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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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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9 22:29:33
卷八 淮東 第5章 幕僚

    午後,包括林夢得、胡致庸、胡致誠、李書堂、李書義、孫豐毅、周廣南、錢小五、葛司虞、孫敬堂、孫敬軒、秦承祖、周普、敖滄海、趙虎、葛存雄、趙青山等人,都齊聚東衙議事。

    王成服敬陪末座,心緒有些激動。

    雖說有些人沒有直接在淮東制置使司直接任職,卻都為淮東軍的核心人物。

    這是林縛回崇州後第一次召集眾人議事,王成服給專程從鶴城召來參與議事,瞎子也能猜到他從此之後,便要算淮東軍的核心人物了。

    淮東軍諸軍司將領及長史、行軍司馬等主要屬官都已經定下,林縛辟舉上奏京中待批准。

    即使給岳冷秋增設、劉庭州兼領的軍領司分出許多職權,受到很大的限制,淮東軍在崇州仍有極深厚的根基。這些都要完整的納入淮東制置使司的體制之下,建立完整的組織架構,才能做到身之使臂、臂之使指,使淮東軍真正的強大起來。

    除林夢得、秦承祖任左右長史,曹子昂、傅青河任左右行軍司馬外,制置使司其下還可設典書令、典衛、支度使、支度副使、營田官及司工、司庫、司牧參軍等僚屬。

    健全淮東制置使司的組織體制,有效的運轉起來,則是林縛回崇州第一樁要做的事情。

    ******************

    親衛營擴編後,又編為步軍司中軍,已經是要拉出去**作戰的部隊。

    內府宿衛之責,實際由騎軍司騎營承擔。等同於護衛長的典衛,自然是由周普兼任。

    林夢得以左長史兼支度使,擔任淮東軍的錢糧總管家,這是毫無疑問的事情。

    另設厘金局,負責向在崇州設市、設坊以及從崇州通行的商貨募集軍資。

    說得好聽是自願捐募;說得不好聽,是強征商稅。

    由於沒有正式的名義,厘金局作為支度使下設機構,李書堂、孫豐毅、周廣南、孫尚望等四人任支度副使,專司徵收厘金事務。

    與傳統的百里抽三、百里抽五/不同,林縛所定的出海商船征厘比例高達百抽十五。

    目前徵收厘金的對象,主要是從崇州發船出江口運往膠州灣或直接運往津海的漕糧。

    “鹽銀保糧”之策實施後,大幅提高腳錢,津海的收糧價提高到每石銀一兩八錢。

    林縛費了這麼大力,不能不從中取利。

    在孫家、周家的協調下,以黑水洋船社為首的海商、船東們,都同意向崇州支付百抽十五的厘金。

    此外,遠海糧船還要繳納百分之六的保金,一旦糧船遇風浪傾覆,可以得成本八成比例的賠付。

    即便扣除厘金與保金,從崇州運糧到津海的所得,也不比實施“鹽銀保糧”新政之前差多少,自然能為諸海商樂意接受。

    漕糧若從黑水洋航線直達津海,所徵收厘金,歸崇州全額所得。

    漕糧若走近海,到山東走膠萊河,穿過山東半島北上,所徵收厘金,崇州與青州平分,但青州方面不得再向從崇州出發的糧船再徵收過稅、厘金。

    “鹽銀保糧”的意義在於,即使燕京對諸郡的控制力下降,只要有足夠的鹽銀收入,保證有足夠多的商品米糧流向崇州或淮安,就能有足夠多的漕糧運往燕京,維持燕京及燕北防線的局面不崩潰。

    這也是林縛年初以守孝為名潛到津海、李卓最終支持林縛的關鍵。

    對各郡來說,每年的漕糧運輸,糜費甚巨、效率低下,幾乎達到一石漕糧、三倍腳費的程度。

    如今中樞要求各郡將漕糧折成稅銀赴京,在每石漕糧正額之外,多征三到八錢的運銀,對各郡來說,也極大的減輕了負擔。

    唯一不利的地方,就是大量依靠內河漕運吃飯的人,上至督漕官吏、中至諸家河幫、下至船工、腳夫,一時間都失了業,成為各郡必須要消化的不良影響。

    內河漕運中斷,是客觀存在、無法更改的事實,即使有些零星的反對聲音,也給徹底的無視了。

    張協、岳冷秋等人,也不得不承認“鹽銀保糧”是維持當前局面不崩潰的一大善政。在他們看來,最大的弊端,就是東陽一系從“鹽銀保糧”裡獲利巨大。

    之前,大多數運糧漕船都從淮口出海。淮泗戰事起,淮口被封,崇州便成為漕糧出海的主要出口。

    淮泗戰事結束,淮口實際又給林縛所控制。

    如此一來,除了川東、荊湖、浙北、江南等產糧區外,幾乎再沒有別家勢力能從津海糧道裡分利了。

    淮東軍實際成為天下最大的糧商。

    從四月末到十月初,受戰事及東海風暴季的影響,實際從崇州出海的漕糧達到八十萬石。扣除給青州的分潤,崇州實際直接所得厘金,超過十二萬兩銀。

    秋冬及春季,是黑水洋航線能發揮最大作用的時候。

    經過半年多的發展,黑水洋船社的遠海運力達到十五萬石。預計明年風暴季來臨之前,能完成八十萬石漕糧的運務,這部分最高能超過二十萬兩銀的厘金收入將全部歸崇州所得。

    局勢能維持下來,崇州總的厘金將更加的可觀;在未來一兩年裡,厘金將成為淮東軍最重要的收入來源。

    要沒有這點底氣,林縛也不敢咬著牙去修捍海大堤。

    厘金局在淮東的地位自然也是可想而知的;林縛一共任了李書堂、孫豐毅、周廣南以及在津海的孫尚望四人做支度副使,來負責厘金局在各地的具體事務。

    此外,錢小五擔任支度副使,負責內庫銀錢支度。

    ***********

    胡致庸擔任營田使,負責淮東軍的軍民屯田及兵戶安置事務。

    屯田不僅是淮東軍目前最重要的收入來源,更關係到兵戶安置的根本。

    除了崇州沿運鹽河、西山河兩岸、西沙島、清江浦北灘的大量屯田外,接下來要逐步擴到鶴城的屯田規模。還要盡可能的多設巡檢司,利用巡檢司來組織流民,在駐地周圍開發河灘、沼澤等廢地,進行屯種。

    這也是在現有條件下,在民政、財政權力受限的情況下,利用巡檢司進行流民安置、屯種,也是對淮東諸縣擴大影響力的一項重要措施。

    除了胡致庸任主官外,林縛還使李書義、王成服擔任營田副使。

    李書義同時兼任崇州縣丞,代林縛處理崇州縣的瑣碎事務。

    鶴城實際達到置縣設邑的條件。

    鶴城的新城規模比之前的城寨要大好幾倍,有河港,有出海港口,與崇州的陸路、水路都暢通了,遷往的民眾也日漸增多,而且還大量的土地可以安置兵戶與流民。

    不過,沒有正當的名義,暫時還只能以巡檢司的名義行事。

    鶴城與觀音灘(西沙島),是淮東當前民政事務最繁重的兩個巡檢司。

    王成服很有內政才幹,林縛自然要往他身上多加重擔。

    葛司虞任司工參軍,負責工程監造。

    淮東軍制下的工造體系,已經遠遠非傳統的司工參軍一職能概括,便是擴編後達六萬人規模的工輜營,也是世所罕見。

    想開國初年,高祖差不多平定了大半個天下,性質與工輜營相差無幾的班軍規模也才十萬人而已。

    除設船政使外,還設軍械監、冶金監及百工監三司,職同司曹參軍。

    孫敬軒兼任船政使與百工監。

    崇州之根基,可以說是有一半架在海洋之上,船政之事猶為重要,遂專設船政使一職。

    崇州蕞爾小縣,要納容更多丁口,要開闢更多的財源,發展規模化的工場手工業,是條捷徑。更為重要的,工場手工業的興盛,是推動生產力水平往前大步邁進的關鍵一步。

    林縛一貫在江寧、在崇州推崇匠術雜學,走到這一步,專設百工監也是水道渠成的事情。只是當世精研儒學、擅談理學的士子多如過江之鯽,精通匠術雜學的管理人才卻鳳毛麟角。

    老工官葛福年歲已大,趙舒翰仍幻想有出仕任政、大展鴻途的機會,林縛只能先讓孫敬軒兼著百工監。

    軍械生產,直接關係到淮東軍戰鬥力水平的高低,其重要自不用說。但軍械生產成本、質量以及規模,直接取決於鋼鐵(當世稱精鐵)的冶煉水平,而鋼鐵冶煉業更是工業社會的基礎產業,林縛遂專門設立冶金監,專司此事。

    無論是軍械監還是冶金監,都只能暫時先讓胡致誠兼著,所幸大匠不缺,胡致誠有作坊經營的經驗,倒也能勝任。

    ****************

    “商賈匠戶、馬賊小田主,倒也只比我這個養豬出身的稍好一線,”林縛將擬定的幕僚名單拿在手裡揚了一揚,笑了起來,“不過也給清流名士提供了不少談笑之資啊……”

    諸人皆笑。

    武將還好說一些,不講究出身。但淮東制置使司所屬支度使、營田使、長吏、行軍司馬、典書令、諸司曹參軍等職守皆是從五品到正七品不等的正式文職官銜。

    淮東軍制下,除林縛一人外,竟無一個舉人以上的出身,說出來也是獨此一家,異類得很。這份幕僚名單摺子,遞到京中,傳揚開去,不難想像又將是那些士子清流嘴裡的談資與笑柄。

    海陵府、淮安府倒有些在家閑賦的老秀才、老舉子,也願意給林縛這個淮東新貴所用,可是林縛看他們不上。

    “且不管他,”林縛笑道,“我給陳西言喊作豬倌兒已近三載,要管他人的目光,這一步也走不下去,假以時日,爾等定叫世人刮目相看……今日時辰不早了,”側頭問胡致誠,“聽說有匠師改了熔鐵的爐子,效果相當不錯。議了這麼久,也頭昏腦脹的,一起走過去看看新爐子,輕鬆一下,可以接著回來議事……”

    “那要坐船過去,”胡致誠說道,“之前煉精鐵是單爐,生鐵置石炭上燒軟,精鐵摻雜較多,脆而易斷。後改用悶燒過的石炭,改善了一些,但也沒有木炭好使。這個匠師說起來大字不識一個,人卻是聰明得很。他所獻之法,是在爐室之外再造一室,形成並肩的雙室。一室添炭燒火,為火室;一室置生鐵熔煉,為煉房。煉鐵時,鼓風將火室裡的火焰流吹入煉房熔鐵,煉出來的精鐵猶佳,堪比木炭所煉精鐵。而煉房與火室分離,可邊煉邊攪,同樣的人手,煉精鐵的速度卻是倍增……此為秘法,不便寫於書信中,之前才沒有在函報裡細說。”

    林縛微微一怔,木炭比石炭(煤)好使,但長江中下游平原地區,有地也多用來耕種,哪有那麼多的樹林可以砍來燒木炭?用煤是必然的選擇。

    悶燒過的煤,也是原始的焦煤,能有效去除雜質。

    悶燒煤這個工藝,倒是先用於燒瓷,葛福編《匠作經》時,提到此法。當世煉鐵,最大的問題就是去雜。林縛自然就直接讓下面的匠師試著用悶燒煤來煉鐵,效果果然改善了許多,但比用木炭還是要差一些。

    一般來說,軍械司所用精鐵,都必須用木炭煉,這是定制;用悶燒煤所煉精鐵多用來生產農具。

    林縛並不清楚後世的鋼鐵煉法,他也是跟著當世的匠師琢磨著、研究著,但聽胡致誠一說,便明白雙室煉法的好處。

    鐵與炭分離,就能很大程度的避免炭中的雜質滲入鐵中,煉成的鋼質自然要好許多。

    關鍵煉鋼的效率還能提高一倍,聽上去僅僅是改單室為雙室,卻是極大的進步。

    “這是天大的好事啊,”林縛欣喜說道,“這名匠師叫什麼名字,可有管人的經驗?不,不,不,管人的經驗倒是其次,大不了給他配兩個人精一樣的助手。有這個鑽研的腦子,冶金監能管得,先給他按個副監的職守——來,來,來,爾等隨我一起去見一見這個當世大匠……”

    林縛專設冶金監專司煉鐵之事,便是這鋼鐵熔煉意義重大。

    當前,至少意味同等的投入,能生產更多的精良鋼質兵甲。

    雙室煉法,聽上去簡單得很,卻可以說是林縛推崇匠術雜學以來,最盛大的一顆碩果!

    林縛與諸從出東衙,走向南崖碼頭。林縛邊走邊與林夢得說道:“淮泗產煤鐵,水路運來極便,也可以直接在山陽開爐設窖煉生鐵與悶燒煤。雙爐煉鐵為秘法,不能外傳,山陽所產生鐵與悶燒煤運來崇州,煉精鐵還是放在觀音灘的好……不需多時,崇州鐵及兵甲將名揚天下!”

