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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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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0 17:44:13
第45章 典錢鋪

議過事,張苟、韓采芝、張季恆、朱艾等人先告退。過了片刻,孫敬堂也走了出來,與他們一起,先回館舍宿夜。

倒是王成服與秦承祖給林縛留了下來,不知道還要議多久。

築捍海堤,孫敬堂是主要負責人,王成服作為鶴城巡檢,也是孫敬堂在築南段捍海堤時的主要助手。

見孫敬堂先離開,而王成服倒給留了下來,張苟心裡疑惑:這是要議別的什麼事情?

倒不是說孫敬堂的級別不如王成服,而是每個人的精力有限。淮東軍司的事務千頭萬緒,孫敬堂哪有可能參與淮東軍司每一樁事務的決策?

林縛年前在淮東定官吏、定職守,就是要大家各司其職。

在工輜營及築捍海堤之外,王成服還兼管其他事務,要留下來單獨向林縛稟告,也沒有什麼奇怪的。

走出院子,才發現下了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雨勢不大,館舍離得也近,眾人便冒著細雨趕了回去。

館舍燈火昏暗,張苟的房間在走廊的最東端,看著廊柱後蹲著個人影,張苟按著腰間的佩刀,警惕的問道:“誰?”

“我!”陳漬從廊柱後站起來。

“哦,嚇我一跳,”張苟將門打開,讓陳漬進他的房間,將佩刀摘下來,問道,“這麼晚,你都沒有休息?”沒有點燈,只是將門打開半扇,讓院子裡昏暗的燈火照進來。

“軍令官是什麼鬼撈子東西?”陳漬拖了一條板凳坐下,看著桌上有涼茶,便拿過來往嘴裡灌,直截了當的問道。

“與行軍司馬差不多,沒有多少實權的輔職,”張苟問道,“你在門口等了半天,就問這個?”

“這時沒有兵權,要是以後派你去淮泗,殺昔日的兄弟,你怎麼做?”陳漬甕聲問道。

給陳漬那雙在夜裡如惡狼一樣的眼睛盯著,張苟沉默下來,陳漬提出這個問題就仿佛心裡有一口鐘給陡然敲響。不是他以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陳漬提來,尤其的驚心。

以前之事自然沒有什麼好說,你殺我、我殺你,亂世救存而已,沒有什麼愁恨。但是現在,即使沒有兵權,以軍令官的身份隨軍進入淮泗,手裡就不會沾染昔時兄弟的血嗎?

張苟今天本來還有辭去學員隊副哨將的打算,後來聽林縛與秦承祖、朱艾等人說測地法,一時聽得入神,要不是陳漬突然過來找他,他都要把這茬給忘了。

張苟倒是猶豫起來。

他一直在反思流民軍為何越打越疲,心裡的答案也越來越豐滿,只要能接觸淮東軍司更核心的秘密,無疑會對這個問題有更深刻的認識。但同時,接觸到淮東軍司的機密越核心,越沒有可能說“自己不幹了、想退出”之類的話。淮東軍司要是好糊弄的,也不可能頻打勝仗了。

要退出,也只有趁此時,或者還有可能在崇州平平淡淡的活一輩子。

“你呢?”張苟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陳漬的質問。

“我要曉得,過問你個鳥?”陳漬輕啐了一口,倒是不掩自己心裡的矛盾。

“即使是沒有什麼兵權的閒職,我看淮東都不會把我們送到山陽軍中去,”張苟說道,“實在不行,等去軍中時,我們主動請求去水營——總不能將刀架到昔日兄弟的脖子上!”心裡閃過一個念頭,緊問道,“是不是桿爺暗地裡派人找過你?”

“哪有?”陳漬眼睛滴溜溜的轉著,看向門外,打著哈哈。

張苟心裡微微一歎,暗道:難道自己在桿爺眼裡已經不可信任了?又替陳漬擔憂,他與桿爺暗中聯繫,怎麼可能瞞過崇州的眼線?

對淮東軍瞭解越深,張苟越不認為流民軍有贏淮東的可能,心想桿爺日後也許會重扯旗子舉事反出淮東,到時候自己要怎麼辦?也許隨水營出海,就不用這麼頭疼了吧?

淮東水營也守禦內陸的江河湖泊,但那是第三水營的職責,第一、第二水營所面對的是蔚藍的海洋,只要能補入第一、第二水營,就幾乎沒有進入淮泗,與昔日兄弟相殘的可能。

**************

聽著天井裡淅淅瀝瀝的雨聲,有風吹進來,將燈燭吹得搖曳,簷頭有雨打進來,見侍衛要窗戶關上,林縛阻止道:“窗子還是開著,”側頭跟秦承祖說道,“五天下了三回雨,這是進入梅雨季,好些事都要耽擱下來!”

“也是沒有辦法,”秦承祖攤手說道,“是不是讓第一水營開始撤下來?”

“第一水營在汛季之前是要撤回來,不過先派人去海虞知會陳家一聲,”林縛說道,“這個夏季,海虞要承擔的壓力不輕!”

崇觀九年的西沙島風潮大災,令人觸目驚心。每年進入夏季,防風抗風,倒是崇州第一緊要事。

年初時的大潮,只是偶發,但是東海進入夏季後,風暴肆虐,每年有七八回颱風從海面上肆虐而過,是為常態。

陸上還好,颱風暴雨之害,要比浙閩地區,甚至南岸的平江府都要輕些,但嵊泗諸島卻處於東海夏季暴風帶的主要區域內。除了基本防務,第一水營主力都要從嵊泗防線上退下來,回崇州駐守,以避免不必要的非戰損失。

這段時間,嵊泗駐軍的職責主要是防守大橫島等幾處堡壘,要是浙閩水營戰船要從嵊泗防線穿過,除了示警傳訊外,倒沒有能力封鎖——進入夏季,崇州守禦就改外線為內線。

事實上,進入夏季之後,津海糧道的遠海航線也將停下來,江門、鶴城一帶,幾乎不會有什麼船出海,糧船也將主要改從離颱風帶較遠的淮口出海,走近海到膠州灣交糧。

浙閩水師來打崇州的可能性不高,但奢家整合浙閩差不多有一年時間,在嵊泗防線減弱之時,就近從嘉興、海虞、虞東等地登岸進襲的可能性頗高,陳家在這個夏季的壓力不會輕。

“你認為奢家會從東線找突破口?”秦承祖問道。

“未必,”林縛搖了搖頭,說道,“奢家在西線有動作的可能性更高一些。龔玉裁再奪襄陽,羅獻成在壽春咬不動岳冷秋,連吃敗仗,跟著一起往西南轉移的可能性很高。一旦羅、龔二軍合流,從襄陽沿漢水南下,讓他們奪得江夏、諤州,江西郡的兵馬必然要往北調防備;他們奪不到江夏、諤州,更可能繞過去,進入江西、荊南等地,給奢家在西線動作,提供方面。奢家很可能會在西線有大動作,但也不排除他們在東線玩聲東擊西……”

淮泗漸恢復平靜,浙南、浙北也陷入僵持,彼此時小戰鬥不斷,規模很有限,但整個中原地區還是遍地狼煙,看不到大越朝有恢復元氏的可能。淮東地區所獲得的平靜期是暫時的,更要抓緊時間做好每一樁事。

“那我就安排人到海戰跑一趟,虞東那邊就隨他們去!”秦承祖說道。

林縛點點頭,想著還要跟王成服談其他事,這些大勢研判,還是留到回崇城再慢慢討論,從案頭翻出一本摺子文,跟王成服說道:“你遞上來的《典錢議論》,我有看過,在拿出來給大家討論之前,我想當面聽聽你的想法……”

“這典當行,在城中、鎮埠有見,家無餘財但有寶貨的人家,可以拿到典當行典賣折錢,待手足寬裕之時,再贖買回來。這便是尋常見的典借。年有豐歉,時有青黃不接,鄉野窮困人家,窮時連糧種都沒有,找人作保,便可向村中富戶或僧院支借錢谷,以此渡過荒時,”王成服說道,“典當行、富戶為吃高息,盤剝寡民弱眾如虎似狼;便是向僧院支借錢谷,收息也少有低於兩分的,但也不失為許多人在窮困潦倒之時渡過荒時的權宜之計……”

林縛點點頭,示意王成服繼續說下去。借徹查通匪案的機會,林縛對當世的僧院有很深的認識。

當世城鄉民眾信佛道者很多,對僧院有很深的認同感,家有餘財,不敢藏在家裡,怕盜賊,倒是習慣寄存到寺院裡去。若有什麼急需,也常向寺院支借錢谷,渡過荒時。

典當行、高利貸,自古有之,沒有什麼好奇怪,徹查通匪案後,林縛知道僧院還幹這種買賣,倒是嚇了一跳:這不就是後世銀行的雛形嗎?

當然了,人們將錢拿到銀行儲存起來,是要跟銀行要利息的,但是當世人將錢拿到僧院寄存,不僅拿不到錢息,還要捐香火錢作為寄存費。此外,僧院向民眾放貸,可沒有慈悲為懷的品德,吃息的性質跟高利貸沒有什麼區別。

“卑職在鶴城這麼久,看到鶴城有兩處矛盾難解,”王成服說道,“一是除去軍屬之外,浮民甚眾,一時無力接濟。二是周、孫等族從河間府縣遷來浮財甚巨,好些人都有意買地置產。這個跟大人的本意不合,但也不能就這樣制止不讓。卑職細思過,可仿照典當行、僧院以及作保法,請孫、周等族在鶴城投銀子開設典錢鋪。典錢鋪將銀錢支借給我們一時照顧不到的浮民,讓浮民有能力從鶴城租地開墾,待有收成之後,再將錢息歸還典錢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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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錢莊

海商集團及族人南遷,不僅將京畿保命糧道從津海直接延伸到崇州,還使河間府大量的銀錢流入崇州,使崇州的發展,獲得充足的資本金。

遠海運力達十五萬石的黑水洋船社,能同時建造五艘津海級戰船的觀音灘船場,能儲倉兩百萬石米糧的北鶴灘大倉及轉運碼頭,這三項就直接吸收了近百萬兩銀的注資。不然僅靠淮東軍司自身的財力,能幹成其中一項,就算了不得了。

夜色已深,屋中人都無倦意,窗外雨聲淅瀝,還有樹梢給風吹動的聲音,油燈亮度不夠,侍衛在室內又點了兩支高燭照明。

林縛盤腿坐在書案後,聽著王成服描述典錢鋪子的細節。王成服的本意,也是用南遷族人的銀錢去安置流民,減少淮東軍司在安置流民上的支付與壓力。

王成服的這個出發點是極好的,林縛卻想了很多,想到後世以銀行為核心的金融體系,想到金本位,想到紙幣發行。

當然,林縛對後世的金融知識瞭解也很有限,他不能靠著表面的印象,在當世生硬的去抄襲千年之後的銀行體系。

“典錢鋪,典錢鋪,”林縛手指輕輕的敲著桌面,問秦承祖,“右司馬覺得如何?”

“林夢得在這上面是專長,他也看過王巡檢的提案,只是太忙碌,大家都沒有時間聚在一起討論,”秦承祖說道,“這件事能做成是極好的,但是流民成千上萬,典錢鋪如何能應付過來?城中典當行,一天也就應付十樁八樁生意。流民東奔西走,淮東軍司也很難控制,流民窮困,沒有財貨能抵押,孫周等族如何放心將錢谷支借出去?支借出去,又如何保證能收回來?連保法怕也是不妥。脫逃者眾多,因連坐涉罪的保人自然更多,淮東軍還能真大規模的進行抓捕?”

