平戶城裡,又怎麼會看不到敵襲?這時候隱隱約約的能聽見平戶島上傳來號角吹響。

平戶島是松浦半島北面的一座獨島,兩者之間只隔著狹窄的海峽。

淮東軍前日浮海過來攻打福江島海盜,大兵臨境,僅一水之隔的築紫國能安之若素才叫怪了。佐賀氏的家主、築紫國執宰佐賀賴源昨日清晨就親自率領家臣、武士趕過來,登上平戶島觀望形勢。

一旦松浦城給淮東軍攻陷,佐賀氏的家主佐賀賴源及山下敬吾等築紫國重臣都將與平戶城一起也就給困在海上,無法跟九州島聯絡!築紫國也就給打殘一半!

山下敬吾倉惶的登上平戶城的城牆,爬登城道時,倉惶間摔了一跌,差點滾下去,額頭給磕破了一塊,血流如注。

山下敬吾也顧不上擦臉頰的血痕,望著遮閉如雲、繞過平戶島往松浦而去的淮東戰船,一陣陣的發暈,失聲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上使親口所言,只要借用福江島,以護商路,一天都沒有過去,怎麼又派大軍來打築紫?”

佐賀賴源四十年左右,身材矮小,穿著華麗的甲胄,站在城牆上,望著海上遮如雲霞的桅檣,朝山下敬吾輕聲喝斥道:“慌什麼?淮東軍敢對築紫用兵,不僅僅九州島,連本州、四國諸家勢力都會集結到太宰府的旗幟下抵抗之!大扶桑的武士會叫中原人的血像河流一樣注入這片海洋,然後將他們趕出去。”

佐賀賴源昨夜派山下敬吾登福江島,不過是試探淮東軍的意圖,他本意是要拖到淮東軍與高麗人決戰之後再決定福江島的去留。到時候就算淮東軍能在儋羅島大敗高麗人,自身傷亡也不會小到哪裡去,這邊又有相當充足的時間進行戰備,就有更多談判的籌碼。

淮東軍的船隊突然出動,繞過平戶,悍然攻擊松浦,佐賀賴源也是大吃一驚。淮東軍的意圖是什麼?令人完全摸不到頭腦。傻子才會兩面豎敵,難道高麗人已經屈服了?

不管怎麼說,不管有什麼猜測不到的意外因素,淮東軍已經悍然攻來,考慮再多都沒有用,還是要先打完這一仗再說。

佐賀賴源沉著冷靜的凝視著兩翼海面上的淮東水軍戰船。

周圍的武士都受到家主的影響,也少了些驚慌,但看著氣勢洶洶而來的淮東軍,多少有些忐忑不安,總不能等松浦、平戶城給淮東軍推平了,再等其他家的勢力聚結起來援助吧?

到那時,即使將淮東軍趕出去,佐賀氏也要跟著完蛋。

佐賀賴源來平戶,除家臣外,還有千余武士跟隨。加上平戶島的守備力量,平戶城裡有武士一千人,雜兵也有千人,戰力頗為可觀;但松浦城僅有兩百武士、五百雜兵。

此時想來,這樣的防禦部署有頭重腳輕、根基不實之嫌。只是之前誰都沒有想到淮東軍真會強攻築紫,雖有往北海岸集中兵力,加強戒備,但也沒有認認真真的去考慮攻防守禦之事,竟留下頭重腳輕的防禦破綻,殊為不智。

淮東軍的船隊,繞過兵力充足的平戶島,只奔防禦相對空虛的松浦半島而去,想來對這一帶的守禦情況摸得清楚。

此時淮東軍已有戰船駐泊在平戶島與松浦半島之間的海峽口,即使再艱難,也要派武士渡海去支援松浦城。

一旦松浦城失陷,平戶島的後路給斷了,築紫國差不多就要癱瘓了。

*************

松浦海峽海戰與前原登陸戰幾乎同時爆發。

前原是相對狹窄平緩的淺灘地形,仿佛松浦半島南端陡然收細的腰,最窄處不過七八裡寬。

前原失守,松浦半島的脖子就會給卡住,恰恰這邊地形又利於登陸,沿岸僅築有一些石堤為簡單防禦。

竹崎季長與經資城各率一部武士,趕在淮東軍登陸之前,進入前原兩側的石堤,依著石堤防守。但要做更多的準備,已經是來不及。

靖海水營戰船有平底與脊底之分。

船底造脊易過破浪,又能防橫波,方便海上安全快速的航行,能抵擋較大的風浪,但吃水極深。崇州近期建造的超大型帆船裡,有些船的吃水深達兩丈有餘。這樣的深水大帆船航速極快,穩定性高,大風時亦能破浪航行,順風時能達到“一更百里、晝夜千里”的航速記錄,要遠比當世的普通海船快得多,但非現成的深水海港不能靠岸駐泊。