    “精鐵與兵甲也外賣?”林夢得問道。

    “為何賣不得?”林縛笑問道,“魚,加水旁,為漁。前者吃掉就完,後者才是根本。再精良的兵甲都是消耗品,製造辦法不洩露出去就成。當然了,賣出時,也要挑一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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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淮東 第6章 賞匠

    今日是爐塘出渣的日子,幾個徒弟在動手。孫打爐蹲在爐室前,抓了一把炭渣子,撚著細瞅。

    炭渣子要拉出去鋪路,黑得跟狗屎似的,孫打爐看得津津有味,旁邊有個鬍子夾白的老匠,俟在身邊,笑他:“要不伸舌頭舔一口,嘗嘗,比你吃到的狗屎香不?”

    孫打爐提意建新爐子,上頭頗為認可,還專門建了新窯試煉。孫打爐當了爐長、月銀翻了一倍不說,還撥了兩名大匠聽他使喚。

    調笑他的那個老匠,便是他父輩的老手藝人,時不時拿這個說事,說孫打爐吃了狗屎運,才過三十歲,帶了徒弟不說,就踩到大匠頭上了。

    對他們這些匠戶來說,大匠可以說是人生追求的終極目標了,像葛福這樣能當上朝廷工官的人物,算是傳奇人物了。葛司虞要比他老子有出息,但也是托了他老子的恩蔭,洗白了匠戶,考中秀才,才進江寧工部當主事的。

    孫打爐也不惱,嘻嘻笑著,舉著手裡的爐渣子,說道:“你老是老手藝人,你看這爐渣子有什麼區別,總感覺撐不住勁、不吃力啊!”

    炭料堆在爐室裡燒,爐渣能撐住勁,不會燒得半途就塌下來,透氣好,易送風,燃燒就充分,爐溫高,煉出來的鐵質就好,還能省炭料。

    光這個滬渣子裡面能琢磨的東西就很多,孫打爐蹲在爐塘前,想著可以試著換一種塘內堆炭的方法,也許炭料也要有不同。

    老匠戶傳承手藝精,對孫打爐胡亂改動祖宗傳下來的手藝頗為不滿,蹙著眉頭,說道:“你又在轉什麼鬼腦子?不要這爐小,不比那三座高爐,單這裡一爐鐵燒廢了,就頂你吃上好幾年的,你當真以為你這個爐長來著輕易!小心把你爹從墳裡氣爬起來。”

    “孫打爐,孫打爐,哪個是孫打爐!”

    窖室外有人喊,孫打爐與老匠戶站起來,探頭往外看,卻是小徒弟帶了個佩刀的小校過來喊他。

    “將爺,小的便是孫打爐,”孫打爐鞠了個躬,從半埋式的窖室裡鑽出來,才看到外面還有一隊兵卒分列開來,占了外面的堆料場,“將爺喊小的有什麼吩咐?”

    “大人要過來看爐,你讓無關人等都回避了……”小校說道。

    “哪個大人要過來?”孫打爐疑惑的問道,“胡大人每回過來也沒有讓清場子啊,這裡可沒有無關人等。”

    老匠戶在旁邊說孫打爐:“哪個大人過來該是你問的事?讓田耗子幾個龜蛋留下,其他都是無關人等,爐渣子留到明天再清不遲……”

    “明天還有明天的事哩。”孫打爐說道。

    “你爹也是死腦筋,多好的手藝,就不會轉個彎,得罪了陳主事,搞了一頓飽棍,沒熬過半年就去了。到你這裡,怎麼還學不會拐彎?”老匠戶恨鐵不成鋼的說道,先清理料場,讓做力工的人先離開爐場。

    孫打爐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將手裡的爐渣子丟到一邊,惦腳看外頭,到底哪個大人過來。擠擠挨挨一大群人擁過來,孫打爐認識的沒有幾個,除了胡致誠、另三處爐場的爐長、鐵坊大作以及軍械坊的大作外,其他人都不認識。

    “啊,是都監使大人過來,”老匠戶欣喜的說道,又拍了拍嘴,改道,“如今是制置使了,可是比縣太爺大好幾級的官啊,沒想到大人剛回崇州兩天,就奔這裡來了……”

    “他?你眼睛好使,沒看走眼?”孫打爐頗為疑惑,都說大人年紀輕,但見到真人,真覺得年紀輕,叫人吃驚。

    “你才來崇州八個月,沒見過大人,”老匠戶翹著鬍子說道,“我都見過大人三回了,能看走眼?你真吃狗屎運了,說不定胡大人將你獻的法子說給大人聽了,才到這邊來走動。不然這小不丁點的地方,能比得上那三座高爐?大人一高興,指不定會賞你三五十兩銀子,你可記得要記我吃一頓酒。”

    觀音灘冶鐵工場建了三座高爐,都是老式的單爐,一年能產十萬精鐵、六十萬斤老鐵。這樣的規模,已經算是海陵府首家了,比江寧工部的鐵作場也小不了多少。

    照管這麼一座高爐的,都是行當裡首屈一指的大匠。

    “你盡唬我,哪有這種好處?”孫打爐不信。

    老匠戶也不解釋,林縛與諸人便走進這邊的爐場,孫打爐與老匠戶跑上去叩頭行禮。

    “你便是造雙爐的孫打爐?”林縛盯著站在自己面前頭不敢抬的孫打爐,在灼熱的爐塘裡呆的時間太多,皮膚給烘脫皮多許,臉膛上紅一塊、黑一塊,身材不高,跟其他身體健壯的鐵匠戶不同,他要削瘦許多,眼睛倒是沉靜,有些沉穩的架子。

    爐塘裡溫度高,都深秋天氣了,孫打爐走出來還穿著短襟子。

    “小的是孫打爐。”孫打爐回道。

    “那你來說說,要是讓你管整個煉鐵坊,你要怎麼做?”林縛問道。

    “三座高爐,先停一座,改雙爐。改成之後,停另兩座接著改。小爐留下,試火用……”孫打爐實在,也沒有什麼怯場,只當他獻的雙爐攪煉法給認可,便大談特談起來,根本沒有想過人事管理上的事情。

    “行啊,那以後便讓你來管這個煉鐵坊!”林縛說道。

    “……”孫打爐一愣,沒有聽明白林縛的意思。

    老匠戶倒是心思轉得快,扯著孫打爐的衣襟,說道:“大人升你做大作,還不跪下來謝恩啊,你孫家祖上冒青煙了,整個行當裡,你這年紀的大作可沒有幾個啊!”

    “不是大作,”胡致誠說道,“孫打爐,大人要向朝廷舉薦你來做官。不是工官,是正式的列品列級的文官,冶金監副監,職同工部主事,葛大人之前也就這個官職,不過歸制置使司管,鐵作場的大作都歸你管!”

    “……”孫打爐更是愣了不知道回神,連老匠戶也愣在那裡。葛福、葛司虞父子在他們匠戶裡,要算傳奇一樣的存在了,葛司虞還是考上秀才功名,在江寧工部混了十多年,才做到主事位子的。誰能想到孫打爐一個煉鐵的,能當跟工部主事一樣的副監?

    邊上的工坊大作及幾個爐長都愣在那裡。

    過了好半天,孫打爐才打個哆嗦,哭著臉回道:“小的大字才識一籮筐,不會做官啊!”

    “你會煉鐵,又會帶徒弟,又有好腦子,這個官容易做,沒有你想的那麼難!”林縛笑道,鼓勵的拍了拍孫打爐的肩膀,轉回身,面向眾人,說道,“孫打爐獻了煉鐵的新法,證實了,很好用。工場作坊要推廣這個新法,每年所出的好鐵,能提高一大截,孫打爐是有功之人。這個新法,孫打爐熟悉,所以我向朝廷推薦他來做這個副監,來主持煉鐵新法的推廣。另外,孫打爐獻煉鐵新法有功,賞銀兩千兩……”

    孫打爐能做官?好些人震驚歸震驚,心裡還是打了疑問號,也有不屑的,想要看孫打爐搞砸的好戲。

    一下子賞兩千兩銀,仿佛又是一塊巨石砸到湖裡,掀起潑天大浪。

    兩千兩銀,換成銅錢,就有近三萬斤重,能堆一屋子,對於普通人來說,是一筆難以想像的巨富。

    當世對匠術雜學壓得太厲害,林縛不得不用較激烈的手段去拔一下。

    科舉晉身的士子裡也並非沒有專才的絕世之才。

    南有主持編《匠作經》的趙舒翰,北有造水運儀象台的司天監少監姜嶽,都是在匠術雜學上有專才的頂尖人物。

    說起這個司天監少監姜岳,林縛得到的第一手黑水洋航線資料,還是姜嶽托工部主事陳晉唐所給。

    然而這樣的人物在士子群體裡占的比例太少了,在當世的體制下,也根本沒有他們發揮才能的餘地來。

    趙舒翰除了初中進士時意氣風發,之後便是將近十年的鬱鬱不得志。

    姜岳為陳信伯的門生、侄女婿,官途還算平坦。即使在西秦黨失勢後,也是由於他的性子沉悶,與世無爭,沒有受到多大的衝擊。但他在司天監能發揮的最大作用,就是帶著一群官吏編曆書。

    姜岳主持修造的水運儀象台,每日計時竟是分毫不差。林縛一時還理解不了其中的原理,依著別人的描述,猜測可能是天文鐘的稚形,但能做到每日計時都分毫不差的精度,姜嶽在機械方面的成就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者難追了。

    當世的主要計時工具是日晷與滴漏,絕大多數人更是看日頭行事,才有日隅時分、日跌時分之說。

    計時誤差之大,令林縛頭大無比。

    當世已經能較好的將司南與牽星術用航海,但司南指示的是方向,牽星術也只能辯識緯度,當世還沒有什麼有效手段去辯識經度。

    當林縛聽到姜嶽與他所主持修造的水運儀象台時,想到的不是計時,而是下意識的想到將水運儀象台小型化之後,可以去測量經度的不同。

    林縛有千年之後的生活經歷,知道不同地區之間之所以存在時差,是因為經度的不同。只要有了精確的計時工具,通過計算時差就能準確的辯識出經度來。

    能辯識緯度與經度,才能在茫茫大海上準確的辯識出方位。

    從崇州到儋羅島,一切都極順利的情況,大概只需要兩天三夜就能抵達。然而常常因為牽星術辯識方向的誤差大,而要多走好幾天的冤枉路。

    還幸虧有了牽星術,不然十回出海怕有八回摸不到儋羅島在哪裡。

    也許將水運儀象台改造成真正意義上、能用於航海的天文鐘,需要上百年、數代人的努力;也許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出現後世能戴在手腕的腕表,但這無疑是正確的方向。

    一個民族只要走在正確的方向上,少走些彎路,就不會受那麼多屈辱。

    很可惜,趙舒翰一直不願意放棄他在政治上的抱負,林縛這時候也無緣見到姜嶽。

    為了一個更大的目標,還要有更強的勢力才行。

    在場的諸多人還在為林縛許下的兩千兩賞銀而震驚,孫打爐他有些打哆嗦了。這兩樁事對他的衝撞太大,腦子裡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要怎麼反應就叫好。

    林縛想了許多別的事情,回過神來,對胡致誠等人說道:“兵卒奮勇殺敵,能出將軍、元帥,匠戶用心造物,自然也應該出大人物;便是將田種好,也是狀元郎,也能做官,也能得賞,這裡面的道理是一樣的。誰想到新法子,能使東西造得物美價廉,誰就應該得到獎勵。當然了,有些難題,一時得不到解決,或者說現有的人手不夠,也可以張榜懸賞。天下能人異士無數,我們不能小瞧了天下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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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9 22:31:10
卷八 淮東 第7章 驚瀾

大字不識一籮的鐵匠也能當老爺,震驚的不僅是那群匠戶,在崇州縣、在海陵府,也是往湖裡投入一塊小山似的掀起潑天狂瀾,成為酒肆茶樓、館驛走鋪間,人們爭先相傳的奇談。

“當真是胡鬧,莽夫也能當官,將那些十年寒窗苦讀的士子置於何地?”

官船停在水驛碼頭,岸頭便是茶肆。

淮安知府劉庭州、山陽知縣梁文展、鹽瀆知縣胡大海以及淮安府軍指揮使肖魁安坐在船艙裡,靜聽茶肆裡茶客放聲議論崇州鐵匠當官事。

鹽瀆知縣胡大海倒是先忍不住,滿腹牽騷的抱怨起來。

崇州修捍海堤的摺子批復下來了。

曹義渠截西秦郡稅銀以修徑源渠,朝廷都無奈應允了;林縛在淮東自籌糧錢修捍海大堤,朝廷又有什麼藉口不許?

