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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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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0 09:45:48
淮東第35章 落花流水

亂兵所形成的洪流,向高麗人的右翼席捲而去。這時候西歸浦城北門外的灘頭也燃起戰火,是阿濟格、秦子檀率五百東胡武士從高麗人手裡搶奪海船,欲爭先逃離儋羅島。

高麗人在西歸浦城北門外的灘灣,僅有十數艘海船,根本不夠所有人乘坐脫離儋羅島。秦子檀更擔心在溪野原的戰事結束之後,淮東軍能抽出更多的兵力來封鎖西歸浦城北海域,到時候想脫離儋羅島,將難於登天。

但在溪野原激戰的高麗人卻不知道詳情,看著那邊戰火燒起,殺聲大作,只當是淮東軍從北灘登陸,封鎖他們的退路,更是驚惶。不多時,整個右翼也都給亂兵潰卒沖散,彼此殘殺踩踏而死,不知凡幾。

甄封與諸將及侍衛也給亂兵沖散,在亂軍月夜之下,他連一支百多人的兵馬都掌握不了,更無力去挽回當前的潰局。

淮東軍更多的是沿白羅河東岸展開,截斷高麗人逃往西歸浦城的歸路,然後有秩序的,用一隊隊甲騎、甲卒往溪野原縱深穿插,將高麗人切割再切割,將他們徹底的打散,不復有聚攏的可能。

西歸浦城北門外灘頭突然發生戰事,林縛站在黑岩山寨牆上看到,也頗為意外。

林縛沒有安排第二水營這時候突襲北灘。

當世沒有無線電報之類的玩藝,戰時要想準確及時的遠距離通訊,很困難。若是協調不好,第二水營的出擊時間不當,很可能會打草驚蛇,驚動高麗人的主力提前撤回西歸浦城裡,整個作戰計劃都將泡湯。

再說高麗人不可能不留兵力駐守西歸浦城,想奇襲奪下西歸浦城的可能性極小。為保證溪野原會戰的勝利,第二水營給抽調到一千兩百余戰卒登岸作戰,無論是奇襲奪城,還是在海上尋殲高麗水軍,都沒有兵力上的優勢。

“怕是高麗人內鬥,有人想奪船出海!”宋佳看著西歸浦北門外灘頭的動靜,猜測道。

林縛與宋佳都還不知道秦子檀與那赫阿濟格隨援軍進入西歸浦城,只知道高麗人留在北灘的船隻有限,除非高麗水軍及時趕來,不然頂多給千餘高麗人逃出儋羅島去。西歸浦城裡的高麗人這時候發生內鬥,無疑是樁好事。勝利的天平將完全傾向這邊了。

“高麗人在西歸浦城裡的守軍既然也大亂內鬥,是不是立時出兵從南門奪城?”儋羅王世子李繼問道。

林縛抬頭看了看月色,從黑岩山下去、到西歸浦城南門的道路,在視野裡僅有糊塗的影跡,跟儋羅王世子李繼說道:“你率王軍四營攜戰械去奪南門,但不可強求!”

宋佳在旁說道:“可舉火而行。”

儋羅王世子一怔,林縛經宋佳提醒,說道:“甚好,便舉火而行!”一時無法聯繫上趙虎、周普,這邊舉火而行,從黑岩山下去,趙虎、周普看到,自然能猜到這邊奪南門的意圖。

在夜裡戰旗與金鼓指揮的效率極低,營指揮都不能很好的掌握部眾,更多時候是依靠哨將、都卒長、旗頭等基層武官的武勇跟戰術素養。淮東軍的兵卒除了平時改善飲食外,還要進行大量的夜間戰訓,才有當下的夜戰能力。

儋羅王軍的夜戰能力極弱,林縛甚至不派他們趁亂去衝擊高麗人的右翼,不過西歸浦城此時起了內亂,的確是趁亂奪城的好機會。林縛一時無法派人從混亂的戰場裡找到趙虎或周普,便讓李繼領兵去試一試!

高麗人在西歸浦城裡的守軍僅有兩千人,還兼守北灘的船舶。

不過北灘的守軍有限,僅有兩百多人。阿濟格與秦子檀率五百東胡武士,很快就解除了北灘守軍的抵抗,搶得海船,眾人齊力,將海船從淺灘上推下海去。

西歸浦城裡的守軍初時以為是淮東軍來襲後路,見那邊兵力不多,將城裡僅有的兩個千人隊裡,抽了一支出北門外來攔截。出北門後才知東胡人抽腳要逃,領兵的千夫長催宗宇更是氣得吐血、心頭大恨,帶兵就直接攻上去,想要將海船奪回來,北灘的戰事就突然激烈起來。

兩百餘還沒有來得及登船的東胡武士,措然間給殺得大亂,抵抗不住,紛紛後退,有落水的,有給救上海船的,也有給亂箭射死、刀槍殺死的,先上船的東胡武士在阿濟格的指揮下,射箭還擊,將高麗人攔住。

秦子檀、阿濟格便帶著東胡武士乘坐十二艘雙桅海船,在駛離淺灘區域後,分散出海,逃往海陽郡……

在西歸浦城東門與白羅河之間,還有高麗人還有兩個千人隊。在東岸陷入崩潰之後,這兩支千人隊沒有立即撤入東門。想渡河去東岸支援,但東岸一片混亂,沿岸都是淮東軍騎兵穿梭、馳騁的影子,狹窄的渡河通道已經給淮東軍一隊甲卒控制,他們想到去東岸也難。

沒有高級將領傳來更明確的指示,或戰或守或退,兩個千夫長都拿不定主意。待儋羅王世子率兵攻南門,他們才想到守住西歸浦城的重要性,倉促逃向東門。

儋羅王軍往南門而去,依計是舉火而行。四營兵卒,僅有兩營老卒,月夜行軍都很難保證隊列整飭,舉火而行也是沒有辦法。

舉火而行,雖然無法保證奪南門的突然性,會提前引起城裡守軍的警覺,但從黑岩山到西歸浦城南門的道上,數百支火把蜿蜒兩三裡而下,有如火龍,無疑也告訴白羅河東岸混戰的雙方將領,黑岩山的守軍出營去奪南門了。

在白羅河東岸的高麗人無暇自顧,趙虎、周普卻得以提前調動兵力,緊急組織了兩哨甲卒、一哨輕騎、一都隊甲騎混編成花隊,由周普率領渡過白羅河,緊追高麗人的兩個千人隊,在東門外裡許追上,擊其尾後。

高麗人已經失去進退有據的法度,撤是倉惶而撤,背後竟然沒有防備後襲的兵力,一擊即潰,近兩千人往東門、往兩翼逃散,只恨爹娘沒有給他多生一條腿,只恨第三條腿短,不能當拐使……

破曉時分,西歸浦城便給周普從東門攻陷,隨後儋羅王世子率部從南門攻佔城頭,高麗人僅有千餘殘兵退守儋羅王府及西城作最後的頑抗。

高麗人完全給擊潰,無數人給殲殺,或自相踐踏而死,也有數千人往溪野原以東區域逃散。

清晨時起了霧氣,乳白色的薄霧,使視野反而不及夜間。林縛這時候才聯繫上趙虎、周普二人,要他們沿白羅河東岸、白鳥砦南緣集結兵力。高麗人已經沒有大規模集結的可能,淮東軍應避免不必要的傷亡。

趙虎、周普只能將聯繫上各營指揮,命令他們收攏兵力,但是有些哨將、都卒長殺得歡,往縱深穿插很深,已經無法聯絡,便第三營指揮張季恆也親率一部甲卒,殺到溪野原東部邊緣去了,一時也返回不了。

臨時集結不到半數兵力,一時也無法估算己方的傷亡。

豔紅的朝陽爬上樹梢頭,霧氣開始散去,儋羅王軍大部都進入西歸浦城,與城中的殘軍進行巷戰。林縛也出了黑石山營寨,來到白羅河東岸,親自指揮淮東軍往溪野原縱橫穿插追擊高麗人的殘兵。

從披甲輕騎出擊開始,周普大多數時候身先士卒,殺得痛快,肩頭給流箭射中,裹著傷來見林縛。除周普受傷外,親衛營第二營指使姚星在打反擊戰時受重傷,夜裡不治身亡,是淮東軍此役犧牲最高級別的將領。

林縛初上金川獄島時,姚星、馬潑猴等人,便從守獄武卒裡挑選出來給林縛當護衛,追隨林縛有三年的時間。

“先拿棺材殮好,派人回崇州問他家人的意見,若是可以,厚葬濟州城,為淮東軍在濟州豎碑!”林縛痛心的說道,但是戰爭總避免不了傷亡,這時也不是傷感的時候,要將高麗人的抵抗意志徹底的擊潰!

這時候第三營指揮張季恆派人來傳報,海陽郡督甄封與百余侍衛給他封死在溪野原進日出山東北麓的一個山坳裡,要這邊派兵支援,強攻山坳。

“告訴張季恆,要是給甄封逃進日出山,這一戰,他便算白打了!”林縛跟張季恆派來的通訊兵說道,“活捉了甄封,算他頭功!”要周普在白羅河東岸坐鎮,受了傷,就不要四處跑動,他與趙虎在一隊騎兵的簇擁下,穿過溪野原,去活捉海陽郡督甄封。

張季恆堵住甄封時,兵力不多,不過他派人到白鳥砦、白羅河東岸通傳的同時,又去聚攏附近的淮東兵卒。夜裡穿插整個溪野原的兵馬不少,張季恆本來就是這一片最高級別將領,對附近的各營將卒都有節制權,再者別人聽到有大魚給堵在這邊,自然是先放過其他潰兵,過來捉大魚。

林縛趕過來時,差不多有六七百甲卒,將甄封率部頑抗的山坳團團圍住,還有百餘披甲輕騎在外圍,將欲來救援的高麗人殺散。

林縛下馬來,張季恆前來相迎。

張季恆原是寧則臣麾下的勇將,林縛在淮安擴建親衛營,調他來給趙虎用。其人驍勇善戰,這一夜過去,他率甲卒在溪野原裡奔殺,身上衣甲染滿血跡,自己倒是丁點傷沒有,

“你也悠著點,”林縛不喜其勇,輕聲訓斥道,“姚星身亡,我很心痛,步軍司中軍更承受不了一夜戰歿兩員勇將的損失!”

張季恆悶聲應是,領著林縛、趙虎走到陣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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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受降

海陽郡督甄封藏身的山坳背對著一座滑不溜湫的陡坡,這邊已經甲卒攀爬上去,封住退路。在陡坡腳下,在山坳子的裡側有幾座簡陋的茅草屋,圍著一座打穀場,周圍是齊胸高的簡陋石牆,約是五六戶人家合住的一處聚落。

鄉民早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在石牆內外,散落著十數具屍體,鮮血凝固成的深紫色,身上像刺蝟似的插滿箭支。院子簡陋的有些年歲的木門早給撞歪到一邊,張季恆之前嘗試過強行攻下這座院落,直到接到林縛的命令,才改將甄封及侍衛圍死在裡面。

約有百余穿朱紅色衣甲的高麗武卒退到打穀場上結成半圓陣,不少人或傷或殘,相互扶持著才能站住,雖處絕境,倒是沒有放棄抵抗的意思;沒有看到甄封及其他高麗將領的身影,想必是躲在茅草屋裡。

茅草屋擋不住長箭怒射,更擋不住火攻,要將這個院子攻下來,輕而易舉,但是甄封能活捉還是活捉的好。

“你讓人去喊話,要甄封出來見我,他即使不想活,也要為手下將卒考慮、考慮!”林縛吩咐張季恆道。

張季恆派人到前面去喊降,林縛與趙虎就在陣前看著院子裡的動靜,耐心的等著。

過了許久,茅草屋裡有人走出來,跟打穀場上的侍衛武卒說話,林縛他們離得遠,也聽不清楚在說什麼。緊接著,看到打穀場有侍衛開始將兵器丟下,林縛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甄封活著才有用處,高麗軍隊崩潰,但夜裡在戰場上給擊殺的,畢竟是少數,更多的人是趁夜逃散。這些亂兵潰卒,借著地形頑抗,還巴望著高麗國內能有援兵過來,不肯輕易投降。

日出山地形複雜,層巒疊嶂,逃進日出山的散兵潰卒,很難短時間裡逐一剿滅;淮東軍與儋羅王軍也要添許多不必要的傷亡。

林縛也不是好殺之人,再說儋羅、東州都缺人力,戰俘要比冰冷的屍體跟首級寶貴得多。

甄封及其他高麗高級將領出降,才能將大幅降低其他散兵潰卒的抵抗意志。

高麗侍衛裡也有血勇之輩,不甘心棄械投降,揮舞著戰刀,放聲嚎哀,無法面對這樣的慘敗;給左右同伴合力制服,將衣甲、兵器解下,只是跪坐在地上,憤怒而悲涼的捶著地。

這時候打穀場正南面的茅草屋門扉打開,身材高大的甄封,面對著打穀場跪坐,身子半隱在陰影裡,他動作緩慢的先將佩刀解下,又將衣甲解下,帶著幾名脫去衣甲、僅穿著白色襖衣的人從茅草屋裡走出來,走到石牆門口,長揖拜倒,聲音嘶啞的說道:“高麗海陽郡敗軍之將甄封拜見制置使……”向淮東軍投降,總比向儋羅王軍投降要好,再說在林縛面前,甄封也敗得心服口服。

將甄封困在西歸浦城裡兩個多月,林縛手裡早就有他詳細的資料,倒是第一次見到其人。

甄封出身于海陽郡豪族甄氏,是高麗宿將,將衣甲脫去,他倒像個文士,臉清瘦,顴骨很高,眼睛細長,五旬年紀剛出頭,頷下長須及兩鬢髮絲已染霜白。

此時的甄封憔悴、疲憊,眼袋又黑又腫:明明擁有優勢兵力,又自許是高麗的名將,卻給對手摧枯拉朽似的擊垮,心頭所遭受的打擊額外的慘重。

“勝敗乃兵家常事,甄督莫要介懷,”林縛安慰的說道,“還請甄督速派人催促各部棄械歸降,使雙方將勇少些傷亡!”

