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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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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0 09:36:55
第25章 割土權謀

遲胄有接受招安之意,但五島列島是九州島的西北門戶,無論是佐賀氏,還是九州島的其他藩國,都不會輕易答應整個五島列島或事實上或名義上劃入淮東軍的治轄。

有刺殺之事在先,淮東軍出兵松浦則師出有名。占了松浦,將佐賀家的武士主力困在平戶島上,接下來就有更多的資本去談五島列島的問題。

即使刺殺非佐賀家所為,另有別家勢力在裡面搗鬼,也只意味著佐賀氏已經陷入更大的危機中而已。

佐賀氏為擺脫當前的危機,與淮東軍媾和甚至暫時屈服的可能性就相當高,這便是林縛毅然出兵攻佔松浦、困佐賀氏于平戶島的本意。

築紫國的執政、佐賀氏的家主,佐賀賴源孤舟前來松浦自辯清白,林縛也大感意外,讓人將佐賀賴源帶進來,跟身邊的宋佳說道:“佐賀賴源過來,倒是出人意料,你覺得是好事,還是壞事?”

“就眼下來看,是好事;往長遠裡看,未必是好事。”宋佳說道。

林縛點點頭,承認宋佳的判斷無誤,佐賀賴源能不顧自身安危,隻身前來自辯清白,便有幾分雄主的氣度,便讓這樣的人物得勢,往長遠裡說,確實不能算好事,他見宋佳起身要避讓,跟她說道:“你坐這裡,與我一起會會佐賀家的執政大人!”

宋佳剛提起裙擺要站起來,聽林縛這麼說,遲疑了一下,終於是理了理裙幅,坐好,只是心裡有著別樣的感受。

除了內廷,郡府並無女官的設制,便是淮東軍司內部,也僅有廖廖數人認可她內典書的職使。

她平時女扮男裝,守在林縛身邊,別人即使看出來,也不會點破;她這時穿著鮮麗襖裙,以婦人的面目,陪林縛接見佐賀賴源,算什麼,算寵姬嗎?至少在佐賀賴源看來,她是寵姬的身份無疑。

宋佳心裡胡思亂想著,佐賀賴源與長崎秀鄉給帶了進來。

長崎秀鄉是獻城降臣,此前就見過;佐賀賴源四十歲左右,身材瘦小,其貌不揚,狹長的眼睛犀利,有著不甘屈服的意志。

林縛是興師問罪而來,心裡念著佐賀賴源是個人物,但不會待他太客氣,手撐著書案,身子微微前傾,盯著佐賀賴源,冷聲問道:“執政親自前來,倒不怕我捏造罪名誣你佐賀家?”

“上使率王師渡海而來,意在懲高麗之不義,又怎會妄起兵釁,加刀兵於扶桑?”佐賀賴源站在堂下,身材雖然瘦小,但闊步而立,氣勢倒是不弱,眼神只在旁邊的美豔婦人臉上停了一瞬,便落在林縛身前的書案上,姿態不亢也不卑,說道,“賴源清楚此節,能肯定上使不會對扶桑妄起兵釁。也正因為賴源能明白上使率王師而來的心意,又怎麼會派人刺殺上使,無故給佐賀氏招惹禍端呢?”

“你是說有別家在離間我與佐賀氏?”林縛哈哈一笑,說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兒好糊弄!我來福江島第二天,就遭十二名斥候武士刺殺。我實在想不明白,除了你佐賀氏,有哪家的動作能如此迅速!”

“刺殺確有其事,但實非佐賀家所為,”佐賀賴源說道,“賴源也知道佐賀實難洗脫嫌疑,唯有親自過來,才能自辯清白。若沒有人能料到上使會出兵剿福江島海盜,自然除佐賀家之外,沒有人再能在短短時間裡安排好刺殺之事。若有人能事前料到上使會出兵剿福江島海盜,自然也就有人能在佐賀家之前,在福江島佈置刺殺之事!”

林縛與宋佳對望了一眼,暗道佐賀賴源還真是有雄辯的口才,他與宋佳也早就料到刺殺事有可能是秦子檀在裡面搗鬼,秦子檀與淮東鬥了這麼久,彼此間知根知底,能提前預料到淮東軍在海東的動作,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事情。

另外,晉安、明州的海商與九州島南部的平氏多有往來,秦子檀說服平氏與奢家媾和,暗中佈置這次刺殺事,比佐賀氏派人刺殺的可能性還要更高一些。

當然,林縛不會在佐賀賴源面前承認這點,唯有將刺殺的責任都推到佐賀氏的頭上,才能勒索更多的利益。

佐賀賴源說得頭頭是道,林縛只是問道:“你所說,倒不是一點沒有道理,但是誰會吃飽了撐著,要置我於死地?”

十二名斥候武士出身扶桑假不了,至少在表面上,扶桑諸藩國,唯有佐賀氏跟淮東軍在福江島的問題上有利益衝突,這一點不用明說,佐賀賴源是怎麼都賴不掉的。

“非是要害上使,派死士行刺上使,實則是有人想激得上使雷霆大怒,然後借上使之手,來害佐賀家啊!”佐賀賴源誠惶懇切,惺惺作態,就差當堂將胸膛剖開,自證清白了。

“執政胸有成竹而來,”林縛說道,“我便當一切都如執政所言,請問執政大人,真有人能事前料到本使會率兵攻打福江島寇,且與佐賀氏誓不兩立嗎?還是執政大人覺得本使好糊弄,編造出這麼一個人,就以為本使會信以為真?”

佐賀賴源哪裡會以為林縛好糊弄?

扶桑與中原的海貿規模近年來銳減,但海上商路斷斷續續的一直都沒有停過。無論是海盜也好,海商也好,多多少少,佐賀賴源對中原發生的事情能有些瞭解。

佐賀賴源知道眼前這個青年,近年來崛起於淮東,實在一地雄傑,心裡想:也許在他心裡,早就懷疑刺殺非佐賀氏所為,只是順水推舟,拿刺殺事作為對佐賀興兵的名頭罷了。

淮東軍與高麗人大戰在即,按照道理,斷無可能再跟扶桑島起兵釁,那林縛這次出兵松浦,本質上還是虛張聲勢!

佐賀賴源心裡暗恨,要是長崎秀鄉能守住松浦城,佐賀家自然可以不用理會淮東軍的虛張聲勢。

林縛狡口胡辯,佐賀賴源一時也難以強爭,堂下的氣氛陡然間就凝滯起來。

林縛眯眼看了佐賀賴源片刻,便側頭跟宋佳說道:“你去問問:派去上隅、日向以及太宰府的人,何時能夠取來回信?”

林縛的聲音不大,卻足夠讓佐賀賴源聽見。

經林縛這一提醒,佐賀賴源心裡陡然一驚。

長崎秀鄉在後面也聽明白了,背脊冷汗直冒。

扶桑名義上還是視大越朝為宗主國,扶桑臣僚若對宗主國犯下大罪,宗主國自然有征伐的權力。

通常說來,大越朝若對扶桑島直接用兵,扶桑諸藩國擔心自身的安危,會在太宰府的主持下,聯合起來對抗。即使其他藩國不會直接出兵,至少也不可能會拖佐賀氏的後腿。

什麼宗主國不宗主國,都是狗屁,最終還是靠實力說話。

但是林縛將刺殺的罪名加在佐賀氏的頭上,再邀平氏與近鄉氏來討伐佐賀氏,最後將佐賀氏的土地留給平氏與近鄉氏平分,事情的性質將有極大的不同。

已經沒有什麼實權的太宰府很可能不會再為佐賀氏出頭聯絡諸藩國,平氏與近鄉氏更不可能會主動抵制平分築紫國的誘惑!淮東軍只要將松浦城讓給平氏或近鄉氏中的一家接防,就可能從這件事件中抽身而去,集中兵力去對付高麗人。

一切權謀都必須以實力為基礎,沒有實力,根本就沒有談權謀的資格。

佐賀賴源心裡悲涼,這時候卻不得不低頭,雙膝跪地,泣然懇聲說道:“上使萬不可中了奸人的毒計啊。行刺上使欲害佐賀者,非平氏,即近鄉氏。上使萬不可輕信平氏與近鄉氏的片面之辭!佐賀氏真真切切是給冤枉了,請上使明察。”

“平氏與近鄉氏不可信,佐賀氏卻又能信了?”林縛冷笑道。

“上使在築紫遇刺,非佐賀所為,但佐賀推卸不掉護衛不力的罪責。佐賀家將傾向全力,為上使緝拿真凶!”佐賀賴源說道。

“本使如何能信執政的這些話?”林縛見佐賀賴源肯屈服,語氣也就稍和緩些。

“松浦、平戶、五島,請上使派兵守之。佐賀家一日緝拿不住真凶,一日無臉跟上使討回松浦、平戶、五島三地!”佐賀賴源跪在地上,懇聲道。

長崎秀鄉跟在佐賀賴源後面跪著,聽到執政大人如此說,心裡駭然。

一旦將松浦、平戶、五島割讓出去,除非能找到一個讓淮東軍滿意的替死鬼,佐賀氏至少在名義上將永遠失去對上述三地的統治權。

“執政既然這麼說,本使便信你一回又何妨!”林縛爽朗大笑,又說道,“本使便派船送執政回平戶島。想來一夜時間足夠執政簽押信書送回了。另外,還要請執政詔告國人,本使也會將信書示於太宰府及諸藩國!”

“多謝上使信任!”佐賀賴源心頭屈辱、悲涼,卻又不得不低頭言謝,當夜就乘船返回平戶島。

在亡族滅家的威脅下,佐賀賴源與山下敬吾等家臣雖然義憤,但又不得不屈服當前的形勢,忍辱簽下信書,將松浦、平戶、五島等三地作為抵押物暫時割讓給淮東軍監管。

元月二十四日,佐賀賴源再次乘舟渡海,返回松浦,代表佐賀氏正式簽下割讓松浦、平戶、五島給淮東軍監管的信書。信書隨後即詔示國人,在長崎城的佐賀氏也隨即取消對松浦半島方向的戰備跟戒嚴。

在信書傳報設於本州島奈良城的扶桑太宰府及諸藩國後,林縛於二十六日放開松浦半島東側的海域,放佐賀賴源率千余武士及差不多數量的兵卒離開平戶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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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得與失

有黑水洋帶來的暖濕氣流,鹿兒島的冬季也濕潤溫暖。比起高麗半島上的酷寒,鹿兒島的冬季堪稱天上人間了。

鹿兒島位於九州島的南端,六七百年前,就有明州、晉安等地海商前來鹿兒島,與扶桑人進行海貿交易。東海上幾次海盜勢力大盛,也多以鹿兒島為後方基地。

數百年來,中原陸續有人遷來鹿兒島;也有不少海盜想洗手不幹,便在鹿兒島定居,形成鹿兒島複雜的人居環境。就算大隅平氏一直加強對鹿兒島的控制力,但數十年來,鹿兒島與東海寇勢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一直就沒有給徹底的割斷過。

奢家在控制浙閩大部分地區之後,鹿兒縣自然也成為奢家對九州島影響最深的地區。

即使奢家沒有心思去發展擁有跨海作戰能力的水營力量,但也不會輕視海上商貿能給奢家所帶來的厚利,一直沒有放棄對鹿兒島加強影響與滲透。

由於扶桑諸藩國名義上還承認太宰府對扶桑諸島的統治,扶桑又視大越朝為宗主府,奢家是大越朝的叛軍,大隅平氏等扶桑藩國勢力與奢家之間的勾結媾和,自然也就不能端到檯面上來,一直以來都在秘密進行。

佐賀氏割讓松浦、平戶、五島三地給淮東軍暫時監管,以換取對刺殺事件的和解,消息在崇觀十二年二月之前就傳遍九州島。

鹿兒島冬季多雨,秦子檀穿著木鞋,站在簷下,看著天庭裡傾洩下來的雨柱,心裡滿是無奈的歎息。

這會兒,扈從推開庭院木門,打外面進來,看到秦子檀就站在廊簷下看雨,說道:“二公子請先生過去!”

秦子檀心裡輕輕一歎,接過油紙傘,踩過卵石鋪成的小徑,往前院走去。

奢飛虎赤著腳,焦躁的在鋪草席地上走來走去,看到秦子檀過來,忍不住動氣說道:“你看你獻的好計!”

“淮東雖從佐賀氏強佔去松浦、平戶、五島三地,卻未必是福!”秦子檀輕聲說道。

淮東軍沒可能直接出兵去攻打高麗的本土,將海陽郡督甄封困在儋羅島上圍點打援,是最佳的策略。高麗在海陽郡集結兵力,不是一兩天就能做成,林縛利用這個空檔,集結兵力去打曾參與攻打濟州塞的申賀明部,這不是什麼難是預料的事情。

福江島刺殺一事,確實是秦子檀慫恿大隅平氏所為。

“淮東輕鬆得了三塊飛地,怎麼不是好事?”奢飛虎問道。

就奢飛虎個人來說,雖說在嵊泗諸戰裡失利,但也使他的視野也更專注於海上,使他成為奢家內部支持發展海上力量的主要人物。

只可惜,嵊泗諸戰失利,要承擔大部分責任的奢飛虎,在奢家內部的聲望與權勢大跌,使他直接失去跟奢飛熊爭繼承權的可能。

奢飛虎在晉安蟄伏了一段時間,即使享受富貴不減,但權柄大減,更沒有獨領一路兵權的可能。

便是奢家的水營主力,也主要集中在浙東明州府,歸浙東都督奢飛熊統轄。

奢飛虎只能另闢蹊徑,淮東在儋羅島借地築濟州塞,開闢崇州與濟州之間的航線,而海貿也是奢家養軍之資的一個來源,與九州、本州等藩國勢力聯絡,壓制淮東的勢力向海東地區滲透,自然是奢飛虎樂意作為的。

奢飛虎此來鹿兒島,更重要的目的,是前往高麗跟東胡人訂立密盟,但從鹿兒島直接往高麗的航線,給淮東軍的水營戰船控制著。

奢飛虎暫時在鹿兒島停留,打算往東,從東面的本州島借道,前往高麗,與東胡使臣那赫雄祁見面。

奢飛虎前來鹿兒島,行程甚密,甚至連平氏都沒有知會。他停留在鹿兒島,也是想看行刺之謀能有一個好結果。沒想到等了近十天時間,卻是這樣的一個結果,令他如保能平靜對待?