朝廷下了特旨,要淮安、海陵兩府以及兩淮鹽鐵使配合之。

有了這道上諭,林縛便正式召鹽瀆、建陵、皋城三縣以及射陽、大豐鹽場以及鶴城草場司的主官到崇州議事。

肖魁安是為淮安府軍的裁編事,到崇州面見林縛。

劉庭州不是無所作為的官員,他心裡清楚捍海堤築成對淮東地區的好處。

事實上,劉庭州在任鹽瀆知縣時,就上書建議在鹽瀆與射陽鹽場之間修捍海塘。

單在鹽瀆縣東修一座捍海大塘堤,少說要籌四十萬兩銀,遠非鹽瀆一縣能承擔。

劉庭州是想朝廷能從鹽鐵使撥銀,才越郡府兩級,直接上書朝廷。

兩淮鹽利是朝廷命根子,劉庭州不合規矩的上書能有什麼結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林縛初任淮東制置使,就要自籌糧錢在鹽瀆、建陵、皋城、鶴城外圍,修築捍海大堤,在燕京、在江寧都引起很大的震動。

在淮泗戰事後期,劉庭州處處與林縛作對,也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有所堅持。修捍海堤對淮東有大利,劉庭州在這件事上卻又是支持林縛的。

劉庭州對在鹽瀆東面修捍海塘,有過認真的考察,即便林縛這回沒有召他過來,他也不管,特意與鹽瀆知縣胡大海一起,跑過來熱臉貼冷屁股。

山陽知縣梁文展有其他事要到崇州跟林縛專陳,主要也是借這個機會,與崇州眾人親近、親近。

從淮安坐船南下,進了皋城境內,就聽到滿城都在議論林縛在崇州提拔鐵匠做官的事情。敗夫走卒們當成一樁奇譚來議論,更多的是羨慕、眼饞;在劉庭州、胡大海、梁文展、肖魁安等人聽來,卻是另一番滋味。

胡大海平日是小心翼翼一人,聽到這些荒唐事,也忍不住在劉庭州、梁文展面前口出怨意。要認真細究起來,胡大海都能算是抵毀上司了。

梁文展抱著茶盅腹裡冷笑,暗道:林縛在江甯就給陳西言斥為豬倌兒,自古以來又有幾人,能短短三年間“胡鬧”到如此地位、如此勢力?梁文展心裡如此想,臉上倒不動聲色。

淮泗戰事後期,梁文展甘為林縛前驅,為林縛收拾馬家,為淮東軍勢力全面滲透到山陽縣,立下汗馬功勞。

誰都不是笨人,梁文展與劉庭州之間的關係算是徹底毀了,他也給淮安府其他的官員孤立起來。

淮泗戰事裡,梁文展也是有功之人。

戰前梁文展是淮安知縣,淮安縣是淮安府首縣,淮安知縣官定從六品,比其他縣的主官要高一級。戰後樑文展正式出任山陽知縣,正七品的職守,不升反降。

在張玉伯出知徐州之後,淮安通判的位子沒有輪到梁文展。

旁人都冷眼看好戲,都說這是梁文展投靠林縛、得罪岳冷秋、劉庭州的下場。

梁文展這段時間夾著屁股做人、低調做事,仿佛一副受到打擊的模樣,心裡卻清楚得很。

張玉伯在短短半年多時間裡,從江甯府司寇參軍到出知徐州,連升四級,但與陳韓三同處一城,是福是禍,還真難以預測。

林縛曾勸張玉伯託病辭謝,張玉伯思量再三,還是接受岳冷秋的辟舉,到徐州任職,他心裡也是希望能有一番作為,但家小都留江寧,隻身到徐州赴任,心裡未嘗沒有做最壞的打算。

看看這一兩年來,多少知府、參政、參議、宣撫使、監察使、提督死于戰亂。亂世將臨,性命都不能得到保證,升官又怎麼算得上一樁好事?

要不是想透這點,梁文展又怎麼在淮安夜奔林縛?

戰後,梁文展要爭淮安通判倒不是沒有機會。一是他心裡有愧劉庭州,不想在淮安與劉庭州對立而處。再則他料到會給淮安的官員孤立,夾在淮安府諸官員中間任通判,難有施展拳腳的機會,遠不如獨掌山陽更有作為。

梁文展心裡清楚,林縛據淮東以自立,山陽縣的地位比淮安城要重要得多。

梁文展謀求的是淮東軍的地位,而不再是朝廷所授的官位,又怎麼可能放棄山陽知縣一職,去爭沒有什麼實質意義的淮安府通判?

要說出身,淮東軍諸人自林縛以下,哪個出身又是高了?林縛能率淮東軍諸人做出這一番事業,闖出這一番天地,便是士大夫眼裡的“胡鬧”所致。

林縛在崇州辟舉鐵匠為官,恰恰是他一貫的作風,梁文展倒不會覺得有多意外:鐵匠裡就沒有可用之大才?

或許在他人眼裡,林縛此舉有些過於張揚,幾乎將淮東軍推到與士大夫勢不兩立的地步,不是善策。

梁文展認識又有不同。

崇州修捍海堤便有蟄伏之意,相對于奢、曹、梁等勢力,淮東勢力畢竟沒有太深的根基,這期間也奢望不了會有多少名士會慕名來投淮東。

此時提拔鐵匠做官,在士子清流聽來十分的刺耳,但天下間會有多少因出身而苦無出頭之路的有才之人聽聞此事,會到崇州撞一撞運氣?

此乃千金買馬骨也。

待三五年後,士子清流對鐵匠做官一事也能冷靜相看。而淮東一旦夯實了根基,有逐鹿天下的實力,真正有遠見的士子清流,在擇主而附時,還會在乎那些虛名嗎?

肖魁安出身低微,靠戰功搏得如此地位,十分的辛苦,如今出任淮安府軍指揮使,實權與正七品的府司寇參軍相當,但素來給同僚文官瞧不起。

聽到胡大海口出怨言,肖魁安心裡就頗為不滿。

劉庭州對他有知遇之恩,也感劉庭州對朝廷的忠義,知道劉庭州對林縛一向都有看法。肖魁安沒有吭聲跟胡大海爭辯,以免引起劉庭州的不快。

劉庭州對林縛在崇州辟舉鐵匠做官一事不置可否。

這是林縛為淮東制置使司所辟舉的幕僚官,是林縛的特權。即使惹得天下士子惡目相對,也更能限制林縛的野心,對朝廷來說,要算一樁好事。在劉庭州看來,林縛若能忠於朝廷,是兩百餘年來少有的能臣。

林縛如此要修捍海堤,劉庭州一時也看不透他是忠是奸,倒不糾結鐵匠做官這些細枝末節。

劉庭州微歎一聲,讓隨扈出艙吩咐開船,爭取趕在天黑之前,進入崇州境內。

劉庭州是自己到崇州來,事前也沒有知會崇州一聲,也就沒指望崇州會有派什麼頭面人物到縣境來迎,料得崇州也不會為胡大海、梁文展、肖魁安三人的到來而大動干戈,畢竟還有鹽鐵使及海陵府的官員要接待陪同。

官船從北官河進入運鹽河,便算是進入崇州境內。

岸上有數騎哨探馳來,隔岸相問:“可是從淮安發來、山陽知縣梁大人所乘之船?”

在船頭的艙頭大聲回應岸上:“正是,淮安知府劉府尊也在船上……”

那數騎也沒有吭聲說什麼,也沒有派人上船來檢驗,兜著馬首,便往回趕。

入境給問詢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劉庭州坐在艙室裡也沒有在意。

又行了約半個時辰,聽見前頭車馬聲大作,劉庭州也疑惑的讓人推開舷窗往外看去,卻看到一隊騎兵逶迤有兩三百人,正從往東沿河岸往這邊而來。前頭奔馳的數騎扛著儀旗,沿岸走馬大聲吆喝:“淮東制置使有迎淮安知府……”

林縛親自到縣境來迎,劉庭州倒沒覺得有什麼榮耀的地方,側頭看了梁文展一眼。

劉庭州過來又沒有知會崇州,除非淮安那邊有人刻意通風報信,不然林縛不會知道他會來崇州。就算他來崇州,林縛多半也不會親自來迎。林縛來迎的是梁文展,只是提前知道他在船上,這才臨時改的口。

再說之前來人探路,問的也是梁文展在不在船上。

這裡面的蹊蹺,劉庭州不會搞不清楚。

即使林縛不來迎他,劉庭州也沒有怨言。林縛官階在他之上,本來就沒有上司到縣境來迎下屬的道理。令他意外的,是林縛竟然屈尊來迎梁文展。

若說林縛在崇州辟舉鐵匠為舉,有張揚跋扈之姿,但他能親自到九華來迎梁文展,倒是體現出他禮賢下士的雅量來。

梁文展暗附淮東軍,放棄淮安府通判不做,林縛這一迎,倒也不屈他了。

劉庭州心裡微歎:林縛這樣的人物,不做治世之能吏,必為亂世之梟雄。

為林縛辟舉鐵匠為官事,胡大海一路行來是滿腹怨意,此時看梁文展心裡竟是酸溜溜的感覺。

梁文展自詡修身養性有成,此時也難免心緒激動。只是他這激動的心緒也無處表達,畢竟林縛知道劉庭州在船上,也只能臨時改口稱來迎劉庭州了,他只能將這激動的心緒按捺住,跟著劉庭州後面走出艙室,與崇州諸人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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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宴前唇戰

從九華到崇城還有一百多裡水路,時近黃昏,林縛迎得劉庭州、梁文展等人,便先在九華宿夜。

九華早年便是崇州、鶴城草場銜接皋城、興化兩縣的水陸碼頭。

只是早前運鹽河淤淺,不利大船航行,西山河與運鹽河之間也沒有河道相連,而崇州又地處偏隅、鶴城草場的職能單一,九華也只是三縣之間很不起眼的小商埠。

西山河與運鹽河的貫通,運鹽河清淤拓寬,崇州成為津海糧道的核心始發地,淮東腹地諸縣的米糧有近半都要走水道從九華通過,運往鶴城、崇州,移船出海。

九華在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裡,便崛起成一座繁華的鎮埠。

在胡致庸的主持,九華城已經築成。

九華城規模不大,週六百步,只能算軍壘、城寨。

城池建得堅固,挖去浮土、鋪石為基、夯土為芯,外覆城牆磚,是峙立在西山河與運鹽河汊口的一座堅固壁壘。

林縛出鎮淮東制置使,在山陽、泗陽一線駐有重兵,九華沒有駐兵的壓力。

不過,林縛仍在九華軍營還駐有兩營甲卒。

興化、皋城、建陵等淮東腹地諸縣,若有事,從九華調兵,要比直接從崇州調兵節約一天的時間。

駐軍不干擾地方事務,在九華捕盜設卡的,還是巡檢司直轄的刀弓手。

劉庭州對崇州的認識,僅來自地方誌,此時過來,算是對崇州有新的感觀。

九華作為巡檢司歸淮東制置使司直轄,但劉庭州細觀此地民情,能認識到淮東制置使司之下,軍政、民政事務有著明顯的界限,分開來管理。

想到這裡,劉庭州側身窺了一眼林縛身後那個黑瘦、神情有些拘束的漢子。

剛才做過介紹,劉庭州等人已認得他便是這段時間來,攪得淮東議論紛紛的那個鐵匠孫打爐。聽他的名字,打爐、打爐,便能知道他的匠戶身份。

冶金監、冶金副監只是制置使司內部所置的官銜。朝廷可管不了這麼多的花樣,與船政使、副使、百工監、副監、軍械監、副監等官職一樣,都統一稱為將作丞及將作少丞,分列正八品、從九品,屬低級文官。

不過怎麼說,林縛辟舉匠戶為官,便是往燒得正沸的油鍋潑了一瓢冷水,算是觸了大忌。

林縛在驛館設了宴,款待劉庭州、梁文展等人,崇州這邊,由林夢得、秦承祖、孫打爐等人作陪。

入席時,鹽瀆知縣胡大海正好與孫打爐對案而坐。

聽聞崇州辟舉鐵匠為官,胡大海心裡怨憤,又見林縛屈尊親迎梁文展,心裡羨恨,心裡便幾分狂態按不住。看著對案的孫打爐坐姿不雅,胡大海越發按捺不住,忍不住出言戲弄:“孫大人初為大人,可知‘大人’二字何解?”

這大半個月來,孫打爐還在適應他新的身份,聽林縛的指示,進了戰訓學堂最基礎的識字班,遠遠達不到斷文析字的水平。

匠戶身份卑賤,但像葛福、孫打爐等傑出之輩,也僅僅是卑賊的出身,限制他們不能讀書識字,不能入仕為官,但論聰穎才智,遠在常人之上,自也有一股子傲氣在。

聽不懂胡大海咬文嚼字的話,孫打爐倒也不慌,手撐著桌案,等人幫他。

林縛坐在居中的主案前,也僅僅一笑,對孫打爐說道:“胡大人問你做官的道理……”

孫打爐朝林縛行了一禮,才跟對案而坐的胡大海說道:“我孫打爐沒怎麼讀過書,不知道做官的道理,只知道打鐵?胡大人知道怎麼打鐵嗎?”

“我不會打鐵,但要我管鐵作,我會從匠戶裡擇其善,以為匠首,鞭苔之,使他們各司其務,則其業不亂……”胡大海說道。

“匠戶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我孫打爐從出生就在鐵爐前滾爬,我能分辯,胡大人怎麼分辯?”孫打爐反問道。

胡大海倒沒有想到這個莽夫倒也伶牙俐齒,反口跟自己分辯起來,冷笑道:“善或不善,有口碑相傳,為官者又焉能不察?此等皆禦人為官之術,孫大人若有心要學,本官倒不吝惜相教……”

梁文展微微一笑,胡大海這番話也是針對他而說。看來林縛親來九華相迎,真是刺激到他,使他刁難孫打爐的同時,又按捺不住有賣弄之心。

“如何做官,我讓胡大人說得一時糊塗。不過大人有言,只要我能讓冶鐵工場每年產出更多的好鐵來,這將作少丞便還是由我來做;若不能,憑我嘴裡說得再漂亮,大人也會將我這個將作少丞撤了,換其他人來做……”孫打爐說道,“我粗人一個,學的也只是打鐵的本事,不知道其他官要怎麼做才算好。就將作少丞來說,我以為,只要能產出更多的好鐵,便算是做好了。胡大人如果能指點孫打爐如何讓冶鐵工場產出更多的好鐵,孫打爐願意拜胡大人為師;若是學做官,那還是算了……”

“孫大人這番話倒是精彩,叫文展開了眼界。文展細想來,孫大人這一番話可以歸為一句:重實績而輕學名,”梁文展在一旁,他知道孫打爐的這些說法,應該是這段時間受林縛影響所致,實是林縛在崇州立基選才的根本,他將話題一轉,說道,“眼前淮東最緊要的是修捍海堤。誰主持,若能將修捍海大堤修成、修好,便是工部侍郎、尚書也當得;不然的話,便是像陳鐘年那樣,道德、文章再好,又有何益?害處更大罷了……說到修堤事,胡大人以為這捍海堤應該怎麼修?”