秦承祖老謀之人,即使對這些事情不甚熟悉,也能看出許多問題來。

“分散典借怕是不行,”王成服說道,“將流民編成裡甲,以裡正、甲首出面支借再內部分攤,典錢鋪向裡正、甲首追索即可。雖然無法徹底杜絕作奸犯科之徒,但權宜之時用之,也有事半功倍之效……”

秦承祖摸著下頷,淮東軍司兵卒將近三萬,當前又全力去造捍海堤,除了安置工輜營的家屬外,財力已經是用到極限。

但是,崇州要更強大,無疑就是更快速的安置流民、開墾荒地、增加兵額與稅源。

王成服的建議雖然有些漏洞,但作為權宜之計,倒不是不能試一試,他捋著鬍子,他見林縛沉默著不說話,以為他拿不定主意,說道:“問問林夢得是什麼意思,再派人去問問青河、子昂,若是可試,再拿到大規模裡進行討論,關鍵還要說服孫、周等族願意投銀子進來!”

秦承祖與王成服討論的是細節莫枝,林縛給王成服的典錢議論,這幾天一直考慮“錢莊”的事情。

聽到秦承祖這麼說,林縛才回過神來,笑道:“林夢得肯定能說出道道來,”又問王成服,“你這兩天能脫開身?”

“可以!”王成服沒想到林縛如此急切去推動這樁事情,見自己的提議受到重視,哪有不興奮的?自然是極力配合。

“那你在鶴城先安排一下,明天能隨我們一起去崇城最好,不能就拖一天再過來也行。”林縛說道。

**********

雨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林縛還是一大早就動身趕回崇城。

王成服總要將鶴城的事務交待好才能走,就沒有跟林縛同行。

林縛回到崇城,林夢得有事去了九華,也沒有立即知道他對這事的意見,林縛只是派人去催他趕緊回來。

顧君薰身懷六甲,不便遠行,一直都在崇城等林縛回來。顧君薰不走,柳月兒、小蠻兩個妾室自然就不能去鶴城見林縛。

趕著林縛回來,給小蠻好一陣抱怨,說大軍都回了崇州,他人卻在外面還東奔西跑,過了半個月才捨得回來。

林縛才想到宋佳為什麼海船一到岸就先回崇城來,死活不肯留在鶴城幫著處理公務。

林縛心裡也念著小蠻等人,但淮東諸事待興,而且很多事情都沒有舊制可循,從他以下,有幾人能清閒?這時候聽小蠻在邊像黃鵲似的嬌聲抱怨,倒也是好享受,林縛抱著已經開始學說話的信兒在懷裡玩。

林縛在內宅吃過午飯,就給顧君薰攆了出來,說他大白天耗在內宅不處理公務,會讓外人怪她們這些婦人不懂事。

林縛想偷閒一天都不成,硬是給攆到前廳來處理公務。小蠻卻是高興,送上山來待批復的函文,依舊由她、宋佳以及幾個女吏,替林縛先整理好。

林縛坐在前廳裡,還是考慮“典錢鋪”的事情。

王成服才是提出了個雛形,林縛有著後世的見識,自然知道這樁事要做好了,會有多大的好處。

宋佳先回崇州,她是內典書令,林縛所要批閱的函文書信,幾乎都要經她。王成服上書的《典錢議論》,她也有看過。

“王巡檢之議,倒是可以一試。”宋佳見林縛半天就拿著王成服上書的那幾頁紙思量,以為他還沒有拿定主意,便發表她個人的見解。

“典錢鋪這名字不好聽,還有就是王成服將典錢鋪的用處說小了……”林縛問道。

“哪種名字好聽?”小蠻在旁邊問道。

林縛揮手讓其他人先退出去,雖說有嚴格的保密紀律,但議論重要事情時,還是盡可能不要讓無關人等在場。

等人退出去,林縛才說道:“用‘錢莊’這名字就好!說到‘錢莊’的用處,你可知道‘飛票’是何物吧?”

小蠻摸摸了頭,表示不清楚。

“東閩地狹,商貨走販,幾乎就控在幾家手裡,不過慶豐行出過‘飛票’,我知道些,”宋佳說道,“你難道要讓錢莊兼做‘飛票’?”

“‘飛票’也太難聽,‘銀票’就順耳多了,”林縛倒不介意將後世的名稱先提前規範起來,說道,“錢莊、錢莊,銀票之事,不是理所當然該歸錢莊來做嗎?”

當世還沒有專門的“錢莊、銀號”等商業機構出現,倒是一些大規模的貨棧、商社,因為大量銀錢的轉運十分麻煩,在內部開始使用一些與銀票性質相仿的飛票進行異地匯兌、結算所用。

除了內部進行結算外,林記貨棧也僅對很有限的一些人,通常都是有生意往來的東陽鄉黨開據飛票。

若是有人在江寧出發,到東陽收茶,大量的銀錢帶在身子極不方便。可以先將銀錢存入林記在江寧的分棧,拿著林記的票據,到林記在東陽的分棧取現,就省中許多不便。

反過來也是一樣,押著貨物去東陽出售,將賣得的銀錢存入林記在東陽的分棧,回江寧後再提現,就不用擔心路途給江洋大盜惦記了。

即使戶部委託鹽鐵司在崇州跟海商結算糧銀,也僅僅只有黑水洋船社一家受益。其他船商、糧商,到山東膠州灣交糧,都是隨糧結銀,十分的麻煩。

一筆交易額少則有四五千兩銀子,多則四五萬兩銀子,銀子的稱重倒也罷了,常常因為成色的好差,要爭執上半天。

坐船還好,四五萬兩銀子不顯重,不過也有覆船之危。走陸路的,四五萬兩銀有三千多斤重,用幾輛馬車拉著,不是勾引江洋大盜去偷、去搶嗎?

當世還不是發行錢鈔的時機,以林縛有限的金融知識,也不知道在怎樣的體系上發行錢鈔,會是一樁好事,而不會變成一樁糟糕透頂的壞事,但是建立“小額支付用銅錢、中等支付用銀錠,大宗支付用銀票”的錢莊體系,就相對簡單得多,好控制得多。

錢莊之事,林縛也只能想著大概,林夢得、孫尚望甚至周廣南、孫豐毅等人,倒是比他更加精通這些事情,細節處便由他們補充去就是。

當然,林縛迫切的想籌建錢莊,還是想借錢莊做另一樁事情。

淮東在財政上一直都給勒著脖子,賺錢永遠沒有花錢快,林縛早就開始考慮向私人支借銀錢來發展軍備的可能。

私人天生對官府有敬畏,淮東軍司算是信譽好的。便是周、孫等族,淮東軍司直接要他們捐些銀子,只要數量不大,他們都會很爽快的答應,但跟他們借銀子,他們就算本身已經是淮東軍司的核心人物,心裡也會打鼓:這借去了,能不能要回來?

而且,淮東軍司若是要支借銀子,通常都是數目巨大,常常超過一家一族的供給能力。

有種種顧慮,林縛心裡雖然有支借銀錢發展軍備的想法,卻沒有說出來;就怕一開口,好事會變成壞事。

誰都怕自己當肥羊,人性如此,怪不得誰;將銀錢借出去要不回來倒是小事,惹來抄家滅族之禍,才是悔之晚矣。

成立錢莊,通過錢莊,將南遷的海商及族人、崇州地方勢力、東陽鄉黨甚至林族人手裡的余財都集中起來。錢莊的存身之道就是吃錢息,支借給商戶、流戶或支借給淮東軍司,本質沒有什麼多大的區別。

而且通過錢莊,能將個人對官府的畏懼心、敬惕心減弱,而錢莊的構成,本身就跟淮東軍司的根基息息相關,有著互相綁架、扶持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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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錢莊之議

林縛派人騎快馬來催,林夢得有再緊要的事情,也是以林縛這邊優先,當夜就坐馬車趕回崇城。

要說秦承祖對“錢莊”之事還有些顧慮,擔心會遇到種種阻力,林夢得則是極為支持。

林家鼎盛之時,在東陽、江寧、維揚、淮安、平江、丹陽、海陵等江東郡的周邊大城都設有貨棧,大宗貨物往來,動輒幾千上萬兩銀子,貨棧內部使用“飛票”已成常例,也形成了一套規矩。

因為林記貨棧信譽好、根基深,在外經商或遊宦的東陽鄉黨,利用林記貨棧的飛票進行銀錢匯兌,也較普遍。到崇觀八年時,對外部的飛票匯兌,已經形成相當的規模;光票息,林家就能從中多獲得兩三千兩的銀子。相比較林家的其他生意,票息收入還很低;要是將林記內部使用飛票,也計算票息的話,那數字就相當客觀了。

戰事離亂,上林裡給摧毀,林家的根基差點給摧毀,戰局難料,人心叵測,林家目前在各貨棧之間,都恢復用現銀結算,但不意味著錢莊之事就不可行。

王成服上書建議,說典錢鋪之事。林夢得早先就看過,考慮了很多,他在這方面有實際的經驗,自然也就有更多、更明確的想法。只是這段時間都在忙別的事情,林縛回崇州後,林夢得跟他也就匆匆見過兩次面,也沒有機會細說這事。

王成服上書建議設典錢鋪,重在由典錢鋪支借錢谷給流民用於開墾,林夢得更看重飛票即“銀票”的好處。

林縛明確了“錢莊”、“支借”、“錢息”、“銀票”、“票息”幾個概念,林夢得心裡的概念框架也就更明晰了,當夜在東衙召集的議事會議裡,就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世事難料,但淮東屢獲大勝,還是能給別人一些信心的,”林夢得說道,“我們也不要指望第一步能邁出多大的步子,但在津海糧道的體系裡,推行飛票,還是可行的!黑水洋船社且不說,銀錢都在崇州結算,看不到錢莊的好處。不過,好些糧商,只走崇州到即墨這條短線——從崇州購糧,進膠州灣,到即墨交付,進行銀行結算,就需要將銀錢運回崇州來,再用來買糧。要是糧商隨船走,還方便些,只要找到可靠的船主跟夥計,將銀子隨船運回來就是;但好些糧商、船東,只是雇人運糧,本人怕海上風浪大,並不隨船走,成千上萬兩的現銀,走陸路運回崇州,就有種種擔心!若是我們在即墨、崇州都設錢莊,糧商在即墨得銀,將銀子存入錢莊,拿著錢莊出據的飛票,到崇州來取現銀,就方便得多。銀子在途中可能會給劫走,但飛票的兌付,非糧商本人或糧商指定人不可取,實際也保障糧商的個人安全……”

飛票不同于錢鈔,更與後世的匯票性質相當。一張飛票的面值都有幾百上千兩銀。如此高面值的飛票,出據時,自然都會進行詳細的背書,寫明持票人的身份跟取現時限,甚至還會指定取現的錢莊,給盜走冒領的可能性很少。

周廣南、孫豐毅行商大半輩子,自然識得飛票的好處,關鍵在於錢莊可不可信的問題,要是值得信任,拿飛票上路,比帶著幾千上萬兩銀子上路,要安全得多。

津海糧道本身就是靠淮東軍司在支撐著,錢莊設立,自然也是要依託淮東軍司的信譽。這些糧商若是還不信任淮東軍司,根本就沒有必要到津海糧道裡來摻一腳了。

“當然,錢莊不可能無緣無故的給糧商出據飛票,收取票息是當然之舉。只要確保持票到錢莊即能兌換現銀,百里取三,甚至取五,我看糧商都會願意的,”說到這裡,林夢得眼冒金光,他滿心想著替淮東開闢財源,突然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如何叫他不興奮?他繼續說道,“從江門到即墨或從淮口到即墨,以正常年景計,漕糧運量在一百五十萬石以上,以即墨收糧價,銀錢總額就在一百五十萬兩。這批漕糧,自然是要從膠州灣運到萊州灣的,又是一個來回;從登萊運到津海,又是一個來回。三個來回銀錢翻滾數量,總額將超過五百萬銀。即使是百里取三,潛在的票息年收入,也將達到十五萬兩銀。同時,我們可以看到,在膠州灣、萊州灣,糧商們可以以票易票,只要我們在津海與崇州的錢莊,先存儲一定量的現銀,保證糧商持票即能匯取現銀,就能做成這筆買賣!”