秦子檀當然沒有指望十二名死士潛上福江島真能得手,他只想通過刺殺事,將水攪渾,使淮東軍與佐賀氏等九州島藩國勢力對立起來;平氏與佐賀氏對立也有近百年的時間,能挑起淮東軍與佐賀氏之間的對立,也是平氏樂意所為,那十二名斥候死士,便平氏所派。

只是誰都沒有想到,刺殺事件竟以佐賀氏割讓松浦、平浦、五島給淮東軍監管收尾。

秦子檀細思,有兩點是他事前沒有預料:

一是林縛在行刺之後,迅速出兵攻打松浦,將佐賀氏主力武士困在平戶島上,是他事先沒有料到的。只要林縛稍稍猶豫、畏首畏尾,刺殺事件將成為淮東軍與佐賀氏之間無法拔除的一根刺,便能打亂林縛開闢崇州與九州島北部相接的海上商路的步驟。

在淮東軍悍然攻陷松浦城之後,佐賀賴源的反應,也是秦子檀沒能事先料到的。若是淮東軍與佐賀氏沒有如此快刀斬亂麻的進行暫時和解,九州島西北部的局勢必然將陷入大混亂中,進而將影響淮東軍集中兵力在儋羅島與高麗人的決戰。

就是這兩個無法預料的因素,導致福江島刺殺事件,沒有照秦子檀預測的方向發展。

奢飛虎對淮東、甚至對林縛個人,有一種急躁難抑的情緒,秦子檀很能理解。

秦子檀也不怨他的語氣不善,耐下心來,解釋道:“淮東從佐賀氏手裡割去松浦、平戶、五島三地,未必是壞事,二公子稍安勿躁……”

“怎麼不是壞事?”奢飛虎問道。

“佐賀氏是真心想將松浦、平戶、五島割讓給淮東嗎?”秦子檀問道。

“……”奢飛虎沉默不語。

“五島列島本就是大寇遲胄的地盤,平戶、松浦兩地的住民都是扶桑本地的土著,受佐賀氏統治已有兩百餘年。得這三塊飛地,淮東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秦子檀緊接著又反問了一句,沒有等奢飛虎回應,又自己回答道,“就淮東的本意,是打通崇州銜接九州島的海上商路,從海上商路裡獲取能養軍的厚利,而非大耗資源,來/ 經營這三塊飛地。得三塊飛地而與佐賀氏對立,對淮東來說,遠不如棄三塊飛地,與佐賀氏結盟利益更大。”

“事情雖然沒有能按照我們的預料發展,卻未必對淮東有利,”秦子檀繼續解釋道:“……佐賀氏地忍辱屈和,在扶桑諸藩國內,佐賀氏也將陷入孤立;淮東從九州島割土,近鄉氏、平氏等藩國勢必也會視淮東為迫切威脅,哪有那麼便宜給淮東好占?”

“你說的也是有道理,是我太急躁了!”奢飛虎輕歎道,但是心裡總有一股煩躁難以消除。

*****************

九州島北部松浦的初春要比鹿兒島濕冷得多。

五島大寇遲胄與謀士閻白山渡海來松浦見淮東制置使林縛,心裡忐忑不安,倒也沒有覺得特別的寒冷。

依著規矩,遲胄將佩刀解下來,隨行扈從也都留在外院等候。他與閻白山一起,在淮東軍侍衛的引領下,走進護衛森嚴的內院,去見林縛。

遲胄不是不擔心他此行會給淮東軍扣下來,但是淮東攻陷福江島後,又輕易從佐賀氏手裡割走松浦、平戶島,以久賀島為首的南五島給夾在福江島與松浦、平戶島之間。

就憑藉他手裡一千四五百寇兵,又如何敢不回應林縛的召見?

南五島一直都是暗地裡與平戶、松浦的商人交易,獲得一些南五島緊缺的物資,淮東軍一旦掐斷平戶、松浦與南五島的聯繫,遲胄也要頭疼萬分。

淮東軍攻陷福江島時,遲胄就派謀士閻白山去見林縛,以招安事試探之,打的還是觀望形勢的心思。

這回過來,遲胄倒是打定主意,要是條件合適,接受招安,也不是壞事。

冷雨霏靡,林縛與宋佳站在廊簷下,看著庭院裡的景致。

扶桑受中原文化影響甚深,但也有自己的獨到之處,建宅擅在狹窄的庭院裡造景。冷雨灑在白沙、白石上,三五株瘦竹,倒有許多情致,令人回味無窮。

遲胄與閻白山給領進來,林縛側頭看去,這個縱橫海東的著名大寇,五旬年紀,人精瘦,眼睛滿是精明,少了幾分海盜的彪悍氣度。

林縛笑道:“遲大當家還真是難邀請啊,你在扶桑居住多年,你看這宅院造景有何獨到之處?”

遲胄站在臺階前,有冷雨落下來,他也不敢有絲毫的怨意,見林縛開口就問造屋之事,站在簷前,恭敬回道:“遲胄大老粗一個,對宅院造景實在沒有什麼心得,不敢在制置使面前胡言亂語……”

“這竹下的細白沙為海,立著的幾塊白石頭,便是平戶西北部的五島。你再看看,像不像?”林縛說道。

“制置使這麼一說,還真是像!”遲胄回道。

“我用松浦城,跟你換久賀島,你覺得可好?”林縛說道。

遲胄一怔,一時間琢磨不透林縛的意思。

松浦半島是九州島北部難得的平原地塊,面積要比五島列島的所有主島加起來都大。要不是淮東軍實際已經佔領了松浦,佐賀賴源斷沒有可能幹脆利落的將松浦也割讓出來。

以久賀島換松浦半島,單就以土地來說,絕對是遠遠值得的。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遲胄半輩子混跡海上,爭得這份勢力。要是真以為事情就這麼簡單,他這半輩子的飯就白吃了。

遲胄也顧不得臺階前的水跡,當即就雙膝撲地,跪倒在林縛的面前,說道:“遲胄漂泊在外,半輩子背井離鄉,然而心裡無時不念著中原故土、念著朝廷。久賀島、松浦、平戶能歸入朝廷的治下,能受到淮東軍司的庇護,實是遲胄及數萬民眾的福祉。從此時起,遲胄視制置使為生養父母,五島、松浦、平戶都是淮東軍司治下之土。制置使願用遲胄守之,遲胄願為制置使肝腦塗地、死而後己……”

“你願為朝廷效力,這是好事,可是朝廷並沒有授權我在海東招安爾等啊!”林縛眼睛看著遲胄,問道,“你說該如何是好?”

遲胄聽了林縛說這話,只當林縛動了殺心,瞬時間嚇得渾身冰冷。如虎似狼的侍衛守在左右,他不敢輕易妄動,只是叩頭求饒:“制置使另有良將守禦三地,自然更好,遲胄不敢不從,只望能回中原得三五畝良田養老,便心滿意足,便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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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0 09:41:41
第27間 羈縻之政

遲胄聽林縛沒有招安之意,只當他起了殺心,不敢反抗,嚇了一身冷汗,只是叩頭求饒。

林縛看著伏地叩頭的遲胄、閻白山二人,說道:“朝廷未有明令,我也不好在外擅自收納兵馬;便是佐賀氏暫時割讓三地,也不能置入淮東軍司治下,以免旁人說我在海東擅起兵釁,挑起事端。此外儋羅國尚缺水軍編制,爾等若有真心從此走上正途,不幹那洗劫、禍害地方的營生,我倒可以向儋羅國主舉薦爾等。另外,我本意還是要將三地暫時交給儋羅國監管……”

聽林縛如此說,遲胄又是一愣。

松浦、平戶、五島三地,就五島較為貧瘠一些,松浦、平戶都是良地,耕作、漁業,都頗為發達,地盤也大。他不明白,林縛為何要將三地送給儋羅?

此外,他們在南五島有一千四五百人,雖說戰力不及靖海水營精銳,但在海東也不容忽視,林縛竟然要將他們編入儋羅王軍!

儋羅國沒有水軍,他要是給儋羅國招安了,儋羅國只能用他來守松浦等地。

再說儋羅國力弱小,統共加起來也就三萬丁口,投附儋羅國,也就意味著遲胄有更大的獨立性;反客為主,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個條件要遠比直接給淮東軍司招安要好,好到讓遲胄一時不敢相信,琢磨不透背後是不是藏著一時揣摩不透的陰謀。

“難得過來,先用宴,你們與儋羅王世子先接觸一下,然而回去好好商議、商議,過兩天再答覆我不遲。”林縛說道。

遲胄沒想到還有回去商議的機會,謝過恩再站起來。夜裡的宴請倒是豐盛,遲胄揣著心思,在松浦住了一夜,第二次乘船離開松浦時,才松了一口氣,至少不用擔心人給扣在松浦。

**************

不要說遲胄、閻白山不明白,便是葛存信、周普、林景中等人也不理解:為何要將松浦、平戶、五島三地交給儋羅監管,還要將有意接受招安的遲胄所部編入儋羅王軍?

儋羅王世子李繼在場,葛存信、周普、林景中等人也不便說什麼,待李繼返回駐守前原地區的營寨,葛存信、林景中等人便借請示軍務,留在府裡沒有立即離開。

“松浦、平戶、五島三地加起來,足足以抵崇州一縣。我在嵊泗時,常聽傅爺常常感慨崇州地狹人眾,使大人不能快意的施展才學跟抱負。如今能白得一縣之地,大人為什麼不自取,卻要轉交給儋羅人來監管?”

趙虎留在儋羅島上,統領步軍司中軍主力,負責將高麗人的海陽郡督甄封困死在西歸浦城裡,隨林縛前往松浦的統兵將領,以葛存信、周普為首。

周普不大關心兵事之外的事情,葛存信先按捺不住,說出心裡的疑問來。

林縛不介意下面的將領來質疑他的決定。

林縛希望淮東軍司能湧現出更多能夠獨擋一面的將領跟官員來,他們就必須要學會站在更高的層次,去考慮這些問題,而不是機械的執行命令。

林縛揮手,讓堂下的侍衛都退出去,僅讓周普、林景中、葛存信、宋佳等四人留下來說話。

“我不是不想占了松浦、平戶、五島三地,但眼下不是合適的時機,”林縛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說道,“一是佐賀氏不會甘心割出這三地,二是在扶桑諸藩邦眼裡,我們終究是異族。淮東若直取這三地,即使不理會扶桑諸藩邦的敵視,至少也要遷入三五萬丁壯,花上三五年的時間進行經營,才能真正有效控制這三地……”

“那就遷三五萬丁壯過來。崇州其他都缺,就是不缺人丁。淮東兩府不是有幾十萬浮民嗎?”葛存信說道,“大人遷來就是。實在不行,還可以將那些拖家帶口的流刑囚徒先遷來安置。”

“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啊,”林縛笑道,“你覺得我們暫時放棄這三地很可惜,我要是真直接占了這三地,林夢得會第一個跟我翻臉,跟我摞挑子!你問問林景中,我們三年不到的時間裡,往西沙島裡投了多少銀子?”

“以開墾一畝熟田需投入四兩銀子計,”林景中說道,“西沙島此時共計開墾出各種良田十五萬畝,約投入六十萬兩銀。”

“這麼高?”葛存信訝然的問道,“我記得最終的投入,好像沒有這麼高啊!”

“拿戰船上海島挖島糞積肥,組織人手開挖運河、溝渠、種植防風林、築防海堤壩、固沙地等等,這些都沒有計入開墾成本之列,所以看上去耗銀沒那麼可怕,”林景中解釋道,“恰恰是這些事集中來做,恰恰是大人組織有方,不然耗銀將更難想像。要是容易,西沙島成陸有兩百多年,也不可能將這好處留給我們……松浦、平戶等地,荒灘頗多,新開墾十幾二十萬畝良田,不會太難。但就算不考慮外圍各扶桑藩國的敵視,地方土著的抵制跟反抗以及駐軍成本,也都是要考慮的。最終的花銷,翻上兩倍、三倍,都不能讓人意外!”

葛存信瞪眼乍舌,他所關心的,也主要限制在靖海第二水營的軍資開銷上,對民事、財政不大關心,更不可能去考慮直接控制松浦、平戶、五島三地的成本。

“我們當前最緊迫的是要從海東取利來養軍,而非無節制的擴張加劇崇州的財政壓力,”林縛笑道,“既然暫時不作直接控制,這三地是名義上歸淮東軍司監管,還是歸儋羅國監管,對淮東來說,都沒有什麼實質的區別。但對扶桑諸藩國來說,心裡感受是不一樣的……”

葛存信等人坐在堂下,細思這裡面的不同。

林縛繼續說道:“……我朝立國兩百餘年來,視遠離中原的異族地為遠僻荒野,民眾野蠻,不易教化,駐軍得不到好處,反而會勞民傷財,遂多採用以夷制夷的羈縻政策。羈縻,即攏絡控制也。佐賀氏必須為刺殺事件承擔責任,若無人為此承擔責任,淮東軍在海東將無威信可言。淮東收松浦、平戶、五島三地,算是對佐賀氏的懲罰。將三地交給儋羅代管,便是行羈縻之政,以示淮東對海東沒有取土永占之意……”

“……羈縻之政的核心是以夷制夷,佐賀氏不會不明白,”林縛說道,“儋羅人能成為淮東在海東地區實施羈縻之政的核心,至少在佐賀氏看來,儋羅人是淮東目前在海東地區的唯一盟友。儋羅國力弱小,沒有控制松浦、平戶、五島三地的實力,在佐賀氏看來,只要他們能取得淮東的信任,不是沒有拿回這三地的希望。甚至進一步,取代儋羅人,成為淮東在海東地區實施羈縻之政的核心盟友,也不是沒有可能……”

“那佐賀氏真放下對立的心思,全面與淮東合作,這三地不是要還給佐賀氏?”葛存信問道。

這次能割取松浦、平戶及五島,對林縛來說,也是意外之得。若是元氏氣數未盡,這三地加上濟州塞,便是淮東眾人最好的退路,林縛怎麼可能輕易還給佐賀氏?