“謹遵制置使所命!”甄封吩咐身後隨他出降的幾名高麗武將。

西歸浦城失陷,他們已經徹底失去翻本的機會,殘兵敗將在儋羅島上,無法形成有效的抵抗,繼續頑抗下去,不過是徒增傷亡罷了。甄封要身邊幾名高麗將領,隨淮東軍的騎兵四處宣告他已經投降的消息。

甄封等高麗將領投降,給接下來的結場掃尾工作帶來很大的便利。除了少數頑抗分子不肯降,往日出山更深處轉移外,大部分散兵潰卒在聽到主將投降的消息後,都選擇走出日出山、棄械投降。

甄封肯配合,很大程度上減少了後續收尾戰事的麻煩跟傷亡,林縛自然會給他應有的尊重。除了將兵甲解除外,林縛讓甄封跟他的侍衛在一起,都帶到白鳥砦營寨暫時軟禁起來。

林縛午後巡視溪野原東側的戰場,將近黃昏時返回西歸浦城。

往東部或南部疏散的儋羅島民,聽到溪野原大捷的消息後,都迫不及待的返回家園。看到林縛給騎隊族擁著走過,都高聲歡呼。更有甚者,跪在路旁,熱淚盈眶,叩頭感謝林縛幫他們奪回家園。

淮東軍的將卒們還在掃蕩戰場,來回押送戰俘。

有些將卒,身上帶著傷,也不肯下戰場去休養。唯有在戰場上穿梭,更能更好的享受大勝所帶來的榮耀與滿足感。看到林縛在騎隊的簇擁下,從戰場穿過返回西歸浦城,淮東軍的將卒們,更是情緒激動,高呼致禮。

人生得意馬蹄疾,到這時,西歸浦城已經徹底光復,在夕陽裡,殘破的城牆卻有著異樣的雄壯之美。

儋羅國主李建攜百官,到白羅河東岸迎接林縛入城,夾道都是歡騰的軍民。

“國主這是太客氣了!”看到儋羅國主到白羅河來迎,林縛也趕忙下馬,熱情的與他手臂相挽,夾道走入西歸浦城。

得知儋羅國主將王府騰出來作為他在儋羅島的行轅,林縛堅決的謝絕道:“國主好意,本使心領,但國之禮制不可輕廢,焉有國主住驛舍,本使住王府的道理?”

“制置使對儋羅有再造之恩,非孤家一人之意,乃儋羅百官、子民,都唯恐對制置使敬重不夠,”李建懇切說道,“今日乃國之大慶,孤家與諸臣商議,決定將今日立為國恩日,永嗣紀念,制置使以為如何?”

“儋羅事我朝為宗主,我受朝廷所命,統兵助儋羅驅逐入侵,是職責所在,實不敢再貪功,”林縛說道,“立國恩日,能激勵國民,甚好。”

願降的高麗人,基本上在黃昏後都走出日出山來繳械投降。淮東軍兵卒也陸續返回白鳥砦、黑岩山兩處營寨修整。差不多近九千戰俘,也分別關押在這兩座營寨裡。

還有一些高麗將卒寧死不肯投降,往日出山更深處轉移,清剿工作就由王世子李繼率領儋羅王軍進行。

王城剛剛恢復,諸業待興,王府裡也是一片混雜。林縛與儋羅國主商議了些國事,便返回驛舍休息。

西歸浦的城防都已經完全交給儋羅王軍負責。這時候還不能肯定,就將所有的亂兵潰卒都清出城去,不過給林縛當臨時行轅的驛舍周圍,還是有騎軍司騎兵負責守衛。

靖海第二水營也有部分戰船,從濟州港移駐西歸浦城北灘,承擔起西歸浦外圍的海疆防務。

回到驛舍,趙虎便將淮東軍與儋羅聯軍的傷亡詳細呈報給林縛。

除了前期的攔截戰以及後期攻奪南門、與在西歸浦城的高麗殘卒進行奪城巷戰,儋羅王軍雖然沒有承擔主要作戰任務,但還是有近千人的傷亡。

不過也只有經歷殘酷的戰爭,儋羅王軍才會真正的具備戰鬥力,此時承擔起剿平高麗殘兵的重任。

淮東軍的傷亡也要超過千人。主要是在打反擊戰時,為了將高麗人的左翼兵馬都拖入戰場,傷亡很大。等到甲騎出動,與甲卒配合,將高麗人的左翼擊潰,驅趕潰卒亂兵沖散去右翼之時,傷亡就頗為有限。昨夜鏖戰,差不多有五百多傷者,倒有一多半人是崴腳傷、摔傷;跑折腿的戰馬也差不多有上百匹。

相比較之下,高麗人前後共有九千人棄械投獻,戰死或自相踩踏而死,約三千餘人,減掉搶得海船逃出海的,島上差不多還有兩千多高麗將卒在逃亡。有部分人是昨夜跑得太快,今日還沒有來得及趕往溪野原以東地區進行招降,也有一部分則是逃進日出山裡,準備頑抗到底。

“儋羅王軍傷亡也重,又要承擔王城衛戍,又要出動剿平殘兵,又要安撫民眾,兵力有限得很,”林縛吩咐趙慮,“你明天抽兩個營,配合儋羅王軍進日出軍剿匪。不要在我們離開儋羅島,還留下什麼隱患。”

“我立即就去做安排。”趙虎說道,又談了些其他的事情,便先退了出去。

“秦子檀倒是跑得快,他是屬兔子的?”林縛此時已經知道那赫阿濟格與秦子檀上儋羅島的事,甄封倒是沒有透露更多的消息,但也足以判斷東胡跟奢家已經秘密的勾結在一起了,林縛感慨道,“梅溪湖,我逮住了杜榮,讓秦子檀跑了;長山島,秦子檀斷了一臂,人還是逃了。沒想到他這回跑得更快!”

“跑得快有什麼用?”宋佳嫣然一笑,說道,“跑得快也是給你攆著在走,我想他一定更願意將將你攆著到處流竄!你打算怎麼處置甄封,不應該是僅僅用他招降潰卒吧?”

“我已讓人將消息傳到東州去了,將遲胄、佐賀賴源邀來這邊議事,”林縛說道,“甄封怎麼處置,還是等遲胄、佐賀賴源等人過來再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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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爭盟

聽秦子檀敘述儋羅島戰事,奢飛虎俊朗的臉微微扭曲著,發恨的抓住桌上的青瓷茶盅。

此戰,甄封僅在兵力佔有優勢,其他方面皆處於劣勢,勝算本來就不大,但奢飛虎絕沒有想到甄封會敗得這麼迅速、這麼徹底,仿佛一座巨塔在眨眼間就給摧枯拉朽的摧毀掉!

那赫雄祁雙眼微眯似古佛枯坐,他對高麗人的失敗沒有什麼意外,他本意也只是將高麗人拖入對淮東的戰事裡來而已,這個目標是達到了,只是對沒能消耗淮東的實力有些遺憾。

過了許久,那赫雄祁開口感慨道:“中原雄傑輩出,蘇護之後有李卓,李卓之後又有林縛,也虧得中原人心不齊,不然東胡與奢家的日子可就難熬了……”

秦子檀跪坐在案後,心裡暗道:李卓或許是一代雄才,但他集江南諸郡之財力,統十萬戰兵,十年征戰也只不過跟大都督相持不下而已。說到雄才大略,李卓比大都督還是要略遜一疇,唯林縛才略詭豔,讓人揣測不到他的深淺。

想大都督棄陸走海而謀浙東,已經算是驚世奇謀;認真說來,淮東走的也是海陸兼顧的大略方針,但要遠比東閩堅決、徹底。

高麗人有儋羅島之敗,有諸多因素,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因素,就是高麗人的水軍給淮東死死壓制住,根本走不出淺海,與淮東在蔚藍的海洋上爭雄。

秦子檀不難想到,奢家與淮東在東海上爭雄不力,岱山、昌國等島給淮東逐一奪去,包括明州府、晉安府等奢家統轄的核心區域,都將處於淮東水師的直接打擊之下,奢家到時候要如何應對?

想到這裡,秦子檀背脊寒意鋒利,幾乎要將他的血液凍住,暗道:即使奢家短時間裡無法調整戰略重心,也要死守住岱山、昌國諸島,絕不容有失,不然奢家將在戰略上陷入被動。

阿濟格心裡略有些不安。

乘海船逃出儋羅島的,也不僅僅只有他與秦子檀兩人。當時在西歸浦城裡的守軍,最後識機不對,也有三百多人搶得三艘雙桅海船渡船逃回。

這三百多人到海陽郡後就給高麗國相左靖下令關押起來。

阿濟格擔心高麗人會追究他們在西歸浦城搶船的責任,一直暗中窺視左靖的臉色,左靖真要追究這事,那赫雄祁都很難保他。

秦子檀倒是坦蕩,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高麗經此慘敗,左靖想要保住在高麗的權勢,更要抱緊東胡人的粗大腿才成!

抱不緊東胡人的粗大腿,左靖很可能會給高麗王室推出來當替罪羊。高麗國內從清川江之敗以來積累的怨怒,傾洩過來,左靖以及左家子弟怕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阿濟格是東胡汗王寵妃的親弟弟,左靖燒糊塗的才會在這事上究真。

東胡人心裡也清楚,一旦左靖給推倒,高麗國內反抗東胡人的勢力很可能就會崛起,不利東胡在海東地區的利益。

高麗王室與主政大臣是怯弱的,沒有反抗東胡人的信心。這次雖慘敗於淮東之手,但與淮東隔著茫茫大海,讓高麗人心裡能有一種距離上的安全感。

屈從東胡而與淮東對峙,是高麗人當前必然選擇的國策。

左靖要保住他的權位,也只能將戰敗的責任完全推到海陽督郡甄封的頭上,繼續將高麗國內的矛盾焦點引到淮東身上,在海陽、山南、漢陽等地擴兵,擴編水軍,加強與淮東的對峙。

從這一點上來說,儋羅島之敗也沒有什麼可惜的,要將高麗人更深的拖入與淮東的戰事中去,必然要有這麼一敗的。

只是這一敗也太憋屈了!一萬五千多人,僅僅一夜的工夫,就摧枯拉朽的給摧毀。

******************

若說福江島、松浦之戰,僅僅是淮東軍在海東小試牛刀;儋羅島一戰,高麗人一萬五千余步卒給落花流水似的給擊潰,則是淮東軍大展神威,海東地區為之震懾、驚惶。

佐賀賴源在對馬島接到報捷的信報,心裡給深深的震動。

割讓松浦、平戶等地之初,佐賀賴源不是沒有想到在境內進行總動員,與淮東軍大幹一場。佐賀家旗下就兩千余精銳武士,對平民進行動員,兵力擴編到一萬五千人已經是極限了。如今看來,在淮東軍面前,一萬五千兵力還真是不夠看啊。

“看來在佐賀氏統一九州島之前,都不要再去想松浦、平戶了!”佐賀賴源蹙著眉頭,將信函替給家臣山下敬吾。

“家主英明,”山下敬吾說道,“林縛要這邊派人去儋羅島議事,敬吾就請命走一趟。”

“我親自過去,想來遲胄也不會偷懶的,”佐賀賴源說道,“你留在對馬島。高麗人經此一敗,元氣大傷,應該是無力來奪對馬島,不過你也要小心應付!若是此行順利,我從儋羅島回來,就可以打壹岐島了!”

佐賀賴源與遲胄聯軍攻對馬島,也是賭淮東軍在儋羅島必勝。淮東軍若戰敗,佐賀氏在近鄉氏與平氏的壓制下,根本就沒有多力的實力來佔有對馬島。

佐賀賴源在對馬島布下近三千兵馬,其中精銳武士有千人。高麗人在岸上沒有立足點的情況下,想要奪回對馬島,一次就必須投入足夠攻陷對馬城的兵力才夠。

高麗人發了瘋,才會在這時候組織上萬兵力來打對馬島。

儋羅島一役,對海東諸勢力之間的平衡,尤其重要。佐賀氏暫時不用擔心高麗有能力來打對馬島的威脅,就可以放手收拾九州島北海域的海盜勢力。

“或許可以派人先去壹岐島招降。家主與遲胄在此時聯兵奪對馬島,海東還會有誰會不知道佐賀氏就是淮東軍的盟方?在淮東軍威的震懾之下,壹岐島、字久島的海寇繼續抵抗的可能性很少,我們不能讓遲胄那個老賊搶在前頭。”山下敬吾說道。

“對!”佐賀賴源說道。

雖說三家訂立秘盟時約定壹岐島、字久島等九州島北海域的島嶼都由佐賀島收復,但要是讓佔據這些島的海盜勢力先投靠了遲胄,即使遲胄遵守約定,佐賀氏最後也不可能一點代價都不付出就拿回這些島嶼。

盟約存在的基礎是利益,而非道義。佐賀賴源對這個很清楚。

************

到三月初三,佐賀賴源乘船抵達濟州城,儋羅島戰事到這時差不多就徹底結束了。

還有少量的高麗殘卒躲在日出山的深處,負隅頑抗,不肯投降。三五百殘卒,分割成好幾股,也成不了什麼氣候,也就留下來給儋羅王軍練手用。

除了靖海第二水營一部駐守西歸浦北灘外,淮東軍也陸續撤回濟州城。同行南歸濟州的,還有近萬名高麗戰俘。

儋羅國弱丁少,經此一戰,島上存糧有限,根本就不足以再供養近萬名高麗戰俘,林縛也只能先將戰俘押往濟州城安置。

高麗人短時間裡也組織不起反攻儋羅島的武力,林縛這時候更無意去打高麗半島,儋羅北海域就暫時的恢復了平靜。雙方偶爾有哨船在海上相遇,也頗為默契的不再相互追逐、廝殺。

佐賀賴源趕來濟州,除了帶了賀禮慶祝淮東軍獲得儋羅島大勝,更主要的意圖是想淮東軍司能支持佐賀氏對近鄉氏、平氏的地盤進行擴張。

船進濟州港,佐賀賴源先看到近鄉津野那張樹皮似的老臉。近鄉津野正對他擠出狡詐的笑容,佐賀賴源心裡一驚:沒想到這只老狐狸會來濟州,更沒有想到這只老狐狸會趕在前面抵達濟州島。

九州島本有九藩,才有九州之名。藩國亂戰加劇之後,九藩只剩下四國了。與佐賀氏相鄰的有日向國近鄉氏、大隅國平氏,在九州島的東南角,還有肥前國入江氏。

近鄉氏家主尚年幼,近十年來都是由家宰近鄉津野持政。

近鄉津野出現在濟州港的迎接人群裡,佐賀賴源心裡頓時覆蓋了一層陰霾。

林縛可不管佐賀賴源心裡怎麼想,雙手負於身後,看著走棧板登岸的佐賀賴源,笑道:“海途顛沛,有勞執政親自前來議事!”