梁文展以黃河修堤民夫大亂來說事,胡大海也給堵得無言以對。

劉庭州沉默不言,細思孫打爐、梁文展的話,暗道:若以實績來檢驗,誰能主持將捍海大堤又快又好的修成,倒是比陳鐘年更勝任工部侍郎一職。

林縛不管堂下唇槍舌劍,這樣的爭執會持續很久,他早有心理準備。

雖說兩漢獨尊儒術之後,天下並非沒有其他學術流派傳世。有大爭議會造成對立,也會很多的好處。他最終的目的是想能在舊學上結新花。而不是抱殘守缺,讓天下人的腦筋繼續僵化下去。

這裡面的事情也許要幾代人才能做成,也不急於一時求成,但就眼前,吸引能人巧匠過來,更能增加淮東的實力。

林縛吩咐身邊的隨扈:“你出去看看,老工官他們回來沒有?”

過了片刻,葛司虞與老工官葛福走進來。

葛司虞雖為匠戶子弟,但考中秀才功名,又在江寧工部擔任過主事,這次給辟舉為司工參軍,是最沒有爭議的一個人物。

葛司虞換了湖青色官袍,走進堂來給大家行禮。

這時候天氣已寒,葛福穿著反毛的皮襖子,沾了很深的灰漬,戴著皮瓜帽,仿佛鄉下老農,其貌不揚。

林縛之前讓人在身邊置了桌案,這時候站起來迎道:“老工官,你坐這邊來……”

胡大海之前見林縛在身邊安排了一個與劉庭州相當的坐席,還以為有什麼緊要的人物過來,沒想到是一個糟老頭,他的銳氣給梁文展、孫打爐所挫,倒想看看這個老頭是什麼人物。

“要不是葛老工官年歲大了,我倒想麻煩葛老工官來擔任修堤的總指揮,如今葛老工官是制司的諮議,”林縛跟劉庭州介紹葛福,“葛老工官在築成崇州新城之後,就在鶴城沿線考察,對修捍海堤之事,也最為熟悉。說到修捍海堤,還是要問葛老工官……”

劉庭州倒想起葛福這麼一號人物來,坐在案前揖道:“原來是太后所贊‘天下巧師’的葛福老工官,庭州在這裡有禮了……”

“當不起,當不起……”葛福回禮道。

葛福在匠戶裡是特殊的存在,得特旨賞賜,脫了匠籍,其子葛司虞才得參加科考做官。林縛讓葛福與劉庭州對案而坐,劉庭州都不會覺得屈了身份。

胡大海也想起葛福這個人來,細想梁文展剛才話,明明是要說葛福比陳鐘年更能勝任工部侍郎,他心裡雖然不服,但也不敢太放肆。

林縛也不管胡大海心裡怎麼想,劉庭州自然能積極配合修堤,那是再好不過,跟葛福說道:“還要麻煩老工官跟劉大人簡略的說一說修堤事……爭取在年底之前,就將事情做下去。”

“好咧,我便說一說,”葛福說道,“淮東沿海雖然沒有完整的捍海堤,但有條件的地方,也零零碎碎的自行組織修了一些海塘,對海浪與風暴積累了一些認識。能師巧匠藏於民間,崇州這邊張榜後,就陸陸續續有好幾十人跑到鶴城、崇城獻策。雖說堤還沒有開始修,賞銀已經花出去許多,不過也確實有些真知灼見在,有些能師巧匠在。對之前的方案有很大的補充,有些不足的地方也得到糾正,再有這些新募的能師巧匠幫助,老朽倒更有把握了……”

劉庭州還不清楚崇州張榜懸賞問修堤策的事情,想來是在辟舉孫打爐做官之後。

劉庭州有腹中也有一套在鹽瀆縣東修捍海堤的方案,所以才急巴巴的不請而至。這套方案也是他在鹽瀆任官期時,走訪鄉里,總結前人經驗得來,花了兩三年時間,自以為頗為成熟。

倒沒想到林縛利用鐵匠做官一事大造影響,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從淮東沿海又新招攬了一批有益修堤的匠師……

如此看來,這事在淮東地區迅速傳開,多半也有崇州縱容的因素在內。

捍海大堤分段修築,先修鶴城到江門之間的南段,做的工作也最充分,方案自然也最完整。從鶴城往北到清江浦的中段與北段方案,還較為粗糙。不管方案粗不粗糙,葛福都給劉庭州做了介紹。

捍海堤北段即是鹽瀆縣段,葛福所提出的北段方案,倒與劉庭州腹裡盤垣了好幾年的方案相仿。

林縛說道:“這個北段方案是鹽瀆新津人朱艾所獻,崇州才派人往鹽瀆走了兩趟,只是粗略認為這個方案堪用,還沒有最終確定下來。這個朱艾倒有些見識,說認得劉大人,劉大人也跟他請教過修堤的事情,倒不知道真假。若是他托大誇口,我便將他趕走,要是真的,制置使司倒不少一個令吏的位子給他……”

劉庭州心裡一歎,說道:“本官確是跟他請教過修堤事。此人是個牛倌,少時放牛時好指點形勢說戰事,村人都說他瘋癲。長大後,性子倒還沉穩。我路過新津時,他跑來獻策,說的確有道理。用來修堤,是個人才,就是少時爭強鬥狠,給人毀了半張臉,太損儀容,不然本官在鹽瀆就辟舉他做吏員了……”

“我是豬倌兒,用個牛倌也是合適。”林縛哈哈一笑,見胡大海眼睛迷茫,想來是不知道他治下有這麼一號人物存在。

淮東制置使司佐官、屬官有人數限制,吏員倒無限制,只要能養得起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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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修堤之謀

夜深燈昏,北風鼓吹,崇城驛館裡庭樹呼呼而響。

張晏在燈下蹙眉而坐,淮東捍海堤修築案草本就攤在他的面前。

旁邊伺候的青衣小廝強睜著眼睛,不敢打瞌睡。倒不知道大人是怎麼了,拿了這一疊三五十頁紙,午後回來,坐在窗前就沒有挪過腳。反反復複的翻閱著,恨不得將每個字都摳下來吃進去,眉頭越收越緊,半天都沒有吱個聲。

“你去前面看一下劉庭州睡了沒有?”張晏吩咐側身的青衣小廝。

青衣小廝心裡暗想:都快破曉了,哪可能沒有睡下?不敢回嘴,應了一聲,快步走出去。

為修捍海堤事,林縛將鹽鐵使所屬的射陽、大豐兩處鹽場的巡院官也召來崇州議事,張晏放心不少,怕射陽、大豐兩地的鹽官看不穿林縛可能暗藏的貓膩,遂不惜屈了身份,親自到崇州參與議事。

這是張晏來崇州的第三天,也是今日午後才拿到較為完整的捍海堤修築案草本,也的確讓他從裡面看出不少的貓膩來。

淮東修捍海堤,涉及淮南鹽區、海陵府、淮安府。

張晏來了,劉庭州來了;劉師度之前就在崇州,到建陵、皋城兩縣實地走了一圈,也趕來崇州。

張晏信不過劉師度,倒想在明天決議之前,與劉庭州私下裡溝通一下,以免明日議事時給孤立起來,沒有援應。

青衣小廝轉頭又走了回來,稟告道:“前頭院子裡亮著燈呢,問過才知道,劉大人剛剛讓人送夜宵過去,應是沒有睡下……”

聽小廝這麼一說,張晏也有餓感。

張晏雖是正四品的鹽鐵使,但與劉庭州互不統屬,也不便召劉庭州來見自己,

怕劉庭州會睡下,也顧不上腹饑,張晏拿起草本往前院走去,去見劉庭州。

*******************

“劉大人,捍海塘的草本,你如何看?”張晏未待下人沏茶端上來,就迫不及待的問劉庭州的意見。

“倒也完善,制置使想必是早就有所準備。”劉庭州說道。

劉庭州當年上書朝廷欲用鹽銀在鹽瀆修捍海堤,張晏倒是知道這事的。當然了,這種事不需要張晏出面,劉庭州的摺子根本就沒有可能進入宮城、呈到皇上面前。

劉庭州對修捍海堤是什麼態度,張晏自然不難猜測。但淮泗戰事後期,劉庭州與林縛鬧得相當僵,在這件事上,他也只能先爭取劉庭州的支持。

“從鶴城往北到清江浦南,兩百里地,僅修四座河閘。三縣僅有四條河道能穿堤通海,一旦淮東大澇,四座河閘哪來得及排澇?”張晏說道。

“澇淹潮侵,皆淮東之害,然潮侵佔了九分,澇淹只占一分,便是一座河閘不修,築成捍海堤,也是利大於弊的。”劉庭州本是寶應縣籍人,又長期在淮安為官,對淮東情況了若指掌。

當世修河閘不是一樁簡單的事情,一座十數丈寬的雙串或三串河閘,打樁埋磚、壘石熔鐵,要建得異常的堅固,才能擋住海潮掩來時的衝擊。

河閘設活動閘門,上面還要架梁鋪橋,與堤道相接,糜費甚至超過一座堅城。

從鶴城往北到清江浦南,為捍海堤的中段、北段,兩百里幹堤預算是七十萬兩銀,單為四座出海河閘倒要單列三十萬兩的預算。

每增一座出海河閘,就要多掏七八萬兩銀子,這個壓力放在誰的肩上都扛不住。

劉庭州之前給鹽瀆縣東築海塘所擬的方案裡,甚至一座河閘都沒有打算建,便是在巨額成本面前,被迫在澇害與海侵之間做出的權衡。

“江門、鶴城實際已落入林縛囊中,捍海堤從江門、鶴城往北修,橫貫淮東東境,”張晏說道,“劉大人就不怕林縛另有所謀?”

劉庭州微歎一聲,說道:“說是兩年修成,我看非三五年不得競功。三五年裡,崇州不斷往這裡面投大量的銀子,便是有所謀,也是遠在三五年之後……三五年後,內河漕運也該恢復了。”

天下漕糧,大半要從淮安過境,淮安知府有督漕的責任,劉庭州對漕運事務也相當的熟悉,不難猜到林縛實際是從鹽銀保糧、津海糧道裡籌錢糧去修捍海堤。

以漕糧運量計算,崇州從鹽銀保糧裡得銀,每年也就四五十萬兩銀。

如今林縛將這筆銀子都投到修捍海堤上,這也要阻攔,難道逼著林縛拿這筆銀子去蓄兵嗎?兩害權衡取其輕,如此簡單的道理,劉庭州又怎麼想不明白?

劉庭州知道張晏為什麼要反對。

林縛要修捍海堤,最先提出是保鹽瀆、建陵、皋城三縣不受潮侵,畢竟兩淮鹽區不在林縛的轄管範圍之內。不過真正的方案拿出來,整條捍海堤都要修在淮南鹽區範圍內,張晏是怕林縛借這機會,變相的將淮南鹽區劃入淮東制置使司的轄防區裡。

張晏在鶴城草場上已經吃了大虧,這時候有戒心也難怪。

劉庭州暗道:捍海堤修在鹽瀆、建陵、皋城三縣境內,還要擔心林縛的勢力往這三縣滲透呢?總不能將捍海堤修到海裡去。

鹽瀆、建陵、皋城三縣,田地都各有其主,捍海堤修在這三縣,征田征地費時費力,修在鹽區就沒有這上面的麻煩。

更重要的一項是,捍海堤修成要有護田保鹽的雙重作用。

每回海潮大侵,受害最嚴重的恰恰是住在海邊的鹽戶。無處可逃,也來不及逃,常常是屋舍浮海、溺屍無數,鹽戶受害極烈,鹽區生產也大受影響。

捍海堤從鹽區穿過,堤外煮鹽,鹽戶住堤內。

方案裡還提到,要在堤外修大量的避潮高墩。鹽戶在堤外煮鹽時遇海侵,也可以就近到高墩上臨時避難。

天知道,十萬鹽民有多麼巴望能在鹽區修這樣一條捍海大堤!