林縛此時已經基本上能確認是秦子檀等人在幕後搗鬼,策劃了這次“蹩腳”的刺殺,心裡暗道:秦子檀永遠都猜不透這邊的心思,大概還以為淮東會視這三地為燙手的山芋?

想到這裡,林縛微微一笑,回答葛存信的疑問:“到時候看情況再說,大不了從其他地方取地,加倍補償給佐賀氏!”

“遲胄麾下有千餘寇兵,勢力不算弱,不併入靖海水營,多少有些可惜了;再者,將遲胄編入儋羅王軍,儋羅人對他的控制也有限得很,怕他心思不會穩下來啊!”葛存信又說道。

“近兩年,淮東還是要控制一下軍事擴編的規模,”林縛說道,“此外,將松浦、平戶、五島交給儋羅人監管,我要用遲胄來守這三地,不將遲胄編入儋羅王軍也不行啊!遲胄確實不會輕易給收服,那就讓他獨立一些也好。遲胄心思不穩,讓佐賀氏看到有拉攏他的可能,用他守松浦、平戶、五島,不是能讓佐賀氏更放心一些?”

“大人是想用遲胄來平衡佐賀氏與儋羅人的關係?”葛存信問道。

“嗯,要是跟佐賀氏沒有默契,遲胄又怎麼可能十多年都穩占南五島不挪步?”林縛說道,“另外,將遲胄所部編入儋羅王軍,我們給他戰船、兵甲,就可以厚著臉皮多算些銀子……”

“這倒也是的,遲胄幹了大半輩子的海寇,近十年來,就沒有吃過什麼大虧,想來積蓄不少。咱不能明著搶他的,賣他戰船、兵甲,想來他不會拒絕!”葛存信笑道。

扶桑諸島,四周環海,但海船建造技術,要落後于中原。這也跟扶桑諸藩國勢力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本土有關;沒有遠海意識,沒有這方面的需求,就沒有發展遠洋海船技術的動力。林縛一開始就將目光放在海洋上,在他的推動下,崇州繼承于龍江船場的造船技術,已經超越龍江船場之上了。便是晉安的造船技術,近年來也有長足的進步。

遲胄這些海盜,雖然有些勢力龐大到能擁有數千戰兵,但絕大多數都沒有造海船的實力。他們每年都要補充大量的海船,除了劫掠所得,大多數都是從高麗或扶桑諸藩國秘密購買,但要獲得大型優質海船,卻不容易。

有葛存信、周普等人在,宋佳安靜的坐在那裡,不吭聲,聽林縛與眾人對話,倒是不擔心遲胄不來投。確實,投附儋羅國,獨領一軍,代守松浦、平戶、五島三地,如此優渥的條件,遲胄腦子有毛病才會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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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淮東第28章 東州都督府

崇觀十二年初,高麗軍隊,包括步卒、水軍,在國相左靖的親自統領下,冒著初春的嚴寒天氣,從冰雪覆蓋的北方郡縣長途跋涉,或驅舟船,陸續往西南部的海陽郡集結。

截止到二月初旬,在海陽集中的水步軍兵力超過兩萬人,計劃渡海南征儋羅。

儋羅人在本島同樣是厲兵秣馬,積極進行戰備,準備打一場保家衛國的戰爭。

儋羅王軍兵力從戰前兩營不足千人,到二月初旬,擴編到六營近四千人。

與此同時,儋羅王室李氏,從扶桑築紫國佐賀氏手裡,接管九州島北部的松浦、平戶、五島等地,設立東州羈縻都督府。

儋羅王室任命遲胄為東州都督府都督、長崎秀鄉為副都督、閻白山為都督府長史。

儋羅新設水軍司,編新附五島寇兵為儋羅王軍水師第一、第二營、第三營,任遲胄為王軍水軍司統制使。

東州都督府租借福江島、久賀島給淮東軍司,設立自由貿易港。自由貿易港的駐軍及民政、商貿事務,皆受濟州巡檢司節制。

*******

雖說儋羅王室對東州都督府的控制力有限,但也不用承擔什麼義務,每年還能獲得相當可觀的貢稅收入;儋羅王室對這樣的安排又有什麼不樂意的?

遲胄則成為這次刺殺事件的最大受益者,洗脫五島海寇頭子的身份,搖身一變,成為儋羅國的東州都督,正式擁有一地治權。遲家也自然海寇家族,搖身轉變成東州的大勢族、大豪族。

這種身份上的洗白,甚至還能繼續擁有統治、控制更大區域的權勢,對遲胄而言,無疑是天上掉下一個大餡餅來,也恰恰是遲胄長久以來,做夢都能得到的。

遲胄雖將久賀島讓出,但憑白得了松浦、平戶兩地,足以彌補損失。

若以面積計,僅平戶島的面積就是久賀島的三倍;而以前原為界,北松浦半島的面積更是整個五島列島的兩倍有餘。

除了福江島、久賀島,東州都督府臨時所轄的土地,比濟州島(儋羅)略大一些,然而地處九州島北部沃野,丁口約為儋羅的三倍,達到兩萬一千餘戶,約占佐賀氏控制區域與人口規模的五分之一。

即使退一萬步說,在佐賀氏的壓力面前,遲家即使最後不足以獨立保有東州,拿東州跟佐賀氏或扶桑的其他藩國勢力換幾世富貴,還是綽綽有餘的。

給一下子割掉這麼一大塊肉,佐賀家的心頭是在滴血。但不管怎麼說,林縛最終用遲胄暫領東州,讓佐賀賴源心裡要好受得多。

遲胄在五島立足十數年,與北九州島的豪族勢力密切相連,甚至還娶了松浦當地的豪族小泉氏之女為妻,其第五、第六子、第四女,皆有扶桑人的血統。

任用遲胄為東州都督,不僅佐賀氏能從看到收回東州的希望,北九州島的豪族及武士群體也更容易接受這樣的安排。

扶桑諸島的政權結構還處於郡縣與分封制相結合的階段。

築紫國雖以佐賀氏為執政,但佐賀氏直接管轄的土地,還占不到築紫國的三分之一,其他地區都受其他大大小小的豪族直接控制。

設了東州都督府,名義上受儋羅國監管,更大意義上,是遲氏在東州地區崛起,替代了之前的長崎氏。長崎氏向淮東軍投降,從而失去松浦城,自當受到這樣的懲罰。

當然,任用降臣長崎秀鄉為東州副都督,也是為了化解當地豪族與平民的抵觸情緒。

東州都督府的格局最終浮出水面之後,佐賀氏以及其他的扶桑藩國,也都能看到淮東軍司對東州地區實施了是羈縻手段,在用儋羅、遲氏制約佐賀氏的同時,也嚴格限制了淮東軍司自身對九州島的領土野心。

佐賀賴源在亡族威脅之前,被迫承擔刺殺事件的責任,簽署割讓松浦、平戶、五島等地的協議,在簽署割地協議的同時,彼此也約定了佐賀氏與淮東軍司的結盟事宜。

佐賀氏最初滿懷羞憤與恚恨,臥薪嚐膽、勵志圖強還來不及,哪裡可能認真的去理會狗屁的結盟義務?

但看到淮東軍司對海東地區實行恩威並施的羈縻政策,而儋羅人與大寇遲胄都能從中獲利,瓜分了本屬於左賀氏的東州地區權益,佐賀氏不得不冷靜下來去考慮與淮東軍司的結盟義務。

佐賀賴源不難看到,高麗投靠東胡人,使大越朝在北方邊境,承擔了更多來自東胡人的軍事壓力。忠於大越朝的淮東軍司,在海東地區的敵人只可能是高麗人。

淮東軍司在海東地區實施羈縻政策,根本目的還是要打擊投靠東胡的高麗人。

以佐賀氏的實力,一旦成為淮東軍司在海東實施羈縻政策的核心力量,自然能從中獲得相應的利益。不僅有可能收回東州地區,甚至可以借助淮東軍司的力量,消滅平氏、近鄉氏,統一九州島。

有著這些期待,佐賀賴源後期也派山下敬吾代表佐賀家,正式與淮東軍及東州都督府頻繁接觸起來。

二月初十那一天,佐賀賴源在家臣山下敬吾的陪同下,親自登上福江島,再次面見林縛,算是正式放棄對立姿態、承認結盟關係。

********

林縛身在松浦,卻一直關注著高麗軍隊在海陽郡的集結情況。

高麗與九州島之間的海峽,有一個極有利海航的特點。就是在貼著九州島北部的海域,海流從儋羅島與九州島西北端之間流入,從西往東流,是黑水洋的支流,冬季猶盛;而在貼著高麗半島南部的海域,海流的方向就逆轉過來,從東往西流動,屬於日本海沿岸流,從濟州島與海陽郡之間流出。

當世人還不清楚海流的成因,但這同一海域所形成的兩股相逆海流,使得從濟州到東州、或從東州到濟州,即使在不順風的情況,四百餘裡海路,都只需要一天稍多些的時間。

這也是高麗軍隊不斷往海陽郡集結,而林縛猶能在四百里之外,對東州地區從容不迫實施羈縻牽制手段的原因。

即使高麗大軍立時跨海南征儋羅島,林縛得到消息,再率水營主力趕過去支援,也完全趕得上趟。

設了東州都督府,將遲胄推到東州都督的位子上,北九州島的局勢迷霧也廓清了一些,這邊也能暫告一段落,該是要返回儋羅島備戰了。

佐賀賴源攜家臣山下敬吾登上福江島,正式承認結盟關係,恰好遲胄與長崎秀鄉也在福江島上。

林縛閑來無事,雪中登上奈良山,在奈良山頂接見了佐賀賴源與遲胄。

“林氏因商而興,因船、因水而興,我從小就有一個夢想,就是能駕馭一艘大帆船往大海深處航行,直至天地的盡頭,”林縛站在奈良山頂,感慨而道,“只可惜啊,我處在這樣的位子上,責任推不開,夢想只能交給別人去完成了……”

聽上去,林縛率軍過來,殺了六七百人,占了福江島、松浦城,又迫使佐賀氏忍辱屈服,僅僅是完成他幼時的一個心願。

佐賀賴源對林縛的敵意不是那麼容易就徹底化解的,對林縛的感慨心裡自然是不屑。

不過這樣的感慨,倒頗能引起遲胄的感觸。

遲胄半輩子飄泊在海上,從南洋到海東,經歷無數的風浪,即使會有厭倦,但也常有林縛此時感慨所說的心願。

遲胄出任東州都督,將來也許會從更實際的利益出來,做出對自身、對遲家有利的抉擇,但眼下,他還是給林縛的手段與魄力所折服。

活了半輩子,遲胄也算是一方雄傑,卻從未見到誰能有林縛的手段。

所謂的魄力,無非就是權勢、手段與折服人的意志。

林縛率軍而來,遲胄打開始就給壓得不敢喘氣,甚至打算拖家帶口,逃出海東另謀出路,轉眼間卻又給抬到他想都不敢想的東州都督位子上。這短短一個月時間裡的變化如此之劇烈,如此的出人意料,讓遲胄如何不給林縛的魄力所折服?

遲胄側身望向山下,久賀島與福江島環抱的港灣寧靜、澄澈,藍如碧玉,那裡將是自由貿易港的主港區。

佐賀氏、儋羅以及東州都督府都承認自由港的地位,不得阻止本地商人進入自由港進行商品貿易,也不得額外徵收貿易商品的出入境稅。

從中原運來的生絲、茶葉、鐵器、瓷器、布匹、紙張等物,利潤極高。真正能插手這些商品海上貿易的,也是以佐賀氏、遲氏、長崎氏、山下氏等為代表的地方豪族勢力。

自由港的出現,至少在眼下,倒是符和各方的利益。

而且林縛允諾,東州都督府及佐賀氏,只要不是淮東軍司的敵對勢力,都可以自由港獲得他們所急需的優質戰船與精良兵甲。

自由港區所徵收的厘息稅金,將由淮東軍司、東州都督府、佐賀氏及儋羅王室各得一份。故而淮東軍司只計劃向自由港派駐一營甲卒,負責福江島、久賀島以及內港的治安與防衛,而外圍海域的防護則是東州都督府承擔,佐賀氏與儋羅島承擔救援義務。

自由港的第一筆交易已經完成,遲胄從這筆交易裡,獲得四艘集雲級戰船、十二架床弩、射二百步的蹶張弩五十具、射一百五十步的臂張弩一百張、優良紮甲兩百副、精鐵鋼刀四百把。

如此優良的戰船與兵甲、軍械,是遲胄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即使有銀子,他也找不到地方買去。

崇州生產一柄精鐵鋼刀,成本僅需兩千錢,售給遲胄加價十倍,賣兩萬錢;但同樣的精鐵鋼刀,在扶桑用鍛打法鑄成,成本也在兩萬錢左右,而且供應十分的有限。佐賀家的冶鐵作坊,一年也打不了百把精鐵鋼刀。

經過軍械與戰船的更新換代,東州都督府新編的三營水軍,戰鬥力比之前當海盜時至少提高兩個檔次,所以遲胄也沒有怎麼猶豫,就將近半數家當、十萬兩銀子掏了出來。

遲胄倒是想再獲得兩艘津海級戰船。

林縛的開價也不高,普通津海級遠海商船,兩萬五千兩銀;改造成戰船,再加一萬兩銀。廣南、東閩一些船場,也造載量上五千石的大船,但造價只有津海級戰船的十分之一。唯有在海上飄泊了大半輩子的人,也知道這裡面的區別。

遲胄想著手下編了近兩千兵勇,接下來要收斂,不能靠打劫過日子,還要留些銀子以備不患,暫時也不敢奢望旗下水營能擁有津海級戰船。

林縛倒不是沒有替遲胄考慮財源的問題:“我明天就揮師回儋羅島備戰;東州與佐賀家,當如約攻打對馬島!攻下對馬島,則歸佐賀氏所有,東州之戰損,由佐賀氏補足。從此東州與佐賀氏以前原為界,只要佐賀氏一日佔有對馬島,則一日不得對東州提出領土要求。你們說,如何?”