“夢得認為錢莊要準備多少本金,才保證糧商持票即能匯取現銀?”孫豐毅問道。

他們是行商發家,最重視信譽。錢莊之事能不能成,也在於信譽。一旦出現糧商持票不能立即兌現,錢莊的信譽也就毀了,生意就沒法做下去了。

“單為糧商出據飛票的話,”林夢得摸著下頷,說道,“眼下看來,現銀都會在津海存入錢莊,持飛票到崇州取現。假設有半數的糧商會使用錢莊的飛票進行銀錢結算,我們每兩個月為一週期,將津海的銀子拿戰船運回崇州來,差不多需要五十萬兩銀的本金。”

“照這個說是夠了,但也不能確保萬無一失。要是風浪兇險,銀船一時給堵在半途,崇州這邊的周轉就會出問題。我看到真要做到保險,要有雙倍的現銀做本金,才夠。”周廣南撚著頷下鬍鬚說道。

本金要投入這麼多,還要算上經營錢莊的風險跟成本,相比較之下,得利就相當有限了。

“單為糧商出據飛票的話,不用那麼多的本金,”林縛說道,“淮東軍司儲備銀或藏在軍司的銀窖裡,若存入錢莊的銀庫,沒有什麼區別;此外,厘金局所收取的現銀,以及各工場留存的餘銀,都可以存入錢莊做本金用……”

需要足夠多的本金存銀,主要還是防止擠兌。孫豐毅、周廣南等人經商半輩子,雖然還剛剛有錢莊的概念,卻也能考慮到擠兌之事。

淮東軍司財力再緊迫,也會存有一定量的現銀。這筆銀子是藏在淮東軍司的銀窖裡,還是存入錢莊的金庫裡,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

說到厘金局,周廣南就熟悉了。厘金局差不多是淮東軍司現銀收入的主要來源之一,每個月才跟淮東軍司結算一次。

不算已經進入淮東軍司窖藏的現銀,厘金局平時也存有好幾萬兩現銀。

船場收益結算是每季一期,平時要維持正常的運營,存有的現銀數額更加龐大。

冶鐵工場、剿絲工場甚至包括黑水洋船社,都有大量的現銀抓在手裡,以備不時之需。

這些餘銀都是以備不時之需,實際上會用到的機會不大,跟鄉民手裡攢些銀錢不敢花出去的道理一樣。

這些余銀集中存入錢莊的銀庫,一是集中保存方便,第二就是錢莊若是給持票人擠兌,就可以拿這筆銀子來應急。

也就是說,只要存入錢莊的餘銀數量足夠龐大,錢莊所需要的本金就越少。

給林縛一句話點撥,周廣南仿佛看到一個新的視野,一改之前謹慎的態度,身子都往前傾過來,說道:“大人所言,確實是緩解錢莊本金不足的妙招!卑職聽來,毛塞頓開。”

林縛微微一笑,後世有哪家銀行不吸攬公眾存款、光靠自有本金向外放貸的?他是靠後世經驗取勝,若說經營算計之事,卻不比周廣南老道。

當然了,錢莊成立之初,都沒有建立起信譽,除了財東出資湊出一定量的本金外,就想大規模的吸攬公眾存款,是不現實的。但是,林縛可以將淮東軍司及諸多工場的餘銀都存入錢莊,將來有可能,可以直接指令淮東兩府十一縣將財政餘銀存入錢莊,就能保證錢莊擁有大量的儲備銀。

林縛笑道:“錢莊的好處不僅這幾樁。鹽鐵司去年是通過我們的水營戰船將鹽銀運往燕京的。陳韓三控制著徐州,流寇在汴泗之間,還有很大的勢力,張晏今年依舊不敢走陸路運鹽銀,錢莊倒是可以將這事給攬下來。”

“大人的想法總是出人意料,這麼一說,又有恰到好處之妙,卑職當真是心服口服,”周廣南感慨的說道,“糧商在津海存入糧銀,持票到崇州取現,會造成津海銀多而崇州缺銀的失衡。鹽鐵司將鹽銀存入崇州的錢莊,而我們可以從津海錢莊另撥出相應的銀錢入京,實際可以彌補上面所說的失衡……我們少了從津海運銀填補崇州的麻煩事,卻能多做成一樁生意,真是好得不能再好!這錢莊之事能做!”

林縛又看向孫豐毅。

孫豐毅細思量,見制置使看過來,也說道:“錢莊之事,能做。”

孫、周兩家是南遷海商的代表,雖然周廣南、孫豐毅都在淮東軍任職,但他們不能心甘情願的出銀來做錢莊,林縛也不能逼迫他們。

如此孫豐毅、周廣南主動表態,這事便算是邁出去第一步。

林縛說道:“好。王成服就先留在這邊,你們幾個先擬出一個條陳來,將所有事情都考慮周詳了。錢莊能聚集到的本金自然是越多越好,隔幾天我去江寧走一趟,看看那邊有沒有人願意參與進來。”

錢莊成立之後,放貸是基本功能,不需要強調什麼,不過林縛也沒有提淮東軍司將來會向錢莊支借銀錢發展軍備之事。這事留在錢莊成立之後才議不遲,總不能一開始就給別人太多的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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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雨中歡情

雨淅淅瀝瀝的下著不停,十多天來,連沒有見過天晴的時候。

顧盈袖走到窗前,拿著木棍子將窗戶支起來,雨滴打在窗臺上,雨星子濺進來,落在皓如白雪的手腕上,一片沁涼,讓人想著到庭院裡淋一陣雨透透氣。只是下面的婆子、丫鬟盯著呢,她也不能這麼瘋。

顧盈袖便如此半怨半憂的看著從屋簷掛下來的雨簾子,眼眸子如盈盈秋水,秀麗的臉龐白皙而有著瓷器一般的光澤,穿著紅綠繡金絲的襦衫,依戶而立,仿佛仕女圖裡走出來的絕色美人。

聽著院子外有腳步聲,顧盈袖探頭看過去,心裡想,誰沒事大雨天過來串門?前院也沒有透報一聲,就放人進來了?

顧盈袖的視野給窗戶擋著,看到月門,但看到走廊裡伺候的丫鬟都緊張的斂身施禮,暗地裡啐了一口:大白天,闖寡婦門來,也不怕給別人看到嚼舌頭?心裡卻是美滋滋的,趕緊跑到梳妝桌前拿鎦金琉璃鏡照了照,稍理了鬢髮,剛轉身,看到林縛低頭徑直走進來,嗔道:“大白天就往這邊宅子裡闖,你也不怕給別人看到?”

“我是找你說正事的,怕別人看到怎的?”林縛嘴角一歪,笑起來有些邪氣。

顧盈袖看著心裡卻是迷戀,也不怪林縛肆無忌憚。為了相見方面,她搬到西麓的一棟獨院子裡去,便是減少給外人撞見的機會。

顧盈袖探頭看到外面伺候的丫鬟、婆子,都退到外面的院子來,心裡也想著林縛過來,女人便是如此,不想那事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一想到那事,心就給點了火似的,自己倒先燒了起來,抿著嘴唇,眼眸子帶著水意,取笑林縛道:“大白天闖進來,你還能有什麼正事?”倒是這句話把自己的心火也給點燃了起來。

顧盈袖貝齒似的細牙咬著嫣紅的嘴唇,那盈盈如秋水的眼神似乎將林縛的歪心思看透。林縛給盈袖的風情一迷,心想正事還真不急著說,將她攬入懷裡,笑道:“給你這一打岔,我倒把正事給忘了,不過又想起另一樁正事來。好此日子,沒跟盈袖姐親近,心裡念得慌……”

“從海東帶回來的三個小妮子算什麼回事,你還有心思跟時間念著我?”顧盈袖笑問道,身子給林縛摟到懷裡,就覺得他的氣息撲來,仿佛濃烈的海潮湧來將自己淹沒,挨著近了,氣息就要喘起來,貼到他懷裡,倒是拿別的事情打趣,要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些。

“那是宋姑娘從海東帶回來伺候的丫鬟,人家前些天不是還要送一個給你嗎?跟我有什麼關係?”林縛不含糊的將責任都推宋佳的頭上去,早就知道從海東帶三個女孩子回來有些不明不白的。

“我才不要她獻殷勤,”顧盈袖說道,她總覺得宋佳是個厲害的角色,即使她將來可能會拿這三個女孩子在林縛面前爭寵,只要心向著淮東的,也就沒有必要點明了,抬頭看了林縛一眼,輕聲問道,“她把身子給你了?”

林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說道:“我跟宋姑娘之間,沒你想的那麼亂七八糟……”

“那我跟你之間,就亂七八糟了?”顧盈袖抬頭剮了林縛一眼,眼珠子黑白分明,輕輕的在林縛腰間掐了一記,取笑他道,“你要能忍住不吃那一口,我就服了你!自古沒有不偷腥的貓,宋姑娘在別人眼裡,身子給不給你,還有什麼區別?”

想到宋佳風情無端的美臉跟多情的美麗眸子,林縛心魂一蕩,手隔著襦裙撫摸著顧盈袖的豐滿頂翹的臀,心裡想:宋佳的身子也有如此豐滿吧,心裡的念想就跟一團火似的燒了起來。

顧盈袖能感覺到林縛的反應,見他略有些走神,手摸著他如刀斧削成的英俊臉頰,嗔道:“可不許在這時候想著別人!”

林縛回過神來,專注著看著顧盈袖,湊上她的紅唇,香舌吮吻,要解她的裙裳做好事。顧盈袖紅著臉擋了擋他猴急的手,說道:“要是有人過來,穿不及!”暗示林縛將她的褻褲脫去即可。

丫鬟、婆子都不會在外多嘴多舌,但是大白天的,顧盈袖怕有別的人過來找她。林縛難得能抽出時間,她又不能錯過歡愛的機會,又怕給別人撞到,便要林縛將褻褲解下,將襦裙撈在腰上做其好事。

天氣也勢,女子在內院裡不出去走動,倒也有好些襦裙裡不穿褻褲的,等會兒要是有人過來,將能遮到鞋面的襦裙放下來,總比倉倉惶惶、衣衫不整的好。

顧盈袖扶桌翹臀而立,林縛將綠羅裙撈起來,疊在她纖細的腰上,豐碩肥美的白臀整個的露出來,耀得人眼睛迷亂,大腿豐腴白嫩,中間溪徑如三月桃紅芳菲,還有萋萋芳草遮掩,叫林縛站在後面看得真切,看得如癡如醉,看得血脈賁張,在邊緣處拿手指尖撩著,輕贊道:“真美!”

顧盈袖敏/感處給輕撩著,跟往日調情似的感覺不同,似癢非癢,似麻非麻,渾身透著軟勁,大腿上一涼,竟是有冰冷的東西掛流下來。顧盈袖本就不信林縛沒有沾宋佳的身子,這時候心裡暗罵:還不是從那狐狸精身上學來的下流手段?那癢勁直叫人有一種要夾股蠕臀的衝動,顧盈袖強忍著,回頭望了林縛一眼,見他倒似真等著看自己熬不住癢勁的樣子,伸手在他大腿上掐了一塊肉拉過來,給那硬杵子似的物什刺進來,才覺得給吊起的心落到實處!又給刮出一片水來。

這歡愛真叫人心美。

顧盈袖洗掉穢/物,又過來伺候林縛,跟他說道:“你趕緊回去吧,不要真給別人撞見了!”

林縛理了理犀角腰帶,邁步就往外走,剛要出內外院之間的月門,拍了拍額頭,跟身後送他的盈袖說道:“我找你真是有正事的!差點把正事給忘了!”

顧盈袖撲哧一笑,紅著臉說道:“誰讓你這麼猴急來著的?”