再說林縛從“鹽銀保糧”裡抽銀子修提護鹽,道理上也完全說得通。

張晏擔心林縛向淮南鹽區伸手,變相的將淮南鹽區劃入淮東制置使區的轄防區,這完全有可能。

在修築方案裡,先築鶴城與江門之間的南段大堤,但會在鹽瀆、建陵及皋城東面,每隔三十裡先修七座驛堡。

修驛堡,一是為明後的築大堤做準備工作,二是築成的驛堡將來要與大堤嵌為一體。

整個捍海堤築成,也是一條貫穿淮東東部的大驛道,三十裡一隔的驛堡自然就可以作為驛站來使用。其中四座驛站又與出海河閘重合,實際控制著進入鹽區的四條主要河道。

整個方案算是相當的巧妙,這七座驛堡給淮東軍控制在手裡,捍海堤大道從淮南鹽區貫穿過去,自然不難想像大堤修成,林縛對淮南鹽區的控制及滲透程度了。

當然了,林縛這時候答應建成後會將大堤與驛堡移交給鹽鐵司管轄,但張晏實在不敢相信林縛的人品。

偏偏捍海堤對保鹽的作用十分的明顯跟重要,張晏想反對又找不到藉口,才想過來探一探劉庭州的口風。只要有劉庭州支持,張晏咬了牙,也要堅持將捍海堤往西挪二十裡,防止林縛借這機會將手遍淮東鹽區;偏偏劉庭州這時候裝起糊塗來。

三五年內河漕運恢復了,自然能斷了崇州最大的財源。而崇州之前又將銀子投在修捍海大堤上了,那林縛除了做大越王朝的忠臣外,就沒有太多的選擇,封侯、封國公都不是什麼問題。

要是三五年後,內河漕運還恢復不了呢?那時候封侯、封國公,能滿足羽翼已豐的林縛的野心?

在劉庭州看來,將捍海堤修在三縣與鹽區的邊界線,還不如將捍海堤完全修在鹽區呢?

****************

沒能拉得劉庭州的支持,劉師度也早早表明支持的態度,張晏也知道自己是獨木難支。便是岳冷秋也希望崇州的錢糧能消耗在修捍海大堤一事上,他便是一人反對,捅到京裡,反而會與張協、郝宗成起分歧,李卓對淮東軍則一貫是支持的態度。

張晏唯有希望修築捍海堤一事能拖上三五年,唯有寄望三五年內河漕運能恢復,“鹽銀保糧”之策自然就會作廢,當前情況,不得不同意整條捍海堤從淮南鹽區貫穿過去,這樣倒也便暗中拖一拖後腳。

如此,到十一月下旬,捍海堤修築方案,便大體定了下來。

捍海堤南段先進入實施階段,條件也最成熟。

淮東制置使早就在鶴城與江門設了巡檢司、築了城寨,還在江門與鶴城之間修了大道,為防備奢家派兵從海路襲擾崇州,江門與鶴城之間還築了三座堅固烽火哨堡。在林縛決定要築捍海大堤,鶴城、江門就先修築了大量的臨時軍營。

崇州南有長江,北有運鹽河,地勢也比北面的湖蕩平原區略高些,從江門到鶴城之間就沒有再設河閘。這時候只要將人拉上去,就能分四段立時動工築堤。

而北段、中段,則要每隔三十裡先修七座驛堡,接下來再修出海河閘,到最後才分段築堤,將驛堡與河閘貫連起來。

到十一月下旬,流民軍丁壯與家屬除了少部分在山陽安置外,其他也差不多都從淮泗遷來崇州,主要沿鶴城、江門集結。

當然,初期的投入也是巨大的。

工輜營編卒六萬,每月糧餉投入為米糧三萬石、銀兩萬兩,這倒不難承受,畢竟是逐月投入的。

再說這麼多人,都是淮東軍的基本兵員,必須要嚴格按照營伍編制養著。

要不是淮東軍在崇州建設了冶鐵及各類匠作工場,僅僅是數以萬計的鐵質工具,倒不是有銀子,就能立時購來的。

築堤能不能提高效率,大量鐵質工具的投入是必不可少的。

林縛初來崇州時,鄉里挖土掘坑,還多用木鍬、木鏟。縣裡每回征役做工,不出差役錢糧,還是讓出役的鄉民自備工具,效率怎麼能高?

當然了,除了大量的鐵質工具外,還要投入大量的騾馬與車輛;這樣才能盡可能保證工期在兩年內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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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迎娶

窗外飄著雪花,北麓小院內外覆了一層淺雪,青石板上深深淺淺的履痕,仿佛是素白宣紙上輕描出來的幾筆淡描。

崇州不是大寒之地,冬季也見不到見場雪,今年的雪算是早的。

小蠻穿著大紅喜服,坐在窗前,先就哭了一場,一雙眸子紅腫似桃,蘇湄笑道:“好端端的喜事,你哭個不停,倒是委屈了你?不要再哭,再哭就不再是漂亮的新娘子了。”

“姐姐,你留在崇州不行嗎?”小蠻抹著臉問道,“你要不在崇州,我給別人欺負了怎麼辦?”

“從來都是你欺負人家,哪有人家欺負你的時候?”蘇湄莞爾一笑,將小蠻輕摟在懷裡,說道,“我現在還不能留在崇州,不過你在崇州,我也放心……”

“總是不如你在崇州的好,”小蠻滿懷惆悵,又不解的問道,“奢家起事也不過一府之地,姐姐為什麼就不能留在崇州?”

“沒那麼簡單,”蘇湄輕聲說道,“總之崇州這邊蒸蒸日上,我在江寧的日子也過得舒坦,倒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冊立甯王以鎮東南,對崇觀帝來說,是一招險棋,即使用張協之子張希同任甯王府長史,仍難讓他放心,還要防止江東郡地方勢力徹底的倒向甯王。

江東郡地方勢力主要也就分為兩派,一為吳黨,二為東陽系。

湯浩信之死,可以說是諸多勢力促成,但沒有崇觀帝的授意,隨甯王南下的張希同、張晏不會充當打手。除跟梁家妥協,以山東換梁家出兵外,崇觀帝也未嘗沒有杜絕顧悟塵、林縛倒向甯王可能性的心思。

淮泗戰事後期,崇觀帝手書聖諭,賜林縛任淮東制置使。這裡面的心思就複雜了,也未嘗沒有拿淮東牽制梁家的心思,也許對岳冷秋也沒有徹底放心的心思——這裡面種種都是帝王心術,至少在當前,崇觀帝仍將淮東視作手裡一枚有用的棋子。

蘇門之冤涉及三代帝王的廢立,將直接否定德隆、崇觀二帝入主龍廷的正統性,屆時崇觀帝還會視淮東為一枚有用的棋子嗎?

林縛入崇州還不足兩年,才掌握崇州一縣,雖為淮東制置使,但對淮東兩府十三縣還談不上有什麼影響力;跟奢家十一代立足晉安的根基遠無法相比。

院子響起足履輕響,宋佳掀簾子進來,穿著狐裘子,潔白無瑕的絨毛將臉蛋襯得額外的嬌媚,看著小蠻哭紅了眼,笑道:“眼巴巴的要嫁進門去,這會兒怎麼就委屈了?”

“誰委屈了?”小蠻噘著嘴說道。

“要沒有委屈,轎子在外面都準備好了,上山去吧?”宋佳嫣然而笑,又跟蘇湄說道,“也給蘇姑娘備了轎子,七夫人請蘇姑娘上山去聚一聚,山下冷清得很。”

“辛苦宋典書了。”蘇湄說道。

“蘇姑娘要留在崇州,這內典書一職就沒有我的份了。”宋佳看似無意的說了這麼一句。

“宋典書說笑了,妾身怎麼可能會留在崇州呢?”蘇湄淡淡的說道。

宋佳倒也沒有再無禮的試探,見好就收,她總覺得蘇湄的身份不簡單,暗道蘇湄要是留在崇州,未必甘心屈居妾室,又爭不了正妻的位子,林縛許她做個女官,倒是合適。

淮東制置使司官制差不多定了下來,也半正式的設了內典書一職,使宋佳擔任,也正式用她作為自己的助手。內典書一職,說起來倒與後世的女秘書、女助理相仿,可惜還享受不到那種“有事秘書幹”的悠閒。

************

時令已是小寒,過了今天,便是數九寒冬了。

小蠻進林家為妾,本就是水道渠成之事,只是一切都依足迎娶事,選在今日行大禮;只是不便大肆操辦。

要真照納妾之禮行事,小蠻今日進了林家的門,也還沒有同房的機會,反而要去大婦房裡連著伺候三天,只看、伺候,不參與,到第四天才許同房。

就便是當世節欲守禮、尊妻賤妾的風俗。

顧君薰是性子溫婉之人,林縛也不可能委屈了小蠻。雖說沒有大肆操辦,依照的還是迎娶之禮。

林縛帶著微酣醉意,走進房來,不用吩咐,伺候的婆子便悄聲告退,幫著將門掩上。林縛將大紅蓋巾揭去,看著紅燭下小蠻鮮豔嫵媚的姿容,當年的刁蠻小女孩子,如今也長大成人了,心裡感慨。

雖說平時相處也摟摟抱抱、親親吻吻、摸摸弄弄,就差最後一步沒有做成婦人,相熟得不能再熟,但給林縛在燭下盯著看,小蠻想到今夜便要正式成為婦人,也羞紅了臉。

“心慌什麼,”林縛挨著小蠻坐下,握過她的軟綿小手,輕輕的撚著,看著她微帶紅腫卻憑添了幾分嫵媚的眼睛,笑問道,“怎麼還哭了,是不是怕我吃了你?”

給林縛一岔,小蠻倒是恢復了神氣,手伸過來撥著林縛的下巴,問他:“你想不想姐姐?”

“嗯!”林縛點點頭。

“那就把姐姐留在崇州吧,”小蠻任性的說道,“以後什麼事我都依你……”

“許我兩年時間可好?”林縛拉小蠻坐進自己的懷裡來,小蠻與蘇湄相貌相肖,倒要比蘇湄矮半頭,是諸女裡身材最嬌小的,“兩年時間應該夠了,那之後再不讓你們姐妹倆受委屈……”

“你要記著,這是你答應我的,兩年後就不要讓姐姐再受委屈了。”小蠻說道。

“那是當然,從此之後,你便是林門蘇氏了,便是淮東的小夫人了,你也要改口喚我相公,”林縛笑了笑,又問道,“時辰不早了,我們是不是要躺下休息?”

“隨便你?”小蠻暈著俏臉,嬌羞說道。

林縛見她臉媚如霞,嫻美柔靜,便動手幫她解起衣裳來。

外廂燃著大銅盆,使得裡廂也寒氣不侵,比庭院外暖和許,小蠻給剝得精光,身上肌膚美如白璧,林縛撫摸來,挑弄她的情念。

待小蠻身下潤如溪津而臉如紅丹、眼眸流媚,林縛也給迷得心跳血湧。

小蠻雖說一直受蘇湄的保護,但成長的環境與顧君薰大為不同,性/事上受禮教束縛淺。夾著的雙腿給掰開,臉燙得掛火,林縛挺身抵達下,挨著唇皮兒,要害給擊中,一股子電擊似的感覺從股心處直往心臟裡鑽,小蠻下意識的雙腿就夾到林縛的腰上,雙手熱情似火的纏著林縛的脖子,怯生而道:“相公的……你那兒大,可不要傷著小蠻……七夫人說第一回可給你弄得痛得要死。”

林縛倒沒想到盈袖會悄悄教小蠻這事,見她在身下扭動,又怕又迎的樣子,倒是磨得他情念大熾,手夠過來,抄手抱住她嫩得打滑的彈軟小臀,附她耳旁,說道:“盈袖可曾說還好玩得緊……”

“嗯!”小蠻不好意思的說道,心慌慌亂跳,但知道女人生來就要挨這一回,強忍著不動,當真刀子捅進去,便覺一層肉給撕開似的劇痛,眼淚都迸了出來,身子繃緊了抱住林縛:“不要、不要,好痛,你們都騙我,哪好玩了?”

林縛俯身抱著小蠻,在她耳釁親吻,知道她身子嫩,怕真傷了她,克制著心間的情念,不出不進,翻了個身,心痛的讓她趴在自己身上,在她背臀上撫摸。

熬過那陣巨痛,便緩了下來,但也不能動彈,小蠻便像小獸似的趴在林縛的胸口,沒多久便睡了過去。小蠻的身子不重,林縛便由著她去,亂想一些事情,將心思岔開,也不曉得過了多久,也熟睡過去。

連著三天,林縛雖與小蠻同房,都沒敢大動她,陸陸續續的試著歡愛,讓小蠻徹底的變成婦人,林縛卻沒能暢快的玩一回。

偷摸著與顧盈袖做好事時,林縛跟她說起三天行房的苦處。顧盈袖觀音坐蓮似的坐他懷裡,笑道:“小蠻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倒讓你這麼寵她?”

“你們幾個,我哪個不喜歡?”林縛說道,手握著盈袖的乳揉捏著,要她擰回頭來兩人雙嘴相噙。

吻了片刻,顧盈袖又問單柔的事情:“小六的事情你怎麼做啊?你倒是把人家的心火點起來了,不能就袖手不管。你身邊女人多,不饞什麼,人家心裡可饞……”

“我打算在縣學外設個新式學堂,設在鶴城,儒學、雜學都教,先從崇州、山陽等縣招些少年子。學堂提供食宿,想必那些沒有出路的窮家子弟會過來,招滿人不成問題,也算是一個開始。另外,淮東軍以下,適齡的子弟都要送進去就讀……”林縛說道。

“要把將昭逸送出崇州去,為這事辦個學堂值嗎?”顧盈袖問道。

“你這張嘴也會胡扯來了,”林縛輕輕咬住顧盈袖豔如紅丹的嘴唇兒,“辦學堂是樁正經事。無論是出海還是工場,都要大量的人,招攬人才能滿足一時之需,但要長久的維持下去,非要辦學堂不成……先是辦著總類,之後還要分開來辦。航海學堂、軍事學堂、商學堂、工學堂,等等都要辦,總不能讓天下讀書識字都奔著做官去。當然了,能出海管船、管船隊的,能領兵打仗的,能管好作坊的,能打理鋪子的,挑出些優秀種子來,做官都沒有問題。還真以為做官能有多大的學問在裡面?”