“全憑制置使所言,吾等敢不用命?”佐賀賴源與遲胄異口同聲回答。

對馬島位於九州島與高麗山南郡之間,僅主島面積就與五島列島相當,與崇州的西沙島面積相當。

高麗與扶桑在不同的時期,都曾佔有過對馬島。

六十年前,對馬島的土著豪族、佐賀氏的家臣宗氏率部投高麗,對馬島從此就成為高麗山南郡治下的一縣,是高麗除儋羅島之外的第二大島。

佐賀氏近百年來,主要跟平氏、近鄉氏爭奪對九州島的統治權,水軍力量一直不強,也就一直沒能從高麗人手裡奪回對馬島來。

林縛自然不會輕易將東州還給佐賀氏,眼下就是拿對馬島來補償佐賀氏。

只要能打下對馬島,再驅逐或降服對馬島與九州島之間的海盜勢力,將九州島北部除五島列島之外的其他島嶼,都併入佐賀氏,差不多就能彌補佐賀氏割讓松浦、平戶的領土損失。

當然了,對馬島也要佐賀氏自己去取,佐賀氏短于水營,所以要借助遲胄麾下的東州水軍。

遲胄要緩和與佐賀氏之間的對立關係,至少更正當、更名正言順的佔有東州地區,所以要承擔這次的出兵義務,幫助佐賀氏攻打對馬島。

當然了,遲胄與佐賀氏聯兵打對馬島,從此就跟淮東軍站在同一陣線上,對高麗人進行宣戰。在淮東軍與儋羅王軍在東線跟高麗大戰之時,他們同時攻對馬島,則能在西線對高麗人進行牽制。

就眼下的局勢來看,佐賀賴源也知道想要馬上拿回東州,可能性甚微,除非全面跟淮東軍司開戰,這只會使佐賀氏陷入亡族滅種之危。忍下此辱,反而借助淮東軍司的力量,去拓疆開土,甚至在佐賀家統一九州島之後,再想辦法去解決東州的問題。

軍國事,從來都是以利益為先的。

對馬島在福江諸島外側,一旦佐賀氏打下對馬島,自然要組建水軍,駐守對馬島。自由貿易港也就處於相對安全的內線,受到東州都督府水軍與佐賀氏對馬島的水軍環護。當然,首先要淮東軍司與佐賀氏、與儋羅國、與東州都督府的結盟關係能維持下去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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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啄木鳥之迷

二月中旬,九州島北部雖還春寒料峭,但地氣已經回暖之意,積雪融化,溪大流急,蟲鳥聲裡已能聽出春意。一水之隔的高麗半島南部,大地還覆蓋著皚皚白雪,看不到春意將至的氣息。

受高麗海峽南北兩股相逆海流的影響,南北相距不過八九十裡的濟州島(儋羅),在初春季節,南北兩地也形成明顯的氣候差異。

日出山的南麓積雪開始融化,北麓還是冰雪的天下。

在濟州島日出山北麓的營寨裡,林縛的視線,透過掀開的營房門簾子裡,眺望著遠山之巔的雪線,眉頭緊蹙著,臉色很不好看。

***********

困守西歸浦城的甄封所部,近日來異動頻頻,跟親衛營爭奪西歸浦城西北、東北兩側的控制權,這也意味著高麗軍隊大規模渡海南援西歸浦的行動即將拉開帷幕。

在海陽/水軍給打殘後,負責重新在海陽郡組建水軍並擔任統制使的催權臣,是一個有著豐富水戰與治軍經驗的宿將。

高麗水軍的戰船在遼闊的海面上,遠不足以跟靖海水營爭雄。

在海陽郡西南沿海,有數以千計的大小島嶼、沙地、礁石以及曲曲折折的海岸線,將那片淺海分割成地形複雜的區域,高麗人稱之為千礁海。

對吃水深、船體大的津海級、集雲級戰船來說,千礁海簡直就是噩夢,但高麗水軍的戰船狹小而吃水淺,在千礁海倒是如水得魚。

淮東水軍留守濟州的一營兵馬,日常分三隊對西北浦北面的海域進行巡防、監視,驅逐北面過來的高麗水軍哨船。

就在三天前,留守儋羅島的一部水軍因好戰輕敵,追擊佯敗的高麗水軍,給誘入千礁海域。進去時漲潮,集雲級戰船也能輕易駛入;待要退出時,海潮回落,高麗人的戰船便趁這個時機,過來合圍。

最後除了兩艘大翼船沖出重圍外,這部水軍在莞島北的梁鳴海峽,幾乎全軍覆沒。造成淮東軍跨海東征以來,最大的損失:戰輔兵兩百餘人歿沒,包括一艘集雲級戰船在內,四艘中型以上的戰船給高麗人擊毀或俘獲。

接到消息後,林縛就提前率第二水營主力返回濟州島,處置此事。

*************

“順風戰打多了,難免會有些好戰輕敵。大戰之前,吃些虧,也是給大家提個醒,沒有什麼不好的。”周普甕聲說道,算是開解蹙眉不展的林縛。

“高麗鼎盛時,一度擁兵三十余萬;就算現在,高麗王朝對治下郡縣的控制力,要遠遠強過元氏。即使屈服于東胡鐵騎蹄下,國勢漸微,也非淮東傾盡全力能對付的,” 林縛微微歎息,說道,“這次的教訓,諸將要好好記住。不僅第二水營,第一、第三水營都要總結經驗教訓。我們的水營將領,要能適應更複雜情況的水域作戰,才算是合格的。”

“是……”葛存信、趙虎等人應道。

林縛眼睛專注的看著地圖上,海陽郡以西、以南的千礁海水域。

這幅海東地圖,以濟州島的地形輪廓最為清楚,北面的海陽郡,也僅標識出光州、全州、長溪等十二州縣以及大黑山、羅州、莞島、扶南、千鳥等幾個大的島嶼。

無法得到海陽郡的軍事地形圖,僅靠從海商那裡收買情況,根本不可能將海陽郡近海數以千計的島嶼都標識清楚。不能派人潛入實地勘測,僅靠十幾個漁民的口頭敘述,也根本不可能將千礁海的水文地理情況摸清楚。

“高麗人利用千礁海的複雜淺海地形進行水軍集結,也是一開始就清楚我們的戰船造脊吃水深的特點,”林縛指著地圖上千礁海的位置,說道,“一旦高麗水軍在這裡完成集結,將大舉南下儋羅島。”

“高麗步軍也在光州以南大規模集結,可見高麗人此戰的意圖,已經不僅僅是想救回海陽郡兵了,”趙虎說道,“他們是想用水軍運步軍南下儋羅島,與我們在這裡大打一戰!”

“這倒也不能怪高麗人,水陸都受到干擾,僅僅是派水軍過來,很難將甄封與海陽郡兵都接回去!”林縛說道。

“換作是我,派水軍將甄封一人接回即可,而不是冒險動員南部三郡渡海來打此戰,”宋佳微蹙秀眉,分析道,“當然了,在東胡使臣的脅迫下,就算高麗國主想將四千海陽郡兵丟棄在儋羅島,也不可能了。”

宋佳的話聽上去殘酷了一些,但強行組織這樣的會戰,對高麗人來說,更不能算是好的選擇。想比較即將要冒的風險,丟棄四千海陽郡兵,對擁有兩三百萬丁口的高麗人來說,不算多大的損失。

“有東胡人在背後脅迫,但也有高麗人的患得患失,”林縛說道,“認真說來,他們不是沒有勝機,我們的壓力並不輕啊!”

高麗人冒險要打此戰,林縛心頭也不會輕鬆。淮東軍與儋羅王軍目前在各方面都佔據優勢,但最終要面對總數將近三萬人的高麗軍隊,一旦失利,整個海東局勢將面臨崩盤的威脅。

儋羅島才有三個西沙島大小,交戰雙方的兵馬將近四萬,戰局一旦展開,就沒有可供迂回的戰略縱深。也就是說,一旦不能將高麗人封鎖在西歸浦城裡,野戰再失利,那就極可能反過來,給高麗人反圍困在濟州城裡。

“這一戰,我們吃了虧,但也摸清楚高麗水軍的大本營在莞島,從莞島到西歸浦,就一百三十餘裡。即使高麗水軍的戰船主力多為單桅、雙桅,順風過來抵達西歸浦北部海灣,也只要用掉兩個時辰,”葛存信計算著高麗水軍大本營距儋羅王城的距離,說道,“我們在北面海上的哨船,就算能及時發現高麗水軍大規模出動,等消息傳回來,水營主力再從濟州塞出發,當時風向又是逆行,肯定來不及在西歸浦北面的攔截高麗水軍……親衛營與儋羅王軍,倒是要做好與高麗人在西歸浦附近進行會戰的準備!”

儋羅島與高麗之間的海峽不算多寬,而淮東軍在儋羅島北海岸沒有港口及補給基地能夠駐泊水營主力。

由於不清楚高麗人的出動時機,水營主力平時都駐泊在濟州港,只能派小規模的艦隊,對那一片海域進行巡防,封鎖高麗人的哨船、斥候船。

若高麗水軍準備充分,完全可以利用這個時間差,渡過海峽,將援兵送入西歸浦城。

雖然還不知道高麗人最終會給困守西歸浦城的甄封送多少援兵過來,能肯定的,林縛已經不能從崇州再抽調兵力了。

在儋羅島上,林縛能夠調用的兵力有步軍司中軍六營步卒,騎軍司八百騎兵,儋羅王軍雖編有六營,有戰鬥力的、能放心拉上戰場的也僅是兩營,其他四營王軍都是新編,暫時只能當輔兵使用。

“我認為,還要繼續加強東灘營寨……”趙虎說道。

淮東與儋羅聯軍兵力也有限,只是在外圍建有兩座大營,將甄封及海陽郡兵封鎖西歸浦城。

一處最早築造的日出山北麓營寨,主要封鎖西歸浦面向內陸的南門;一處在西歸浦城東北角的一座臨海矮丘上建了東灘營寨,主要封鎖西歸浦面各內陸的東門。

西歸浦的西門與北門,與海濱接近很快,沒有建封鎖營寨的足夠空間,將來也是高麗援兵主要登陸通道。

這邊目前以北麓營寨為主,還兼扼守西歸浦城通往濟州的要道。

“你說說看。”林縛要趙虎將他的理由說出來,供大家考詳。

“我們這次只要將高麗人趕出去就算勝利,而高麗人顯然是想將我們趕出去,一旦援兵登上岸,就不會再甘心給我們封鎖在西歸浦城中不得出,”趙虎說道,“儋羅島的地形也簡單,豌豆殼似的,日出山在中央高高聳起,形成中央高、四周低的地勢。我們假定最終登陸作戰的高麗援兵超過一萬人,對我們擁有兵力上的優勢。高麗人出南門,走西麓前往濟州,道路最近,但由於日出山山勢在西不在東,西麓接海,地形局促,不利高麗人將優勢兵力展開。而且高麗人出南門,就直接受到我北麓營寨的壓制,僅有兩三裡的崎嶇空間出兵,十分的狹窄。出西歸浦東門,貌似會受到東灘與北麓營寨的夾擊,但往東地勢開闊,更有利於高麗人將優勢兵力展開,他們一旦能將優勢兵力展開,也無需擔心受到我們的夾擊……我以為,高麗援兵登岸後,主要兵力會出東門展開,眼下就需要加強東灘營寨,我建議那裡的兵力應加強到兩營甲卒。”

“為何不撤了東灘營寨,將兵力集中到這邊來,與高麗人決一死戰?”儋羅王世子李繼問道,“畢竟這邊扼守著南下濟州城的要道,不宜給東灘營寨再分兵力了!”

“即使考慮到高麗人會在兵力上占優,但我們也不是處於絕對劣勢,沒有必要放棄戰略上的主動,而完全的採取守勢。”周普略加解釋道。

儋羅王世子倒是從小就習兵書,但受限於儋羅島的狹地,對兵法很難有真正的認識跟體會。這邊兩處營寨相距不到七裡地,能依為犄角,哪有可能放棄東灘營寨,獨守這裡的道理?

林縛低頭思考著,習慣性的敲打著桌沿,似乎沒有聽到儋羅王世子的疑惑,過了好久,才問諸將:“你們知道啄木鳥是怎麼吃蟲子的嗎?”

“……”諸將一怔,不知道林縛突然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會戰的戰場,不是我們能選擇的,就應該在西歸浦東門以東一帶,那就讓我們像啄木鳥吃蟲子一樣,將高麗人吃個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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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援兵渡海

二月中旬,淮東與儋羅聯軍,將北麓營寨往西擴建,以便更好的扼守西歸浦南下濟州城的通道。

林縛倒是故弄玄虛似的,沒有跟麾下諸將悉數解釋啄木島啄蟲之術的喻意,幾乎將全部的步卒、騎兵,都調到日出山以北來,欲與高麗人在日出山的北麓進行決戰。

高麗水軍約一百艘戰船在莞島附近完成集結,而在莞島北部的千礁淺海內線,則集結了更多數量的民船。與靖海水營配備專門的運兵海船不同,高麗水軍本身就沒有幾艘大型海船,運送援軍的重任,自然是由徵用的民船與船夫來完全。

即使從莞島出發,到西歸浦城外的灘頭,僅有一百三十多裡水路,高麗人仍然擔心渡海援軍會在半道遭到靖海水營戰船的攔截,而高麗水軍的護衛能力有限。

高麗人最終選擇在十九日夜間,借著盛吹的北風,第一撥援軍渡海南下,從西歸浦城北門外的灘頭登上儋羅島。

海陽郡外圍是數以千計的礁島,淮東軍在海上的哨船無法準確及時的摸清楚高麗軍隊的集結情況,一直到高麗人的船隊大規模的駛出千礁淺海,才向儋羅島發出警訊。

淮東軍的哨船是特製的子母船,發現敵情時,點燃母船上的烽火,發出警訊,使子船與母船脫離,斥候、哨探則可以坐子船迅速逃離。

靖海水營主力要從濟州城出港北上,再東進,才能攔截渡海而來的高麗水軍,先頂風後逆流。葛存信輕率水營主力快速集結,等趕到濟州島西北海域,已經是破曉時分。

日出山北麓這時候開始第二次燃起烽火,示意高麗援軍已經開始從西歸浦城北灘登陸。

不比海陽郡西南的千礁淺海複雜水勢地形,濟州島(儋羅)北海岸要平直得多,而且靖海水營對濟州島北海岸的水文地理要比高麗人熟悉得多。

林縛沒有想過要將高麗援軍攔截在來路上進行殲滅,但即使高麗援軍已經開始登陸,一次數千人規模的登陸,也非短時間就能完全。靖海水營依然有機會從背後接近,發動襲擊,迫使護航的高麗水軍出來會戰。