“誰叫盈袖姐這麼迷人,一迷就忘了正事。”林縛涎臉而笑,憐愛的摸著盈袖豐腴秀美的臉頰,牽她的手在廊簷的扶手上坐下,跟她說錢莊的事情。

離亂之世,民眾生活窮困,倒非米糧絕對產出不足,問題出在分配嚴重不均之上。

當世土地兼併嚴重,一戶田主早要占了幾百幾千畝地,雇上幾十、幾百人幫著耕作,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

最終的收成,幾十、幾百戶佃農僅分得三四成,還要承擔田賦、丁稅;一戶田主倒要占去五六成之多。這些穀物要麼給田主換成銀錢,要麼換成奢侈物,更多的則積存在糧倉裡。

窮困者吃不上飯,富裕家裡米爛在糧倉裡,也是常態;跟所謂“一邊將牛奶倒入河裡,一邊路有餓死骨”的現象並沒有本質區別。

林縛在崇州、在淮東,他還不能將田主、富戶都得罪乾淨了,只能採取一些緩和的手段,將這個死結慢慢的給解開。

清查公田、安置流戶耕種,減租減賦,都是林縛一直都在採取的手段。

過去兩年時間裡,林縛在崇州差不多安置了四萬戶流戶。局勢發展很快,林縛怕時間不等人,淮東必需要在兩年時間裡,獲得占略上的主動權,就必需在捍海堤建成的同時,將鶴城草場全部開墾完畢,包括工輜營家屬在內,開墾流戶要增加到八到十萬戶!

淮東軍司同時要做好幾樁事,已經沒有多餘的財力進行這麼大規模的墾荒了。

設立錢莊,一個重要的目的,也是王成服上書建言的本初目的,就是通過“支借、放貸”的形式,使窮困者或流民能有銀錢從田主、富戶購買來米糧渡過荒時,只要他們在鶴城開墾荒地獲得收成之後,就可以歸還錢莊的錢息。

如此一來,淮東軍司僅僅只需要將荒地分出來租給流民開墾就是,能很大程度上緩解淮東軍司開墾鶴城草場的財政壓力。

實際上將“安置流民、開墾糧田”的財政壓力,轉移到“錢莊”的頭上;當然,錢莊要收取一定的錢息來作為補償。

要想到鶴城的開墾流戶兩年內達到八萬戶以上的規模,僅錢莊在這一塊的支借規模,一年就要達到五六十萬兩銀子。再考慮到錢莊還給糧商做飛票匯兌及其他事務,錢莊的本金低於兩百萬兩銀子,怕是不夠。

除了孫、周等南遷海商外,林縛是希望林家能成為錢莊的主要財東之一。

這事自然要派人去跟林庭立、林續文商議,但林家的主事人,名義上還是林庭訓的幾個遺孀,所以林縛過來跟盈袖說一聲,要盈袖做做其他幾位夫人的思想工作。

林家在上林裡有數以十萬畝的私田,如今也都給林庭立收復了,可以拿出一部分來換成現銀,支持設立錢莊。

顧盈袖聽林縛將錢莊之事說了一遍,說道:“二老爺跟大公子那邊,你要派人去問意見,我們幾個夫人,說到底還是小六的意見為主,你去求她啊,她能不應你?”

“這?”林縛臉皮再厚,也不能利用單柔,尷尬的說道,“怕是對六夫人不好。”

“什麼啊,小六心裡念著你、想著你,整個的心思都纏在你身上,跟豆蔻初開的小姑娘似的,你要是去找她做事,不曉得她心裡多歡樂,”顧盈袖幽幽的說道,“你要覺得這樁事做下來,利淮東也利民生,也對林家有好處,你還有什麼怕面對小六不能開口的?你在這裡等著,我去找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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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逆而取之

擁有權勢,慾望也隨之難以遏制,似乎是男人的通病,林縛也概莫能外。 即使是慣於一夫一妻的後世,又有幾個男人沒有些逾越的奢望?

    顧盈袖去找單柔來談錢莊的事情,林縛坐在房里胡思亂想著,突然又豁然開竅似的想明白:自己瞻前怕後,不就是抹不開面子嗎? 難不成他還能吃了虧不成?

    林縛啞然失笑,心思倒是放開了,看到桌上有一幅盈袖剛繡出半邊的繡像,是副鴛鴦戲水圖,想著等她回來取笑她:一個寡婦家繡什麼鴛鴦戲水圖,不怕給別人說閒話?

    想到顧盈袖離開時的話,只要這樁事對林家有好處,也就不存在利用單柔的問題。

    錢莊之事,對林家自然是有大利。

    魂穿夢迴而來,林縛多時只是隨波逐波,只希望在這離亂之世生存下來,倒沒有特別清晰的野心。 淮東勢力已成,林縛的夢想也漸漸清晰起來。 中原大地,每隔數百年就要給北方蠻族踐踏一回,彷彿是無法擺脫的宿命輪迴。 林縛要將這個宿命輪迴徹底打碎掉,若是逆而取之更有利於實現這個目標,林縛也絕不會吝嗇不為!

    逆而取之,逆而取之!

    想到這裡,林縛心情澎湃。 想著天下大勢,留給他的時間實在有限,這錢莊之事,一定要做快、做好、做大!

    林縛看著桌旁有筆墨,忍不住心頭的興奮勁,鋪開一張紙,一氣呵成,寫就“逆而取之”四字來,靜氣觀看,自己也覺得這四字寫得好,力透紙背,很少能寫如此有氣勢的字來。

    聽著外面有腳步聲,想是盈袖領著六夫人過來了,林縛將四字隨意撕碎,壓在筆硯下,侍等盈袖進來,便讓她處理掉。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單柔那張嬌美的臉探進來,看到林縛在裡面,俏臉沒來由的一紅,磕磕巴巴的說道:“你…你找我呀!”氣息都有些亂。

    林縛沒看見盈袖進院子來,不知道她打什麼心思,但單柔這麼嬌美的一個少婦,說話磕巴倒是讓她有一股子少女嬌柔的可愛勁來,令林縛心裡觸動,心想這樣的女子正應該受人憐愛,孤守苦居真是天造孽。

    “嗯!”林縛應了一聲,盯著單柔迷人的眸子,雖然他剛剛與盈袖歡愛過,但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眸子也能讓他心動,林縛說道,“我們去園子說話吧!”

    “嗯。”單柔低頭應了一聲,她過來時既期待又害怕,但聽林縛要去園子裡說事情,卻是失望居多,輕輕的一聲會將諸多的複雜情感揉了進去。

    室外雨聲淅瀝,園子裡空無一人,也看不到盈袖跑去哪裡。

    林縛走在前面,單柔小翼的跟在後面,心情複雜的盯著自己的腳尖,林縛停住腳,她差點一頭撞上去:“啊!”輕呼了一聲,單柔慌退了半步,致歉道:“差點撞了你,對不住大人。”

    “你是我的六嬸娘呢。”林縛說道。

    單柔乍聽林縛這麼說,只當他退縮了,暗道:那一夜在垂花廳下的短暫擁摟,不過是醉後的夢與意亂情迷罷,侍林縛清醒過來,在男人眼裡都是權勢、聲望,哪有什麼男女之情? 自己也應該醒過來才是,那顆軟弱的心給失望瀰漫著,幾乎要落下淚來。

    此時單柔彷彿雨中的丁香花,有著一股子清香幽遠的意境,林縛看著她,輕聲問道:“男人三妻四妾​​,你們女人心裡真是不恨?”

    “啊?”單柔疑惑的抬起頭,那雙已蓄了淚水的眸子望著林縛,不知道他怎麼突然這麼問,這不是天經地義之事,女人心裡恨又有什麼辦法?

    “做我的女人可好?”林縛盯著單柔的眼睛。

    “……”單柔連啊都啊不出來,甚至不敢相信林縛的話,那顆軟弱而迷茫的心砰砰亂跳著。

    “我夜裡在東衙,你過來找我!”林縛不想在盈袖的房裡跟單柔苟和,那樣的話,無論對她們倆誰都不夠尊重,他看著單柔的眼睛。

    單柔也是鼓足的勇氣,沒有避開林縛灼熱的眼睛,輕聲道:“嗯,夜裡我過去,做你的女人!”說完這句話,力氣便像是用盡了似的,撐著涼亭子的柱子,坐下來,直到林縛走出園子,都沒有緩過神來。

    林縛沒有等盈袖回來,隻身從雨中穿過,下山去了東衙,遇到王成服從裡面走出來。

    王成服長揖而禮,林縛手一揮,要他不用多禮,攔住他問道:“成服你熟讀史書,自秦漢以來,每歷百數年,中原必遭游牧蠻胡踐踏一回,以你看,因為何故?”

    王成服也沒有料到製置使會猝然問他這麼大的問題,倉促之間也慌於思考,說道:“或許是王道未行的緣故?”左右沒有旁邊,王成服才敢說出口,要是落入別人的耳裡,怕是會第一個給制置使訓斥!

    “何為王道?”林縛問道。

    “君上以仁義治天下,以德政安撫臣民,”儒學對王道有標準的解釋,王成服答起來也快,說道,“與霸道不同,王道蕩蕩、無偏無黨!成服只知粗淺之義,實難令大人滿意。”恭敬的低下頭,心思澎湃,暗道製置使相詢王道、霸道之事,難道要學奢、曹、梁,就要迫不及待的張開爪牙嗎?

    王成服進入淮東軍司的核心時日不長,實也猜不透林縛是行王道還是行霸道之人,只是這樣的話,林縛跟他說,是他的榮幸,卻絕不是他能問出口的!

    林縛哈哈一笑,說道:“儒學論王道,兵法諸家論霸道,而視農耕匠商等為下術,卻不曉得農耕匠商才是真正的大道,王霸不過下術罷了!”

    王成服愣怔在那裡,林縛推崇匠術雜學是眾所周知之事,卻完全沒有想到林縛會將匠術雜學徹底的置於王道、霸道之上!

    林縛也不跟王成服細說什麼,揮手讓他退下去。

    儒學及諸家論王霸之道,是在以農耕為主體的生產力基礎上討論的,根本就沒有跳出農耕社會的框子。 從秦漢之後,農耕社會的生產力發展一直就處於相對平緩跟滯漲的階段。

    林縛有著千年後的記憶,要是還不能跳出農耕社會的框子看問題,那就太可憐了。

    “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在後世差不多是婦孺皆知的道理。

    當生產力得到進一步的發展,進入工業社會之後,中原政權就算是在最脆弱之際,也從未曾受到的落後的北方游牧胡蠻之族的威脅!

    即使不能直接將當世的生產力直接推入工業社會,至少也要盡可能的減少阻力跟障礙。 要將“抑工、抑匠、抑商、崇道而下術”的陋習清除掉,也許真要到逆而取之的地步,才有真正有能力做到。

    早在千年之前,齊管仲就言:“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活”,什麼“興商傷農、興工傷農”的話,不過是怕工場主、商人階層崛起後,會害帝權罷了。

    說到會害帝權,一國之君作為孤家寡人,何時又曾完全的掌握過帝權?

    大越朝傳國十二帝,高祖創國,也是與文臣武將共治天下;其他十一帝,無一不是給或外戚、或內宦、或文臣牽制掌握。

    今上崇觀帝有圖強勵志,還不是給廟堂上的文臣與內宦、武將、外戚、內廷玩弄於股掌之間?

    林縛心裡清楚,要是按照他的計劃,林、孫、周等族很可能會圍繞淮東錢莊、黑水洋船社、集雲社形成的一個前所未有的商賈勢力集團,這個勢力集團將有能力影響(增強跟削弱)帝權。

    其實也不需要太多的擔心,商賈集團勢力即使有害處,但也不會比宦官勢力、外戚勢力或者文官勢力更厲害,但是一個帝國要向外擴張,要打擊外侮,與帝權結合在一起的商賈集團勢力,則要比宦官、外戚以及文官勢力集團,有著更加鋒利的鋒芒與進取心。

    帝權彰顯,皇帝雄才偉略,大商賈、大工場主,與官宦、貴族又有什麼區別? 皇帝要是沒用的廢物一個,落在哪個勢力集團手裡,不是傀儡?

    林縛走進東衙,身上淋了些雨,倒也沒有濕透。 秦承祖看到他進來,說道:“正要派人去找大人,京中發出來的塘抄,朝廷調陳芝虎,任河南制置使進渦汴剿寇!”