“聽老人說,做皇帝的,就要拿做官這事,將天下人的心都收攏起來。你這麼做,又出海、又經商、又做工的,就不怕將來人心散了?”顧盈袖問道。

林縛微微一笑,說道:“到時候再說吧。”心裡想便是盈袖都明白這層道理,天下間那些個頂尖人物又怎麼不明白?

千百年來,抑商、抑海、抑工,很大的一個因素是為了保證帝權獨統、君權獨尊。

一旦放開口子,做大航海、商工的規模,人心活泛了,有幾個人會心甘情願的拜倒在君權、帝權裙下?

當然,隨著農業社會的崩潰、工業生產越來越成為帝國的重心,新的思潮必然會湧來,社會變革就會隨之而來。

到了那一步,君權即便能勉強維持,也會給架在空中樓閣裡。

但在當世,社會還是以農業生產為主,如此龐大疆域,集權式的帝制倒是維持社會次序的有效手段。

關鍵是帝制之中,能不能為後世註定會到來的社會變革開個口子,緩和變革來時對社會造成的衝擊;或者說利用幾代人的時間,主動的去迎合新的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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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降將

進來臘月以來,崇州境內雨雪靡靡,於農事甚好,於工造卻是一樁大麻煩。

江門與鶴城之間的大道,早就給踩踏得泥濘不堪。

出發時擦得鋥亮的馬靴,早就看不出原形,鞋頭還裂了口,泥水混進來,凍得腳發麻。林縛走回到大路邊,坐在馬車前轅木上,將靴襪脫掉,拿幹布裹著腳,就盤腳坐著,與韓采芝等人說話:“沒想到會這麼苦吧?”

“苦不覺得,倒是這雨雪天不停,地爛、路爛,天一寒,又冰得結實,土難挖、難運,事情做得慢,怕辜負大人的信任!”韓采芝說道。

各方勢力繼續僵持著,誰都一時沒有能力破局,戰事的規模、烈度相比較春夏,要和緩得多。捍海大堤正為崇州的重中之重,為此,林縛僅僅是將步軍司中軍五營步卒南調,加強嵊泗防線的戰力,但不急於對嵊泗諸島以南海域的岱山、昌國發動攻勢。

從江門到鶴城,分了四個工段同時修築捍海大堤,孫敬堂、葛司虞、王成服三人具體總司其事,林夢得、秦承祖等人在崇城也是在更大範圍裡負責物資、人力資源上的協調。

下面又設工段長,韓采芝兼領其一,張苟給他當副手,還另設了工造官,作為技術總負責人。這個工造官不是別人,就是從鹽瀆跑來崇州獻北段築堤方案的新津人朱艾。

林縛有空也往大堤上走,整個捍海大堤將涉及到淮東的根本,林縛又怎麼能不重視。

“我們要克服困難,與天爭時,與地爭利,但也不能過於著急,不能將人力耗得太厲害,要體恤大家的辛苦,”林縛笑道,“現在有七八千人壓在這邊,每天大家張開嘴吃飯就是一兩萬斤米糧,你肩上的擔子很重,要學會適應。開始有些亂,很正常,只要能看到改善,就是好事。熬過這段時間,到春上,就會好起來……”

陳韓芝之前在紅襖女麾下當部將,手底下也就四五百兵馬,口糧供應也不用他操心。剛上工段,督管造堤,七八千人的穿衣、吃飯,什麼事情都要管,手忙腳亂了好一陣子。過去近兩個月的時間,也不能說完全適應過來,倒也沒有剛開頭那麼狼狽。人總要努力去適應,才會成長。

林縛看向原流民軍先鋒渠帥孫壯麾下的部將張苟,問道:“來崇州還適應?”

“不用再顛沛流離了,總是不差,還要多謝大人的成全。”張苟回道。

他南下已經兩個月了,到崇州之後,就進了這邊的營寨,跟陳漬分開,也就沒有再聯絡;也是怕崇州這邊起疑心,克制著不聯絡。

這邊的營寨,好東西沒有多少,但吃飯管飽,有家口安置附近的,月初與月中時也多發一份口糧。

都卒長以上的武官額外發餉,也不多,每月三五百錢,其他方面倒沒有太多的特權,與普通兵卒同吃同住。

雖說這邊工段上近八千人裡,約有八成人都是流民軍的降卒,不過這些武官大多數是從淮東軍司各部抽調過來的。

武官們的餉錢雖不多,但都是立了戰功給提拔上來的人,有賞功田,從役期間,又能免田賦,倒不用擔心家人的生計;有餉錢拿,更能接濟家裡。

這些武官對淮東軍司忠心耿耿。當然下面也有小部分人表現優異,給提拔上來當武官的。這部分人數雖不多,但給大家看到一些希望。

張苟作為工段副指揮,說是比照營指揮發餉,每月倒有二兩銀子的餉銀能拿。家人給安頓在崇城,他沒有去看過一回。每月拿到餉銀,都托人捎過去,他在這邊有銀錢沒有用場。他識得字,他妻子也識得字,所以能通書信。

他家與陳漬家給安頓在一座院子裡,張苟也就知道陳漬在鶴城的情況跟他相似。

家裡頭,除了他捎餉銀回去外,淮東軍司逢著節時,也送糧面與魚肉來,大寒節還送了錢跟布來,日子倒是不差。要是願意,還可以送狗娃去學堂,倒也沒有強求。

要是可以,張苟也不想再折騰了,但是他知道桿爺當初投降淮東軍心裡是什麼想法,將來桿爺跟淮東軍打起來,他總不能對不起桿爺的情義。

人心思定,哪怕是給淮東軍司驅使去上戰場,家人能有安頓,也有個前途能奔。絕大部分人舉旗造反,不就圖這個嗎?

有野心的,想出人投地的,淮安軍司這邊也不是沒有機會,韓采芝、陳魁立這幾個龜兒子,就鐵心跟了淮東軍司走。

就算沒有淮東軍司抽調來的這麼多武官壓著,就憑著這邊當兵做事吃飯能管飽,張苟也沒有信心拉出多少人去投桿爺。

這邊七八千人,有多少人生下來能經常吃上飽飯的?

張苟也不知道淮東軍司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有多厚的家底,上好的粳米,竟然能讓大家敞開肚子吃,還隔三岔五能吃上一頓肉。

工輜營定編就有六萬人,再給家小發口糧,家屬上堤,或參與開墾荒地,另外發工食錢。其他不說,淮東軍司養六萬人的工輜營,僅米糧一項消耗,就大得驚人。

在淮泗時,與江東左軍打,只知道江東左軍能打,很強,但江東左軍為什麼這麼能打、這麼強,卻是一摸瞎,沒有知道緣由。

到崇州來兩個月,張苟倒有了些模糊的認識,便是大家手裡的鐵鍬、鐵鏟,用的都是他們之前不敢奢望的好鐵。

工輜營普遍使用的這種鐵鍬都耐磨、刃口硬、鍬身挖硬土也不容易斷,兩三把鐵鍬的用鐵量就能打一把上好的斬馬大刀,崇州竟然奢侈到用這種好鐵來打鍬鏟。

張苟還想著桿爺在進淮泗之前的話,想著打下徐州,開爐煉鐵,打上兩千把上好的斬馬大刀,編一支斬馬精卒出來,遇神殺神、遇鬼殺鬼。

徐州沒打下來,安帥給陳韓三狗賊所殺,而桿爺兩千把斬馬大刀與斬馬精卒的夢想,自然是破滅難成。

之前的奢望與夢想,在崇州卻是如此的輕易與唾手可得。

張苟心裡感慨萬分,除了他幾個還念著往日情義的人,其他人怕是到最後連反抗淮東軍司的心思都不會有吧?

林縛不理會張苟的走神,紅襖女在淮西與羅獻成互為犄角,對抗長淮軍與北面的梁成沖所部,孫壯在睢寧兩三個月,還頗為安分。只要睢寧那邊不出亂子,這邊倒也安穩,絕大部分的流民軍將卒還是能拉攏過來的,修堤也是改造。

林縛看向牛倌出身的工造官朱艾,讓他到前面來說話:“劉庭州知府也頗為賞識你的才幹,在崇州給我好好幹……”

“小人知道,定不負大人期待。”朱艾頗為激動的回道。

朱艾少年時與人爭鬥,半張臉都是傷痕,看上去有些猙獰,另半張臉倒是清秀,在鹽瀆清津給人稱作朱瘋子,又稱作朱半臉。放牛為生,都二十八歲的,連一房媳婦也沒有娶上。

鄉野有遺賢,這話倒是能用在朱艾身上。朱艾少時便放牛為生,但偷學識字,拿柳枝在沙上練筆,也寫得一手好字。

朱艾對築海塘的見識,遠非簡單的經驗與粗淺的認識。當年在向劉庭州獻策得到嘉許之後,朱艾就夢想能給劉庭州辟舉到縣裡做吏員,更在修海堤一事上用了心思。

幾年來借放牛之機,朱艾幾乎走遍鹽瀆、射陽的海濱,測制相當精准的鹽瀆、射陽沿海的地形圖與潮汐圖,從漁民、鹽戶那裡得來大量一手資料,也寫下大量的手稿 ——只是他這種行為在鄉里只會惹來更多的嘲笑,填不飽自己的肚子,卻妄想去做官,窮得睡牛棚,也沒有哪家姑娘會許給他,劉庭州也始終沒有辟舉他為官吏。

崇州為築捍海堤,從沿海諸縣張榜選才,朱艾偷賣了主家的耕牛,換得盤纏,跑來崇州獻策,以求出身,給辟為吏員,派過來做了工造官。

為朱艾偷賣牛事,鹽瀆知縣胡大海還發了海捕文書,派官差到崇州來拘人,還是林縛給劉庭州寫信,才將這事抹平掉。

與韓采芝、張苟、朱艾等人說過話,林縛便繼續往南走去江門;他這回到打算從江門出海去嵊泗巡視。

雨雪天氣,這段路也爛得可以,沒有足夠的石炭爐渣,道路的硬化是個大問題。

從鶴城出發南行,中途一輛車斷了車軸,馬隊裡就剩一輛馬車,林縛掀簾鑽了進去,宋佳也只是往邊上讓了讓,也不介意與林縛同坐車裡。

天將晚時,離江門剩下不到十裡路,有哨騎從後面追上來,卻是葛長根從儋羅島越海傳回的急報。

葛長根奉命在儋羅島西海岸建濟州港塞,並以此為濟州,與儋羅島以及儋羅東南的九州等國進行軍馬、銅鐵礦貿易,越著影響的擴大,想不引起儋羅宗主國高麗的警惕也不可能。

八、九月以來,高麗國向儋羅施壓,要往儋羅島直接派駐軍。這個情況,葛長根早就向崇州通報。不過到十一月之後,情況就變得更加嚴重,高麗直接水軍繞到西海岸來擾襲,已經發生三次衝突,最新的一次就發生在五天之前。

雖將高麗水軍擊退,葛長根擔任高麗國會組織更大規模的攻勢,就非濟州軍寨現有兵力能對付的了,特派船渡海到崇州來救援。

“回崇城!”林縛不得不放棄去嵊泗巡視的計劃,改道回崇州,儋羅島濟州軍塞是極為重要的一步棋,不能走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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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濟州

濟州形勢危急,高麗水軍在十一月之後,三次侵襲濟州軍塞。

林縛臨時放棄去嵊泗諸島巡視,改道返回崇州,召集在崇城的秦承祖、林夢得、胡致庸等人商議對策。

濟州島(儋羅)縱深百里餘,面積是西沙島的三倍還多,南部有大片可耕作之平原,物產豐富,是東海之上,除日本四島之外,最大的島嶼。

在遼東給東胡人控制的情況下,濟州島北臨高麗,與日本的九州、本州等島隔海相望,其戰略地位就可想而知了。

自古以來,絲綢歷來都是富貴追逐的高級織物。

崇觀八年之前,平江府有一斤絲一兩銀之說,以當時之米價,一斤絲值兩石米。

一畝上好桑田養蠶,得繭繅絲,可得八斤生絲,值米十六石米,然而同時期年收米糧達三石的熟田,在平江府已經算是上好熟地了。

相比較種田,種桑養蠶投入的人力要多得多;但在人力相對較富裕的平江府,種桑養蠶之利,可窺一斑。

崇州八年以後,西北接連大旱,天下戰亂不休,東虜南侵,漕運中斷,平江府的綢緞就很難越淮河北上販售了。生絲價格持續下降,大約下滑了三分之二左右,一斤生絲僅值三錢銀稍多一些。

與此同時,江東郡的米糧價格持續上揚,絲與米比價,一斤生絲僅值半石米。

由於種桑養蠶要投入多兩倍的人力,但市場急劇縮小之後,相比較種田,養蠶產絲之利已是十分微薄了。

然而這時在九州、本州及高麗等地,一斤生絲則值十石米,是平江府生絲價格的二十倍;若以銀銅等金屬來做比價,差不多也存在這麼高額的落差。

為此,崇州剛剛籌建了繅絲工場,第一期招募的女工就達千人,其目的就是從平江府、海陵府收購蠶繭,生產生絲,從濟州島轉運高麗、本州、九州等地販賣取利。

除生絲之外,棉布、蔗糖、鐵器、陶瓷、茶葉等物,在高麗、本州、九州等地的價格也要遠遠高過江東郡。

即使不去考慮濟州島在戰略上的價值,開闢崇州到濟州的航線,吸引本州、九州及高麗的商人到濟州島進行商品貿易,其價值也是巨大的。

此時的九州、本州諸島,比大越朝還亂,正處於藩國對峙時期,生絲、瓷器、茶葉等高端商品的市場相對狹窄,但對鐵器的需要極大。

對於那些來制霸九州、本州諸島的藩國大豪們,即使勒緊褲腰帶、餓著肚子,也想要多買一些精良兵甲的。

林縛可以打算將崇州大規模生產出來的精良兵甲先運往九州、本州諸島高價販賣,怎麼能沒有濟州島這個中轉基地呢?