葛存信率第二水營主力調整方向,欲往奔襲西歸浦北灘,這時候海上起了霧氣。逆流大霧是海戰大忌。沒有到緊要關頭,葛存信自然不會為了殲滅一部分高麗水軍,使第二水營冒險進入多礁的淺海區域進行作戰。

葛存信臨時改變計劃,率第二水營在濟州島西北角的海口子上駐泊。高麗水軍與渡船要返回海陽郡運送第二撥援軍過來,西北角的海口子,是他們很可能會走的一條航線,葛存信當前最佳選擇就是在起霧區的邊緣守株待兔,亦抑等霧氣散去,再往西歸浦北灘海域進擊。

**********

由於還有四千多海陽郡兵還控制著西歸浦城以西、以北到灘頭的狹地,高麗援軍的登陸,在夜裡雖說慌亂、錯雜,倒也迅速。

林縛人在東灘營寨,站在山石上,眺望西邊的灘頭。雖說起了薄霧,但那那片燈火錯雜,在篝火的映照下,人影幢幢,能看個大概,只是一時也看不出這一趟到底有多少高麗援兵過來。

在得知高麗援軍渡海之後,東灘營寨迅速組織了甲卒,欲從西歸浦城與北岸灘頭之間的狹道插入,去攻打登陸的高麗援軍。

事先得知援兵會來的海陽郡兵,提前利用黑夜的掩護,在西歸浦的東北角上,設了攔截陣地,封住淮東軍強襲北岸灘頭的通道。接戰不利,海邊又起了薄霧,林縛便讓趙虎放棄這次強襲。

在霧氣將散的清晨,在第一撥援軍登陸後,在統制使催權臣的指揮下,高麗水軍與渡海船隊放棄編隊陣形,分散從西歸浦返回北邊的海陽郡。

靖海第二水營主力,雖說最終俘獲了近二十艘高麗人的渡海船只,但多為高麗人徵用的民船,殲滅高麗水軍才百餘人。

二十一日夜,高麗人再次從海陽郡派出第二撥援軍,剛出海就遇到北風改東北風,風勢甚大,而濟州島北的海流也是從東往西流向,整個渡海船隊往西偏移了三四十裡,待調整方向,駛往西歸浦北灘頭,耽擱了近兩個時辰。

海流、風力還是不利,但多出兩個時辰,靖海水營這次在西歸浦北灘海域捕捉到有利戰機。葛存信先是派數艘艨艟戰船,沖入內線,衝擊灘頭的渡海兵船,滯延高麗援軍的登陸速度,又將主力船隊分梯度向西歸浦北灘海域進逼。

為了保護第二撥三千余援軍不葬身魚腹,催權臣即使明知有諸多不利,也被迫率高麗水軍以密集陣形,與靖海第二水營在西歸浦北灘海域進行激戰。

慘烈的戰事持續了兩個時辰,在第二撥援軍完成登陸之後,高麗水軍才以分散陣形逃撤。這一戰,葛存信率第二水營主力,擊毀、俘獲高麗水軍戰船三十餘艘、運兵渡海船近七十艘,擊斃、俘獲高麗水軍及船夫共一千二百餘人。靖海第二水營的傷亡還不到高麗人的十一,可以算是淮東軍渡海東征以來最大的一次勝利,然而這僅僅是日出山會戰的前奏。

二十五日,高麗人以五百人、二十艘船的代價,再次將第三拔援兵送上儋羅島,日出山會戰也到了一觸即發的階段。

*************

“甄督,這已經是背水一戰了!子檀不敢失言,特來與甄督共存亡。”秦子檀盤腿坐在蒲團上,慢條理絲的說道。

要不是國相左靖在海陽親自坐鎮,不計傷亡的渡海運來萬余援兵,甄封才不信秦子檀會上儋羅島陪自己送死!

甄封在西歸浦城裡被困近兩個月,猶能保持良好的風度,捋著頷下的美須,微眯著眼,似笑,似故意將秦子檀的話晃過去,不理會。

甄封雖然後悔當初給秦子檀說動心,對濟州島用兵,將高麗拖入這場看不到頭的戰事裡,但是這時候高麗已經在東胡使臣的脅迫下,與奢家秘密結盟,他倒不能對秦子檀太無禮。

另外,奢家使臣奢飛虎與東胡使臣都在海陽郡,陪同國相左靖督看戰事的發展。

除了秦子檀代表奢家過來,東胡副使那赫阿濟格也率五百東胡武士渡海過來相援,表示東胡對高麗與淮東的戰事不會袖手旁觀。

東胡以騎兵聞名,但戰馬渡海所占的空間是人的十倍還不止,五百東胡精銳武士在儋羅島也只能下馬改步戰了。

秦子檀倒是隻身而來,不過他與淮東敵對多年,數次交鋒,也曾讓淮東在他手裡吃過虧。與淮東開戰,甄封便是心裡對秦子檀有怨,也不得不借鑒他的經驗。

就甄封內心來說,他當初聽信了秦子檀的勸說,小看了淮東軍在海上的力量,才起了用兵進佔儋羅的心思,以免濟州的變數繼續擴大,使儋羅人脫離控制,但在看到淮東軍有能力組織萬餘人跨海而來,甄封就意識到,高麗不應該再無限制的擴大跟淮東的戰事規模,儋羅島反而成了可有可無的次要因素。

甄封雖貴為海陽郡督,但還無法左右國政,眼下也更無法阻止跟淮東的戰事擴大、深化下去。

如秦子檀所言,眼下只是背水一戰了。

西歸浦是儋羅人的王城,由於儋羅王李建的優柔寡斷,在撤出西歸浦時,沒有放一把火,甄封得了一座完城。此外,城裡還儲存了大量的糧食,使他率四千海陽郡兵困守了近兩個月,不用為糧草的問題發愁。

萬余援兵陸岸,西歸浦裡的兵馬增至一萬五千人,城裡的糧草就只能再支持大半個月。

海路給靖海水營封鎖,跨海運送糧食的代價驚人。

每運送一次糧食,就要損失數百上千兵卒、數十艘船,多厚的家底也經不住這樣敗家。

在靖海水營的眼鼻子底下,又不能消除陸上干擾,一萬五千兵馬,想要從海路完整無缺的撤回海陽郡,絕無可能。

只有將淮東軍及儋羅人在島上的陸地軍隊消滅掉,攻佔濟州城,佔領淮東軍在儋羅島的港口與補給基地,迫使靖海水營暫時從海東地區撤走,眼前的危機才能暫時的得到緩解。

雖然不知道淮東軍的水營何時會回來復仇,解除眼下的危機,甄封倒有信心。

援兵沒來之前,甄封手裡僅有四千海陽郡兵,而淮東與儋羅聯軍在陸上的兵力將近萬人,所以給困在西歸浦城裡不得動彈。

援兵過來,甄封手裡卻有了一萬五千兵馬,而淮東與儋羅聯軍的兵力沒有增加,兵力上的優勢,已經是十分的明顯。

即使淮東像彗星一樣崛起,旗下兵馬以善戰聞名,但其步軍司中軍新編才大半年,再強也有限度。再說淮東軍在島上的兵力加起來也就五千人左右,而且儋羅王軍的戰力很不夠看。儋羅丁口也就三萬余,王軍強行擴編到四千多兵馬,又能有什麼意義?

相比較野戰可能會失利,甄封更擔心淮東與儋羅聯軍退守濟州城。那時海路補給線又給靖海水營截斷,他們將被迫去強攻防禦體系相對完善的濟州城,那要頭疼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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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疑形

甄封擔心淮東與儋羅聯軍會退守濟州城,堅壁清野之餘,又用靖海水營封鎖海路。到那時,高麗在儋羅島的一萬五千餘兵馬,將陷入強攻濟州城的苦戰之中。

鑒於這樣的擔憂,甄封有意趁淮東與儋羅聯軍還沒有從西歸浦外圍撤走之時,立即著手反擊,在西歸浦城外圍,與淮東、儋羅聯軍展開會戰。

“淮東與儋羅聯軍,在東灘白鳥砦、在日出山北麓的黑岩山各建有一座營寨,我們應在敵人反應過來之前,迅速派兵從東門出擊,嵌入白鳥砦與黑岩山之間。其主要目的,是切斷白鳥砦守軍的退路,將駐守白島砦之敵牽制住,就迫使敵軍在白島砦與黑石山之間的溪野原,與我軍會戰……”

在第三撥援兵順利登岸的當夜,甄封就在儋羅城裡的王府,將諸將及奢家、東胡的使臣代表秦子檀、那赫阿濟格召集起來,商議戰禦之事。

最先發言的是海陽郡兵馬司副統制使權之相,他在懸掛於牆壁上的儋羅地形圖上,將白島砦及黑岩山的方位指出來,以免援軍將領與兩家使臣搞不清儋羅島的狀況。

明燭高燒,發出嗶嗶剝剝的微響,光影搖晃,使得地形圖上的標識忽明忽暗。

雖說在光州時,對儋羅島的形勢已經有過充分的分析,秦子檀這時候還是正襟危坐,一邊細看儋羅島的地形圖,一邊認真的傾聽海陽郡困守將領介紹當下的形勢。

權之相身材矮壯,滿臉絡腮鬍子,即使過來軍議,也穿著堅重甲衣。

看形象,權之相是一員衝鋒陷陣的武勇之將,但他介紹形勢時,條理清晰,思辯有理有據,在武將裡就顯得更加難得。

不過權之相搶著發言,主張從東門主動進擊,牽制白鳥砦之敵,迫使淮東、儋羅聯軍出來,在東門外的溪野原進行會戰,秦子檀仍認為這是出於甄封的授意!

援軍雖說都要受甄封的節制,但畢竟是從山南、關內等郡抽調過來的,各有統制使率領。對怎麼打這一戰,各人的意見不會完全統一。甄封即使有意在東門外立擊展開反擊,進行會戰,也必須考慮、尊重援軍將領的意見。

讓權之相先將他的主張拋出來,即使有人反對,也不會影響甄封的威信,影響海陽郡兵與援軍之間的團結。

權之相提出溪野原會戰方案之後,援軍將領就陸續發言,更多是詢問淮東、儋羅聯軍在西歸浦外圍、白鳥砦、黑岩山一帶的兵力分佈細節。

秦子檀聽了片刻,便知道援軍將領也是傾各在東門外,利用溪野原相對較開闊的地勢,跟淮東、儋羅聯軍打會戰。

“敢問權將軍,”秦子檀輕聲問了一句,“援軍渡海而來,雖有兵力上的優勢,終是有些倉促,不及敵軍在外圍白鳥砦、黑岩山兩地準備充足。立即出東門反擊,與敵在溪野原展開會戰,權將軍以為如何化解我軍準備不充足的劣勢?”

“若要準備充足,則要進行頻繁的試探,但也會讓敵軍借機摸清我軍的實力以及會戰的決心,”權之相說道,“敵軍將很可能棄守白鳥砦營寨,將兵力往黑岩山以西集結。敵軍即使在黑岩山給我軍擊敗,仍有南撤回守濟州城的餘力,我部就會陷入被動。比較最後硬著頭皮去打防禦堅固的濟州城,在溪野原進行會戰,對我部來說,更有利一些……”

秦子檀心裡想:說到底,在高麗水軍無法跟淮東水師在海上爭雄的情況下,甄封及高麗諸將擔心補給路線給截斷,想要速戰速決,極力想避免陷入曠日持久的濟州城攻守戰中去。

秦子檀看到那赫阿濟格一眼。

高麗屈服于東胡人的騎兵鐵蹄之下,國相左靖等國中大臣更像是東胡人的傀儡,這時候阿濟格說話的分量,要比他重得多。

阿濟格見秦子檀看過來,說道:“權將軍分析有道理……”接下來倒沒有再說其他話。

秦子檀心裡想:阿濟格不說倒比說要好。心裡有些後悔,東胡人不擅攻城,自然傾向在曠原打會戰,怎麼可能在事先沒有溝通的情況,指望阿濟格能幫著打消高麗諸人有意在溪野原打會戰的心思?

就算阿濟格心思更細膩一些,將高麗正式拖入對淮東的戰事之中,就算達到目的,他更希望能讓高麗與淮東兩敗俱傷,絕不會想高麗人借此重振軍威而崛起。

秦子檀蹙著眉頭,高麗諸將自甄封以下,對林縛還是過於輕視了。

“秦先生還有什麼高見?請不吝賜教。”甄封問道,他見諸將及東胡使臣的意見都傾向在西歸浦城外圍打會戰,也不介意聽聽秦子檀的意見。

秦子檀見甄封意態頗滿,知道他差不多已經打定速戰速決的心思,這麼問,僅僅是客氣,但他不能為了客氣,為了照顧甄封的顏面,就不指出其中所藏的兇險。

秦子檀略理了一下袖口,說道:“林縛新得淮東,根基不穩。其北面要防大寇陳韓三,甚至要防備淮泗的局勢再起變化;南面要防我奢家。當前形勢下,淮東大軍不能在海東滯留太長時間,這是肯定的。相比較高麗,淮東更迫切希望儋羅島的戰事能速戰速決,望甄督能明察!”

“哦,秦先生以為西歸浦外圍形勢,是淮東軍故意為之?”權之相插嘴說道,“既然淮東軍也有意在溪野原會戰,我軍也有意在溪野原會戰,那不是更好嗎?”

“敵之所欲,勿能縱之!”秦子檀說道,“淮東軍希望速戰速決,那就應該反其道而行之,將戰事拖延下去,這樣就能將局勢慢慢轉變成對高麗有利……”

“高麗水軍,無法與淮東在海上爭雄,補給斷缺,戰事拖延下去,對我們也是大害,”甄封說道,“局勢又怎麼會慢慢的轉變成對我們有利?”