“制置使相召,賴源不敢怠慢,還是給對馬島的事務纏住,拖了一天才能動身,失禮之處,望制置使寬囿!”佐賀賴源說道,仍拿眼角餘光觀察近鄉津野,心裡思量:要不要派斥候武士將近鄉津野殺死?

“佐賀執政事務繁重,出行又要召集數十斥候武士相隨,不比津野孤舟渡海、只帶幾名隨扈,慢一些也是應該,”近鄉津野倒似看透佐賀賴源所想,說道,“到濟州城之後,津野所住驛舍還要勞制置使派侍衛守護,真是慚愧得很!”

聽近鄉津野點破,知道林縛絕不會容許他在濟州城對近鄉津野下手,佐賀賴源也只能放下心裡的殺念,激怒林縛就有些不智了,何況佐賀氏的刺殺嫌疑還沒有完全洗乾淨。

“高麗兩百年來都是我朝藩屬,以臣視君,相得甚宜,然國政給奸侫竊持,背義棄信,投靠東胡,悍然派兵攻伐燕北,又派兵攻打我朝藩屬儋羅國,不能不懲戒之,”林縛讓佐賀賴源與近鄉津野分別走在他的左右兩邊,告戒道,“佐賀氏、近鄉氏皆是臣君事以視我朝,就應當共同承擔起懲戒高麗的責任來,我率王師回朝,自會向聖上為佐賀氏、近鄉氏請功。”

佐賀賴源心裡清楚盟約的基礎根源於“利益”二字,但他不能不爭,若讓近鄉氏獲得同等的地位,松浦、平戶不是白白割讓了?

進入濟州城,趁著近鄉津野不在身邊的當兒,便是遲胄在場,佐賀賴源也顧不得什麼,便跟林縛進言:“福江島刺殺事,近鄉氏可洗脫嫌疑啊!”

“近鄉津野能孤舟前來,與執政當初去松浦見我,何其似也……”林縛笑道。

佐賀賴源微微一怔,倒真不能將刺殺之事硬往近鄉家頭上推。

“……入江氏也派人送來賀禮,”林縛板起臉來,說道,“唯有平氏做賊心虛,無禮,也不敢派人來見我。福江島刺殺十有八九是平氏所為,我饒不了他們!”

佐賀賴源倒沒有想到入江氏的動作也這麼快,不知道送來什麼讓林縛滿意的賀禮,竟然讓林縛將刺殺事都推到平氏的頭上?

“我問執政一聲,欲查得福江島刺殺案的真凶,僅憑藉佐賀氏一家能對付得了平氏嗎?”林縛繼續追問佐賀賴源。

佐賀賴源微微一怔,心想:淮東支持佐賀氏聯合近鄉氏先滅平氏?這倒是不錯,畢竟佐賀氏還沒有力量一口將平氏吞下,仍爭道:“近鄉津野過來,即使能幫近鄉氏洗脫嫌疑,然近鄉氏寸功未立,制置使不能厚彼薄此,讓人覺得不公啊!”

羈縻之政的根本,是以夷制夷,分裂的扶桑才更符合淮東的利益。

近鄉氏與佐賀氏,都位於九州島的北部,一個是東北部、一個是西北部,都與高麗人隔海相望。

即使近鄉津野不過來,林縛也會派人去聯絡近鄉氏,邀近鄉氏從海上共同壓制高麗,減輕淮東在儋羅島的駐軍壓力。

再者東州都督府的實力終究是太弱小了,在九州島給佐賀氏選一個競爭對手出來,近鄉氏比入江氏、平氏更合適。佐賀氏有與近鄉氏爭雄之心,更符合林縛的心意。

林縛不介意佐賀賴源色厲內荏的強勢,笑道:“我自有分寸,朝廷定不會薄待你佐賀家!”

佐賀賴源也不懷疑淮東會對海東地區有什麼領土野心,畢竟淮東真要學奢家,視野也只會放在中原制霸,他心裡雖然惱恨林縛在海東實施羈縻之計,將近鄉氏拉了進來,但眼下也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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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縱虎歸山

林縛在濟州城裡給佐賀賴源設宴洗塵。

宴間要同時應付佐賀源、遲胄、近鄉津野三人,宴罷走回後宅,林縛也覺得智昏神疲。

宋佳在燭下整理文牘,還沒有回房休息,左氏小姐妹侍立左右。燈燭下,宋佳容色豐豔;姐妹倆稚色未脫,臉蛋秀麗,跟宋佳這等禍水比起來,算不上絕美,難得的是姐妹倆的容貌翻版似的極肖,皮膚又極白皙,給燭火映著,仿佛初雪。

宋佳看見林縛走進來,笑道:“可不能讓佐賀賴源與近鄉津野在濟州自相殘殺了。若是讓佐賀賴源殺了近鄉津野,你也只能支持佐賀氏滅了近鄉氏;反過來也是一樣。你還要防止遲胄給近鄉津野收買,在海上把佐賀賴源殺了……”

“唉!”林縛頭疼的歎了一口氣,別人穿越虎軀一震,萬事解決,他卻遠不能這麼輕鬆。位微身卑時,能拔刀圖一快,畢竟牽扯少;如今權勢越重,牽扯到的利害關係越複雜,反而要加倍的小心謹慎。

“希望遲胄不會這麼蠢,”林縛揉著腦門坐下來,說道:“立了盟書,我就將他們三人都趕走,不用為這些破事頭疼!”

“要不是讓左蘭給你來捏捏肩?”宋佳說道,“仰或讓入江氏送來的賀禮來伺候你?”

“沒那麼嬌貴,”林縛揮了揮手,他這麼說著,小姐妹裡的姐姐左蘭移步到他身後,嬌嫩軟若無骨的小手搭到他的脖子筋上,有著幽蘭一般的氣息吐來,林縛倒也不拒絕了,跟宋佳說道,“說到入江氏。佐賀賴源翅膀硬了,註定會對入江氏起貪念,入江氏的這個賀禮還是退回去的好。”

“女人也真是可憐,越是漂亮,越是給你們男人爭奪。那個小姑娘,還是入江氏的族女,臨到頭還不是給用來作饋贈、獻媚的物品?便算留下來,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能算什麼隱患?”宋佳勸說道,“說不定入江氏不會太不堪,到時候還有棋子可用……”

林縛敲了敲腦門,想起那個叫入江綾織的女孩子來,漢語說得腔圓字正,明明才是十一二歲的稚女,裙衫下卻鼓起成熟婦人的胸,清純的容顏裡卻有媚豔之態,真是妖孽。他倒不是忌諱這麼一個女孩子留下來會有什麼隱患,主要是怕帶回去給小蠻嘲笑。

“送回去也不過是入江氏手裡攏絡、討好他人的物品,誰曉得日後的命運會有多淒涼。能跟在你身邊,總是她的福氣。”宋佳說道。

“送什麼賀禮不好,偏送個要養活的女孩子過來!”林縛搖頭歎道,“那還是你留下來吧,拿你的薪俸養著。”

如此絕色,權貴自然視為萬金難求的珍寶,只是林縛沒有將女孩子拿出去折現的習慣,所以覺得入江氏送一個女孩子過來當賀禮,遠不如送些金銀珠寶過來實惠。

權貴之間贈送美婢頗為常見,甚至將妾室送給他人的事情也時有發生,還會給傳為美談。

勢力與勢力之間的籠絡、討好,送女子更為常見。即使送出去的女子很難直接控制,但女子心思柔弱,心裡只要念著原來的家人與故土,枕席之間的影響還是有的。

林縛剛來儋羅島,李氏就送來四個女孩子伺候,這時候入江氏又從族裡選了個稚女送來,世人對此都習之以常。

“你要不提,我倒忘了自己還領著一份薪俸呢,那小女孩子由我養活著就是,已經養了兩個,也不差再養一個,”宋佳嫣然而笑,說道,“比起這些頭疼事,倒有一樁好消息,你看看……”宋佳從案頭翻出一封急件遞給林縛。

林縛接過來一看,哈哈一笑,說道:“高麗國相的動作倒是不慢,這麼快就替海陽郡拉了新總督出來。你陪我去見一見甄封!”

***********

甄封給軟禁在一座原木搭建的木樓裡。

這座建在半山腰上的木樓,簡樸無華,寬敞,可以眺望濟州港外的湛藍之海。雖說無法走出院子,但心裡只要沒有什麼雜念,寄居木樓裡,倒也沒有什麼不便。之前的侍衛也有十人允許給留下來伺候,作為敗軍之將、階下之囚,也沒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國相及國中諸大臣都屈從于東胡,高麗就沒有跟淮東議和的可能。

甄封對自己日後的命運不抱什麼期待,安心等死,心思倒是平靜下來,黃昏時還寫下“初春,倦鳥陣陣鳴叫,夕陽紅光染遍山林”這樣頗為自得的句子來。甄封將自己近日妙手偶爾的句子都工整的謄寫在紙上,要侍衛收好,或許能帶回高麗,給家人留個念想。

這時候有一隊騎兵從遠處馳來,很快就到樓下,諸將卒下馬時,甲片嘩嘩的響。甄封對侍衛說道:“你跟外面人說,我已經睡下了!”

甄封唯求一死,別人能降淮東,獨他不能降。

打敗仗倒不足為慮,勝敗本來就是兵家常事,但貪生怕死,降了淮東,就只會成為高麗國史裡所記載的一段笑柄罷了。再說他降了淮東,甄氏在海陽的子弟要如何逃脫誅連?都到這地步了,還有什麼生死看不透的?

甄封只當是淮東軍有人又跑過來勸降,便吩咐侍衛將人堵在門外。

侍衛下樓去擋架,過了片刻,又走了回來,說道:“領頭的武校說,這個人郡督倒是非見不可的……他們清了西堂,要郡督去西堂等候。卑職回稟過郡督,也要去樓下給集中監管!”

“啊!”甄封微微一怔,想不明白遲遲沒有露面的林縛這時候過來見他是為哪樁事。

甄封整理衣襯,往木樓西堂走去。這時候整個木樓的防護、警戒,都由剛趕來的騎兵侍衛接手。木樓外的林地裡,也有人影攢動,設了哨崗——在濟州城,也僅有林縛能享有這麼森嚴的護衛。

甄封在西堂燈燭下等了片刻,便聽見有轔轔車轍聲駛進院子,甄封一怔,暗道:林縛何需要坐馬車過來?在淮東軍侍衛的監視下,甄封忍著好奇心,沒有走到窗戶邊看院子裡。接著就聽見登樓的腳步聲,過了片刻看見林縛與一個宮裝的絕美小婦人走進來。

甄封心裡暗想這個女人是誰?林縛總不會起了興致,帶了寵姬夜遊山林吧?

甄封的目光在小婦人的臉上停了一瞬,就看向走在前面的林縛,揖禮道:“制置使可是來催甄某一死的?”

“甄督如此焦急著要死?”林縛搖頭笑道,“甄督要失望了,我剛聽到一樁消息,覺得有必要告訴你一聲:高麗國相左靖日前命令禮部卿金承越擔任海陽郡總督。不知道甄督聽到這消息,心裡有什麼感受。”

“我被困西歸浦城時,國相早就該新立總督,來主持海陽郡的軍民政事,是我辜負了國相的託付,”甄封古井無波的說道,“制置使專程告訴這個消息,甄某多謝了。”

“那甄封被困西歸浦城時,也真心認為高麗當屈從東胡,傾一國之力,與我淮東在儋羅島決一死戰嗎?”林縛問道。

“甄督請用茶!”宋佳親自將茶沏了,端到甄封面前。

甄封忍不住又看了這個絕美的小婦人一眼,揣測她與林縛的關係。倒是給宋佳這麼一岔,甄封倒沒有直接將林縛的問話頂回去。當初他與四千海陽郡兵給困在西歸浦城,當初是指望國內來救。

當然救也分好幾種。

與淮東矛盾未激化之前,國內可以派重臣瞞過東胡人,與淮東秘密議和,將四千余海陽郡兵贖回去,也是一策。

組織水軍、徵集民船搶渡,能接回去多少人算多少人,也是一策。

屈從東胡使臣,集結上萬兵馬渡海來援,倒是最不智的一種救法。

在海上無法與靖海水營爭雄,上萬兵馬陡然渡海集結於西歸浦城,特別在對馬島給大寇遲胄跟佐賀氏聯軍襲奪之後,甄封除了倉促一戰,根本沒有其他選擇。

事後靜心想來,淮東軍掌握著戰局勢態發展的主動權,怎麼打,都是高麗必敗的結局。可恨、可惜的是,上萬援軍幾乎集結了南三郡的精銳戰力,就這麼輕易的給消耗光了。

高麗此敗,東胡人卻是高興看到的,高麗的國力給一步步的消耗,脫離東胡人控制的可能性也越來越弱。

國相左靖已經成為東胡人的應聲蟲,成為東胡人出賣高麗利益的國賊……甄封不難想像,在東胡人的控制下,國相左靖將壓制國內的反對聲音,將高麗國力集中到跟淮東的毫無意義的戰事中來。

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還不是自己最先沒有抵制住秦子檀的鼓動,出兵登上儋羅島,才將高麗拖入這場沒有什麼意義的戰爭中來?