靖海水營所屬的中型戰船卻多為平底,特別是大翼船,船面寬,船底低平,能直接穩穩當當的隔淺在淺灘上;船首及側前舷還造有能開闔的盾牆。大翼船跨海橫渡時系在集雲級戰船之後,不載兵卒,此刻就專為登陸作戰而用,能直接沖入淺水搶灘登陸。

棧板無法伸到幹地上,但在嚮導的指引下,選擇搶灘的淺水基底頗為堅實,是沙灘,沒有軟泥。親衛營甲卒顧不得初春海水的冰寒,從大翼船搶先而下,舉著盾牌,趟過淺水,往灘頭衝鋒。

“上箭!”竹崎季長大聲喝斥著,扶桑弓多用竹木所制,又大又長,強弓能射百步,“嗖嗖”的破空而來。

甲卒趟水前進時,平衡性很差,盾牌同時給七八支長箭紮中,就有人跌倒。行進陣列出現空檔,不時有人中箭,滑入冰寒的海水裡。

更為要命的,趟水而行,要保持陣型,速度快不了。待沖到石堤近前,足以讓守堤的武士射出好幾輪箭來。

親衛營甲卒一邊往灘頭沖,一邊集結弓弩手跟在刀盾兵後面,借著射程更遠的強弩硬弓還擊,壓制石堤後的箭雨。

澄澈如藍的海水,給攪起的泥沙與注入的鮮血混成暗褐的色彩,使戰爭一開始就顯得殘酷而無情。

左右各有四艘艨艟靠過來,橫置過來,相對狹小的船首、船尾各架起一座床弩。給海浪推擠著,船身搖晃,使得床弩的射擊精准度有限,但巨如槍矛的巨箭,破空發出的銳響,攝人心魄。

床弩巨箭穿越三百步遠的空間,像閃電一樣的打在石堤上,擊起石屑無數,石堤搖晃,巨箭尾部震顫,發出刺耳的嗡嗡響聲。石堤後的守禦武士心顫神移,射箭的節奏也因此給打亂。

也就那麼十幾息的時間,搶灘的甲卒就冒著散亂的箭雨沖到石堤前。

除了射術極好的武士退後繼續持弓作戰,守禦石堤的大部分扶桑武士與兵將都棄弓換上刀槍接戰。

竹崎季長雙手緊握長刀,跳上半身高的石堤,看著一名淮東軍兵卒要衝上來,居高臨時,舉刀猛斫過去。這一刀勢如閃電,猛的將圓盾劈成兩半,刀尖借著斫擊之勢,劈開圓盾之後露出驚駭神色的頭顱。這名兵卒在搶灘時,頭盔落到海裡,沒有來得及撿回,便這樣丟了性命……

接戰便有傷亡,親衛營的老卒不多,但選自淮泗流戶的新卒編訓也有半年多時間,陣戰以及狹窄戰場的配合作戰,早就練熟。

看著扶桑武士兇狠,紛紛跳上石堤劈砍,便用竹刺槍在前,格擋扶桑武士的長刀;穿輕甲的刀盾兵從兩翼往石堤仰攻,穿重甲的陌刀手緊貼其後,用重甲及鋒利的陌刀,往前走一步,就守住一步的陣地,絕不輕易後退。弓弩手則還站在淺水裡,或從兩翼尋找射擊的空檔,熱血沸騰起來,根本覺察不到初春海水的刺寒。