    “亂搞!”林縛接過塘抄,卻沒有翻看,扔掉桌上,憤言道,“朝廷諸公天真到竟然以為東胡人會給他們這個喘息的機會?”

    去年,東胡人圍住大同,有圍點打援之嫌疑,卻也證明陳芝虎是有能力守住大同的。 在大同防禦體系千瘡百孔之際,目前也沒有誰比陳芝虎更適合鎮守大同。

    陳芝虎一走,東胡人必來攻大同,不可能給朝廷一點喘息的機會。

    大同是燕京的西北門戶,有陳芝虎守著,李卓還敢繼續將大軍壓在內線休整;在陳芝虎走後,所部精銳也給調走,換了其他守將,東胡大軍來打大同,李卓還敢在內線穩坐泰山嗎? 李卓要率薊北軍去外線跟東胡人決戰,有把握嗎?

    林縛希望能有兩到三年的緩衝時間,只要有兩三年的時間,淮東根基​​穩固之後,淮東能維持六到八萬的精銳兵力,無論對哪個方向,都不會處於劣勢。

    沒想到朝廷出此昏招,使李卓的燕北防線徹底的陷入被動,這形勢就有些難判斷了。

    林縛坐下來,跟秦承祖說道:“我夜裡留在這裡仔細的想一想,明天再議這事!”他本來約了六夫人夜裡在東衙幽會,好心情倒給這樁事壞了一半,忍不住賭氣將塘抄丟到一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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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收六夫人

夜已深,東衙後園的院子外簷頭滴水,打在青石板上,嘀嘀嗒嗒的發出有節奏的響聲,林縛坐在燈下看塘抄,為燕北防線的形勢擔憂。

外面有腳步聲傳來,林縛初時也沒有在意,倒是在院子外守值的侍衛出聲發問,他才意識到六夫人過來。站起來伸了人懶腰,坐在燈下等了片刻看六夫人走進來。

燈下看美人偷情而來,倒有一種別樣的情趣。

“大人,奴家過來了!”單柔細聲細氣的說了一聲,心裡慌慌的,沒有什麼底氣。她一路走過來,就怕給別撞到,也是巧了,除了些侍衛武卒,其他人倒像是給專門遣開了似的。

明燭高燒,六夫人臉上有著淡淡妝容的精緻,如鴉秀髮挽在頸後,穿著碧色紗質衣裙,在初夏的雨夜裡推門走到燭光之下,臉蛋美得妖冶、迷亂人心,給林縛看著,臉脖都是紅的,有如極溫潤的紅玉。

林縛原給燕北之事困憂著,給六夫人夜燭下的美給感染到,心思也都陡然舒暢起來,都說美人是解憂花、忘憂草,倒是一點都不錯。

單柔給林縛盯著看,臉越燒越燙,紅唇丹染,嬌豔欲滴,臉頰上那抹輕霞,更添豔色,眼眸子怯生生的,仿佛林縛再這麼盯著看下去,她要嚇得驚跑——今夜的單柔有著嬌弱少女的情怯。

有幾個女子不是藤蘿花?攀附、愛慕權勢,本是她們的天性,或者說是弱者的天性,單柔心裡也不清楚是迷戀林縛這個人,還是癡迷他的權勢。抑或是是沉浸於他的權勢所帶給自己的安全感,可以肆意的享受灼熱情所帶給自己的滿足感,而不用提心吊膽的害怕給別人發現後身無葬身之地。

這種種因素糾纏錯雜在一起,單柔感受到林縛帶給她絕不一樣的情感體驗,整夜為他煎熬,盼他將自己嬌嫩的花心摘走。這種情感或許不純粹,卻是熾烈而猛然的。

“走夜路下山來,可怕天黑?”林縛跪坐起來,請六夫人在自己的身邊坐下,輕聲問道。

“有人陪著過來,剛打發回去,怕大人公務繁忙,怕打憂了大人。”單柔小心的挨坐過來,一顆心提在嗓子眼,怕說錯話。只是這種事沒有必要瞞身邊人的,單柔自然是讓丫鬟陪同下來,路上遇到別人,還能有藉口圓謊,不然獨身一人大半夜的下山,行疑也太可疑了。

下山時倒是豁了出去的心情,真到了地,又心慌起來,單柔看著眼前這麼一個人,心想他是如此耀眼,讓人望不可及,當真會珍惜如此微不足道的自己?

“你還是改不了口嗎?”林縛笑道,牽過六夫人的手,這只手真是柔軟,白得泛出瓷光,這樣的美人兒,身子又該是何等的美妙?“盈袖姐如何喊我,你也如何喊我便是。”

單柔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看著林縛,能看到他眼睛裡漸燃起來的火與溫情,陡然有了些勇氣,抿著嘴,說道:“小七喊你小混蛋……”

“……”林縛一愣,卻見單柔嘴角裡似怯實嬌的含著笑,這一句調情的話,便將她少婦的風情盡情的展露出來,勾得林縛神魂迷倒,恨不得將她的衣裳立即扒開來……

“啊,宋典書,這麼晚還有事過來找大人啊!大人已經睡下了。”這會兒今夜當值的馬潑猴提著嗓子在院子外說話。

單柔迄今還不知道宋佳的身份,只曉得她是林縛所任用的女吏。單柔到底是心虛,怕姦情給外人撞破,跟著給給抓住脖子提起來的貓,緊張的就要站起來。

林縛抓住單柔的手握了握,要她稍安,馬潑猴提著嗓子說話是好心提醒這邊,可又怎麼能讓宋佳不起疑心?林縛撐著書案站起來,打開門,對外面說道:“這麼晚過來有什麼事情?”

聽著聲音,宋佳穿過月門,走進院子裡來,身邊跟著俏丫頭左蘭。宋佳也不往裡走,就站在月門前的紫羅藤架子下,說道:“什麼事情倒也比不上大人正做的事情重要,妾身明天再來見過大人……”斂身施禮,就要帶著左蘭轉身離去。

林縛恍然想到宋佳定是在山道上遇到單柔的丫鬟了,摸了摸鼻子,說道:“也沒有什麼緊要的事情,我找六夫人過來談錢莊的事情……”

宋佳倒是沒有真想著馬上就走,聽林縛這麼說,就收住步子,往前走了兩步,挨到林縛的身邊,悄聲取笑他道:“你要說謊,先不要摸鼻子啊,”那雙眼珠子黑白分明的美眸在燈下看了林縛一眼,故意提高聲音說道,“這以後可真就是六夫人了啊!”

林縛尷尬一笑,宋佳將袖裡墨字未幹的幾頁紙塞到林縛手裡,是她所寫的政議,說道:“陳芝虎任河南制置使,變數太多,弊多利少,我暫時也只能想到這麼多,比不得你的正事重要,明日再看不遲……”便帶著左蘭返回山上去。

林縛拿了宋佳草就的政議走回屋裡,單柔受了驚嚇,忐忑不安,又猜不透林縛的心思是否會有變化,小翼的說道:“夜色深了,妾身也先回山上去了……”

“你幫我沏杯茶來,我要先看這個……”林縛將手裡的那疊紙揚了揚,陳芝虎調任河南制置使一事牽扯甚大,他要先看宋佳的意見,要單柔幫他沏茶來。

單柔心裡聽了卻是高興,雖說將丫鬟都遣開了,小翼伺候人的事情,她也不是不會做,忙去找茶具沏茶去。將茶端來,又想到上回將茶潑林縛身上的事,單柔將茶遞到桌角上,見林縛看得正入神,小翼提醒道:“茶還有些燙……”

林縛看了單柔一眼,指著身邊榻席,說道:“你坐這邊來。”

“我站這邊便好,你處理公務緊要。”單柔說道。

林縛覺得奇怪,君薰拿禮法往自己身上套,努力想做個合適的主母,柳月兒是溫順慣了,小蠻性子野,盈袖有主見,換了是盈袖與小蠻,不要他說什麼,她們的腦袋都會湊過來看宋佳寫了些什麼東西,偏偏單柔小翼的很,仿佛易受傷的小鳥,在他面前不敢做一點逾越規矩的事情。

林縛傾過身子,將她的小手抓住,將她拉到自己的懷裡,說道:“你幫我一起看,應許能看更快一些!”心想她以往還是頗有心計、頗有主見的女人,可不想看她在自己面前患得患失的變成驚弓之鳥。

“啊,這怎麼可以?”單柔詫異的問道,人卻給林縛拉到懷裡,一屁股坐到他的大腿上。

初夏時節,衣裳單薄,林縛就穿著褂子跟改過式樣的長褲,圖省事,外面都沒有穿袍裳;單柔所穿襦裙為紗質、褻褲為細棉,薄得很,這一屁股坐上去,那豐美充滿彈性的臀就讓林縛感受到真真切切的肉實。

少女青春氣息迷人,但成熟的少婦才能叫男人真正的領會到女人身體的美妙之處。

林縛頓時就心猿意馬起來,笑道:“難道聖賢說辦正事要讓女人走開!這話誠不欺人啊。”

單柔粉臉一紅,她也能感覺到林縛的那根東西頂起來,頂得她心慌意亂,手撐著林縛的大腿,要站起來,說道:“還是讓奴家在邊上等著……”

“便當你是來考驗我的定力,”林縛臉頰貼著單柔的香鬢,又說道,“做我的女人,不用活得這麼小心翼翼,來,我們一起看……”就將下巴壓在單柔的香肩上,看起宋佳連夜送來的政議來。

在林縛的計劃裡,只要淮東能在兩年時間裡紮穩了根基,就將在戰略上獲得一定的主動,首先可以對奢家用兵。

只要能夠利用幾次大的戰役,將奢家走出東閩的精銳戰力打殘,東閩八姓之間的勢力對比就將發生改變。只要宋家等其他七姓,相比較奢家,不再處於弱勢,解決浙閩的手段就將多出許多,甚至不排除與宋家聯合,促使宋家對奢家倒戈一擊的可能。

要先對奢家用兵,林縛首先要保證淮泗之間有足夠的緩衝帶,不用淮東陷入兩線作戰的苦局。留下孫桿子、皇覺天女劉妙貞所部,實際就是起緩衝帶的作用。朝廷調陳芝虎任河南制置使,就打亂林縛的打算,他暫時還看不到淮泗局勢會怎麼發展。而淮泗局勢的下一步發展,會直接影響到淮東軍司的軍事重心在北還是在南的根本性選擇。故而宋佳也十分緊張陳芝虎南調任河南制置使對淮泗局勢及燕北局勢的影響,所以夜裡才來急著來找林縛。

朝廷所劃河南之地,其實是後世河南省在黃河以南的地域,東南面與江東郡的淮泗地區相接。

單柔也不是養在深閨完全不知世事的美豔少婦,強靜下心思坐在林縛的懷裡,跟著一起看宋佳的書議陳芝虎任河南制置使之事,輕聲說道:“這個宋姑娘還真是不簡單呢,這麼複雜的事情,便是別人說給我聽,我都會給繞迷糊,她倒是能說得頭頭是道……”

“宋姑娘師學其父永泰伯宋浮,宋浮可是與奢文莊並稱東閩雙傑的人物,自然是個厲害的角色。”林縛說道。

“啊,”單柔不可置信的看向林縛,手輕捂粉唇,訝異的問道,“永泰伯之女不是奢家的兒媳婦嗎?”

林縛笑了笑,說道:“這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楚,值得這時候浪費千金之時說這個?”