要說擔憂,甄封此時將最擔心國相左靖會將戰敗的罪責都推到他頭上來,從而使在海陽的甄家受到牽連。

甄封走神亂想,林縛與宋佳對視了一眼,倒不難猜到他心裡在想些什麼。林縛笑問道:“怎麼了,甄督想起家裡的小夫人了?我到海東,也聽人說起過甄督的小夫人是高麗第一國色呢!”

甄封眼神黯然,沒有回應林縛的問話。他此時身不由己,只等著一死,也無法顧及海陽甄家會不會受到牽連,更也無法顧及小謐以後的命運。

“高麗以君臣事侍我朝有兩百年,近來屈於東虜鐵蹄淫威,改投門庭,實是屈於無奈,大越皇帝也能體諒。而你率眾侵犯儋羅,不恭甚過,我才領命率淮東軍來,以作懲戒,不要以為我朝就無人也,”林縛斂容肅然說道,“我大越乃禮儀之邦,懲戒過,便不願戰事擴張,徒增傷亡,戰事彌久,也是勞財傷民。等送甄督回高麗後,我也要返回淮安去。甄督要是得不到教訓,還要率兵來打儋羅,他日我再奉陪就是!”

甄封乍聽林縛要放他回高麗,愣怔在那裡,轉念就驚出一身冷汗,坐在桌邊,說道:“甄封罪大惡極,不求制置使寬囿,請制置使賜我一死!”

“我放你回去,你不求生反而求死,倒是奇怪了。”林縛嘴角一翹,笑了起來。

“我與制置使也是戰場相見,並無舊怨,制置使何故要置我甄氏於死地!”甄封凜然問道。他在儋羅島戰死或給大越朝處死,甄氏或能有一絲生機,他要是孤身一人給送回國內,又怎麼可能不會給國相左靖推出來為此次戰敗擔責的替罪羊?

屆時甄家就是滅族之禍。

甄封目光冷冽的盯著林縛,不清楚林縛為何要置他甄氏於死地。

“我要置甄家於死地,你便是絕食、自盡也沒有用,”林縛哂然而笑,說道,“恰如你所言,我與甄督沒有舊怨,為何要置甄家於死地?我要問你一聲:真如你所願,我在濟州將你處死,左靖會放過甄家?”

“制置使能賜甄某一死,甄某在九泉之下,也會感謝!”甄封說道。

“我讓你回去,”林縛站起來說道,“不單讓你回去,還讓三千海陽郡兵都跟你回去!你考慮清楚了,明天再給我答覆。”吩咐侍衛道,“留一把刀給甄督,甄督要是捨不得死,明天帶他來見我!”袖手與宋佳離開西屋,離開了木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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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戰俘分贓

隔了一夜,林縛在濟州內城再次接見了甄封。

一夜之間,甄封的鬢髮又添了許多霜白,面容憔悴。對他來說,無論是求生,還是求死,都是艱難的抉擇。

林縛換了一襲湖青色的儒衫,與宋佳從後宅走出來,掀起襟擺,盤腿坐在書案後的軟榻上,看著甄封挺直了腰坐在對面,問道:“甄督覺得我的建議如何?”

“清川江一役,左靖給東胡人所圍,放歸後便成了東胡人的傀儡、應聲蟲。制置使若想甄某也如此,那是打錯了算盤。”甄封挺直了腰,不亢不卑的說道。

“本使唯願兩國息兵,重歸於好,何曾想過要干涉高麗國政?”林縛哂然而笑,說道。

甄封緩緩的閉上眼睛,便是要這時他仍沒有拿定主意,林縛嘴裡說沒有干涉高麗國政的意思,但他的意思倒像禿子頭上的蝨子,分明得很。

過了許久,甄封才睜開眼睛,雙手撐著書案,低頭說道:“如制置使所願,甄某願意回去。”

“好!”林縛哈哈一笑,朗聲說道,“甄督是明白人,跟明白人就是好說話,甄督此行歸國,有什麼要求,我都盡可能滿足你。不過你所提的要求,也不要太多分啊!”

“制置使此戰,所獲頗多,想來也有些粗劣兵甲給制置使看不上眼,能否送給海陽?”甄封說道。

“這個無妨,好東西沒有,讓三千海陽郡兵隨你回去,總要人手拿一桿槍矛走!”林縛慷慨道,他還怕強送一批兵甲最後給甄封丟到海裡去呢。甄封既然有防備左靖的心思,那是真好不過,好東西沒用,三千桿長矛值不了多少銀子,說道,“海陽郡兵馬司的被俘武官,你希望誰跟你回去。你擬個名單來,我都允你!”

“我雖然不知道有哪些人給你俘獲,但只要是海陽郡的將卒,我希望能一個不落的帶回高麗去。”甄封說道。

他知道林縛打什麼心思,所以不奢望林縛同意將此戰被俘的高麗將卒都讓他帶回高麗去,但海陽郡的將卒,他還是想一個不落的都帶走。

“好,隨你。”林縛說道。

宋佳跪坐在一旁,翻出一疊卷宗來,遞給林縛。

林縛接過卷宗看了看,說道:“這裡記有海陽郡被俘武官,都卒長以上,有八十九人!普通兵卒則是兩千九百六十三人……我給你換一處寬敞些的住所,先將你麾下武官送過去。”

甄封要想迅速掌握海陽郡兵,就必須先掌握他以前的部屬。這八十九名武官並非個個都死忠於甄封,再說陡然放他們回高麗去,誰知道這些武官心裡會怎麼想?、

林縛先讓甄封跟這些武官先接觸,只要能先將這些武官的思想統一了,倒不怕普通兵卒那裡能出什麼亂子。

甄封低著頭,說道:“謝制置使成全!”

**********

林縛並沒有刻意封鎖送甄封及海陽郡兵返回高麗的消息,此事對儋羅人震動甚大,不過最先趕過來遊說勸阻的,卻是佐賀賴源。

“制置使欲用甄封分化高麗的國內勢力,此計甚妙,但焉知甄封與左靖不能摒棄前嫌?到那時再曉得縱虎歸林之害,怕是有些遲了,”佐賀賴源說道,“某讀春秋史。春秋時秦兵襲鄭,歸時給晉兵所破,秦主將孟明等被俘。晉欲離間秦之君臣,將孟明等縱歸。然而孟明歸秦後,非但未獲罪而死,依舊受到秦王的重用,最終領兵重挫晉國。晉國的教訓,制置使不可不察啊!”

秦國襲鄭是秦穆公時期所發生的事情,高麗國主或把持國政的高麗國相左靖若能有秦穆公一半的雄才偉略,也不會屈服於東虜鐵蹄之下苟且偷生了,更不會愚蠢到一次將上萬兵馬送上儋羅島來。

“執政所憂也有道理,”林縛說道,“所以我只許甄封領海陽郡兵返回高麗,其他戰俘仍舊要扣押下來……”

這會兒有人通報儋羅國主李建與東州都督遲胄以及近鄉津野三人一起來求見,林縛便請他們進來,好一起解釋這事。

甄封在海陽郡對儋羅覬覦日久,又是他率海陽郡兵先犯儋羅,掀起這場兵事。

放甄封回高麗,儋羅人最為敏感。

儋羅國弱言微,國主李建心裡很擔憂,反而說話的聲音不如佐賀賴源響亮。

“高麗人經此一敗,反而是更難逃脫東虜的掌握,”林縛耐心的跟眾人解釋,“東虜獲得兩遼之後,野心就膨脹得難以遏制,欲壑難填,其必然會驅使高麗傾一國之力與我淮東對抗。甄封返回高麗後,必受高麗國相左靖猜忌,則能使高麗國內對立,而化解淮東、儋羅及佐賀氏、近鄉氏的壓力。即便甄封回高麗後給國相左靖立即降服,不過使高麗國多三千將卒,又能有多大的區別?”

“真是奇謀,”近鄉津野拍手贊道,“甄封便算知道制置使的心思,返回高麗後要自保,也要跟高麗國相左靖對立。此外,制置使僅讓海陽郡兵返回高麗,而將其他戰俘扣押下來,更是妙中之妙。甄封要沒有兵馬帶回去,就沒有立身的資本。他安然率本部兵馬回去,便是向高麗國相左靖剖心見誠,也不可能給信任啊。此役,高麗除海陽郡外,關內郡與山南郡出兵最多,這兩郡的權貴又怎麼會對甄封沒有疑心?真是越琢磨,越覺得制置使之謀當真是奇妙啊!”

林縛微微一笑,沒有怎麼理會近鄉津野的誇捧,說道:“說到戰俘,既然大家都在這裡,就說一說戰俘的處置!除了要遣歸高麗的海陽郡兵外,尚有戰俘約六千九百餘人,”看向儋羅國主,問道,“李國主,儋羅能容置多少戰俘?”

說起來殘酷,但人口,特別是青壯丁,對農耕體制來說,從來都是最重要的一項資源,遂東虜破關侵燕南,最重要的一樁事就是擄奪人口。

林縛不會做擄奪平民的事情,但也沒有仁義道德得到跟侵國戰俘講人權的地步。便是千年之後,還有勞改犯一說呢。

儋羅島及東州以及九州島,人口相對稀少,戰俘就成了最重要的戰利品。

此役,儋羅國犧牲頗大,林縛不能不劃出一部分戰利品來彌補他們。

這次戰事,儋羅前後損失了約兩千名青壯年,相比較才三萬人數的丁口,這是一個相當慘重的損失;此外,儋羅還要維持三千人左右的常備軍。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儋羅島上能用於勞作的青壯丁,相比較戰前,減少了近一半。

儋羅國極需要補充青壯勞力,戰俘無疑是個好的選擇。容留戰俘也非多多益善,貪心太多,管制也是個問題,也會給日後埋下禍端

儋羅國主李建對這個問題早有考慮,見林縛問及,答道:“儋羅勉強能容留三千人,再多就力有未逮!”

遲胄心裡暗罵:倒不怕吃撐了,放甄封及海陽郡兵回高麗,剩下七千不到的戰俘,李建就要吃下近一半人去。

“那我就將三千戰俘交給儋羅安置了,”林縛心想儋羅島安置三千戰俘應該沒有太大的隱患,便答應下來,又跟遲胄、佐賀賴源說道,“此外還有近四千戰俘要處置,頗為麻煩,希望東州都督府與佐賀氏能替我分憂!”

遲胄聽了一喜,沒想到會有他的好處,忙應道:“怎麼能說是麻煩?替制置使分憂,是我們的幸事!”

佐賀賴源這才放下對林縛拉近鄉氏入盟的不滿,畢竟奪下對馬島,佐賀氏就補彌了割讓松浦、平戶的損失,從這邊還有大量的戰俘能分,這趟可以說是得大於失。與近鄉氏的矛盾,完全可以留到剿滅平氏之後再解決。

佐賀賴源忙致禮說道:“謝制置使信任!”

“那我就將兩千戰俘麻煩佐賀家處置,”林縛說道,“餘下的就由東州都督府負責安置,你們看如此處置可好?”

“制置使英明!”遲胄與佐賀氏異口同聲的說道。

佐賀家接受的戰俘,僅比東州稍多一些,不過佐賀賴源也沒有什麼不滿足。林縛一個戰俘都不給佐賀家,他又能說什麼?至少這一次,在佐賀氏與近鄉氏之間,林縛是傾向佐賀氏的。

近鄉津野沒有得到半點好處,臉上也無異樣。

儋羅一役,佐賀氏與遲胄畢竟出了力的,有功不賞,反而給近鄉氏無功受祿,林縛還如何在海東地區保持威信、行羈縻之政?

事情便大體定了下來。

中原大亂,導致流民大量南湧。算上工輜營及家眷,崇州丁口總數快要接近五十萬了。整個淮東地區更有數十萬的浮民生活困頓,僅以租種小塊田地或乾脆以乞食、盜竊為生。

就目前的情勢來說,淮東地區人多地少,人口資源是富餘、過剩而非不足。

林縛若是一邊將戰俘遷往淮東,一邊將淮東地區的流戶遷來儋羅島、東州安置,就太看不起李建、遲胄、佐賀賴源等人的智商了。

既然過剩的人口對淮東地區來說,已經是種負擔,與其將七千戰俘押回淮東去,還不如慷慨的送給儋羅、東州、佐賀家來安置;也是告訴後來人:只要跟著淮東,總是有好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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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縱虎離間

三月十五日,薄陰天氣,下過幾場雨後,高島半島也暖陽入春、草木蔥蘢起來。

一大隊穿著朱紅衣甲的騎兵從海陽郡首府光州城的東門馳出,走驛道往東南方向的羅州而去。儋羅島大敗以來,海陽郡有過一陣子的慌亂,不斷的調兵遣將,每日都能看到有兵卒從光州城進進出來,近數日來,才恢復了一些平靜。今日又有大隊騎兵出城往東南馳走,路人看到難免人心惶惶、揣測不安。

光州城西驛館北院,秦子檀正整理書卷。他殘了一臂,雖然有些不方便,但整理書卷之事基本上不假他人之手,以便搞亂了次序,下回再找會變得麻煩。

儋羅島一役也就如此了,短時間裡也看不出會有什麼變化。

高麗經此一敗,頗傷元氣,如此在海陽郡馬步軍加上水軍也就一萬多人,沒有能力再打儋羅島。

在失去西歸浦城這個立足地之後,就算林縛率淮東軍主力返回崇州去,高麗想要拿下儋羅島,也非易事。東胡人更希望高麗能將水軍力量集中到漢陽府以北,去干擾、削弱津海糧道。接下來一段時間,高麗人很難對儋羅島組織起大規模的攻勢來。

當然了,津海糧道也是淮東勢在必保的命脈之一,只要高麗人的水軍能對津海糧道造成有效的干擾跟牽制,對奢家也是有大利的。

當然了,淮東即使獲得儋羅島這個跳板,眼下想要攻打高麗半島還力有未逮。

局勢會暫時僵持下去,但秦子檀相信:即使淮東暫時打通了海上商路,但有整個高麗與之為敵,局勢漸漸發展下去,也只會對淮東更為不利。

高麗再弱,也有二三百萬的人口。即使林縛將整個淮東地區都掌握在手裡,也不過兩百萬人,但林縛此時真正能有效掌握的地區,還僅僅限於崇州。

東胡使臣那赫雄祁、那赫阿濟格過幾天就會離開光州,直接取道漢陽回遼陽去。

秦子檀過兩天,也要與奢飛虎返回晉安去。

不比東胡使臣,秦子檀與奢飛虎回去則要麻煩得多。走九州島已經不安全,那就要先繞道高麗西境,渡海去本州島,再從本州島借道出海,未必能趕在五月之前返回晉安。

扈從匆忙從外面走進來,回稟道:“秦先生,二公子有急事要見你!”