竹刺槍前端有散開的尖銳竹枝,堅韌又密,最長的竹刺槍長近兩丈,用來格打扶桑武士的長刀,甚是便利。

扶桑武士多用長刀,長刀雖銳利非凡,但受阻於細密的竹枝,很難一下削斷竹刺槍的槍頭。竹崎季長見用長刀無法近身作戰,便往後退,讓雜兵用槍來跟淮東軍對刺。

扶桑雜兵多用長槍,槍頭甚短,但槍桿極長,要比最長的竹刺槍還要長出半截,怕有三四丈長,多用輕而堅實的竹材製作。如此長槍,與淮東軍的竹刺槍、槍矛對刺,有長度上的優勢。長度上的優勢,也使扶桑雜兵拉開接戰的距離,即使少有人穿甲,也受到較好的保護。

淮東甲卒初遇這種長槍,站在石堤下,位置上的劣勢又大,無法靠近攀爬,一時給打得措手不及,好幾人冷不防給刺中。無法往石堤上沖,只能用大盾掩護著,在堤下僵持。

馬潑猴趟水走到前陣,看著愁眉苦臉的都卒長畏畏縮縮不敢硬打,破口就罵:“軟蛋貨,這種破槍刺不透重甲,怕他個鳥!刀盾兵格打,陌刀手砍劈,破開口子往上沖;沖不去,站在堤下等著給砸死,給趕下海,等著給凍死!”又讓緊接著沖上來的兩都隊甲卒散開往石堤上攻,分散守軍的力量。

扶桑武士雖精銳、又悍不畏死,但他們人數少,使刀的武士加上持長槍的雜兵,不足一百四五十人,僅有十餘弓手在後面抽冷子放箭。淮東軍在這處登陸點就投入雙倍人數的步卒,若是不夠,水營的戰卒也可以拉上來打。要不能攻上去,馬潑猴都沒有臉當營指揮了,關鍵不能給守軍壓在石堤下打,不然傷亡很難控制。

“拿射箭的好手集中起來,集中朝那面黑旗子射,把那面的人壓下去,先破開口子,讓人沖上去!”馬潑猴接過前陣哨將的指揮權,站在齊膝深的淺水裡,與石堤就隔著百余步,親自指揮登陸作戰,兩名哨將親自披甲執刀,帶著勇卒,搶攻石堤去了。

馬潑猴手裡拿著佩刀,他習慣性的一邊大聲發令,一邊連刀帶鞘揮舞。

竹崎季長知道前原對守禦松浦半島的意義,他與左資手裡的一百余武士、兩百多雜兵,差不多就是松浦一半兵力。要是佐賀大人不能讓平戶城的守兵及時渡海來援,前原失守,僅剩一百武士、三百雜兵的松浦城也相當於失守了。

竹崎季長手裡僅有一百四五十人守著這邊的石堤,淮東軍沖上來抵近石堤已經有兩百人左右,看後面的戰船,還有四五百戰卒等著登岸,心裡湧起絕望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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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除去松浦海峽攔截平戶島援兵的靖海第二水營主力,林縛在前原易登陸的兩翼,利用兵力上的優勢,使步軍司中軍第一營、儋羅王軍第一營甲卒同時登陸作戰。

在前原石堤後的守軍給牢牢纏住的同時,更有一都隊騎卒繞到前原南面的淺灘,騎兵趟水登岸,從南往北,衝擊前原石堤守軍的側翼,潰殺之。

將前原近三百守軍殲滅後,步軍司中軍第一營、儋羅王軍第一營到午時,就迅速推進到松浦城下。

與此同時,葛存信率靖海第二水營主力,擊潰搶渡松浦海峽的援軍,將佐賀氏的兵馬主力困在平戶島上,不得援應松浦。

此時的松浦城,僅有百余武士、三百雜兵,城牆僅高丈餘,四周開闊,無險可依。

佐賀家的主力跟家主佐賀賴源給困在平戶島上,等著留守築紫城的佐賀家跟平氏、近鄉氏等對頭談妥借兵的條件,來援松浦,怕是要等到十天八天之後。

松浦半島兩翼的海面上帆檣如林,看著淮東軍推進到城下的步卒陣列,看著沖車、雲梯車以及蠍子弩陸續在城下組裝、架設起來,長崎秀鄉心裡彌漫著絕望的心緒。

長崎秀鄉不清楚淮東軍為何會在與高麗人在儋羅島會戰前夕,突然強攻松浦,但他清楚,淮東軍真要強攻松浦,僅憑他手裡三四百兵力,無法支撐到援兵趕來。

在城頭枯坐了半日,長崎秀鄉最終下令打開城門,放棄抵擋,向淮東軍投降。

長崎秀鄉給帶到林縛面前,雖是降臣,給按跪在地上,仍拿他蹩腳的漢語,含恨的質問道:“上使渡海而來,欲修兩邦之好,昨日還言開商路之利,卻不知我邦在何事上有所怠慢,竟使上使今日就雷霆大怒、動此干戈,在扶桑造此殺戮?”