單柔秀臉羞郝,知道林縛是說春宵時到,好不容易岔過去的心思,又陡然回到那令人期待、激動又不得不刻制、壓抑的歡愛之事上來,身子轉眼間就發燙起來,感覺林縛那雙撩人的手往衣服裡鑽。

單柔心欲如潮,但還想著不能讓男人得到太順暢,雙手摁住他往肚兜裡鑽的那只怪手,卻不料又有一隻怪手往褲腰帶裡鑽,權衡利弊,棄守上面,摁住下面那只怪手,嘴裡嚶嚶叫著:“別,別……”溢津溪頭已經給指尖觸到,身子打篩子似的控制不住顫抖,這瞬時竟是洩了身。

單柔沒想到會這麼丟人,羞得要找條地縫鑽進去,臉埋在林縛的懷裡,不敢看他,晶瑩剔透的耳根子,跟丹染似的紅豔。單柔心裡還有些擔心,擔心林縛嫌自己淫靡,卻不曉得她這般反應,最是能滿足男人的征服欲,林縛迫不及切的將她的嬌軀抱起,往後面的臥室走去,幾乎是扯破似的,將她剝了乾淨。

這一夜單柔刻制著不大聲叫,都將一方絹帕咬爛,稍能承受時,才滿口“小混蛋、小混蛋,要弄死了,要弄死了”的小聲亂叫,呻吟如嬰啼,別樣情趣。待到天朦朦亮時,兩人才肢體交疊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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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三女爭豔

單柔醒來時,天光已亮,屋外雨聲未歇,淅淅瀝瀝的讓人聽著舒坦。

屋裡沒有人,也不曉得林縛何時起身離開,院子裡也靜悄悄的,看不出有人的樣子。這裡是東衙的後園。園子不大,天井才十來步見方,磚鋪地,簷頭滴水落在上面響聲清晰,一叢修竹,枝葉簌簌的磨著,也映在窗戶紙上。

單柔坐起身來,雪白的身子淤紅了幾處,都是昨夜歡愛後留下的痕跡,掀開被單看了看身下的藍印花床單,更是一片狼籍。單柔倒是顧不上收拾這邊,她要趕緊先離開這邊。雖說這園子是林縛臨時休息之所,但林縛昨夜沒有回山上去,難保顧君熏清晨不下來看一眼。

單柔曉得自己沒有爭寵的資格,當然不會在顧君薰面前找晦氣,拿起淩亂堆在角桌的裙裳,又好氣又好笑,她那上好絲紗衣裙,卻給性急、蠻橫的林縛撕得破破落落。

“真是野獸!”單柔羞赦而語,卻是苦惱無比,不曉得丫鬟會不會機靈些過來看她,不然她真要給困在這裡等林縛回來解救。她總不能穿著這麼一身裙裳從後門溜出去,也不曉得林縛忙起來,幾時能想到她的窘境。

單柔僅穿起褻褲、抹胸,苦惱的坐在床邊上,雪白的胳膊露在外面,連外廂房都不敢去。聽著外面有腳步聲傳來,單柔的心提到嗓子眼,就怕顧君薰或小蠻過來,柳月兒性子溫順,撞破了多半還要替她隱瞞著,換了顧君薰跟小蠻,怕就不會那麼好說話了。

顧盈袖推門進來,見單柔藏在門背後,取笑她道:“偷吃到嘴,才知道心虛?”

“姐姐,你莫取笑我了,”見顧盈袖手裡拿了一套裙裳,訝異的問道,“姐姐怎知道我就要這個?”

“你這小嘴,姐姐、姐姐的喚得人心甜,我不會給你拿衣裳來,不是要讓你一直在這裡等下去?”顧盈袖說道,“那傢伙沒那麼多時間陪你,他午前要上島上去,怕是要夜裡才能回來。他心裡倒還是想著你的,讓別人送了張紙條過來……”

單柔心裡美滋滋的,接過裙裳穿上,聽著外面吱吱喳喳的說話聲,是她房裡那兩名貼身丫鬟,跟顧盈袖的貼身丫鬟在外面說話。

“你可不就是人家的姐姐?”單柔說道。顧盈袖比她要大一個月,不過最初嫁入林家,嫁給林庭訓作妾,她在前,顧盈袖在後。這會兒卻是倒了過來,單柔自然喚顧盈袖為姐姐。

“得了,咱們還是小六、小七的叫著吧,雖說跟其他幾人不大來往了,但也要防備著在別人面前說漏嘴,”顧盈袖說道,見單柔胸口露出些許紅跡,將抹胸拉開看了看,雪白嫩膩的酥胸留了兩道很深的淤痕,無奈的笑道,“這傢伙啊,就喜歡吸這裡,還有吸脖子,也不管淤痕能不能消掉,還讓別人提心吊膽好幾天……”

單柔臉紅羞赧,將抹胸往上拉了拉,將淤痕藏住,只是某處磨破了皮,走路頗是不便,要夾著腿走,才不會那麼疼。顧盈袖看了幸災樂禍,笑道:“讓你饞吃一回不知道收斂,得好幾天折騰!”又問她,“錢莊的事情,你怎麼看?”

“什麼錢莊的事情?”單柔問道。

“他沒有跟你說?”顧盈袖問道。

“沒有,前面那個……後面乏了,就睡了,”單柔也不好意思說一直折騰到天濛濛亮才睡,那裡磨破了皮還真是貪歡的報應,紅著說道,“也是一覺睡到剛剛醒,都什麼時辰了?”

“合輒是一夜管飽啊,你倒是能受得。”顧盈袖沒好氣的說道。

“姐姐能受得?”單柔問道。

“你個騷蹄子,倒反過來編排我?”顧盈袖笑駡道,又說道,“錢莊的事,我也說不細,宋典書在前面,我們找她去問個詳細……”

“我……”單柔猶豫了,宋佳昨夜過來過,知道這樁事,心虛有些怕見宋佳。

“怎麼了?”顧盈袖問道。

“宋典書是永泰伯宋浮之女,其他事情倒也跟錢莊一樣,沒來得及聽他細說——宋典書怎麼會在崇州,奢宋二家不正在造反嗎?”單柔問道。

“給撞到了?”顧盈袖倒是聰明,淮東有這麼多秘密呢,知道林縛不會無緣無故的單說起宋佳來。

“嗯。”單柔承認道,她跟顧盈袖鬥了好些年,也知道她的心思比誰都細;想著以後要在林縛心裡占個地位,她也指望不上別人,只能跟顧盈袖搞好關係。

“前年春上,宋典書跟奢家之女路過廣教寺去江寧,挨著那傢伙領兵從津海走海路回來,將她姑嫂二人捉了下來,”顧盈袖略加解釋道,“這樁事對奢家來說是樁恥辱,派人來殺她們,她們二人,特別是宋典書,對南邊的心思就淡了!”

“原來是這樣啊!”單柔恍然說道。

離亂之世,女人,特別是絕豔妖嬈的女人,不過都是男人的玩物,有幾個女人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奢宋兩家在南邊叛反,宋佳與奢明月在崇州被俘,若是給押送往江寧或燕京,多半難逃給打入教坊司、供人淫樂以羞辱奢宋兩家的命運。

林縛既然將她們留在崇州,怕是她們心裡也將自己當成林縛的寵姬了吧?

單柔也不是沒有見識的女人,既然知道宋佳留在崇州的原因,也就沒有什麼好心虛的,便與顧盈袖去前院見她。好似她與顧盈袖專門為問錢莊之事聯袂而來,將宿夜東衙之事跟她毫無關係。

************

宋佳看著顧盈袖、單柔相攜而來,忙起身相迎,嫣然而笑道:“六夫人、七夫人怎麼有空過來,大人晨時去了島上,六夫人、七夫人還真是不巧了……”好像她根本不知道單柔在後園子裡宿夜似的。

“宋典書你在這裡也可以的,”顧盈袖說道,“林縛要林家掏銀子跟著一起辦錢莊,也不是我們姐妹倆能拿主意,辦錢莊有什麼好處,還要解釋給其他幾個姐姐知道。我們曉得的東西不多,過來麻煩宋典書給我們解釋一下……”

“哦?錢莊之事還是大人親自拿主意,我解釋起來,可也不比大人說得透啊!”宋佳說道,抬手理鬢,卻似無意的瞥了單柔一眼,嘴角有那淺淺不甚分明的笑。

便是這兩個表情,將單柔色厲內荏的外殼戳破;單柔粉臉一紅,不自覺的轉頭看向別處。顧盈袖知道宋佳這女人心思甚密,整個山頭的女人加起來鬥心眼都未必是她的對手,單柔也就有些小聰明罷了,哪裡是堪她一擊?

細想來,宋佳單獨隨林縛去海東一走就是四五個月,林縛倒沒有將她收進房裡去,看來林縛也非一般的重視她。

宋佳當然也不會將別人的臉皮戳破,便將話題轉到錢莊之事上來。

“……錢莊之事對淮東猶為重要,或將成為淮東的根基之一,大人也是素來重恩義之人,幾位夫人若對淮東有信心,也更能明白錢莊之利吧。”宋佳仔細的將錢莊之事跟顧盈袖、單柔解釋了一遍。

顧盈袖與單柔也沒有停留,告辭後就直接去找三夫人。單柔來崇州後,消息還是閉塞,顧盈袖名義上就是幫著顧君熏打理內府事務,自然清楚外面是什麼世道。

看上去東陽軍是收復了上林裡,但指不定什麼時候局勢就崩潰了。

要是對淮東、對林縛都沒有信心的話,林族究竟要寄身何處,才能逃過亂世大劫?

雖說林庭訓在死前立了幼子林續熙繼承家業,但林續熙在成年之前,林家的事情還是要由林庭訓死時的正室三夫人來主持,等林續熙成年之後,六夫人單柔說話的聲音才能強過三夫人。

三夫人就算有些見識,又能有多大的見識,下意識的認為祖上傳下來的土地不能賣。但給單柔、顧盈袖一勸說,三夫人又猶豫起來:這些年又確實一直在過顛沛流離的生活,到崇州後才算安定下來,要她立即回上林裡去,她心裡也會打鼓。真要是朝廷都不保,林家自然也保不住上林裡的那些田地,三夫人一時間也是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只說道:“老大跟二老爺那裡會拿主意,我們幾個婦道人家還是不要瞎拿主意了!”

三夫人要是咬定不鬆口,那這邊也就幫不上林縛多少忙,顧盈袖便與單柔回山上去。

在路上,單柔問顧盈袖:“三姐該不會是覺察出什麼來了?”雖說這麼問,臉上倒沒有太多的驚慌。

顧盈袖歎了一口氣,說道:“你說你的臉蛋,也就一夜的工夫,皮膚都要嫩得透出水來了,你真該拿那種照得人臉最清楚的鎦金琉璃鏡好好看一下。說話時,老三大半時間都在瞅你的臉,她不起疑心才叫有鬼了……”

“有嘛?”單柔摸了摸臉蛋,不好意思的說道,“我沒覺得跟昨天有什麼不同啊……”

“還不是你自己做賊心虛?”顧盈袖笑了起來。

顧盈袖與單柔走回山上,看到內宅裡忙亂,好些丫鬟、婆子在那裡準備行囊,趕著小蠻出來,問她:“什麼事情?”

“總督府急令,要相公去江甯議事,姐姐正好回江寧省親去,這邊要著急準備起來,才能趕著相公的行程……”小蠻說道。

林縛率軍去海東,總督也未見有一道命令傳來,這會兒卻趕著要林縛去江寧議事,再說山上山下都在說陳芝虎調任河南制置使的事情,難道又要打仗了?