“什麼事?”秦子檀問道,他實在想不出在光州城裡能有什麼緊急的事情,林縛不可能率兵來打海陽郡,除非他吃錯了藥。

秦子檀將書卷丟到一旁,隨扈從到南院去見奢飛虎。

奢飛虎見奢子檀進來,說道:“那赫將軍剛派人來告,林縛有意放甄封及海陽郡兵回高麗,特派了一個被俘的武官渡海來光州報信。那赫將軍邀我們去商議事情!”

“啊!”秦子檀頓感棘手,道,“好一個縱虎歸山的離間計啊!高麗國相與新郡督是怎麼應對的?”

“已經派兵去羅州了,倒是沒有跟東胡使臣說派兵去羅州做什麼。”奢飛虎說道。

“蠢啊!”秦子檀說道,“甄氏就在羅州,左靖這時候派兵去羅州,除了捉拿甄家人,還能有什麼好事?林縛既然要將甄封與海陽郡兵都放回來,左靖拿下甄家人,能有什麼好處?也許早就有人去羅州報信了,左靖要是打不下羅州,這齣戲可就有得他好看了。左靖要有一點能耐,要麼就笑臉將甄封迎歸,盡棄前嫌,要麼就等甄封回來後找准機會下狠手,哪有這時候打草驚蛇的?”

“左靖要是個有用的,又豈會給東胡人如此擺弄?”奢飛虎輕蔑一笑。

東胡人扶持左靖把持高麗國政,看重的就是左靖的無能跟懦弱,不過有時候這也是大麻煩。

秦子檀與奢飛虎去見那赫雄祁。

“我也是剛剛知道消息,”那赫雄祁臉上有按捺不住的怒氣,顯然也是對左靖的愚蠢舉動怒不可遏,將奢飛虎、秦子檀迎進來,說道,“左靖也是在派兵一個時辰之後,才派人知會這邊的!我左思右想,卻沒有一個定計,請二公子及秦先生過來商議。”

“若是羅州甄家提早得到甄封將回高麗的消息,必然會派人盯著光州這邊。兵馬已經出了光州城,左靖對甄氏起殺心之事,想來是瞞不過甄封了,”事情緊急,顧不上客套,秦子檀便將心裡所分析的事情說出來,“想要左靖與甄封盡棄前嫌、和睦相處,已經不可能。”

“嗯,我也能想到這點,”那赫雄祁說道,“我對甄氏情況不熟,秦先生可知一二?”

“那赫雄祁打算怎麼做?”秦子檀問道。

“甄氏若在海陽郡的根基不深,我便由著左靖去亂搞,先平了羅州,甄封敢率三千海陽兵登岸,出兵剿之便是,”那赫雄祁說道,“即便甄封改投淮東,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秦子檀知道那赫雄祁的想法。

只要能一舉將甄氏在海陽郡的根基挖掉,使海陽郡不亂,三千步卒算不上什麼決定性的力量。甄封即便投靠淮東,對淮東的軍事實力增益也很有限,影響不了大局。

秦子檀說道:“甄家若提前有所淮備,左靖派兵怕是一時打不下羅州!”

那赫雄祁頭疼的就是這個,他決定相信秦子檀的判斷,對阿濟格說道:“你速去總督見左靖與金承越,無論用什麼手段,無論說多重的話,都要他們立即派人將兵馬追回來!”

不能將甄氏的勢力在短時間裡從海陽郡連根拔除,那赫雄祁寧可讓甄氏割據海陽郡,也要比讓高麗的軍事力量都陷到海陽郡的泥潭裡要好得多。

見那赫雄祁決斷如此果斷,秦子檀暗感東胡將領的素養不容小窺,能在三四十年間崛起於遼東,不是僥倖啊。但是那赫雄祁這樣的宿將,在林縛面前也完全失去光彩,想一想就讓人牙根發癢啊!

林縛如此簡單的一招離間之計,就使高麗將相失和、尖銳對立,當真是絕妙啊。但是說到如此用計,倒更像是永泰伯宋公的風格,難道說……

秦子檀腦海裡閃過一個不該有的念頭,這個念頭他壓根不敢在奢飛虎面前提起。

************

過了不久,高麗國相左靖、海陽督新總督金承越以及水軍統制使催權臣隨阿濟格來驛館來見那赫雄祁。

倉惶之下,左靖也顧不得體制,走進來,徑直跟那赫雄祁說道:“甄封給淮東所惑,已叛高麗,上使為何阻我派兵去討甄氏?甄氏在海陽郡根基甚深,唯有在甄封率兵回海陽之前派兵拔除之……”

“左相若有把握將甄氏從海陽郡連根拔除,我自然不會阻你,”那赫雄祁氣使虞指的說道,“左相有這個把握嗎?”那赫雄祁站在堂下,虎目盯著左靖,過了片晌,才請左靖、金承越、催權臣三人入座。

在左靖、金承越、催權臣三人裡,秦子檀更重視還沒有什麼多大實權的催權臣。

在高麗水軍戰船給淮東全面壓制的情況下,催權臣還順利將上萬援兵送過海去,便有他別人不及的能耐。至於之後的大敗,跟催權臣沒有什麼關係。

催權臣面色沉毅,看不透他心裡的所想,卻越是如此,越表明他心裡對國相左靖有所不屑、對東胡使臣有所不滿——也許高麗軍中、朝廷有許多將領、官員都有跟催權臣一樣的想法吧?

左靖也意識到同僚的這種心態,才會對林縛放甄封歸來這麼敏感吧?

秦子檀看了那赫雄祁一眼,心想:東胡人真指望高麗人能幫上大忙,可不能盡扶持左靖這麼無能又膽小的人。

左靖在東胡人面前已經沒有什麼國相的樣子,完全給那赫雄祁的氣勢所懾。見那赫雄祁如此震怒,他怕給東胡人拋棄,以致權勢不保,仲春天氣,坐在堂下,額頭都有汗珠滲出來。

比起剛進來,還有抗辯的意思,坐下來的左靖,則換了一種軟弱無能的語氣,說道:“我已派人去將兵馬追回,但接下來要怎麼辦?還請上使指示!”

“甄封雖打了敗仗,但也有勞苦之功,左相如此待他,會寒國人之心,”那赫雄祁見左靖已派人去將兵馬追回,也語氣稍緩,側頭問金承越、催權臣,“金督與催將軍,有什麼高見?”

“全憑上使高見。”金承越、催權臣異口同聲的說道。

秦子檀坐在一旁,心想金承越、催權臣說這話應該不是敷衍。

高麗有九郡,但北部、東部多山地,平原地區主要集中在西南部,海陽郡人丁有五十余萬,是高麗除首郡關內郡之外的第一大郡。

海陽郡要是陷入混戰,打殘了,不僅不利東胡目前借高麗從海上牽制越朝的目的,對高麗人更沒有什麼好處。

這時候給東胡人利用從海上牽制越朝,高麗還能借機發展水軍、重整軍備,要是海陽郡給打殘了,甚至陷入全面的內戰,高麗以後想要脫離東胡人的控制,更是難上加難。

對甄氏不能打,眼下的情形,除了先將甄封與三千海陽郡兵迎回來之外,倒也沒有其他更穩妥的辦法了。

無法消除甄氏的戒心,甄封一旦率兵回來,高麗對海陽郡的控制將大幅削弱。一旦海陽郡獲得相對獨立的地位,甄氏甚至可能暗中與淮東媾和,這也是一樁大麻煩。

除非東胡人能下狠心將左靖趕下去,重新在高麗扶持一個傀儡上臺,才能破掉林縛的離間之計。但左靖在高麗的根基也不淺,不是說趕就能趕的,強行驅逐,說不定會引起一場更大的混亂。

秦子檀暗道:權宜之計,也只能迫使左靖與甄封妥協,將海陽郡總督的位子還給甄封,水軍全面退到漢陽去,不過東胡人指望高麗人能在海上打擊津海糧道的意圖,怕是要打些折扣了。原以為儋羅島戰事已經收尾了,沒想到林縛會有如此厲害的後招,關鍵這個後招還可能是他之前想不到的那個人在旁點提醒林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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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海東行營

三月下旬,三千海陽被俘郡兵分批渡海返回,差不多等甄氏在海陽郡的勢力以及忠誠于甄氏的將領控制住羅州等海陽郡南部州縣之後,甄封才最後渡海返回高麗。

要避免高麗陷入內戰,那赫雄奇只能要求高麗國相左靖向甄封妥協,將海陽郡督的位子還給甄封,金承越隨即改任山南郡總督。

此時高麗國內已知儋羅在五島、平戶、松浦等地設東州都督府、招附大寇遲胄之事,加上近鄉氏、佐賀氏與儋羅定立盟約,差不多整個北九州島的勢力,都給淮東拉攏到一起,來對抗高麗。

即使甄封沒有暗中投靠淮東,現階段也顯然不能指望甄封會在海陽郡出兵牽制淮東在海東的勢力。與海陽郡同位於高麗半島南部(東南)的山南郡,壓力大增。

而改任山南郡的金承越,作為國相左靖的心腹,顯然還要在山南郡做些部署,防備甄氏在海陽郡有什麼異動。

高麗國相左靖還在海陽郡北面的譚陽、穀津等州城駐防重兵,同時將催權臣所部水軍調到海陽郡西北方向的扶南諸島駐守,對甄封的防備心可見一斑。

淮東的縱虎離間之計甚妙,不能化解甄封的防備與左靖的猜忌之心,高麗國內就會給這種對峙牽涉相當大的精力。

那赫雄祁、奢飛虎等人對此也無計可施,見海東局勢暫進平復下來,於四月初旬相繼離開高麗。

*************

進入四月,天氣漸熱,濟州城裡的人們也陸續換上單薄的衣裳。

佐賀賴源、近鄉津野都相繼離開儋羅島,返回各家領地,但都派心腹家臣留下來負責聯絡、協調等事。

四家訂立盟書,佐賀氏、近鄉氏以及內江氏都承認東州都督府的地位。

除獲得對馬島外之外,佐賀氏還額外獲得兩千名戰俘以及福江島自由港的分稅權,已經極大消除之前被迫割讓平戶、松浦的不滿跟怨恨。

由於福江島處於東州都督府與佐賀氏轄區的環抱之中,近鄉氏自然不能從中獲得厘稅收益。近鄉氏控制的位於瀨戶內海北門戶的下馬關海峽(海峽最狹窄處僅有一裡寬),是本州島南部以及九州島東南部地區通往福江島的必經之路。真正將福江島自由貿易港經營起來,近鄉氏從這條海上商路裡獲得的利益,不會低於佐賀氏。

這也是近鄉津野在淮東軍在儋羅島取得大勝之後,第一時間趕來濟州城的主要原因。

從崇州到濟州,從濟州到福江島,再到九州島北部、本州島北部、蝦夷島(今日本北海道)或通過瀨戶內海到九州島西南部、本州島南部的海東商路便算正式打通了。

高麗與淮東在軍事上對峙,但無法徹底杜絕高麗半島東部的海商私自出海牟利。或者經本州島藩國勢力的海商中轉,至少高麗半島的東部諸郡,也將與海東商路搭上聯繫,

做到這一步,林縛率淮東軍跨海東征的目的便算圓滿完成。

通過海東商路,江東郡的大宗商品就能較為順暢的輸往海東地區獲利,海東地區的金屬、馬匹、藥材、木材、海鹽等物,也是淮東急缺的物資,甚至還能從更遠的蝦夷島、苦夷島(庫頁島)收購毛皮。

佐賀氏、近鄉氏要聯手對九州島南部的大隅平氏動手,擴編兵備,對精良兵甲及戰船的需求極大。

淮東目前也要進行大規模的兵甲、軍械儲備,以備將來大規模擴軍所需,暫時還不會大規模的將淮東兵甲運來淮東販售。

儋羅島一役,除近七千名戰俘外,淮東軍還獲得兵甲軍械共兩萬餘件,倒是沒有必要費神運回去。

高麗人之前也想打贏這一戰,後期渡海來援的兵馬,都是從關內郡、山南郡抽調的精銳步卒,兵甲堅銳。

林縛只是將三千桿槍矛還給海陽郡兵,好東西都留了下來。特別是鎧甲、弓弩、優質鋼刀等,只給儋羅分了少許,多餘的則打包賣給佐賀氏、近鄉氏兩家。

將這批繳獲兵甲賣掉,得銀二十萬兩,差不多足能彌補這次跨海東征的軍資開銷。

***********

“九州北的海寇勢力,差不多有十五六家,你左家不是最大、最強的一支,便是壹岐島的雷征明,麾下戰船、兵馬就與你不相上下,你知道我為何屬意你來擔任這個東州都督?”林縛站在濟州港的長岬上,眼睛望著遠處湛藍的海面,與身側的遲胄說話,趙虎、林景中陪在左右,更遠處則是武卒戒備著,防備不相當人等靠近。

“遲胄愚昧,只知對制置使的載培感激不盡……”遲胄說道。

壹岐島是不弱于南五島的一支勢力,但夾于對馬島、五島與九州島之間,近鄉氏也明確表示放棄暗中支持壹岐島,雷征明手裡即使有近兩千寇兵,又能有什麼出路?