梁家不能將勢力滲透到青州去,不能控制膠萊河,不想漕糧之利給東陽一系獨得,必然會在一定程度上恢復內河漕運。

崇州從津海糧道上取利是有瓶頸的。

再說燕北防線若是給東胡人徹底捅漏,燕京不能守,遷都江寧,崇州將徹底不能從津海糧道裡取利。

在這個意義上,濟州島也是絕不容有失的。

“不管花多大的代價,濟州一定要守住,不能給高麗人趕出來!”林縛拳頭重重在桌案上,倒讓林夢得等人打了個哆嗦,生怕林縛將桌子給砸壞了。

置於東衙議事堂的這張木案,價值之高,倒不在於用檀木製成,而在其上雕畫的地圖,可以說是當世最為精准的海疆圖,不僅準備勾勒出江淮、兩浙及山東的地理,高麗、濟州、九州、本州等島及重要港口,以及利用黑水洋海流的幾條主次航線也在圖上標識出來。

當世有牽星術能辯識緯度,即測准星辰與海平面的夾角去辨認緯度,這是古代天文學最主要的實用技術成就之一。

長山島雖小,但與濟州差不多處在同一緯度上。這給從崇州出海,經長山島,駛往濟州提供了一個最大的便利,就是非常容易準確的辨識方位。

經過近兩年時間的實踐,並在長山島上花鉅資建造指向性大型燈塔,從崇州經長山島到濟州的航線已經成熟起來。

只要不是在陰雨天氣裡航行,駛往濟州島的海船,幾乎就不存在迷失方向的可能。

在林縛的推動下,崇州航海技術已經可以說是領先於時代了。

“高麗人的水軍不強,主要集中在西南海南備寇,集中力量調第一、第二水營過去擊潰之,廢其西南港口,濟州島則可以在一兩年間不受其威脅……”胡致庸說道。

九州、本州等島的現狀,也與林縛記憶中的歷史產生很大的偏差。

當世的扶桑,後世的日本,經過長達百餘年的南北朝割裂,如今已經演變成十數藩國割據的局面,不存在一個相對強大的統一政權。

除了海寇外,高麗國在海上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威脅,沒有發展水軍的動力,水軍的實力有限。

若非如此,葛長根僅以一艘津海級戰船、三艘集雲級戰船為主組成的一營濟州塞水軍(隸屬靖海第一水營),僅四百正卒的編制,也不能連續三次打退高麗水軍的侵襲了。

“高麗給東胡人打敗之後,就成為東胡人的屬國,其北方邊境的駐兵大多數都調回南部國都附近,離西南海岸很近,”秦承祖說道,“雖說此時有把握擊潰其水軍,但隨之而來的,高麗會全力加強其水軍,也會加強西南海疆的防禦,就會為以後添加許多變數……”

“高麗人不是有意要向儋羅島直接派駐軍嗎?”林縛說道,“就誘高麗軍隊上島來殲滅之!”

高麗雖弱,但也有近兩百的丁口,也有一個相對統一的政權,當高麗人將其國力都集中在西南海疆防禦上,實力不容小窺——這是秦承祖擔心的地方。

高麗人剛給東虜打敗,誘他們上島,殲滅或重創其步卒,則能繼續誘使高麗人後期將防務的重心放在步軍與城池的建設上。這樣就能將東北海域的勢力格局發展,仍然很好的控制在崇州的掌握之中。

“儋羅人未必就甘心配合啊!”林夢得說道。

“從嵊泗諸島往南滲透的事情要先緩一緩,”林縛說道,“我率親衛營、第二水營去濟州見機行事,少則一兩個月,多則三四個月就回來……”

要不是濟州這樁事橫插進來,林縛計劃是加強嵊泗防線,以大橫島為基地,向南面滲透,與奢家爭岱山、昌國。

如今大約以錢江為線,崇州的嵊泗防線與董原的浙北防線、江東郡的徽州防線以及江西郡方面,共同承擔奢家用兵的壓力。相比較之下,江西方向最為薄弱,很可能先給奢家突破,林縛想在嵊泗用兵,牽制住奢家的兵馬,使其東西不能相顧。

如今看來,嵊泗防線則要緩一緩了,總先要顧著濟州那邊。

“調長山營吧,再從親衛營調五營步卒加強之……”秦承祖建議道。

親衛營才經過大規模的擴編,沒有打過硬仗,戰鬥力還沒有經過考驗;敖滄海所率的長山營是鳳離營、崇州步營並稱的三大步旅精銳。林縛要親自去濟州,秦承祖建議將長山營帶上更穩妥一些。

“幼虎總歸也要獨自出去覓食,”林縛說道,“長山營還是留在崇州。”

下邳苦戰,長山營的傷亡頗重。長山營回崇州才休整了兩個多月,好些傷卒都沒有歸伍,工輜營擴編,長山營、鳳離營給抽調的老卒、武官也多,林縛暫時還不想調長山營。

“我陪你去濟州,還要帶哪些人去?”秦承祖問道。

“秦先生你留在崇州,”林縛說道,“如此是兵分三路,崇州居中協調最為重要,秦先生不在崇州,我也不放心東渡濟州……”

秦承祖也不堅持什麼,林夢得專擅內政,但不熟悉軍務,不足以留下來坐鎮崇州。

守淮防線與嵊泗防線目前看上去平靜,但北面的孫壯是個極不穩定的因素,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出現變故?

曹子昂守住山陽、泗陽一線不難,但工輜營六萬丁壯,多為流民軍降卒,張苟、陳漬等降將會不會安穩,實在難說得很,崇州這邊主持局面的人,必需足夠老辣才成。

濟州的形勢不能再拖,既然做了出兵濟州決定,動員就迅速展開起來。糧草、兵甲、軍械的準備也快,南北兩線的兵力也要進行相應的調整,靖海第三水營除了部分留駐山陽,主力也要調回崇州來,只要天氣合適,臘月下旬之前就出兵。

除了周普、趙虎、葛存雄等將外,林縛特意將林景中從江寧調來,使孫文炳負責崇州在江寧的事務,要林景中隨他一起出海去濟州。

不管怎麼說,要對濟州進行全面的加強。

濟州方面僅有軍事上的長官已經遠遠不夠,林縛要調林景中去濟州負責民政與商貿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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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兵援

崇城已成商旅雲集之地,無法徹底杜絕別家的斥候、哨探以商旅身份潛入,發兵濟州島的動員及準備工作都在鶴城進行。

十二月中旬,大量的兵員、戰備物資通過水陸通道陸續往鶴城集結。

包括步軍司親衛營大部、水軍司靖海第二水營、馬軍司騎營一部在內,六千餘正卒,以及千余舵工水手等輔兵,在十二月十九日之前,在鶴城集結完畢。

包括三萬石米糧在內的戰備物資,在鶴城陸續裝船完畢。

相比較年初,林縛走海路北上津海,整個崇州五千石載量以上的津海級戰船也就五艘。如今靖海第二水營就有五艘津海級戰船,此外還有包括十八艘集雲級戰船在內的其他各種中型海戰船五十餘艘。

因為面臨奢家在東海上的競爭與威脅,崇州諸多事務裡,船政是發展最迅速的。

燒窯乾燥法成熟之後,備料時間從傳統的兩到三年,縮短到六個月。

在過去一年時間裡,黑水洋船社的遠海運力提高了近十萬石,而每石運力的提高,差不多給觀音灘船場提供一兩銀子的利潤。

此外船場還為靖海水營提供大量的戰船;加上之前孫、周等族海商對船場的注資,崇州觀音灘船場一年內前後投入近四十萬兩銀,造船總規模到年底達到二十萬石。

造船中,除了大規模的使用鐵釘鉚接外,觀音灘船場甚至開始使用大型的鑄鐵件。

在林縛的印象裡,同等載量的鐵制帆船怎麼也要比木帆船重。實際經過測算,同等載量的鋼鐵帆船甚至要比木帆船要輕兩到三成。

完全要造鋼殼帆船,一艘千石船要用掉十萬斤好鐵,還不是崇州的鋼鐵產量所能承擔。低成本的鋼板製造技術要成熟起來,沒有幾代人的時間去積累技術,怕是不成,但用鐵鑄件去製造海船關鍵部件,能使船舶結構強度更高,技術也不複雜,成本也能讓人忍受。

經孫打爐的雙爐攪擾法改造過的第一座煉鐵高爐,煉鋼效率提高了近三倍;等三座高爐都改造成,崇州的精鐵產量將提高到每年三十萬斤。

三十萬斤精鐵,折合一百五十噸,放在後世去,只是一個村辦小鐵作坊,但在當世,卻是一個相當令人敬畏的數字。

江寧工部所屬的冶鐵作坊,每年產精鐵也不過二十萬斤。

然而離林縛的目標還有極大的差距,林縛計劃崇觀十二年,崇州的精鐵產量能達到一百萬斤。

那就需要投入更多的銀子造更高、更大的煉鐵爐。

除工輜營外,淮東軍司兵卒編制已經高達兩萬八千餘人。

雖淮泗防線及嵊泗防線的將卒能從淮安、海陵兩府及海虞縣獲得糧餉補濟,但除在民政及修築捍海大堤上外,軍費上的開支,仍壓得淮東軍司喘不過氣來。

軍司已經無法拿出更多的銀錢去支持諸多工場的擴張,甚至還要開始從諸場抽利,來維持龐大的軍費開支。

冶鐵等工場要想獲得擴大生產規模的銀錢,就必須通過向九州、本州等扶桑藩國販賣精良兵甲等貨物,來獲取高額的利潤。

**************

“這個年節,你又無法在崇州過了,到濟州,要會照顧自己……”顧君薰跟到鶴城給林縛餞行,在屋子裡幫著林縛將腥紅色的大氅系好。

“你在崇州倒要小心身子才是……”林縛握著君薰的小手,她上個月有了喜脈,有了身孕,天氣雖晴朗,從西北往東南吹的風又幹又寒。他本不想她到鶴城來送,吃這苦頭,倒是拗不過她的性子。又想她做主母,讓她多露露臉、多走動、走動也好,才能更多的在崇州擔當一些事情。

林縛攏緊大氅,看了站在旁邊的盈袖一眼,所有言語都在一望之間,便推門走了出去,不讓她們出去吹風。

宋佳穿著儒衫,外面還罩著件禦寒的羊皮裘子,帶著折沿皮帽,倒像個俊俏的後生。她隨林縛出海去,奢明月這回倒沒有跟著。

林縛與顧君薰相別時,她就忍寒站在走廊外等著。小蠻作為妾室,這回也要留在崇州,守著規矩,偏偏她是內典書,要跟林縛去濟州。

實在不知道顧君薰心裡對這事有什麼想法,宋佳老實的躲在外面,不去招人厭煩。

秦承祖留在崇州居中策應,隨林縛東渡的就周普、趙虎、葛存信、林景中以及在濟州的葛長根,林縛少一個能隨時商議的謀士,只能將宋佳帶上。

西北風正盛,沿岸有海流往南行,但流速不大,不妨礙船隊破浪往東行。鶴城以東海域有黃沙脊,不利大船通行,但在爛水洋有口子出去,也是崇州以東海域的潮汐通道。除了當世的老漁民,別人還識不得這條深水海道。

午時從鶴城出海,月至中天時看到長山島的燈塔在遠方閃爍。

這段海域淺淤,要走潮汐水路借道,航速較慢,但過了長山島,乘風破浪,用牽星板比測北斗星,一路東行,快如走馬,於十二月二十三日破曉時分,看到濟州島西海岸的輪廓。

濟州軍塞位於西海岸偏南段,早就建設了燈塔,方便夜裡導航、泊岸,此時更是好認,那裡燃起熊熊大火,將暗弱晨光的東方天際燒得暗紅……

林縛在崇州接到葛長根的請援信報,也才過去半個月的時間,沒想到高麗人這麼快就組織起第四波侵襲,看火勢規模,這一波攻勢相當的淩厲。

船隊熄燈靜默,在只有微弱晨光的大海上前行,還有十余裡時,已經能頗為清楚的觀察濟州塞周圍的作戰形勢。

在濟州塞的東面與南面,都有高麗軍隊圍攻,濟州塞西面的塢港已給高麗水軍佔領,好幾艘船都給縱火燒得正旺。還不清楚是葛長根主動棄船,將有限的兵力集中到岸上固守待援,還是濟州塞的水軍給高麗人完全殲滅,高麗水軍開始從塢港對岸上發起搶攻,濟州塞內側的岸灘開始激戰……