林縛讓人將昨夜闖上津海號行刺的死士屍體都抬上來,一共十二具冰冷的屍體,擺在長崎秀鄉的面前,林縛冷冷的說道:“這左近,除了佐賀氏,哪家有這麼大的手筆,一次派十二名‘斥候武士’來刺殺我?”

長崎秀鄉駭然失色,他確實不知道刺客的事情,一時間給林縛問住,無法回答,但他跪在地上,仍觀察這十二具死士屍體。

這十二具屍體個個身材短小,雖都死透,但從他們的臉面以及露出來的肢幹,能夠看出他們長期受到堅忍殘酷的斥候訓練。面貌、體形上都有九州島人的特徵。深茶色的緊窄裝束還未幹透,以及皮質水靠,又都是佐賀家“斥候武士”才會穿的特殊服飾。

當世日本還沒有專門的“忍者”出現,諸藩國學習中原,從武士家族裡挑選優秀的子弟從小進行專門的訓練,來承擔情報偵察與暗殺任務,世稱“斥候武士”。

由於日本諸藩國所能控制的人口相對較少,“斥候武士”則有著更高的軍事價值,而受到重視。

“斥候武士”選拔、訓練有著極為苛刻的標準,經過長期間的洗腦,對家主近乎于絕對忠誠,即使落入敵手,也絕少會洩露秘密。比起要相對鬆散的武士群體,所能控制的“斥候武士”數量,更能直接的體現出藩國的軍事實力。

築紫國相對較鬆散的武士群體約有兩千人,但執政佐賀氏所控制的斥候武士不過五六十人。一次就派出十二名斥候武士刺殺淮東制置使,執行這種必死任務,即使不是佐賀賴源幕後指使,也只能是九州或本州島的大藩國所為。

林縛率軍攻打福江島,到今日才是第三天,昨夜才能算第二天,就有斥候武士過去刺殺,佐賀氏怎麼都不擺不脫嫌疑的!

即使不能從活著的斥候武士嘴裡掏出有用的信息來,林縛派兵攻打松浦,即使佐賀氏想喊冤,都無法理直氣壯。

“上使渡海而來,欲開商路,以利兩國,我邦夾道歡迎還來不及,怎麼會派人刺殺上使?”長崎秀鄉自個心裡不都踏實,懷疑是家主幕後指使,但嘴裡仍強辭爭辯,斷不能將刺殺的罪名認下來。

“哼,是或不是,你們自己心裡清楚!”林縛心裡也不能肯定昨夜的刺殺就是佐賀賴源所為,但佐賀賴源洗不脫嫌疑,他不背這個黑鍋,誰來背?又說道,“我讓你帶六具屍體去平戶島,讓佐賀賴源三天時間給我一個信服的解釋!否則不要怪我心狠無情!”

************

長崎秀鄉乘著一艘帆船,攜帶六具屍體登上平戶島,跪倒佐賀賴源面前,說道:“秀鄉無能,無顏見大人,當剖腹謝罪,但不敢誤大事,特來傳信,再請大人誅秀鄉!”

看到長崎秀鄉不抵抗,讓淮東軍輕易奪走松浦城,斷了這邊的後路,佐賀賴源鼻子都氣歪了,心裡自然有殺長崎秀鄉的心思。這時候也只是強忍住肚裡的怒火,聽長崎秀鄉說下去。

聽長崎秀鄉說還有六具斥候武士的屍體留在松浦城裡,山下敬吾倒吸一口涼氣,說道:“哪家會用如此狠毒的死間之計來害大人?”

佐賀賴源沉默著不吭聲,臉上陰晴不定。

長崎秀鄉看到佐賀賴源與山下敬吾的神色,確認刺殺非佐賀執政幕後所為,含憤說道:“淮東軍為一個無法證實的罪名,悍然攻打松浦,真可謂漢人所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大人殺秀鄉後,請大人向太宰大人求援,與諸藩國聯兵逐殺淮東軍!”