雷征明最終選擇投附佐賀家,遲胄也沒有什麼好難過的,畢竟雷征明手下的寇兵要多過東州兵,讓他併入東州,遲胄還擔心會有客大欺主的威脅。

“若非形勢所迫,我知道你不會甘心淪為海盜,”林縛說道,“與其他海寇勢力以劫掠劫生為不同,你有經營南五島的心思。雷征明除了兩千寇兵、除了壹岐島這個海盜窩之外,他還有什麼?南五島除了三營兵馬外,你十數年來,從兩浙、廣南、江淮沿海陸續吸引貧戶兩千余戶充實南五島,這份心思是雷征明遠遠不及你的……”

“什麼事都瞞不過大人的眼睛,遲胄漂泊湖海半輩子,也不願跟隨遲胄這些年的兄弟們,到最終沒有著落,卻撈個身首分屍的下場,所以從遲胄到下面的兄弟,對大人都十分的感激……”遲胄懇切的說道。

之前是懾於淮東軍的威勢以及林縛刻意提拔的恩情,遲胄對林縛懷有敬畏之心;這時候只是心裡深藏的心思給林縛認同,遲胄心裡又是另一番感受。

對林縛稱呼,也從“制置使”改為“大人”了,看到淮東軍司如此的欣欣向榮,遲胄也有融入淮東的願望。

東州之地,說起來大不過一縣,又處群狼環伺之間,只要投附淮東能保遲家富貴,東州之主當不當,實在沒有多大的意義。

“佐賀家的事務,我不便多嘴;東州還是以扶桑人為主,這趟有近兩千戰俘給東州,我希望你能好生安置他們。”林縛也不多說,言盡于止,遲胄能領會最好,不能領會,日後還有手段。

“謝大人提點。”遲胄倒是心有靈犀的回道。

林縛也不管遲胄是真懂還是假懂,海東地區當前的權力格局對淮東最為有利,他還不能直接招攬遲家,岔開去說其他事。

過去十數年,遲胄從內地招附流民以實五島,才不過兩千戶。相比東州境內約一萬六千戶的扶桑人,內地遷戶的所占比例很少。

高麗人的兩千青壯戰俘安置好,就相當於往東州境內遷入兩千戶外來移民。在削弱東州地方豪族勢力的同時,事實上也能在相當程度上減弱佐賀氏對松浦、平戶地區的影響。

“我離開海東後,趙虎便是海東行營守護、林景中是濟州巡檢司巡檢,你若有什麼事情,他二人都能替我拿主意!”林縛說道。

“我曉得。”遲胄說道。

************

為了保證淮東對海東地區的影響力,為了保證淮東對海東商路的壟斷,也為了應對來自高麗的軍事壓力,林縛必然要在海東地區常駐一支精銳戰力。

自三月下旬以來,林縛從親衛營抽四營甲卒、從第二水營抽一營水軍,從騎兵抽一哨披甲輕騎組建海東行營軍,主要駐紮在濟州城,由趙虎出任海東行營守護,總攬淮東在海東地區的軍政事務。

戰前,淮東在濟州駐兵僅有四百人不到,組建海東行營後,駐兵總數將近四千人,擴編近十倍。

遲胄隨後告退,長岬上留下趙虎、林景中陪同林縛看那夕陽。五六年前,誰能想到上林裡三個毫不起眼的青年,今日僅掌握這些的權勢?

“我明天就回淮東了,這邊就交給你們二人了,”林縛說道,“高麗這步棋,東胡人遲早都會走的,津海糧道的壓力會越來越大。我們甚至要認真的去考慮燕京被破、東虜鐵騎推進到黃河北岸的情形,海東實是淮東的命脈,你們在這裡一定要謹慎經營!”

趙虎、林景中都覺得肩上壓力不輕,認真的聽林縛詳說經營海東的策略。

“內地不是只有淮東一地能與海東商路相接,”林縛說道,“海東行營除了要嚴厲打擊從閩浙而來海東的私商外,沒有名義公然阻攔從平江府、山東及河間府出海的海船來濟州進行貿易。實則上,我們應該鼓勵他們過來。不過有幾點要特別注意,一是淮東地區輸出的生絲、茶鐵等,都由集雲社進行專營,也許後期可以讓黑水洋船社參與進來,那等到以後再討論。二是從其他地區運來海東販售的生絲、茶鐵,進行三到六成的實物抽分,生絲及絲織品為六成。三,除集雲社與黑水洋船社外,海鹽對其他海商一律實行禁運。四,從海東地區購買的馬匹,一律只允許運往淮東販售。我暫時想到四點,你們有什麼想法,補充上就是,盡可能一起想周全了,要向海商張榜公告,不要朝令夕改……”

生絲這種高價值的貨物,運往海東地區的利潤最高,差不多有二十倍的厚利。一艘海船裝上四百擔生絲運到九州島,就值十六萬兩銀子。

林縛不能費盡心思的打通海東商路之後,卻讓海虞陳氏等勢力從中分得最大的好處。畢竟對陳氏等勢力來說,造海船出海,並不是多困難的事情。

戰前海東地區通過海盜、私商貿易,每年從內地大約引入三四千擔的生絲及絲織品,才維持這麼高的價位。海東商品打開之後,不加控制,生絲貿易量很可能會成倍的增長,價格自然也會大幅下滑。

為了保證淮東的利益,保證淮東能從海東商路獲得足夠的養軍之資,對暴利商品,在厘稅之外,進行額外的高比例抽分,是必然要做的。

林縛真要有能力將海東地區的貿易一條縫都不露的嚴密控制起來,僅生絲一項,淮東每年獲利就能達到一百萬兩銀以上。

這只是一個理想的目標,奢家在控制閩浙大部分區域之後,從明州、晉安到九州島南部地區鹿兒島的海上商路也就打通了。

海東行營的另一重任,就是打擊、封鎖這條商路,限制奢家從海東地區的海上貿易裡取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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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回崇州

四月十八日的鶴城熱鬧非凡,東征船隊已經抵臨長山島,哨船先一步進港,就沒有必要再封鎖消息,鶴城民眾都已經知道制置使今日將率東征大軍抵臨鶴城。

普通民眾渾渾噩噩,不關心國事,但遷來鶴城者,多受過流離之苦,好不容易安頓下來,對戰事頗為敏感。

大越朝近十數年來,給東虜欺壓得連口氣都喘不了,淮東軍司能跨海東征、打得背信棄義投降東虜的高麗人丟盔棄甲,鶴城民眾自然大有揚眉吐氣之感。

從消息傳開之始,鶴城內外便如過節一般,洋溢著一股子難以抑制的興奮歡騰氣氛。

信船午時就抵達進了河港報信,不過鶴城東部海域有一道黃沙道,船隊要從狹窄的黃沙嘴水道穿進來,耗時頗多,林夢得、秦承祖、孫敬堂等人也只能在塘堤上耐心的等著。

朱艾、張苟今日恰好回鶴城公幹,也與韓采芝一道到港口來迎接東征大軍回師。

日頭西跌時,終於看到帆桅露出海面,人群歡騰呼叫,頓時沸反盈天的熱鬧起來。

其時正行東南風,船行甚疾,排風鼓疾,片刻之後,整隊艦隊就出現在視野裡。

東征出海時,朱艾、張苟都不在鶴城,之後鶴城都沒有大規模的水營船隊集結,第一水營的主力整個冬春都駐守在嵊泗防線上,這還是朱艾第一回看到如此規模的船隊

事實上,第二水營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戰船與兵卒給編入海東行營留在濟州,加上傷亡,東征軍返回時,規模縮小了約一半。

即使如此,以三艘津海級戰船、十艘集雲級戰船為主,包括運兵船、運馬船以及同行返回的貨船,整個船隊將近一百艘船,總運力將近十萬石。如此規模的船隊,出現在視野裡,仿佛一座浮游而來的大島。

林縛負手站在船頭,眺望遠處的鶴城。

相比較鶴城,從鶴城往東延伸的捍海堤仿佛一條蟄伏的巨龍,更為雄偉壯觀。

“他們留在崇州,動作也不慢啊!”林縛眯眼看著捍海大堤,跟周普、葛存信笑道。

歷時半年之久,江門到鶴城段的捍海堤初步建成,堆土高一丈六尺,底寬三丈、頂寬一丈四尺,從鶴城往東南延伸到江門,將近百里長。

從江門到清江浦南岸,整個捍海堤修下來有三百里長,計劃是兩年之內建成。江門到鶴城為南段,準備最為充分,此時才算是初步建成。接下來,還要在堤頂築驛道,移種固堤柳樹,在堤外還要種培植大量的防風防海林帶。

整個淮東地區從五月起就要進入梅雨季,一直到九月仲秋,都是多雨季節,而且夏忙秋種,差不多也都集中在這半年裡,無論是工時還是人力,都不如冬春季充足。

以這個計算,南段捍海堤的修造速度比計劃中要慢了些,主要也是受元月大潮災的影響。

但是這個建造速度要傳出來,卻足以令江東郡司及工部的官吏嚇掉下巴。

劉庭州要算一員能吏,在鹽瀆任職時,就籌劃著要修捍海堤,對修堤很熟悉。年前林縛在崇州召集諸官議修堤事,劉庭州就盤算著林縛要能在三五年間將捍海堤修成,就算了不起了,根本沒有想到三百里捍海堤真能在兩年裡修成。

當初工部侍郎陳鐘年征三十萬民夫修黃河大堤,工程量甚至不足南段捍海堤的一半,折騰了半年多時間,卻折騰出修堤民夫大亂來。

************

鶴城港也有內港、外港之分。以河閘石壩為界,石壩外為外港,是海港;過了河閘便是運鹽河,南岸即為內港,是河港,鶴城內還有城港,要從北水門進去。

由於海船都有高桅,能過河閘,卻過不了城閘,林縛的座船也只能在河港駐泊。林縛與周普、葛存信等人登上岸,與留守崇州前面迎接的林夢得、秦承祖、孫敬堂、孫敬堂、胡致庸等人見面。

即便朝廷及江東郡司對東征之事淡漠,但林縛東征得大捷而歸,對崇州、對淮東也是一樁天大的喜事。再說林縛離開崇州已有四個多月,留守的官員,能離開的,差不多都到鶴城來迎接;提前知道消息的崇州士紳,也都趕過來相迎。場面十分的熱鬧跟壯觀。

百多人裡,朱艾與張苟也輪不到說話的機會,他們僅僅是來湊熱鬧的。待韓采芝隨林縛及其他迎接的眾官員進入鶴城,朱艾與張苟便打算先回工段去。還有一攤子事情,說好今天趕回去了,就不便留在鶴城過夜。

朱艾、張苟走到牲口棚裡牽馬,韓采芝這會兒折回身來找他們,說道:“轉眼怎麼看不到你們兩人?大人要你們留下來用宴!”

朱艾頗為興奮,他雖然還是基層的吏員,但已經融入淮東軍司這個群體中來,自然更盼望得到賞識跟提拔,搓著手,跟韓采芝一起往鶴城走去。

張苟頗為冷淡,他心裡清楚:無論是他對淮東軍司,還是淮東軍司對他,桿爺都是過不了檻、過不了的死結。他在工輜營的實權,甚至還不如朱艾,但他同時又不得不承認,朱艾是個極有能耐的人,淮東軍司若真能不計究出身的用他,朱艾將來的成就應該在韓采芝之上。

鶴城雖是巡檢司、草場司之設,但城池之固、之大,不亞於州縣,城中民眾以及周邊的屯田,都有了不小的規模。與江門一樣,包括在巡檢司的官吏設置上,都實際上已經完成置縣的準備,就差朝廷一紙令文。

林縛就任淮東制置使,作為淮東兩府十一縣的軍政長官,但也僅僅只對崇州一縣之地,能做到軍政、民政以及財政、官吏任命等事務上的完全掌握。

就算兩淮鹽區不需要鶴城草場提供草料,張協、岳冷秋之流,也只有在吃錯了藥的情況下,才會同意將鶴城草場分拆置縣,使林縛完全掌握之地,從一縣拓展到三縣。

張苟由於粗習文墨,在流民軍裡比其他將領見識多,受到劉安兒及孫壯的重用,張苟也頗為自得,但到崇州後,才算是真正的開了眼界、提高了見識。

在崇州大半年時間,有一種好處就是張苟能夠看到各地彙集來的塘抄邸報,新的老的都可以。僅僅這些就給張苟提供了一個更高層次的視野,去反思流民軍這些年來越打越疲、越打越弱的問題。