“出東門,會陷入黑岩山與白鳥砦的夾擊之中;而出南門,集中兵力打黑岩山;更準確的說,只要打開通往濟州的要道為先,就能迫使淮東與儋羅聯軍退守濟州城,”秦子檀說道,“淮東戰船再利,也受到在濟州的水營兵力限制,不足以封鎖儋羅島周圍三四百里的海岸線。只要甄督能將淮東與儋羅聯兵壓縮在濟州城裡不得出,甄督就能控制儋羅島絕大部分地區,一是能從地區上籌得一部分糧草。另外,即使補給糧路就算會受到干擾,但也不至於會徹底斷絕。這樣的局勢即使不會對高麗有利,但也要比貿然在溪野原決戰要好一些……”

“秦先生大概是希望海東戰事能無限制的擴大,好在海東幫奢家拖住淮東主力吧?”權之相不大客氣的插了一句話。

之前對秦子檀鼓動海陽打儋羅,以致造成高麗與淮東不得不開戰的局面,他就滿腹意見,這時候對秦子檀倒不會太尊重。

秦子檀給權之相頂了一句,接下來的話倒不好再說了,朝甄封作揖道:“秦某所言,剖心以誠,不敢存有私念,請甄督明鑒!”

“之相粗莽慣了,不會說話,秦先生不要見怪,”甄封不痛不癢的勸導了秦子檀一句,又說道,“秦先生的話,很有道理,我會認真考慮的……”

氣氛冷了下來,軍議到這會兒,也沒有什麼好再談的。

甄封及高麗諸將眼下自然還是以在溪野原打大會戰進行準備,不過甄封心存疑慮,倒沒有立時派兵出從東門出擊,切斷白鳥砦守軍的退路。

***********

秦子檀先告退離開,剛走出王府,那赫阿濟格從後面追過來喊他:“秦先生,秦先生……”

“那赫將軍,喊我有什麼事情?”秦子檀問道。

“秦先生真心以為西歸浦外圍形勢,是林縛故意造之?”阿濟格問道。

秦子檀看了阿濟格一眼,沒想到他會認真聽自己的話,見左右沒有高麗人,語重心長的說道:“若是高麗人在儋羅島給淮東打得大敗,對奢家、對東胡,又有什麼好處?”

“兩敗俱傷自然是最好的結果,最好能讓高麗人慘勝!”那赫阿濟格倒不掩飾他的心思,說這話時,眼睛流露出凶光來。

“那赫將軍更應該阻止高麗人在溪野原跟淮東軍倉促決戰,”高麗人未必會事事都聽從東胡使臣,但東胡使臣對高麗人的影響力更大,這是肯定的,秦子檀說道,“西歸浦外圍的形勢未必就是林縛故意為之,但是我們要看到:高麗人要切斷白鳥砦守軍的退路,還要防備黑岩山守軍出動來夾擊之,一萬五千兵力差不多要十之七八都拉出東門去,才能做到這點。高麗人在溪野原會戰,貌似有城可依,但我們要看到:東門外的地形,是先窄後闊。真正利於兩三萬兵馬進行會戰的地點,離東門還有兩三裡的距離。這兩三裡長的地形恰恰是個瓶口,一旦高麗軍隊主力在溪野原上給淮東軍擊潰,想要從狹窄的瓶口,退守西歸浦,會十分的困難!更為痛苦的,淮東軍在儋羅島有騎兵,甚至有重甲騎兵,若是時機適合,就有在潰兵裡先奪瓶口的可能!”

“秦先生的推論,是建立在高麗人的主力會在溪野原給淮東軍擊潰的前提下,”阿濟格問道,“甄封也是老將,若是有一萬高麗步卒在溪野原結陣,林縛到底有什麼手段,迅速而有效的擊潰之?海陽郡謀儋羅素來已久,對西歸浦城外的地形十分熟悉,在地形上給淮東軍利用的可能性應該甚微。”

“我也不清楚,”秦子檀攤手說道,“但是明知林縛有意在溪野原與高麗人會戰,而不加阻止,則是不智。只要不給林縛牽著鼻子走,自然能破掉他的陰謀詭計。”

“嗯,秦先生所言極是,”阿濟格說道,“我會再跟甄封說這事!”雖說阿濟格更傾向打野戰,但給淮東牽著鼻子打仗的痛苦,他深有領會:不能讓高麗人給淮東軍輕易擊敗。

“那赫將軍多費心了。”秦子檀作揖道,便返回西城的臨時住所。

秦子檀返回住所也沒能省心,天還沒有亮,但也沒有睡意,讓扈從將西歸浦的地形圖拿來,反復推演淮東軍在溪野原可能會有的戰法。

即使溪野原會戰一定要打,秦子檀也希望甄封能打得更穩健一些,確保西歸浦城不守,即使讓淮東軍得個慘勝,這樣的結果也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

清晨時,得知高麗人不會倉促出城去切實白鳥砦的守軍,秦子檀便打算先睡一覺再說,阿濟格卻在這時匆忙趕來:“佐賀氏與大寇遲胄聯兵攻下了對馬島,對高麗宣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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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0 09:44:10
山河碎 第32章 蝶翼之陣

    對馬島位於高麗海峽的東口,跨山南郡南海岸僅百里之遙。自六十年前,宗氏投附高麗之後,對馬島一直都是高麗的東南門戶。

    相比較位於高麗海峽西口的儋羅島,對馬島直接將高麗與扶桑的九州島、本州島隔開,在高麗人眼裡,對馬島的戰略地位要重要得多。

    那赫阿濟格跑進來說佐賀氏與大寇遲冑聯軍攻下對馬島,秦子檀驚證之餘,筆從手裡滑落,給青袍子濺了半身墨,忙將筆從磚地上撿起來,問阿濟格:「消息屬實?」

    秦子檀只覺手指發麻,這個消息令他太驚訝了。這意味著佐賀氏、大寇遲冑都與淮東軍結盟,才會選擇這個時機,以攻佔對馬島的形式,對高麗宣戰!

    盤踞南五島的大寇遲冑給淮東軍司招安,秦子檀不會覺得意外,但佐賀氏剛給淮東軍強行割走松浦、平戶等地,大概心裡的羞辱感都沒有的冷卻吧,怎麼可能就轉變態度,跟淮東軍媾和、勾結在一起?

    秦子檀下意識的就懷疑消息來源的正確性,懷疑淮東軍對這邊用死間,散播假消息!

    「高麗國相從義州派船送來的急信,怕給淮東戰船攔截,派了三撥人送信過來!三拔人都順利渡海過來,」阿濟格說道,「看來溪野原一戰,是不得不打了。」

    林縛將松浦、平戶、南五島等地劃給儋羅國監管,設立東州都督府,在海東地區正式實施羈縻政策之時,秦子檀已隨奢飛虎從本州島借道,渡海抵達高麗。

    為保證遲冑與佐賀氏聯軍能對對馬島實施突然性的襲擊,無論是淮東軍,還是遲冑,仰或佐賀氏,都嚴格控制消息的外洩。

    無論是秦子檀,還是阿濟格,以及高麗君臣將領,隔著茫茫數百里的遼闊大海,沒能及時得到消息,倒是很正常。

    秦子檀倉促從書牘堆裡,另拿了一幅海東地形圖,在書案上鋪開。

    這是海陽郡兵馬司的軍事用圖,相對精準一些,對馬島、儋羅島,以及九州島北部的壹岐島、平戶島、五島列島等大島,都有標注。

    佐賀氏與遲冑聯軍,攻陷對馬島,對高麗宣戰,無疑是當頭一棒。

    淮東軍強行從佐賀氏手裡割走松浦、平戶,秦子檀倒是推演過佐賀氏與淮東軍爆發衝突的情形,對佐賀氏的實力頗為清楚。

    佐賀氏旗下約有兩千精銳武士,再對治下平民進行軍事動員,短時間裡,能將兵力擴編到一萬五千人左右的極限。

    佐賀氏步卒較強,但水軍很弱,在陸上又給平氏、近鄉氏壓制,本不足以渡海攻打對馬島,遲冑所部恰彌補了佐賀氏的這一短處。

    「淮東軍竟然是拿對馬島來減弱佐賀氏的怨恨啊!」秦子檀心裡湧起一股無力感。

    秦子檀素來自負,然與淮東對立以來,常常給淮東出乎意料的妙招打得方寸大亂,也令他再難保持往日的自信。

    佐賀氏攻陷對馬島,在對馬島與九州島之間,佔據壹岐島、沖島、字久島等島嶼的海盜勢力就沒有選擇了。要麼投降,要麼離開海東地區,另謀生路,不然就等著給剿滅。

    若是這些島嶼跟對馬島都劃歸佐賀氏,差不多能抵押佐賀氏割讓松浦、平戶兩地的治域損失,還有多餘——這才是佐賀氏最終選擇與淮東軍媾和的基礎啊!

    而對高麗來說,對馬島失守,若不能立即組織反動,讓佐賀氏在島上站穩腳步,想要再奪回就困難了。

    此外,遲冑、佐賀氏佔據對馬島,距山南郡僅百里之遙,距海陽郡東南角,也就兩百多里海路。不僅意味著高麗本土會受到海盜式的襲擾,也意味著淮東軍多了一支能夠封鎖海陽郡與儋羅島之間海域的海上力量。

    若是對馬島與九州島之間的海盜勢力,大規模的投附遲冑或佐賀氏,高麗人想要再從海陽郡往西歸浦輸送糧草補給,將要承擔更大的風險與損失。

    溪野原會戰,是勢在必行了。

    無論是高麗還是淮東軍司,都不會讓儋羅島的戰事拖延下去,在溪野原進行決戰,對彼此都是最好的選擇。

    不管怎麼說,高麗人必須先從西歸浦城打出去。

    在海陽集結的高麗水軍已經損失了超過三分之一的兵力跟更多的戰船。

    要是一萬五千餘高麗兵卒始終給困在西歸浦城裡,打不出去,將因為水軍的護衛能力有限,點對點的固定補給糧路,更容易給淮東水營截斷,最終很可能因為缺糧而導致大潰敗。

    西歸浦清晨吹起的風還有著刺骨的寒意,厚重的包鐵嵌銅釘的大門嘎嗄的打起,一隊隊紅衣赤甲的高麗兵卒,從城門洞裡魚貫而出。端盾舉槍,折射著和煦的朝陽光芒,彷彿是粼粼波光。

    從西歸浦城東門到溪野原,要經過一段狹窄的瓶形地段,再越過白羅河,便是地勢開闊的溪野原,黑巖山在溪野原西南,白鳥砦在溪野原的北部灘頭上。

    即使考慮林縛用水營去守濟州城,將淮東與儋羅的馬步軍都調來溪野原會戰,頂多也只有九千人。高麗人只要能先搶佔溪野原,擺開陣勢,反而能限制淮東與儋羅聯軍展開兵力。

    第一步就是要爭奪溪野原,也許會大軍踏上溪野原的那一刻,會戰就算是正式展開了。

    秦子檀跟隨在阿濟格的東胡隊伍裡,他們往西歸浦城東南角移動,負責佔據東南角的一座小山頭,防止淮東軍從黑巖山迂迴而來,來襲東城門。站在山頭上,可以清晰的看到前方白羅河就彷彿一條素白的綢帶,橫亙在溪野原的西部邊緣上。

    在白羅河的後面,是儋羅王軍的攔截部隊,看旗號是儋羅王世子親率的第一營、第二營。儋羅王城雖編有六營,但有戰鬥力的,也就這兩營千餘兵卒了。

    白羅河的冰層已經消融,但河水還淺,河面也僅有五六丈寬,並不是什麼可以依靠守禦的天險。高麗人開始拿刀槍,將西歸浦城裡的儋羅平民逼出城來,強迫他們取土去填平白羅河,填出出兵通道來。

    這些平民有成年丁壯,但更多是老弱婦孺。

    儋羅王軍有許多老卒的家眷,因為沒有來得及出逃,給困在城裡,這時候給驅逐來,給高麗兵拿槍矛抵在身後,給脅迫著取土填河。

    擂動的戰鼓,摧人心腸,儋羅王軍的老卒們,不能違背軍令,又不忍心將箭矢射向親人,紛紛箭頭向上抬起,想要拋射去殺在背後拿刀脅迫的高麗兵卒。

    再好的弓弩,射程也是有限。無數箭矢斜射半空,又斜斜的拋射下來,落入平民隊列的尾後。淒慘而絕望的嚎叫,頓時充塞戰場。

    給脅裹的平民們,看到箭都往半空射去,一人帶頭,無數人便跟從著,衝下寒冷的白羅河,趟水往東岸逃來。上千名高麗人的弓弩手隨後跟上,亂箭披射,形成一**箭雨,數以百計的平民就這樣給射殺在河灘上、河谷裡。有些人沒有當場死去,呻吟哀嚎,或在河灘上掙扎,或在寒冷的河水裡,努力將頭伸過水面。

    死亡的氣息隨之瀰漫,白羅河水也給染成血海,河道也給兩三百具屍體淤堵住。也算高麗人一開始就是打算用屍體來填河。

    儋羅王軍的將卒們,看得雙目眥裂,大吼大叫,更有人無視軍紀,遏制不住狂怒的情緒,想衝過去河去阻攔高麗人的屠殺,卻都給射殺在河谷裡。

    更多的平民逃到東岸,將儋羅王軍的陣列衝散。

    雖然隔著一道白羅河,但在高麗人弓弩近距離的射殺下,儋羅王軍傷亡極大,儋羅王世子被迫帶著人從東岸撤出,在兩百步外重新整頓陣形。

    弓弩手佔據西岸與儋羅王軍對射,高麗人的刀槍兵拿盾掩護著,將河灘上的屍體,跟泥土一起填入才能沒入人腰身的白羅河裡,很快填出寬近二十丈的出兵通道來。

    海陽郡兵困守西歸浦城兩個多月,援兵過來,士氣大漲,之前又憋得十分厲害,一馬當前,大吼大叫著,越過白羅河,與儋羅王軍混殺成一團。

    越過白羅河便是溪野原,高麗人的兵力充足,將戰線往東推一分,地勢就更開闊一分,就能將更多的兵力投進去。儋羅王軍在白羅河東岸才投入兩營兵力,戰到午時,就漸漸抵擋不住,從白鳥砦出來一部甲卒,從東北方向接近戰場,儋羅王軍則借高麗兵卒撤後整頓的機會,往南退出戰場……