佐賀賴源也懶得再追究長崎秀鄉棄守松浦的罪責,‘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句話的背後,是絕對實力。

若是淮東軍沒有攻陷松浦城、沒有斷平戶島的後路,直接將十二具斥候武士的屍體送過來質問,他完全可以派個能說會道的說客去抗辯一番。

按照道理來說,淮東軍也不能拿出十二具斥候武士的屍體,就認定刺殺是佐賀家所為。

扶桑諸藩邦間,雖說慣用刺殺手段,但潛入軍營刺殺主將的成功率很低,佐賀賴源還不會為了福江蕞爾小島,就貿然派斥候武士去刺殺林縛。事敗的可能性太大,而且事敗帶來的風險也不是佐賀氏能承擔的。

此時淮東軍悍然攻陷松浦城,斷了平戶島的後路,才將十二具斥候武士的屍體丟出來,質問刺殺之罪責,佐賀家想要辯解,又拿什麼去辯解?

一切不過都是拿實力說話罷了!

“準備船,送我與秀鄉去松浦!”佐賀賴源說道。

長崎秀鄉與左右武士都愣在哪裡,沒想到執政會自投敵營去。山下敬吾也駭然失色,勸道:“大人萬萬不可,敬吾渡海去松浦抗辯即可!”

“我不去,如何能證佐賀氏的清白?”佐賀賴源說道。

“淮東軍拿未經證實的刺殺事,來借題發揮,又怎知他們不是包藏禍心?”山下敬吾勸道,“大人過去,實在太兇險,一旦大人給淮東軍扣下,佐賀家就分崩離析了啊!”

“我若不去,佐賀才真正陷入亡族的險境,”佐賀賴源歎道,“這十二具斥候武士的屍體假造不了,我一時也看不透是平氏還是近鄉氏所為。但是,你們要明白,我此去松浦,不是要向淮東軍自證清白,而是要向扶桑諸藩國證明佐賀氏的清白!”

山下敬吾愣怔在哪裡,明白執政大人的心思。

即使淮東軍無法明確指證刺殺就是佐賀家所為,佐賀家卻也有洗不脫的最大嫌疑。

其他藩國也許會有人認為,這次刺殺就是佐賀家所為;即使最終都願意為佐賀家的這次“刺殺失敗”承擔出兵責任,也會借機向佐賀家提出苛刻的條件來。

即使佐賀氏統制下的築紫國民,也很可能會給蒙蔽,對佐賀氏貿然行險、興起這樣慘烈的戰事而心懷怨恨,將動搖佐賀氏對築紫國的統治基礎。

淮東軍與高麗人大戰在際,沒有可能偽造出“十二具斥候武士屍體”,作為對佐賀氏開戰的藉口;那一定是佐賀氏的敵人,平氏與近鄉氏兩家裡的一家,在幕後策劃了這次蹩腳又高明的刺殺事件。

有平氏、近鄉氏在幕後搗鬼,即使最後能將淮東軍打敗、逐走,佐賀氏都不可能維持當前的地位,築紫國最後給各家平分掉也說不定。

淮東軍若不想兩面開戰,僅僅是因為刺殺事件而對佐賀氏雷霆大怒,沒有佐賀賴源親自到松浦辯解更有說服力,更能證明佐賀氏的清白了。

即使淮東軍包藏禍心,借刺殺事件對佐賀氏開戰,將佐賀賴源扣下或殺害。諸藩國也會在太宰府的主持下,迅速聯手對抗淮東軍。平氏與近鄉氏等家在戰後也沒有藉口來吞併佐賀氏。

佐賀賴源雖身死,但佐賀家會有其他人來頂替他的位置。佐賀賴源被扣或被害,都能激起國民的義憤,來對抗淮東軍,來維護佐賀家在築紫的統治。

山下敬吾能明白執政大人自我犧牲的苦心,但此去太過兇險,跪下來抱著他的大腿,不肯鬆手。

佐賀賴源讓左右將山下敬吾拖開,神色冷峻的說道:“淮東軍若扣押我,你們斷不能因他們拿我的性命相威脅而投降……”

“大人請放心,我們身與平戶、與佐賀家共存亡,絕不辜負大人託付!”山下敬吾與左右武士首領都跪下來發誓效忠,長崎秀鄉心裡羞愧,恨不得自己不能壯烈戰死在松浦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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