前年,進淮泗地區的流民軍一度高達四十萬,而淮泗地區的官兵以長淮軍、淮東軍為主,不過四五萬人。流民軍就在四五萬官兵的壓迫下,給打得流花落水。

不要說淮東軍了,就是長淮軍在極為不利的情況下,也以不到兩萬兵力,抵擋住流民軍十數萬精兵的攻城,死守徐州城長達半年時間未給動搖過。

這其中的差距,已經不能簡單的拿戰鬥力、戰術水平來衡量了。

包括韓采芝、陳魁立、張苟、陳漬等人在內,許多歸附的流民軍將領,都在反思這個問題。

由於沒有多少實權,也就意味著事務不多,張苟反而有更多的空閑時間去反思流民軍的成與敗。

以前囿於視野有限、條件有限,從地方上收集來的書冊,也都是些經義典籍,文字生僻,言簡義奧,有故弄玄虛之嫌。一冊兵書,恨不得在短短數千言裡,就想將帶兵打仗的事情說完了,對實際的幫助很有限,更多的是要靠將領個人根據實戰經驗進行總結、領會。

林縛親自編寫的淮東軍馬步軍操典,僅旗伍一級最基本的戰術操訓,就著有數萬言。在文字之外,更為重要的,是輔以上百幅圖解。即使不識字,看圖解,聽人解說幾遍,腦子稍微靈活一些,也能掌握最基本的旗伍隊一級的戰術。

張苟初得操典時,還是從韓采芝那裡借來的,剛得到時,還如獲至寶,以為唯有韓采芝能得淮東軍的信任,才能得到這樣的絕密卷宗,想暗中抄寫下來,給桿爺送一份過去,心裡想著,要是流民軍能早些日子得到這本操典,絕不至於給官兵打得這麼慘。

設于鶴城的戰訓學堂,年後招人,工輜營一次推薦四百名軍官進入鶴城初級戰訓學堂學習,張苟也在其中。每個月進鶴城集中學習半個月,還有半個月回工段處理事務,輪流進行。

進入戰訓學堂後,張苟才發現他如獲至寶的馬步軍操典,只要進入戰訓學堂,就能是人手一冊,在淮東軍司並非什麼絕密卷宗。也難怪韓采芝不防備他,輕易將操典先借給他看。

不斷的看到新的落差,令張苟心裡對流民軍的前途也越來越沮喪。

不到說操典裡所寫的令人如獲至寶的內容,僅一本兩百多頁的尋常書冊,有近三寸厚,印製精良,張苟以前托人從江甯書商購賣,少說要十兩銀子。

最基本的馬步軍及水營操典,淮東軍都卒長以上的軍官,幾乎能做到人手一冊,進初級戰訓學堂的學員能做到人手一冊。更有各種講義、塘抄印刷,淮東軍內部的紙張消耗,就達到一個驚人的規模,僅這一項就是連飯都吃不飽的流民軍,遠遠無法相比的。

除了免費發放的書冊外,淮東軍司向內部將領及官吏供應的其他書冊,售價也極其低廉,常常只要花一二百錢就能買一本城裡書肆需要好幾兩銀子才能買到的一本書籍。

除了書籍之外,淮東軍司向內部將領、官吏定量供應的其他生活物資,售價通常也僅僅只有市價的一半甚至幾分之一。這些書籍及其他生活物資,絕大多數是由觀音灘、崇城的工場作坊供應,也是售價能夠低廉的關鍵因素。

這也保證將領與官吏在薪銀不高的同時,手裡頭也相對寬裕,生活不那麼窘迫。

流民軍需要經過殘酷的血腥戰爭淘汰,在千百死屍上,才能有一名合格的營將脫穎而出,也僅僅是在基本層面上做到有勇有謀而已。

年後挑選到鶴城初級戰訓學堂進行短期學習的工輜營四百名軍官,多為原流民軍都隊一級的基層軍官。經過短期集中學習,這批軍官裡就有好些人表現出比流民軍營將更高的戰術水準來。

張苟認識到,除了流民軍能有淮東如此優良、完備的後勤保障體系,能組織這麼大規模的戰訓學堂,否則永遠都追不上淮東軍的戰力水平。

僅各級軍官的戰術修養,就差以千里,更不要說淮東軍司對各級軍官的直接掌握與控制,遠非流民軍能相比。

至少在淮東軍內部,還沒有哪個將領有能力獨立將部眾拉出去另投他家,更不可能出現渠帥率部襲殺主帥的事件來。

對淮東軍瞭解越深,張苟也就覺得淮東軍的東征大捷就不那麼令人驚訝了。

心裡有著種種心思,夜裡的聚宴上,張苟也是落落寡歡。

夜宴上便是韓采芝也沒有多少機會擠到跟前去。張苟的性子冷淡,自然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吃過酒,便早早離開,先回到館舍來。

韓采芝、朱艾等人倒是醉熏熏的回來很晚。難得有不禁酒的機會,帶兵打仗的,哪有幾個不饞酒的?張苟給他們鬧醒,給告之,他們明天還不能離開鶴城,要等候召見。

林縛初回崇州,要處理的事務太多,要見的人太多,什麼時候能召見他們,也沒有定時,只是要韓采芝、朱艾、張苟他們在鶴城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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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政務

張苟隨韓采芝、朱艾留在鶴城,連著三天,都沒有得到林縛的召見。

這三天時間裡,陳魁立、陳漬等人也陸續給召到鶴城,差不多有三十多人,都是工輜營出身。除了朱艾等工造官外,更多的是鶴城戰訓學堂的學員。

到第四天,更有大批的學員軍官外地趕來。大家都住在一起,熱熱鬧鬧的,也不難知道最遠是從淮安府山陽縣趕來的,也有從大橫島過來的學員軍官。

眼下鶴城、崇城、山陽、大橫島四地都設有初級戰訓學堂,以鶴城的規模最大,一次就從工輜營挑撥四百人進行短期學習,崇城、山陽、大橫島的初級戰訓學堂一期規模也就百人左右。

雖然沒有明確的通知下來,但這麼多性質相同的學員軍官聚在一起,很快大家也都確認,他們這一批百餘人,是作為初級戰訓學堂的佼佼者給挑選出來。

以比例計算,崇城、山陽、大橫島三地的戰訓學堂這次給選拔出來的佼佼者達到五選一的比例,鶴城僅為十五選一。

這倒不能怪淮東軍司歧視鶴城的學員軍官大多出身流民軍,像張苟等人,集中學習的時間加起來也就兩個月而已,選拔比例較低,也很正常。

而崇城、山陽、大橫島三地選拔出來的學員軍官,本身就是出身淮東軍,又至少經過兩期、甚至三期,最長時間達半年的集中學習。至少在戰術學習上,他們比鶴城戰訓學堂的學員軍官,有著更扎實的底子。

還有相當一部分人,如張季恆等人,已經在軍中擔任哨將、副哨將甚至營將、營哨官一級的實權武職,也都給調令集結到鶴城來。

正式的命令一直沒有下達,林縛也先召集工造官們先去建陵視察去了,朱艾也先跟著去建陵了,張苟一直都不清楚他們這一批人給集結起來的目的,懷疑淮東軍會再度大擴軍。

到四月二十六日,到鶴城集結的中高級軍官已經超過一百四十人。以最基本的正副哨將編制計,這一批軍官至少新編出二十營、六十哨共一萬兩千人的兵馬來。

張苟起初以為林縛決定打奢家,很些軍官也都這麼認為。大家集中在一起,在學習、總結溪野原一戰的得失經驗之時,有些人倒先討論起從嵊泗防線出擊攻襲明州府的方案來。

林縛去了北面的建陵、鹽瀆等地視察,秦承祖在鶴城坐鎮,集結軍官方面以韓采芝、張季恆二人為首。

他們兩人都能接觸到淮東軍司的核心機密,很快大家就知道這次中高級軍官大規模集結的真正原因。軍司將在旅、營、哨三級軍中正式增設軍令官一職,他們這批軍官,將在短期學習後,作為第一批軍令官編入各級軍中。

四月二十八日,林縛才從鹽瀆返回鶴城,正式簽署成立軍令官學員隊的命令,

學員隊以哨隊編制,以軍司行軍右司馬秦承祖為首,韓采芝、張季恆、張苟為學員隊副哨將,一百四十餘人編八個學習組,以陳漬、陳魁立等人為學員隊都卒長。

張季恆作為東征溪野原之戰的首功之將,本身就是營指揮一級的武官,他給調進來任學員隊副哨將,是再正常不過的。

韓采芝是上林裡子弟,淮泗一戰裡,流民軍能大規模投附淮東,他居功甚高。韓采芝在工輜營裡就很受重視,這次給編入軍中,獲得重用,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真正的命令下達之後,令張苟疑惑的是,為何自己在學員隊裡,會給提到與張季恆、韓采芝兩人同等重要的位置上?

淮東軍制與當世軍制有極大的不同,軍令官也是新設,不要說張苟了,就連韓采芝、張季恆兩人,都不大清楚軍令官在軍中具體負責什麼。

二十八日夜裡,張苟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與韓采芝、張季恆一起,前去見林縛。

**************

進去時,林縛正找與孫敬堂、王成服、陳雷商議事情,朱艾等人也在場。

江門與鶴城段的捍海堤初步建成,工輜營將大規模北移,負責著中段及北段的捍海堤建造。但南段除鶴城、江門外,在之前三個工段營地的基礎上,將正式設立屯寨。

南段捍海堤後續驛道、防風林等工程的建造,將由屯寨負責。屯寨更主要的職責,就是在鶴城草場腹地,進行大規模的屯田,安置工輜營將卒高達九萬人之多的家屬。

工造官朱艾等三人給提拔出任屯長,分別歸屬鶴城、江門兩巡檢司治下。

張苟、韓采芝、張季恆他們要等秦承祖過來,先在偏廳等候,能隱約聽到里間在談草場屯種的事情。

朱艾等三名新任屯長先退了出來,要等王成服、陳雷兩名巡檢談完話再一起回去。

張苟、韓采芝與朱艾他們也熟,便問及屯種的事情,才知道林縛這次北行,才將方案最終確定下來:三個屯寨加上鶴城、江門,兩年時間裡要開墾六十萬畝糧田,包括工輜營將卒家屬,共要安置四萬戶丁口。

“兩淮鹽鐵司那邊沒有意見?”韓采芝問道,“鶴城兩年開墾六十萬畝糧田,差不多要開墾掉小一半的土地,兩淮鹽鐵司總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再說這麼多人手用來開墾糧田,又要佔用大量的土地,如何向射陽、大豐鹽區保證每年八百萬捆草料的供應?”

張苟心想林縛剛回崇州,人沒有回崇城去,就直接帶著諸人北上,大概就是跟兩淮鹽鐵司的官員進行協調。

大規模的屯墾,必然會影響到草料的供應。

“射陽、大豐鹽場會嘗試著改煮法為曬法,節約草料的使用,”朱艾這次跟著北上,知道淮東軍司跟兩淮鹽鐵司的協調情況,這種事自然是機密,但韓采芝、張苟、張季恆三人的調令已下,已經明確是淮東軍司副旅帥級別的高級將領,朱艾能知悉的事情,對他們是沒有隱瞞必要的,“這兩個鹽場因此造成的官鹽生產減損,由這邊負責從海東地區購入海鹽來貼補。今年會直接貼補三萬石海鹽……鹽鐵司每年從這兩個鹽場收購官鹽也不過十二萬石,我們一下子補貼給他們四分之一的量,他們還少了收運之繁瑣,還能有什麼不滿意的?”

“這倒也是,即使將鶴城草場所出的草料一併算上,用煮法也頂多只能產八萬石鹽,這邊一次貼補這麼多,兩個鹽場的官員不知道能從裡面撈多少銀子。”韓采芝感慨道。

官鹽銷價奇高,主要是鹽稅倒占了十之八九,鹽鐵司真正從鹽戶手裡收購三萬石食鹽,花費也不過三四萬兩銀子。淮東從海東地區收購海鹽補足給鹽鐵司,成本不會超過五萬兩銀子。即使增加一倍,也就十萬兩銀子。

而整個鶴城草場來,在捍海堤之內,丈量土地面積超過為七千平方裡。

與崇州進行整合、調整,完全能分置出三個縣來。即使早期開墾成本巨大,但以崇州的人口密度計算,多置兩個縣出來,差不多能安置十萬戶丁口,這個絕對不是每年多投入十萬兩銀子能夠衡量的。

“下一步該收口子了吧?”張苟問道。

“怕是不會,看大人的意思,怎麼也要等到捍海堤建成之後,”朱艾說道,“能跟兩個鹽場監院談成交易,也是以收口子相要挾。既然談妥了,暫時不會有什麼變化。”

朱艾等三個屯長,與韓采芝、張苟共事有半年時間,彼此間很熟悉,也常討論這些問題。

張苟說的“收口子”,就是利用捍海堤以及淮東諸巡檢司所形成的封鎖線,嚴厲打擊私鹽從兩淮鹽區流出去。

這將使淮東軍司從“鹽銀保糧”裡獲得更多的利益。

張苟也是到崇州之後,才開始思考這些深層次的問題。韓采芝也是在林縛的要求,為了達到一個合格的高級將領的要求,認真而系統的去學習政事。

相比較之下,朱艾則更多的表現出他在這方面的天賦來。事實上,朱艾的級別要比韓采芝、張苟低得多,接觸到的機密也有限,但是在淮東政事上,韓采芝、張苟反而要向朱艾請教。

韓采芝問道:“如今兩淮鹽區官鹽產量每年能有二十五萬石,口子收緊的話,能增加多少?”

“不會低於這個數。”朱艾伸出四個手指頭來,說道,“我估算不會低於這個數。”

“這麼高?”韓采芝詫異的說道。

“官鹽加過鹽稅後,每斤不應低於兩百錢,淮東鹽價每年僅在百錢左右。鹽商暗中至少加一倍的私鹽進行折衝,才不會虧本。你以為那些鹽商是因為好心,為了讓民眾吃得起鹽,才冒砍頭的危險,拿私鹽進來折衝嗎?”朱艾笑問道,“馬家伏法時,良田數千頃,從何而來?”

韓采芝笑了笑,淮東軍當初打擊馬家時,前後真金白銀就有六七十萬兩,良田、莊院更是無數,還不是從私鹽裡獲利?