想著林縛從海東回來還沒有滿一個月,顧盈袖也只是歎了一口氣,世事如此,哪個能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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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江寧行

江南岸的驛道,駝鈴聲、馬蹄聲、騎乘時甲片晃動相擊的聲音交錯在一起。

張苟早就能理解桿爺當年為何咬著牙要攢一支騎兵出來,安帥為何對帶兩千騎兵來投的陳韓三如此重視以致在徐州時完全沒有防備他,只是感受沒有現在更直接。

甯王詔隨總督府令函同時抵達崇州,林縛受詔前往江寧議事,從騎營抽調兩千騎兵隨行護衛,差不多是淮東騎軍司三分之二的兵力。

帶這麼多騎兵上路,多少有些耀武揚威之意,也保不住甯王、岳冷秋之流對淮東軍司完全沒有歪心思;就騎營來說,利用兩到三天的時間,自帶補給糧草,進行五六百里的長程行軍,適應各種地形,也是戰訓科目之一。

江南驛道寬度有限,兩千騎兵延展開來,隊伍倒有五六裡長。這些年來,雖說不斷有兵馬經過江南驛道調動,卻沒有哪一支軍隊能比得上眼前的騎隊氣勢雄盛。

雖說跨下都是清一色的無甲軍馬,實際這支兩千餘人的騎隊,卻是甲騎與輕騎混編。

日常行軍,甲騎所編的戰馬,不會披掛上沉重的鎧甲,但戰馬更彪健,體形之壯,遠非江南常見的中原馬能比。馬背上的士卒皆穿黑甲,所持皆是長近兩丈的制式騎槍。行軍時騎槍舉天,長達一尺的鋒銳槍頭折射著陽光的光芒,遠觀去,真真就像寒槍密林。

與之不同的,輕騎士卒身穿褐甲,腰懸戰刀,戰馬也更講究速度跟耐力,人數是甲騎的四倍。

相比較戰馬、兵甲,久經血腥與殘酷戰事考驗的悍卒,騎在馬背上,仿佛一塊從烈火中剛剛鉗出的燒火的鐵,仿佛一把沾了血還在往下淌的刀,仿佛一柄剛剛刺破敵人胸膛的長槍,給人心裡造成強烈的衝擊。

一匹戰馬打響鼻子,仿佛傳染似的,就有無數戰馬跟著打響鼻子。

在道路邊圍觀的民眾,好些人都給戰馬打響鼻子弄出來的異響嚇得渾身發抖,更多人是給如此軍容所撼。

“這就是淮東軍啊,看著就覺得冷嗖嗖的,城裡那些馬步兵完全不能比啊。”“那是,這可百戰百勝的淮東軍啊,哪裡是縣裡那些追匪抓盜也會給殺得人仰馬翻的縣兵?”“你們可知道,淮東制置使可是百年才降世的武曲星呢,要不是武曲星,能帶出這麼厲害的兵來?”“老楊頭,你又胡說八道了,林制置使可是正牌的大越舉子出身,只是看不慣那些無能的武將,才憤而棄筆從戎的……”

圍觀的鄉人議論紛紛,張苟騎在馬背上,陸陸續續的能聽到一些;這樣的議論讓他的心情複雜。

他們這些軍令官學員集結起來進行戰術培訓也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這一個多月來,他們主要學習的就是地形與戰術安排。

作為中高級軍官,給提拔到學員隊進行集中學習的,都是久經沙場的,多多少少都有帶兵打仗的經驗。他們對戰術都有直觀的認知,也有初步的經驗總結。即使好些人都目不識丁,在識字掃盲時,個個都叫苦連天,但在學習戰術時,反而比認得幾個大字輕鬆得多。相比較在崇州集中學習,實地考察與地形講解,對軍令官學員們更有用處,所以這次跟著一起到江寧來。

相比較崇州地形的單一,江寧地形則由丘嶺、崗地、河谷、濱湖及沿江河地等地貌構成,才是地形戰術實地學習的好場所。

無論誰都不會允許林縛率兩千精騎進駐江寧城的,林景中調去海東任濟州巡檢司巡檢之後,孫文炳擔任淮東軍司駐江寧的聯絡人,他早在東華門外的東陽鎮東首準備好駐營。

張苟他們不焦急,難得來江寧,好些人都是第一回來江寧,等著南面的騎兵進入營寨,他們學隊員則能稍自由一些,便策馬到金川河西岸長堤上等候。

在江面上,鼓風而行的巨帆仿佛掠水而飛的巨鳥,津海號在兩艘集雲級戰船的護衛,似緩實疾的往金川河口方向駛來。津海號逆水而行的速度,倒是不比騎兵慢。

在河口,鎮子裡屋舍鱗次櫛比,恍若雄城。

韓采芝是幾人裡唯一來過來江寧的,指著那一片屋舍跟張苟、張季恆說道:“大人來江甯之前,這一片還只是僅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莊,如今你們看看……”

這時候有人打馬過來,是林縛身邊的侍衛,對韓采芝三人說道:“大人要你們收拾停當後過去見他……”

河口多為東陽鄉黨,上林裡好些人都在這裡落腳生根,韓采芝這趟回江寧來,也有些衣錦還鄉的感覺,林縛召他過去,忙與張苟、張季恆安排好學員隊的事務,先跟著侍衛一起進鎮子參見林縛去。

林縛剛下碼頭,楊樸、趙勤民代表顧悟塵來迎,林庭立也是先一步來到江甯,也臨時住在河口。張苟等人趕到時,林縛正站在碼頭上,與眾人噓寒門暖。

已是黃昏,林縛作為女婿,不便在顧府宿夜,所以明日才會正式進城,今夜在河口宿夜。顧君薰是難得回來一趟,要與爹娘好好的團聚幾天,今天夜裡就先進城去住進顧府。雖有六個月的身孕,不過坐船也不累人,這邊備好馬車,先送她進城住進顧府去。

張苟、韓采芝、張季恆三人過來,林縛跟趙舒翰、趙勤民、楊樸等人介紹他們,臨了又問張苟一句:“聽說你這段時間頗用心在學海事、船戰,有意進水營?”

“末將水寨出身,卻沒能真正的乘戰船與敵接戰,殊為遺憾,”趙苟回道,“歸大人麾下,末將有機會重新學習兵事,便想用心學一學水戰……”

“哦,我曉得了,”林縛說道,“你們留下來,用過宴後,再回駐營吧!”

“是。”張苟與張季恆、韓采芝二人一起應道,他不曉得林縛能不能猜透他的心思,與其編入馬步軍不能完全受到信任,他又不能對昔時的兄弟大開殺戮,唯有編入水營,才能逃開昔時的事非。

當然了,張苟的話也不完全是託辭,作為水寨出身,除了早期在洪澤浦裡跟官兵進行小規模的水戰,後期就上岸率領馬步軍,他本身對水戰還是頗感興趣的。

離集訓結束還有一個多月,張苟也不清楚自己最終的出向,而有南原虎之稱的陳芝虎率部進赴汴泗,就任河南制置使,張苟也不清楚紅襖女跟桿爺能不能應付。

****************

草堂還留著,林縛此行回江寧,船剛靠船,拜帖便如雪片飄來。

林縛在草堂的第一夜,僅與林庭立、趙舒翰、楊釋、柳西林、趙勤民等人見面。

距上回來江寧迎娶君薰,也將有兩年的時間。時間雖不長,但期間經歷嵊泗、淮泗、海東諸戰,也頗有滄海桑田之感。

用過宴後,諸將都回駐營休息,林縛留林庭立、趙舒翰、楊釋、柳西林、趙勤民等人在草堂夜談。除周普、韓采芝諸將外,林夢得這次也隨林縛返回江寧。

錢莊之事,林縛出面招呼一聲,但具體勸說東陽鄉黨,還要林夢得出面做些水磨工夫。

林庭立任東陽知府兼督兵備事,身為江東郡的實權派人物,但他曉得真正代表林族崛起的是掌握淮東軍司的林縛。即使不考慮林續文掌握的津海勢力,僅憑東陽、淮東兩系的勢力,林家都堪稱大越朝第一等的世族。

從青州返回後,楊樸的身子一直都不大好。雖說是習武之人,但隨顧悟塵出生入死,身上隱傷頗多,楊樸的筋骨反而不及普通人強健。

楊釋倒是真正成長起來,頗有名將之姿,出任江甯水營第二將,雖直接掌握江甯水營兵力不過半數,卻是江甯水營的精銳所在,是顧悟塵掌握江甯水營最主要的助手。

柳西林一直擔任東城尉,在張玉伯調往淮安府任通判、後知徐州之後,新接任江甯府左司寇的郭品孝,也是東陽籍官員,今日有事沒能過來迎接林縛。趙勤民一直都在顧悟塵身邊辦事,不過他也建下不少的功業,得顧悟塵推薦,如此也是從五品朝散大夫的散階。

相比較之下,趙舒翰一直鬱鬱不得志,雖說水漲船高,散階升為正六品的朝議郎,但一直都未獲得實缺,去施展他的政治才華;他也不願意去給顧悟塵做幕僚,大多數時間都在河口編寫《將作經》。

“這次朝廷下決心調陳芝虎率部進河南,甯王府及岳冷秋又傳文召集眾人來江寧議事,是要集中兩淮的力量,一舉將淮泗間的殘寇勢力蕩除乾淨吧。顧大人這兩天都給喊去寧王府議事,談的就是這個,也沒有來及得寫信去崇州,”趙勤民先開了話頭,跟林縛說道,“這兩天寧王府議事,一直都視宿豫孫壯所部為隱患。後天正式議事時,我想岳冷秋或甯王,都會要你表態的……”

林縛手指敲了敲桌子,說道:“這個到時候看情況再說。宿豫、睢寧的駐軍多達一萬兩千人,要是再叛,是很頭疼。但陳芝虎率部過來,兩淮又兵強馬壯,孫壯等少數流民軍歸附將領,有可能心思不穩,但大部分人未必會有反意,也許不會有太大的麻煩……他們與其擔心孫壯,還不如擔心陳韓三會有異心。”

朝廷從大同調陳芝虎所部南下,是認定在秋冬季之前,東胡不會集兵南下,江寧這邊大部分人都應該有相同的樂觀判斷。相比較孫桿子等少數流民軍心思不穩來,林縛更擔心朝廷過於樂觀。

林縛已經派人去薊北聯絡李卓,只是還沒有人回來,實不知道李卓、高宗庭兩人內心的真實想法。陳芝虎調任河南制置使之後,李卓在北線的肩上擔子,會重得可怕。

“之前朝廷裡就有聲音要求追究陳芝虎守禦大同不力的罪責,還是聖上英明,保住陳芝虎大同主將的位置,這回怎麼就突然調他任河南制置使了?”趙舒翰疑惑的問林縛,“你可曾提前得到消息?”

“沒有,也許甯王與岳冷秋會知道些消息,但我也是在來江寧之前,突然知道這個消息,與寧王府傳詔眾人到江寧議事,前後就差了一天。”林縛搖了搖頭,陳芝虎之前就是大同鎮守備,職同提督官,改任河南制置使,是降職任用,這個消息對林縛來說很突然。

陳芝虎的調離,涉及到燕北防線的根本。李卓要是提前知道消息,一定會先派人過來跟淮東通氣。要是李卓對陳芝虎的調離也指手不及的話,朝廷真正推動這樁事的,也就那幾個人了,不會很難猜。

“我看也未必是樁壞事,”林庭立說道,“將紅襖女殘部蕩除,淮泗就將徹底的安頓下來,陳芝虎再率部返回大同就是,淮西兵馬也能南調跟奢家作戰……”

“將希望寄於一役,過於兇險了,”林縛微微搖了搖頭,“奢家有人在高麗與東虜有所接觸,而奢家又一向注意聯絡流寇,朝廷很難爭出先手來……”

從圍棋上來,調陳芝虎所部南下,可謂脫先,初看是一步好棋,恰恰留下非常大的隱患。為了彌補這個隱患,李卓很可能會被迫提前從遼西出兵,從內線跳到外線作戰。

陳芝虎守大同,雖然打得慘烈,但畢竟將東胡人擊退;去年淮泗亂民也大體蕩除,岳冷秋隨後在淮西取得一系列對羅獻成部的勝利,江東、江西、兩浙沿錢江所形成的防線也日益穩定,對奢家作戰也屢有小勝。

在這種的局勢下,官兵還體現出相當不錯的戰鬥力,難免使人樂觀,而各地財政壓力越來越大,又難免使人急躁。

林庭立對局勢也有樂觀判斷,林縛不是很奇怪,要沒有一點蠱惑性,朝廷也不可能調陳芝虎南下。林縛心裡想:也許真正的危險來自當今皇帝腦子裡急躁的念頭,也許他已經沒有耐心了,只要存在可能性,他想搏一搏了。

今夜也討論不出什麼來,只是大家坐下來初步的交換一下意見。

夜深時,林庭立等人都相繼回去休息,還要在江寧留幾天,沒必要將話在今夜說話。

************

夜雖深,林縛卻難眠,與林夢得還坐在月下談事。

“二老爺話裡的意思,真要將河南、淮西的局勢平定了,寧王府調東陽軍南下打奢家,他也不會反對!”林夢得說道,“他對當前的局勢,看法也樂觀了一些。”

“也不能怪他,”林縛說道,“你總不能指望別人的心思跟淮東完全一致!”