    秦子檀與阿濟格趕到白羅河西岸,高麗兵卒正一隊隊的開拔渡過河去。

    為了堅定與淮東、儋羅聯軍會戰的決心,甄封將他的中軍營帳立在白羅河東岸的矮坡上。

    淮東與儋羅聯軍在午前激烈的抵抗後,帶著三四百人的傷亡,全部撤入黑巖山、白鳥砦兩處營寨。

    高麗兵卒也就白羅河東岸的中軍營帳為中心,在左翼放置六個千人隊,面向白鳥砦方向,在右翼放置四個千人隊,面向黑巖山。甄封一舉在白羅河東岸的溪野原投入一萬人的兵力,而且兵力部署的重心放在左翼。此外還有三個千人隊部署在西岸,算是中軍掌握的後備兵力。西歸浦城僅有兩千兵卒留守。

    這是高麗的經典戰陣蝶翼之陣,高麗王朝的先祖,就是用這種步兵大陣,將東胡人趕到清川江以北。秦子檀研究過高麗典籍,知道蝶翼之陣,甄封本就是高麗宿將,又是高麗王族旁支子弟,能用蝶翼之陣佈兵,倒不奇怪。

    不過甄封將兵力側重部署在左翼應對白鳥砦,秦子檀略有些疑惑,不過甄封正與高麗諸將安排戰事,他也不便過去打擾。

    阿濟格看了也不解,與秦子檀在邊上輕聲討論:「甄封想要先將白鳥砦拔掉?」

    秦子檀琢磨了片晌,推測道:「林縛應該能提前得到佐賀氏與遲冑聯兵打下對馬島的消息,他沒有將白鳥砦的兵力撤回黑石山,那肯定是要在溪野原與高麗決一死戰了。林縛保留白鳥砦,在會戰時,就能從左翼出兵牽制高麗人。表面看來,淮東與儋羅聯軍在黑巖山與白鳥砦的部署應該是以黑巖山為主、白鳥砦為輔,但保不定他計走偏門,改白島砦為主、黑巖山為輔。甄封如此佈兵,也算是老辣!」

    「不管林縛怎麼玩袖裡乾坤,他手裡能戰之兵,不過是從淮東帶來的四五千戰卒。有戰鬥力的兩營儋羅王軍,剛才是往黑巖山營寨撤去,守黑巖山的兵力自然不會弱。林縛再怎麼加強白鳥砦守軍,但也有個限度,」阿濟格說道,「不過先拔掉白鳥砦,再專心打黑巖山,倒是不錯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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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碎 第33章 白鳥砦反擊

    溪野原邊緣,經冬的枯草給黃昏的夕陽染得金黃,視野遠處,湛藍的大海折射出粼粼金光,秋野原會戰就在初春二月的夕陽風光裡真正的拉開序幕。

    傳訊戰旗在戰場上穿梭飛揚,金鼓聲交錯,嗚咽的營角彷彿野獸在夕陽裡怒嚎,聽得人血氣沸騰。高麗一個千人隊從白鳥砦正面的陣地撤出,另一個千人隊正緩緩從西南角的側翼接近陣地,計劃接手正面的陣地,輪番上陣攻打白鳥砦。

    秦子檀站在白羅河的西岸,極目眺望遠處的戰場。

    白羅河西岸離白鳥砦正面的戰場有四五里距離,黃昏時的視野極佳,也只能看個大概。

    儘管甄封將上萬兵力都投入到東岸的戰場,還以東岸中軍營帳為中心,結成左右翼能相互援應的蝶翼之陣,秦子檀仍認為甄封的勝算不超過四成。

    雖說站在西岸觀戰,看不真切,但也比去東岸陷入刀兵的凶險中要好。

    溪野原會戰應該說從昨日午前就拉開序幕,但雙方打得不慍不火,高麗人的右翼四個千隊集結嚴密的防守陣形,主要以監視淮東與儋羅聯軍的主營寨黑巖山方向。會戰前期的重心放在左翼,甄封用六個千人隊輪留攻打白鳥砦,就是想用車輪戰法,將白鳥砦守軍的體力、意志一點點的消磨乾淨,待奪下白鳥砦,再全力攻打淮東與儋羅聯軍的主營寨黑巖山。

    抑或淮東與儋羅聯軍等不到白鳥砦失守,就會將主力兵馬從黑巖山拉出,進行決戰式的反擊。

    甄封的蝶翼之陣,看上去重心在左翼,布下六個千人隊,右翼才四個千人隊。但右翼的四個千人隊都是海陽郡兵主力,彼此間協同性好,作戰的能力更強。

    只要能將淮東與儋羅聯軍主力從黑巖山引出來,將他們拉入溪野原的戰場,用四個千人隊纏住,甄封就能從左翼以及尾翼源原不斷的抽調兵力加強右翼,將淮東與儋羅聯軍主力,徹底的消滅在黑巖山前的坡地上。

    清楚甄封的戰術安排,秦子檀也不得不承認甄封是一個經驗老辣的宿將,說不定真有可能讓林縛在海東吃次大虧。

    「淮東軍開始打反擊了!」阿濟格騎在馬背上,見秦子檀有些走神,提醒他說道。

    秦子檀凝目望去,白鳥砦半坡腰上,打開的寨門就像放開的水閘,穿著深色衣甲的淮東將卒,就彷彿黑色的洪水湧出,衝入血腥氣濃烈的戰場之中。

    正緩慢後撤的高麗千人隊,看到白鳥砦守軍出寨打反擊,也沒有措手不及,迅速停下撤退的步伐結陣。

    軍官們大聲吼叫著,要兵卒都站穩了腳,讓人將不多的箭支,集中到兩翼,以便能有效的干擾淮東將卒的衝擊。

    最先穩住陣腳,是側後負責掩護撤退的兩個翼陣。

    在剛才的攻寨戰中,箭矢消耗太多,已經無法形成遮閉戰場的箭雨,阻止淮東軍將卒靠近。看著這趟出營打反擊的淮東軍戰卒數量要超過前幾次,負責掩護的高麗軍官們揮舞著戰刀,率領部眾沿坡往上衝鋒。一是遲延白鳥砦守軍出擊的速度,一是拉開距離,給身後的主力贏得更多整頓陣形的時間。

    兩個翼陣給打退下來,整個千人隊很快也在白鳥砦正面微凹的谷形地帶裡,結成更防守密集陣形來對抗打反擊的白鳥砦守軍的衝擊。

    「為淮東、為勝利!衝啊……」

    淮東將卒嘶吼殺來,甲片的相撞彷彿浪花相族的聲響,殺氣騰騰而來,高麗人的盾牌手在外結成盾陣,長槍兵、長戟兵在盾陣之後,刀斧手居中,很快就與淮東將卒前翼接戰,就像日出山巔的巨石,在風暴裡巋然不動,頑強抵抗淮東將卒的第一波反擊。高麗人心裡清楚,只要扛住淮東將卒的第一波攻擊,後面的千人隊就能側翼迂迴上來,將出營反擊的淮東兵壓回去……

    與前幾次反擊不同,這次出營打反擊的淮東甲卒,沒有將弓弩手放在刀盾手之後,吊射高麗人的陣尾。陌刀兵、槍矛兵、刀盾兵編成花隊,藉著地形,冒著高麗人的長矛、長戟的威脅,直接而猛烈衝擊高麗人的盾陣。弓弩手則排在第二陣列,用遠射程的強弓勁弩,將一支支鋒銳的鐵簇長箭向高麗人的陣心位置拋射。

    在陣心,高麗人沒有大盾遮護,皮甲防守力有限,在密如急雨的箭群覆蓋下,陣心位置的高麗兵卒紛紛中箭倒下。一旦稍後陣心位置出現空洞,前列的盾陣、槍矛兵受不到有力的支撐,在淮東甲卒的直接衝擊下,漸漸有些支撐不住,給打得節節後退,勉強保持陣形不亂。

    步卒對抗,一旦陣形給打散,連崩潰也不遠了。

    千夫長鄭信高舉閃著雪亮寒光的戰刀,像嗜血猛獸似的發出怒吼:「殺!狗雜碎怕死!」親自率領扈從兵,往薄弱的右翼頂上去。哪怕是一座刀山壓下來,也要抗住,一定要在左翼的援兵上來之前,抵擋住淮東軍的這一波衝擊!

    夕陽已經落到樹梢頭上,甄封在左翼將三個千人隊都壓上去,還沒有將白鳥砦守軍的反擊打回去。

    不同前幾次,白鳥砦守軍這一波的反擊堅決而有力,秦子檀站在白羅河的西岸,感覺到有一股異樣的氣息在黃昏的空氣裡飄蕩,他瞇眼看向西邊的夕陽,暮色已顯,心頭驀然一悸,驚道:「淮東軍要打夜戰!」

    說到夜戰,阿濟格的痛處也給挑起。

    那圖真、那顏率領千餘東胡精銳就是在風雪夜給江東左軍拖垮,才陷入重圍,最終沒能殺出來。雖說江東左軍風雪夜行的詭計,後來給姐姐識破(說破也簡單得很,就是利用冰封河道夜行),卻也說明淮東軍在燕南諸戰時期,就有相當不弱的夜戰能力。

    左翼打得堅決、殘酷,然而利用出色的夜戰能力,派出主力精銳從右翼猛然出擊,倒是不錯的聲東擊西之策!

    阿濟格看向南面,淮東與儋羅聯軍在黑巖山的營寨旌旗叢列,絲毫看不出有兵馬出動的跡象。越是如此,越發的可疑。

    倒不用秦子檀或阿濟格派人去提醒,甄封顯然也有防備。右翼開始用拒馬、鐵蒺藜等礙障物封鎖從右翼與黑巖山之間的通道,更多的弓弩手給集中起來,在側前翼形成封鎖箭陣,數十堆營火也早早的燒起來。

    甄封另外還從左翼調了一個千人隊,加強右翼的防衛。

    高麗人以白羅河東岸中軍大帳為中的蝶翼之陣,左右翼在這時候達到兵力上的平衡,尾翼還有三個千人隊作後備。

    左翼打得這麼緊,三個千人隊都壓了上去,想要撤下來也不容易,但在左翼、在白鳥砦正面戰場稍南一些,甄封還有兩個千人隊能調用。

    出擊的白鳥砦守軍退回一撥,又有一撥緊接著反擊出來。之前還沒有人明白淮東軍為什麼在白鳥砦營寨的正面建三個寨門?這時候才算明白。

    白鳥砦守軍利用正面的三個寨門進行有序的退兵、進兵戰術動作,竟然也是用車輪戰法來打反擊,將高麗人的三個千人隊死死的咬在正面戰場,不讓其撤走。

    暮色漸重,戰鼓與吼叫廝殺聲不息,天邊月如白鉤,遠處的戰旗與廝殺的戰卒身影漸漸在視野裡模糊,不再能看清楚,點燃的營火越發的明亮,在營火的映照下,幢幢錯動的身影倒是越發的分明。

    左翼打得越是激烈,三個千人隊在白鳥砦守軍的堅決反擊下,從戰場給打得節節後退,秦子檀越是心緊看向右翼,暗道:甄封一旦抵擋不住,將右翼兵力調去支援左翼,大概就是林縛趁夜殺出必死一擊的時候吧!

    這時候有快騎從東岸馳來,舉著火把,大聲宣告甄封的軍令。甄封從西岸尾翼調一個千人隊,去加強左翼,將左翼的兵力重新加強到六個千人隊。

    由於積累了不少傷亡,左翼雖然保持六個千人隊的編制,但能戰的兵力已不足五千人。

    同樣的,白鳥砦守軍的傷亡也不少,能看得出,出營打反擊的應該都是淮東軍戰卒精銳。

    即便星月頗好,光亮也遠遠及不上白晝。雙方的金鼓聲錯雜,沒有戰旗的輔助指揮,主將幾乎無法掌握軍隊,更多的只能靠千夫長、百夫長這些基層軍官在前面指揮。

    雖說甄封很不願意打夜戰,但他沒得選擇。左翼已經粘著錯雜在一起,便是白鳥砦守軍佔著地形的優勢,也只能交錯撤出戰場。但白鳥砦守軍不撤,甄封只能不斷的將更多的兵力壓上去打,要是他們這邊主動撤出,給白鳥砦守軍順著地形衝下來,很可能會引起整個左翼的崩潰!

    左翼打得如此之緊,甄封心裡不免又起了貪念。

    只要右翼能嚴待以待,抵抗住淮東軍主力精銳的突襲衝擊,他就可以在左翼利用優勢兵力,在反擊戰中,將白鳥砦守軍消耗乾淨。

    當甄封將左翼六個千人隊中的五個都派到白鳥砦的正面戰場,還沒有能有效遏制白鳥砦守軍的反擊,甄封,包括西岸觀戰的秦子檀、阿濟格等人都覺察出一絲絲的異常。

    「要是林縛將淮東軍的精銳都放在白鳥砦營寨,會怎麼樣?」阿濟格下意識的問秦子檀一聲。

    聽阿濟格這麼說,秦子檀彷彿給雷擊似的打了一個寒顫:黑巖山是空城計!

    林縛真要將淮東軍的近五千精銳都布在白島砦營寨裡,左翼六個千人隊絕對扛不住五千淮東精銳戰卒的衝擊。左翼六個千人隊此時有五個都給裹到白鳥砦正面的戰場之中,一旦陣形給打散,僅有一個千人隊根本阻止不到左翼的崩潰。

    到最後,甄封連調整陣形的機會都不會有,左翼的潰兵就會像崩坍的雪山一樣,向中軍、右翼壓來!

    秦子檀嚇了一身冷汗,拉來扈從,急促吩咐道:「你速去面見甄督,告訴他黑巖山或許是空寨,淮東精銳極可能都藏在白鳥砦……」秦子檀本想直接建議甄封從右翼抽調兩個千人隊去加強左翼,防止左翼的崩潰,瞬時又想:要是猜測錯誤,右翼依舊是淮東軍的主要突擊方向,此時建議甄封調整左右翼的兵力部署,不是幫林縛的忙?