其他的不清楚,工輜營的賬,韓采芝細算過。

淮東軍照兩萬兵額折算,每年能從劉庭州控制的淮東軍領司額外獲得一千兩百石的食鹽,不過這遠遠不夠淮東軍司所用。

以工輜營六萬卒、五千頭牲口計算,每年僅食鹽就要用掉六千石。要是不用私鹽,這六千石鹽比照官價,就是十二萬兩銀子。

淮東軍司自然不會在這上面花冤枉銀子,在長山島、大橫島就有自己的曬鹽場。實際的曬鹽成本,比照官價,都不足二十分之一。這個,韓采芝、張苟等人都是知道的。

不過兩淮鹽場真正的私鹽數,是不是朱艾所說的這個數,韓采芝、張苟都不能確定,畢竟政事不是他們的專長。

要真是此數,這邊要是能將兩淮鹽區的私鹽流出牢牢的控制在手裡,養十萬精兵都有可能。

韓采芝、張苟與朱艾正說著話,秦承祖走了進來。秦承祖來了,林縛不會讓秦承祖在那裡等候,就將他們一起喊進去,談設置軍令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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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兵家秘術

秦承祖過來,林縛便將韓采芝、張季恆、張苟三人都喊進來,先談軍令官學員隊集訓的事情。陳雷有事先離開,孫敬堂、王成服還要留下來談其他事情,便也坐在旁邊,沒有回避。

“我知道軍中好些將領給海東大捷所鼓舞,主張立即對奢家控制的岱山、昌國等地展開軍事打擊,大家的熱情很高,這是好現象,我們不應該潑冷水,”林縛要韓采芝、張季恆、張苟坐到近處來,“不過,我們也應該看到,此時已經是四月末,淮東以及東海很快就會進入風雨汛季。僅有一兩個月的時間,是很難完成一次戰役準備的。在秋季之前,對奢家控制的岱山、昌國等地進行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很可能隨時給惡劣的天氣因素所破壞,從而造成不必要的損失,這是我們要儘量避免的……”

說到這裡,林縛頓了頓,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你們回去要跟學員隊的學員認真的討論這些問題,你們是作為中高級將領來培養的,這些問題都是你們應該考慮的。”

淮東軍司眼下要將更多的財力集中起來,將捍海堤修好,短期內很難有擴軍的動作,但是中高級將官的培養不能中斷下來。

不比都卒長、旗頭一級的基層武官,哨將、營將以及更高級別的將領,對戰術、戰略、治軍、指揮作戰甚至後勤補給、人事協調等方面,都有更高、更複雜的要求。

林縛不能指望營哨以上級別的將領個個都是一時之選,有著萬里挑一的天賦。

對基層軍官進行培訓,再從中挑選佼佼者,進行系統的學習與加強,培養出一批合格的中高級軍官來,保障軍隊的指揮體系在高速擴張中也能有效的維持住,才是林縛模仿後世軍校成立戰訓學堂的宗旨。

然而,中高級將領的有些能力與技巧,需要長期的治軍作戰實踐才能夠更好的掌握,不是簡單的幾個月集中學習過後就能勝任的。

目前淮東軍司共編有四十個營的戰力,營、哨等級的軍職,基本都滿員。在不擴軍的情況下,只能通過增設新的軍職,來滿足在實踐治軍中培養中高級軍官的需求。

軍令官僅僅是新設軍職的一種。

在海東時,林縛從淮東軍挑選二十余武官,任命為軍令官,編入儋羅王軍,專門在日常編訓及作戰指揮事務上,負責協助主將。

軍令官與後世的作戰參謀、參謀長及當世的行軍司馬、參軍事等軍職相當。

只是行軍司馬、參軍事僅在軍司、行營以上編制才設有。為了避免混淆,旅、營、哨一級設軍令官。與全面協助主將處理各項事務的副將不同,軍令官主要在編訓與作戰指軍事務上協助主將。在軍中,軍令官的位序排在副將之後。

林縛將他在各級軍中增設軍令官的意圖,耐心的跟韓采芝、張季恆、張苟三人解釋了一遍。臨了,林縛又與韓采芝說道:“你去將朱艾喊進來!”

韓采芝心裡想:喊朱艾作什麼?倒沒有多嘴,直接去偏廳還在那裡等候王成服的朱艾喊進來。

朱艾也是不解:

韓采芝、張季恆、張苟三人的調令已下,是副旅帥級的高級將領,秦承祖更是行軍右司馬,在軍中與傅青河、曹子昂並列,孫敬堂是工輜營指揮使,王成服是典書令兼鶴城巡檢司巡檢。他們都是淮東軍司的核心層。林縛召他們在裡面商議密事到半途,喊他一個小小的屯長進去做什麼?

看著朱艾進來,林縛讓他走到前面來,從案頭取出一疊卷宗翻找著。

朱艾能認得那疊卷宗都是捍海堤的修造資料,近一尺來厚。見制置使翻了半天,也沒有找到要尋的東西,朱艾只當他有修堤事臨時想到要問,便說道:“大人欲問何事,屬下對造堤事能記得大略!”

“我要找你所獻的鹽瀆縣捍海堤圖,我記得就在這堆東西裡,你過來幫我一起找。”林縛說道。

倒是孫敬堂認得標識,幫著翻出來。

林縛將黃巴巴、幾張拼湊的鹽瀆縣捍海堤圖攤在案臺上,跟朱艾說道:“你這幅捍海堤圖沒有採用現在的官志鹽瀆縣圖,有好幾處修改。現有的鹽瀆縣圖是百年前所繪,滄海桑田,鹽瀆地形近百來變化甚大,僅清江浦的入海口就窄了三分之一。老工官派人實地測過,重點核校了幾個地方,發展你的這幅圖與實地頗為吻合,比老圈要淮確多了。是你親手所繪?”

“卑職以放牛為生,閑來無事,足跡倒是走遍鹽瀆縣的角角落落,”朱艾說道,“此圖確是卑職親手所繪。”

“測地法你是師學哪家?”林縛問道。

精准地圖的繪製,非經驗所能得,朱艾能繪鹽瀆縣圖,自然也是學過前人的測地術。

“裴氏製圖六體與趙氏鳥飛法。”朱艾答道。

林縛點點頭,示意朱艾繼續說下來,要考究他對這兩法是不是有通徹的研究。

當世的地圖測繪主要還是繼承發展南北朝時的製圖六法。鳥飛法是前朝時工部尚書趙明章對製圖術的發展,聽上去深奧無比,實際是測量兩地直線距離的方法。從鳥飛法之後,地圖測繪在里程及相對位置上,就更加的精准。

受限於千百年來“天圓地方”的傳統認知,能較為精准測定緯度的測星術,由於會導致“地圓說”的推論,而給排斥在傳統的測繪技術之外。

即使在航海中,作為測星術的一種,牽星測緯術也給視為邪法,甚至給雜學所排斥;在林縛之前,只有極少數海商會偷偷摸摸的使用。

更極少有人能認識到測星術是開發等緯直航海路的關鍵技術。像晉安、明州府前往鹿兒島的海船,還主要依靠對黑水洋海流的經驗航法進行出海航行。由於南線的海路非常的固定,給海東行營派戰船攔截浙閩海商,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朱艾僅知製圖六法與鳥飛法,便站在書案前詳細解說起來。在場唯有林縛、秦承祖、王成服三人知道這兩法,韓采芝、張苟、張季恆三人是全然不懂,孫敬堂也聽得糊塗。

待朱艾說完,林縛跟秦承祖說道:“軍令官學員隊集訓三個月,時間不長。戰術學習就以地學為先,測地法又恰恰是其根本。我看朱艾可以抽一個月時間來,幫你教導下面將領學測地法。”

秦承祖點點頭,說道:“那是最好不過。軍令官輔佐主將,不會測地術,就有些說不過去。但真要能有十之一二的人掌握此法,我也就謝天謝地了。”

張季恆心裡疑惑,他性子直爽,肚子有疑問也不藏著,站在堂下就問道:“諸將能看懂地形圖即可,還要學測地術做什麼?”

“地形圖是都卒長一級的要求,你真太不上進了,”林縛笑道,“朝廷最大規模的測繪地形圖,距離現在已經有百餘年了。這百餘年裡,滄海桑田,河曲改道、路途變更,不知道凡幾。便是海陵府地圖,我們便花費了很大的精力去核較,謬誤處甚多,當世地形圖能有幾張值得完全信任的?”

“……”張季恆撓了撓腦子,說道,“地圖不准,找當地人作嚮導,總能彌補一二。”

林縛搖了搖頭,說道:“遠不是這麼簡單的。包括測地術在內的地形雜學,跟用兵有極大的關係。在平整的地形上排兵佈陣,簡單得很,隨便挑個哨將營官,都能講得條條是道。但我們接敵時,恰恰多在複雜的地形環境裡。將地形與兵陣相接合,將河曲山勢、路程短窄,融入兵陣之中,才是名將的入門之道。這時候你就會發現現有的地形圖太過簡陋,嚮導不可能有多麼完備的軍事學識。你作為主將,要將實地斥候的地形與兵陣及各部進擊步驟,說給手下部將聽,你如何才能解釋得清楚,沒有錯漏?所謂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你要是學不會,還是給我乖乖的回中軍繼續營將得了。”

張季恆臉露詫異,倒沒有再說什麼。

張苟這段時間反思很多,知道從營將到鎮將(旅帥)的跨度有多大,營將還能以武勇率兵,知道些簡單的戰術原則就能勝任,鎮將通常要掌握數千甚至上萬的兵馬,僅以武勇率兵,是無法兼顧全軍的。

林縛見張季恆猶有不服,笑道:“給你舉個最基本的例子:去年春上,劉安兒圍徐州城,掘宴山之堤,發泗水淹徐州。岳冷秋若會堆堰測高法,提早測得宴水堤與徐州城的高程差,就不會一點防備都沒有。岳冷秋只要派兵死守徐州城西北的斷龍崗,在斷龍崗與徐州城之間簡單的築一道引水壩,後期就不用那麼狼狽了,”林縛這時候側頭問張苟,“說到這裡,我倒要問你了:淮泗諸將裡,到底哪個會測地術?不然不會恰好從宴山掘開泗水大堤,將泗水導向徐州城。”

張苟說道:“老帥楊全習得,楊全戰死河中府,僅安帥與紅襖女得傳。安帥如今也死了,僅紅襖女知此秘術。末將不知道紅襖女有沒有傳給旁人!”

“兵家將測地法視為秘術,實際只是雜學匠術的一支罷了,老工官葛福老人,最是精通,”林縛也不介意張苟言語間對劉安兒存有敬意,跟張苟笑道,“你要有心,朱艾會教你裴氏製圖六法與鳥飛法,右司馬會傳授你測星法、望山觀水術及堆米示形法,堆堰測高僅僅是望山觀水裡的小術罷了。你把這些學會,比兵家秘而不傳的測地秘術更加齊全!”

“末將謝過大人。”張苟對淮東軍司的將職很是淡漠,但是聽到老帥楊全與安帥秘不外傳的兵家秘術,在林縛、秦承祖等人眼裡竟是如此的稀疏平常,心裡還是震驚不己。

仔細想來,他初得如獲至寶的馬步軍操典,淮東軍能普及到都卒長級別,淮東軍司將兵家測地秘術作為中高級將領將的入門門檻,實在算不上有多奇怪。

林縛見朱艾聽到除製圖六法、鳥飛法之外還有其他測地術傳世,露出一副頗感興致的神色,便從案頭翻出一本薄冊子,遞給他,說道:“你能自學通曉製圖六法及鳥飛法,看過此書應能推知其他測地法,也恰好替右司馬分擔些壓力。老工官的《將作經補述》差不多要著成,趙舒翰的《匠經》才編不到一半,我改天讓人將現有的版本送你一份!此外《船典》、《鐵冶》等書都是軍司的絕密資料,你若有機會,去崇城可以借閱,倒不能讓你帶出來。”

“謝大人!”朱艾喜不自禁的叩頭拜謝。

“起來說話吧,你要跪著說話,我還要伸過頭才能看到你,麻煩得很。”林縛笑道。

姜岳,林縛未得一見;林縛所認得當世有驚豔才華者,不大識字的老工官葛福算一人,鬱鬱不得志的趙舒翰算一人,給朝中政敵制肘不得盡施所才的李卓算一人。

除此之外,傅青河、秦承祖、曹子昂、寧則臣、敖滄海、王成服、葛司虞、孫尚望等人都要算極有天賦的,朱艾至少也要歸入這一類人之中。

劉庭州早年因為朱艾臉給毀掉半邊,而不能辟舉他為吏,可以說是一樁憾事;對淮東來說,未償不是一樁幸事。

相比較之下,林夢得、孫敬軒、孫敬堂、胡致庸等人,也是侵淫/人事半輩子,知悉世俗務實,才超越常人,成為一時之選的人物。周普、周同、趙虎、林景中、趙青山、葛存雄、葛存信、吳齊、李書義、孫打爐等人,在固定領域有著他人所不及的專擅,也才超越常人拔卓而出。

林縛都盡可能將他所識得、為他所用的人才,都安排到恰當的位子上去。只是朱艾剛剛加入淮東才半年時間,雖有才華,但實際經世的經歷還有不足,林縛還不想太拔苗助長了,要讓他從基層先經歷一遍。

想想自己來到這世上,將近四年時間,雖有前世超越時人的記憶與經驗,但是在推崇雜學匠術的過程中,林縛知道自己才有最大的獲益。也唯有將前世的經驗與超越時人的見識跟當世的雜學匠術融合起來,才能有真正從容不迫的自信。

林縛此時治軍,也不過是將這些融合進去罷了。他希望淮東軍司能湧現出一批優秀的、堪稱名將的將領出來,傳授治軍之術,自然不會有所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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