船隊裡雖有經常熟悉崇州、濟州航線的人,但對濟州塞周圍的水文地理不熟悉。

步旅無法繞過濟州塞,從別處岸灘登陸,從側後圍擊濟州塞的高麗人,但看到高麗水軍的戰船規模頗為有限,與集雲級相當的戰船,僅有四艘,堪堪能壓制濟州塞水軍的兵力,大概遠非料到崇州的援軍會來得如此及時。

援濟船隊在漸次明亮的湛藍大海上緩緩展開,分成層次分明的三個階梯攻擊陣型,以一艘津海級戰船、四艘集雲級戰船為主,形成錐形陣,往聚集在濟州塞裡外的高麗水軍猛撲過去;第二陣列以兩艘津海戰船、六艘集雲級戰船為主,形成兩翼展開。林縛則在第三陣列居後,觀望戰局形勢。

高麗水軍他們正集中兵力,想要從塢港內側登岸,對濟州塞裡的守軍形成夾擊,完全沒有想到會有一支水軍從清晨的薄靄裡鑽出來,襲擊其後。差不多相距不到五六裡,才幡然警覺。

靖海水營各式海戰船,皆備大櫓。遠航用帆借風力,接戰時,帆櫓齊用,快如奔馬。五六裡水程,僅一炷香的時間而己,擁擠在濟州塞港的高麗水軍根本來不及調整陣形。給襲了個措不及防,甚至更加的混亂,在海岬形成內外港狹窄水道,好幾艘船撞在一起,亂作一團。

而高麗人在外港的十數艘戰船,面對靖海第二水營的第一波攻擊陣列,戰船體型與數量,都處於劣勢。尚未接舷時,高麗人便遭受二十餘架床弩的怒射,再接近,弓弩及裝滿火油的陶罐,交相而來。待到接舷時,高麗人在外港的十數艘戰船已經潰不成軍,倉惶而逃。

擁擠成內港的高麗人戰船更多。

內港是海岸丘陵支伸出來的長岬環抱而成,內外港盡兩百多步寬。先有高麗人先有數艘船撞作一團,封堵了港口,內港的高麗人戰船更出不來。

葛存信放開外港倉惶而逃的幾艘高麗人戰船,封堵住內港,調集擅長近舷格戰的中型戰船從港口突入,徹底殲滅給困在內港的高麗人水軍。

從東面、南面陸上包圍濟州塞的高麗人步卒約有四千餘眾,但對海上激戰愛莫能助。看著己方水軍給打得潰不成軍,岸上的高麗人情知攻不下濟州塞,也放棄攻擊,往後收縮,往東撤兵而去……

約到午時,濟州塞塢港裡的戰事,便以兩百余高麗水軍投降收了尾。

內港到處都是戰船殘骸,水道短時間裡無法清出來。大量船舶停泊在外港,林縛從外港換小艇登上長岬,眺望濟州塞內外形勢。

在林縛所記憶的歷史之中,元朝兩度東征日本,以優勢兵力都大敗折戟;英國向外殖民擴張時期,最重視的一點就是利用海外貿易的高額利潤收入,不惜成本的在全球建造海軍基地。這大概能算是正反兩面的教訓。

在過去一年時間裡,通過濟州與高麗、九州、本州等地的商人貿易所得,相當一部分都截留下來建造濟州塞,這時候便發揮應有的作用。不然他率大軍前來,連個登陸的落腳地都沒有。

沒有落腳基地,對當地水文地理又不熟悉,倉促渡海而來,即使有優勢兵力,元朝東征日本之敗,倒非不會提前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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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東海形勢

林縛等人從外港長岬登上濟州島,葛長根與儋羅國王李建過來見他。

葛長根右臂裹傷,倒無大礙,儋羅國王李建卻是狼狽不堪。年初相見時,李建頷下留著一部美須,還有幾分君王的氣度,在戰亂中給大火燎燒一盡,臉上還有灼傷。

此次侵濟州的高麗軍隊,為高麗國海陽郡總督甄封親率,五日前從濟州島北岸的仙鹿浦登岸。

甄封原先是強行要求對濟州駐軍,李建派其子李弓率兵卒前往仙鹿浦駐防,並與甄封交涉。甄封假意與李弓在陣前議事,用戰船載兵卒,借著北岸羅岩陵的掩護,從陣後登岸,繞道夾擊李弓。

儋羅國辛辛苦苦攢了一年的千餘精銳,六成都在這一戰喪失;李建之子李弓給甄封絞殺。仙鹿浦得勝後,甄封又率部奔襲儋羅國都西歸浦城。李建不敵,率殘卒,從西海岸逃來濟州塞救援。

高麗海陽郡登陸濟州島的水步軍有五千餘人。

李建僅率不到四百殘卒來投,濟州塞除四百戰卒外,緊急從內地遷來的丁壯中挑選健勇,葛長根能用來守濟州塞的兵力也不過千餘人。當時已經給高麗水軍封鎖了港口,葛長根被迫棄船,將兵力都撤到岸上去固守等候崇州援兵。

好在林縛率援兵過來不慢,濟州塞才給圍攻不到兩天,除了戰船悉數損失外,兵卒傷亡倒不算慘重。

“海陽郡水軍僅兩千餘人,午前大半已給我師擊潰,請大人速派水營戰船,繞至西歸浦,擊其水軍殘部,可斷甄封歸路……”葛長根建議道。

“好,” 林縛原打算率兵來濟州見機行事,沒想到剛過來就有俘殺高麗海陽郡督的機會,而且儋羅國已與高麗徹底決裂,也無需林縛再擔憂儋羅人的立場,當下再不猶豫,吩咐葛長根,“我調一營水軍給你,你多從濟州塞挑選熟悉西岸水勢的人,臨時編入各船做嚮導,前往西歸浦,尋殲海陽/水軍殘部……”

葛長根立時從濟州塞將熟悉儋羅島附近地理水文的諸哨官及斥候、哨探抽出,臨時編入各船,午後不顧右臂傷勢未逾,便率一營戰船,奔儋羅島北岸的西歸浦而去。

*************

午後,濟州塞外港清出一條水道,步軍司親衛營、馬軍司騎營近五千甲卒陸續登岸進駐濟州塞。

年初與儋羅人定約,從西海岸,日出山的西南麓劃走一小片地築塞開港。經過近一年時間的持續投入建造,這片四五百畝大、夾於兩座丘陵之間的土地,除了居中一座周兩百丈的小城外,兩邊丘陵各築一座週三十餘丈的堅固哨堡。

一城兩堡將濟州港屏蔽在內側。

在濟州港的外圍,還築了一道防禦石牆。

清晨時甄封率海陽步卒攻打的就是那道防禦石牆。

海陵府每產一擔生絲,成本不超過二十兩銀子,然九州、本州的商人到濟州來收購,生絲每擔值四百兩銀子。

崇州所產生絲有限,平江府的生絲、絲綢,幾乎給以陳氏為首的幾家壟斷著。

便是如此,在過去一年,崇州也運了三百擔生絲到濟州來販賣。除去成本與運費,三百擔生絲得利逾十萬兩銀,其利之高,常人難以想像。

便是從海貿裡取得利,修築了濟州城,成為儋羅島上除儋羅人的王都西歸浦外,第二座有城牆防禦的要塞。

濟州城的迅速崛起,儋羅人並非沒有戒心,但高麗人的海陽郡督甄封對儋羅人大開殺戒,也使得儋羅國王李建除了跟淮東軍司借兵將高麗人趕出儋羅島外,還有其他什麼選擇?

**************

將入夜,濟州內港才全部清理完畢,讓水營戰船停泊進來。

此前,除葛長根所率兩哨水營六百余戰卒輔兵外,濟州倒沒有其他駐兵。

林縛三月從津海返回崇州時,海商及河間府南遷的孫、周等族人,隨林縛一起南下,就有部分族人選擇到濟州定居。

最早一批有兩百多戶,之後又陸續增加了一些,濟州城裡如今有三百餘民戶,算是濟州城裡最早的居民。

濟州民戶設了裡甲,裡正是周廣南兄弟的遠族兄弟周貴堂,其年四十有二。為人粗識文墨,精明能幹,早年也是出海走販,積下不少的身家。只是運氣不佳,接連翻了兩艘船,逃過一命,但無餘財,又欠了一屁股債,後給本族當掌櫃走船,一直沒有翻身的機會。

過濟州時,周貴堂見濟州有機遇,主動要求留在濟州,林縛便任他為裡正。

濟州城建設時日還短,一切都求精簡快速。民居也都在城外與港口之間建屋而居。主城僅兩百余丈,周約五百步,放在內陸,僅是城寨建制。

居北面南的三層大磚樓,為主城裡核心建築。樓前為占地有十畝大小的校場,兩側為營房、馬廄、糧倉、軍械庫等附屬建築,主城狹小,也僅能供騎營武卒及林縛隨行扈衛近千人進駐。

林縛登岸濟州港之後,便迅速調整濟州的部署。

濟州駐軍悉數編入第二水營序列,戰船雖給焚毀,但也繳獲了不少高麗水軍的戰船。他們對濟州周圍的水文地理熟悉,負責濟州港外圍的海域戍防,並從中挑選斥候,監視海陽軍在北部的動靜。

除西南側哨堡及防禦石營從親衛營抽調一營甲卒戍守外,親衛營餘部三千卒,沿岬岸與主城之間的空地紮營;東側稍外圍一些的哨堡撥給儋羅國王李建使用。

儋羅島丁口加起來也就三萬餘人,但李建好歹是一國君主。海陽督郡甄封退回西歸浦,李建能恢復對儋羅島大部分區域的管轄。

濟州島位於高麗與九州大島的海峽東口子上,四周的海流,形成西側往北、南側往東、北側往西的相逆流向。葛長根率水營去奔襲西歸浦,進入濟州島與海陽郡之間的海峽是逆流而行,速度快不了,若有情況,也是陸上斥候先傳回情報來。

林縛進了濟州主城,先將裡正周貴堂召來,詳細詢問濟州及高麗、九州、本州一帶的情勢。

***********

高麗半島自兩百年前給三韓左部的徐氏王朝統一後,一度將疆界推到清川江。最強盛時,南面扶桑王朝正搞南北朝對峙,沒有威脅,高麗人曾將東胡人打得滿地找牙。在清川江以北築德川、長青、安朔等城,在清川江一線設軍司,屯兵一度高達十五萬。

元氏奪得中原政權,定都燕京後,視兩遼為藩屏,與進窺遼東的高麗人進了兩次大規模的戰役。就戰役來說,互有勝敗,但高麗的國力卻給這兩次戰役打殘,退回清川江,俯首稱臣。

近三十年來,東胡人崛起,獲得遼東之後,為解決後翼之威脅,也為報當年的仇怨,在陳塘驛之戰後,迅速集結兵力,從遼東南侵高麗。

東胡人越過清川江,攻陷高麗西京平壤。

高麗便向東胡人俯首稱臣,除朝貢納質外,還將清川江以北的城池悉數割給東胡,將清川江及大同江之間的駐兵悉數裁撤,遷回南部……

高麗國制與大越相仿,有二京,西京平壤給攻陷後,就剩國京漢陽府,位於高麗半島的中部,置九郡一百二十一縣。海陽郡為高麗九郡之一,位於高麗半島的西南端,儋羅與之隔海相望。

儋羅國雖小,但與高麗歷來同屬大越朝的屬國,高麗想吞併儋羅,但苦無機會。

越朝失遼東地之後,對高麗人就失去實質性的牽制,高麗人對儋羅就起了貪心。高麗曾派使臣到燕京請旨,要求代領儋羅。當時大越朝需要高麗來牽制遼東的東胡人,而儋羅國又太不起眼,便許了高麗的要求,使儋羅成高麗的屬國。

給東胡人擊敗、改向東胡人俯首稱臣之後,這兩三年間,高麗還想找回來平衡,就只有將儋羅徹底吞併過來了。

大越朝的淮東軍司在濟州築塞建港,不過給高麗人一個藉口罷了。

儋羅島東面的九州,雖說面積要比儋羅大上十數倍,但分屬築紫、大隅、日向、肥前四個藩國對峙。東面本州島的面積更大,與整個高麗半島相當,但境內對峙的藩國勢力更多。

在九州、本州、濟州以及高麗半島之間的諸多島嶼,或邊緣地帶,還有諸多海盜勢力的存在。這些海盜勢力又不甘心給奢家收服、渡海東來的東海寇勢力,也有扶桑藩國與高麗人暗中扶持、劫掠敵境的海盜勢力,也有破產流浪武士組成的相對較單純的海盜勢力……

雖說奢家的航海技術比不上崇州,但從昌國放舟渡海,最快也只需要四到六天的時間。一旦淮東軍司在儋羅西海岸築塞建港的消息傳開來,奢家不可能不插手進來。或者說已經插手進來了,只是這邊的情況頗為複雜,淮東軍司還沒有能引起警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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