    秦子檀一時間遲疑起來,倒是阿濟格乾脆,催促秦子檀的扈從:「你去見甄督,如此說就是,甄督自有決斷!」

    待扈從走遠,秦子檀才回過神,為自己剛才的遲疑羞愧,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只能做個謀士,反而阿濟格比他更有決斷力。

    稍鎮定,秦子檀越發肯定黑巖山是空城計。左翼,白鳥砦守軍已經在正面戰場投入兩千五六百的精銳戰力,林縛還能在右翼集中多少精銳兵力?還不如索性死命的從左翼打。

    想到這很可能是林縛一開始就布下的殺局,秦子檀只覺得心裡頭都是寒意。

    這時候空氣傳來異樣的銳響,在廝殺的戰場上空,是那樣的清楚,阿濟格站在白羅河的西岸都能清楚的聽到。

    「是什麼聲音?」

    「是床弩!」奢家也開始大規模在戰場上使用床弩、投石弩,也仿照淮東造蠍子弩,秦子檀對床弩密集發射的破空銳響很熟悉。

    秦子檀驚懼的往左翼看去,那些破空穿梭的床弩巨箭,在夜空裡有著極淡的影子,彷彿巨大的飛鳥,從白鳥砦營寨兩翼的緩坡往下面的高麗人步卒陣列攢射。

    不知不覺間,高麗人已經完全趕下白鳥砦,差不多退到溪野原的內緣。在白鳥砦的正面戰場,已經形成足夠開闊的空間。正面的三座寨門一齊打開,一隊隊黑影魚貫而出,還隱約能聽見戰馬的嘶鳴聲,淮東精銳這是要盡出了……

    而在高麗步陣形的正面,打反擊的白鳥砦守軍開始有序的向兩翼收縮,中間讓出來的,是給後面精銳衝鋒的空檔!秦子檀不知道淮東軍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能肯定的是,淮東軍在夜間能進行有更有效的指揮與軍令傳達。

    秦子檀發恨的薅著跨下坐騎的鬃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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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碎 第34章 鐵流

    黑色的鐵流從白鳥砦流趟而下,彷彿死神的鐮刀,橫切向高麗人在白鳥砦南面的步卒陣列,那嘶吼震天的殺伐之聲,聽著就令人熱血沸騰。

    林縛不在白鳥砦,在白鳥砦負責指揮戰局的是趙虎、周普,林縛始終站在黑巖山營寨的寨牆上,觀望著遠處的戰局。

    宋佳只覺風有些冷,雙手抱胸,又覺得沾了夜露的衣甲更冰。她骨肉豐美,身材要比普通女子高許多,內穿襖衣,外穿衣甲,不顯瘦弱,站在林縛身邊,倒像個俊俏的侍衛。這一刻,她只覺得戰爭的殘酷,要讓她的血冷得快結冰,下意識的貼著林縛有力的臂膀,讓自己好受一些。

    除了六營親衛營甲卒、八百騎卒,林縛還從第二水營抽調一千二百名戰卒上岸,臨時編成兩營甲卒,差不多將在海東地區的淮東軍精銳都佈置在白鳥砦營寨裡,僅僅用六營儋羅王軍來守黑岩石營寨

    若是高麗人用部分兵力去牽制白鳥砦營寨,而將大軍壓到黑石山前,或者根本就不理會白鳥砦營寨,從南門出兵打黑巖山,那時林縛的藏兵之策將計出不售。。。而白鳥砦的淮東軍主力將被迫在極不利的形勢下,提前進入溪野原,跟高麗人的優勢兵力進行決戰。

    這僅僅是假設,高麗人有意在溪野原打會戰,就無法忽視白鳥砦與黑巖山所形成夾擊之勢,就沒法不落入林縛的圈套裡。他們想不到林縛會如極端的部署兵力,也不能怪他們無謀。

    唯有旁觀者才是清楚的,說起來也是高麗人左翼兵卒的戰力不如淮東甲卒強悍。

    趙虎在白鳥砦指揮守軍打反擊,僅用四營甲卒,就將高麗人左翼六分之五的兵力都裹到戰場裡。。。而高麗人還一直提防這邊聲東擊西,將精銳兵力始終布在右翼不動,盯著黑巖山這邊,卻不知道黑巖山有戰鬥力的兵卒連一千人都不到。

    在冰雪融化的黑色土地上,從白鳥砦到溪野原是淺坡地形,越近溪野原地形越開闊,兩營甲卒在左右翼以錐形陣突擊,中間是三百甲騎。

    百騎一排,齊頭並驅,形成寬百餘步的密集突擊陣形。

    衝鋒的戰鼓聲像撕破耳膜似的擂響,滾雷一般的馬蹄聲,每一音似乎都踩在心臟上。

    比起兩翼的甲卒,隨著地形漸開闊漸展開的三百甲騎,更令人震懾驚惶。人穿黑甲、馬披黑鎧,亮銀色的騎槍斜指空中,在深沉的夜色深處馳出,無數披著鐵罩的馬頭攢動,彷彿鋼鐵洪流,堅定、緩慢又無堅不摧的向前推進。。。

    「射箭……」高麗人的軍官絕望的吼叫

    苦戰到現在,他們手臂發軟,開弓也沒有力氣,零亂射出的箭,叮叮鐺鐺的給鐵甲擋落。

    「盾結盾陣」軍官已經能清楚的感覺到大軍的震顫由於兩翼給壓著,盾陣與本陣之間無法拉開一定的緩衝距離,編製給打散不少,這麼短的時間也很難集結能形成百餘步寬攔截面的盾陣,更不要想在盾陣之後再布一道槍陣了。

    先是如蝗的箭雨覆蓋而來,「為了淮東、為了勝利,前列甲騎,騎槍壓前,衝鋒」

    居前的甲騎聽從軍官的命令,將腋下所夾的騎槍斜向前壓下,開始提速,往前突沖,彷彿橫移砸來的山一樣,頓時將高麗人倉促集結的盾陣撞了粉碎,以無堅不摧的犀利,將高麗人的步卒前段陣列撕得粉碎。。。

    在甲騎之後是刀盾輔兵,身穿輕甲,飛快跟上,跟在甲騎之後,看到那些倒地的高麗兵卒還沒有死的,飛快的補上一刀。

    兩翼的親衛營甲卒踩著堅定的步伐往前推進,將苦戰多時的袍澤戰友替換下。

    高麗人顯然沒有防備白鳥砦營寨會有甲騎出動,就算戰前有防甲騎衝擊的部署,也給持續到此時的反擊戰打暈了頭腦。

    將破陣的重任留給集中在中路突破的甲騎,兩翼的甲卒陣列,更多的是用強弓勁弩,將一**密集的鐵簇長箭所形成的死亡之雨,射入高麗步卒陣列的陣心。

    高麗人還沒有徹底的絕望,他們在左翼六個千人隊都沒有給打散編製,在兩三里方圓內,他們還有五千多生力軍,六個密集千人方陣,沒有崩潰,就還有一戰之力。。。

    只是六個千人隊,除了在東面的一個,其他五個千人隊都因為剛才的戰事,擠靠得太緊,密不透風,彷彿堅實的鐵砣,中間沒有緩衝的縱深。

    步卒對抗,或是步卒對抗騎兵,講究陣形密集,但必須要彈性,陣列與陣列之間要有緩衝的縱深,槍矛兵、盾牌手、弓弩手列陣要有層次,要能相互支援,而不是跟鐵砣似的擠在一起,甚至連呼吸都困難。

    這種情況下,光線又昏暗,實在無法想像一旦正面的步卒沒能扛住甲騎的衝擊,往後潰敗,會導致怎樣的後果

    甄封的侍衛們拚命打馬過來,圍著方陣的後翼大喊大叫。從右翼調兵過來,已經來不及,唯有希望左翼的軍官們能保持理智,帶著部眾,從擠成鐵砣似的方陣裡剝離開,形成更多的有彈性小方陣,才可能避免徹底的崩潰。。。

    很可惜,高麗人的動作太慢了,當前列的盾陣、槍陣給踐踏殘,第一列甲騎分成兩列,往兩翼穿插、切割。

    第二列甲騎開始提速衝刺,在星月光輝,彷彿移動的山丘、又彷彿是奪命的幽魂。高麗步卒的密集陣形,就算是堅固又堅韌的樹幹,也在甲騎的強烈衝擊下,給撕開、啄破一層又一層。

    「回去,回去」督戰隊高舉戰刀,揮砍潰逃的亂兵,不能讓他們衝過來,但淮東軍的甲騎就在前面,馬蹄踏動,大地顫抖,督戰隊的軍官也手打顫、腳發軟,忍不住要撒腿逃跑

    看到第二撥上來的甲騎在衝擊力變弱之後,分成兩列往兩翼切割,海陽郡兵馬司副統制使權之相,心想還有機會,朝著手下的千夫長鄭信怒吼,要他親自帶隊往前衝:「不要管什麼,往前衝就是。。。這邊太密集了,就要崩潰了,讓更多的將卒往前衝,陣形就能拉開。無論是敵人,還是草樹石頭,只要是擋在前面的就摧毀掉,這樣才能避免滅亡」

    只是權之相的希望像流星一樣,在空中閃爍了極短的時間,就給第三列衝刺上來的甲騎撲熄。

    第一個千人隊,在三撥甲騎的連續突衝下,就像給強行啄開的樹幹,露出鮮美的蟲子來。權之相與十數名親衛,沒來得及撲在淮東軍的甲騎做最後的廝殺,就給己方潰兵衝散,權之相死一桿騎槍的斜刺之下。

    數以百計的潰兵,不再訓練有素,也沒有軍官組織收攏,他們在昏暗的夜裡,只是下意識的往淮東甲騎、甲卒殺來的反方向逃命。。。潰兵所造成的連鎖反應已無法控制,擠在白鳥砦與溪野原邊緣戰場裡的五個千人隊,幾乎就有眨眼間就像雪崩一樣瓦解……

    「啄木鳥喙硬如鑿,舌長而能伸縮,爪如鐵鉤,食蟲時,以鐵鉤之爪抓住堅木,用如鑿之尖喙,將堅韌的樹皮鑿開,再用舌長將樹洞裡的蟲子捲舌出來」

    周普將佩刀解下,抓在手裡,想著林縛所說的啄木鳥食蟲戰術,沉聲下令:「解弩、取刀,上馬。」他將親自率領五百披甲輕騎,持戰刀,從高麗人的潰兵裡穿插過去,直接去強襲高麗人在白羅河東岸的中軍營帳——五百披甲輕騎就是啄木鳥可以伸縮自如的長舌。

    為了追求快速如風,將高麗人切割撕碎,周普下令諸騎卒都隨他將騎弩解下,只用戰刀揮砍作戰。。。

    唯有將高麗人在白羅河東岸的中軍營帳擊潰,沿白羅河東岸掃蕩,將潰兵往右翼趕,才能將溪野原上的高麗兵卒徹底的殲滅徹底擊潰高麗人的抵抗意志

    看著左翼像雪崩似的瓦解,甄封心如刀割,他來不及心痛,必須在左翼與中軍營帳之前建立阻隔帶,防止潰兵往這邊衝來。右翼還完好,只能保住右翼的五個千人隊不受到衝擊,未必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當五百披甲輕騎舉著在月下雪亮的戰刀,從潰兵裡搶先殺出的時候,甄封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

    甄封給侍衛簇擁著往右翼陣列逃,整個中軍帳數百兵馬,都往右翼倉惶逃去,根本無人有心留下來去攔截月夜奔襲而來的淮東騎卒。

    周普自然是率騎兵咬著住高麗人的中軍打,邊殺邊把他們往右翼趕,有心順便將右翼陣列也沖潰掉

    這時候高麗人有一個千人隊從西岸調來,陣形不整,人心惶惶。。。正過河時,那奔趹的馬蹄聲密如暴風驟雨,馬頭湧動的陣列,彷彿傾洩而來的山洪掃過。

    這本來是高麗人能抓住的最後一個機會,就是周普都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有一支千人隊渡河而來。這支千人隊若是直接衝殺淮東五百輕騎的側翼,沒有什麼防備的五百輕騎必定陣形大亂、傷亡慘重,自然沒有什麼餘力去追高麗人的中軍,沒有餘力去追殺甄封。

    很可惜,這支千人隊剛渡過河、在東岸露出頭的前哨給淮東軍的騎隊側翼掃了一下,就像給狂風吹到的一蓬落葉,頓時就告崩潰……

    秦子檀看到高麗人大勢已去,趁著淮東軍還無暇顧及西岸之時,與阿濟格在五百東胡武士的簇擁下,往西歸浦城逃去。

    「怎麼辦?」阿濟格策馬緊隨秦子檀之後,秦子檀的騎術差,他這麼也是怕秦子檀掉下馬來,說道,「正使在我們臨行時,特意吩咐要我過來多聽秦先生的意見」

    「……」秦子檀勒韁繩,看向阿濟格,看著他月下的眼睛,阿濟格還年輕,還學不會在秦子檀這樣的人物面前藏下什麼心情。秦子檀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問道:「走?」

    阿濟格說道:「秦先生以為呢?」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秦子檀說道,「走小路去北灘」指著城東北角,將兩名扈從喊到身邊,說道,「去,到前面領路去」

    阿濟格當然沒有跟海陽郡督甄封同生共死、給高麗人殉葬的意思,沒想到秦子檀也早就留了後手,甚至派人將東門通往北灘的小路都探了一清二楚。

    阿濟格心裡想:真是奸滑,便要他來開這口,想逃到海陽郡有說口。

    雖說西歸浦城北灘沿海岸線平直,能用來作掩護的礁石、海灣、溪口、淺灘等地形很少,幾乎都在靖海水營的打擊範圍之內,高麗水軍無法大規模的駐泊在西歸浦北灘沿海,但也不至於連幾艘船都藏不下來。

    再不濟,將幾艘船拖上海灘,靖海水營的戰船也無法打擊到。

    甄封給封在白羅河的東岸,右翼的崩潰是遲早的事情,能退回西歸浦城的高麗兵卒不會超過四千人。這四千人群龍無首,不可能抵抗得住淮東軍的攻城。

    能看得出,淮東軍將水營戰卒也抽上岸來,加強岸上的戰力,這時候靖海水營對西歸浦城北面的海域封鎖力度有限。這時候不奪船逃走,就不會再有逃命的機會,秦子檀當然不會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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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0-7 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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