更多的野心家所圖謀的僅僅是更大的權勢,又有幾個人稍有勢力時,會想到起兵造反爭奪帝位?

說起權勢來,林庭立如今也是位高權重。這世道繼續亂下來,未必就能使他的權勢多增加一分,反而會帶來許多不確定性的危險。

僅僅從個人及家族權勢的角度來看,林庭立期望元氏能恢復中興之治,是可以理解的。而張玉伯、趙舒翰等人,還是受傳統的儒學影響很深,有著很強烈的對朝廷盡忠的心思。

真是有著這些的期望,對局勢的判斷自然也將樂觀一些。

林縛如今也只能掌握淮東軍司內部,注意統一思想;林庭立、林續文以及趙舒翰、張玉伯,甚至顧悟塵、顧嗣元、陳/元亮、趙勤民等人畢竟不屬於淮東軍司內部。他們有各自的心思、各自的利益、各自的抱負與追求,林縛也不能強求。

“我知道是這麼回事,我就擔心錢莊之事,未必能在江寧得到很好的回應。”林夢得說道。

“很多時候,要有求同存異的心思,才能做成事情,”林縛說道,“局勢能穩定下來,設錢莊更是有益眾人的舉措,如今江甯能有樂觀的情緒跟判斷,對錢莊之事反而是利的……你也不能急躁的希望東陽鄉黨將籌碼都押在淮東身上,不要焦急,能做到什麼程度,盡力而為就可。”

“也是,是我心急了,”林夢得自嘲的笑了笑,“這局勢好轉,大家才會盼望錢能生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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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君子不器

次日,林縛換上禦賜鶴圖朱紫公服,腰纏鑲金銀犀角玉飾牛皮腰鞓、頭帶雙直翅黑襆紗冠,在百餘侍衛簇擁下,從東華門進城,先去東城藏津橋顧府拜見岳母父顧悟塵夫婦。

江寧城裡有資格穿紫的王公大臣也有二十餘人,但多是給踢到江寧來守陵的江甯六部大臣或封爵甚高而無實權的顯貴,真正手握重權的穿紫大臣,僅寥寥數人。

江淮總督岳冷秋算一位。

江甯府尹王學善算一位。

江東宣撫使王添算一位。

江東按察使兼江甯左都禦史餘心源算一位。

江甯兵部尚書程餘謙算一位。

江甯兵部侍郎顧悟塵算一位。

原廬州鎮守、江東提督兼徽南制置使鄧愈算一位。

相比較上述幾位,林縛年僅二十四歲,雖官階未到三品之上,但累積軍功、政績,得禦賜紫裳,真真切切的是江東郡的巨頭人物,則格外的耀眼。

林縛面容清俊,臉頰上有兩三道還沒有消去的傷疤,身材略顯削瘦,然而即使穿著文官公服,騎在青黑色的高頭駿馬,在諸多披甲騎侍的簇擁下,依舊如一柄絕世刃器,即使藏在鞘裡,也能讓人感覺到那無堅不摧的鋒芒。

這些年來,戰事不斷,好幾個郡都給糟蹋殘了,但江寧一直都遠離戰火,是富貴人家的溫柔鄉、避風港。也正因為戰事不斷,更多的外地富貴權宦,都拖家攜口來江寧避禍,尋找那種也許根本就不存在的安全感,也使得江甯城越發畸形的繁華。

追逐、羨慕權勢,本是人的天性,林縛在百餘騎侍的簇擁下穿街而過,自然也引起巷井民眾的圍觀。小媳婦、大姑娘,更是心花怒發,成群結隊的湧過來圍觀。

雖說這位制置使在士子清流眼裡聲名狼藉,卻絕對是無數大家閨秀的夢中人;江南第一才子、狀元郎陳明轍也相形見拙了。

且不管這位年輕的制置使早就名草有主,膽小的偷窺,膽大的直目相望,更有甚者,頻拋媚眉眼而去。要是給制置使的眼神無意間掃過,更是心潮澎湃,忍不住要尖叫起來。

******************

元錦生隔窗望著樓下穿街而過的騎隊,看著街上的熱鬧,恍然有思,心裡想:誰能想到,四年前他都不放在眼裡的一個尋常舉子,會如星辰一樣崛起,以他永昌侯次子的身份,遞上拜帖求見,卻還要排隊等著。

等騎隊過去好一陣子,元錦生才收回心神,與他同桌而坐的王學善之子王超、藩鼎之子、藩樓的少財東藩知美,他人也是心有所思。除此之外,還有一位青年,臉帶不屑的望著窗外那些犯花癡病的小媳婦、大姑娘們,譏笑道:“提拔一個目不識丁的打鐵匠人做官,天下還真是沒有這個豬倌兒做不出來的蠢事啊!”

這個青年不是旁人,他是前科狀元陳明轍的同窗好友,江東按察使餘心源之子餘辟疆。

餘辟疆與陳明轍是同科入第,陳明轍風頭太勁,過剛易折,遂請假回鄉避開京中激烈的黨爭,餘辟疆則一直留在京中小翼處世。供職翰林院的三年期將滿,餘辟疆這回是請假回江寧省親,實際也是為調回江寧進行活動。

遷都之事一直都在秘密進行中,知悉其秘的人,當然知道江寧六部的地位相比較以往,有著微妙的變化,不再純粹是沒有實權的空架子,連著江寧都察院的地位也有了極大的提高。

如今各地戰火頻起,放外為官,風險極高;與其在燕京勾心鬥角,還不如到江寧來,安穩的積攢做官的資歷。再說在江東郡,吳黨勢力依舊要占半壁天下,又有老頭子餘心源罩著,余冒疆不回江寧當官做什麼?

顧嗣元到青州任官領兵,已經離開江甯的公子圈;陳明轍這兩年也留在海虞,一直沒有正式出仕,余辟疆初回江寧,短時間就成為西溪學社青年一代的核心人物。

元錦生、王超、藩知美本就是江甯公子圈裡的頂尖人物,餘辟疆來江寧,沒幾天就跟他們打得火熱。今日無事,約來喝茶,沒想遇到林縛從茶樓街前而過。

余辟疆也自詡青年才俊,除陳明轍外,這輩子也沒有佩服過他人,看到林縛初入城,風頭之勁完全蓋掉他的鋒芒,心裡當然會有不服。

這些倒是其次,更為主要的,林縛在淮東實施的諸政,特別是大肆提拔粗野村夫做官,使得士子清流的政治特權與地位受到直接而劇烈的衝擊。

葛福提拔為工官,董原以舉子出身任兩浙宣撫使,這些可以作為殊例,作為野有遺賢的美談,給大家接受,並且津津樂道。

林縛在淮東大肆提拔粗野村夫為官,則犯了大忌。

若是憑這種形勢發展下來,廟堂之中給粗野村夫充塞,他們這些含辛茹苦、寒窗苦讀,從科道進身的士子們,還有什麼清貴之處可言?

藩知美雖然沒有已經反抗林縛的念頭,但對林縛的怨恨卻不會消,聽到餘辟僵的話,大有知音之感,附和道:“如今淮東軍司牽頭要搞什麼錢莊,要是當官的不好好當官,治理地方,卻開典當行來放印子錢,奪民口食,這世道還真是要變了……”

林縛雖然昨日才到江寧,不過錢莊之事已經早幾日在東陽鄉黨之間傳開風聲。藩家在河口所辦的酒樓也是東陽鄉黨聚集談事的場所之一,藩知美他們也是早就知道淮東軍司要糾集人辦錢莊的事情。

“君子不器之德,卻是要給豬倌兒糟蹋個遍了!”餘辟疆搖頭歎道。

元錦生端起茶盞來,抿著茶,不附和餘辟疆跟藩知美的牢騷話。

就目前所得的消息,林縛欲召集人在淮東設錢莊,除為糧商出據飛票外,更主要的是要放印子錢取利。這樁事在士子清流裡傳開,不過是在林縛的頭上又添了一樁笑談,但絕非簡單的用一句“君子不器”能輕視的。

雖說好些人以君子自居,平時連談到銀子,都覺得髒了口,但江寧城裡的大小典當行,有幾家暗地裡跟官家沒有牽連?江甯城裡那些人放印子錢的,有幾家背後沒有官家人物支撐著?

藩知美嘴裡說得不屑,但事實上永昌侯府及藩樓的很大一筆收入就是來息放印子錢、開典當行。

與別家偷偷摸摸的找代理人來做不同,林縛在淮東是要大張旗鼓的來做這樁事,事實上在清流士子之間造成的衝擊,倒不如林縛在淮東大肆提拔粗野村夫做官來得強烈。

元錦生想著別的心思,喝過茶,扔下一枚銀錁子當茶錢,便找藉口先離開。

元錦生回到侯府,路過他父親/日常起居的望翠園時,探頭往裡看了看。侯府從事周鶴打後面過來,說道:“小侯爺,你去了哪裡,侯爺正讓我四處找你呢?”

“父親尋我什麼事情?”元錦生問道。

“錦生在外面?”元歸政恰在院子西角的涼亭裡,聽著這邊的說話聲,開口問道。

“是我,”元錦生走進望翠園,站在臺階前,給元歸政見禮,說道,“見過父親,父親找我有什麼事情?”

“林縛那邊可有回帖送來?”元歸政問道。

林縛難得回江寧,不曉得有多少人要爭著跟他見面。自然是先將拜帖遞過府去,要等林縛有回帖來,才能知道有沒有機會見上面;也有人是專程派家人在林縛下榻的地方等候回音。

永昌侯元歸政在江寧城裡雖是顯爵,就算他送了拜帖,也不一定就能見到林縛他人的。

元歸政也擔心自己的面子給駁,淪為江寧城的笑柄,所以讓元錦生先遞拜帖試探一下。

“還未曾有回音。我適才在圓福樓裡正看到林縛穿街去顧家,想來一時還無暇理會那些求見的拜帖。”元錦生說道。

元歸政袖手望外院牆飛簷外的晴空,淡淡說道:“湯浩信死了,不是一樁好事啊!”

元錦生知道父親為何生此感慨,他們這邊與淮東本有維持密切關係的機會,只是兩年前虞東宮莊管事太監苗碩出手過於小氣,壞了事情。

當時林縛率靖海水營在東海對抗奢家控制的東海寇勢力,苗碩才願意拿六千兩銀子出來資軍,跟打發叫化子似的,導致兩邊的關係變淡。

這個倒非主要,更主要的是諸家聯手在山東逼死湯浩信,梁家得益最大,永昌侯府本來就是與太后及梁家同一系的勢力——彼此間的裂痕就再難以彌合。

湯浩信死時,林縛還僅占了崇州一縣。雖已經露出崢嶸頭角,但相比較梁家謀山東的重要性,自然也無暇顧忌林縛對湯浩信之死有何感受。

湯浩信死後,林縛在崇州一系列的應對與反擊,才叫眾人知道什麼叫初生牛犢敢欺虎!

林縛借守孝之名,暗中潛至津海,在鹽銀保糧一事上,強硬的迫使梁家、張岳等楚黨勢力以及張晏、郝宗成的帝黨勢力一起低頭。鹽銀保糧事成,以崇州為首的東陽系勢力,每年從中少說要撈去七八十萬兩銀子,這是誰都沒有事先想到的事情。

淮泗一戰,梁家沒有占到多大的便宜。陳韓三給岳冷秋招安,擋住梁家往南擴張的步伐,顧嗣元在淮東的協助下,率領一部精兵進駐青州,遏制住梁家往東擴張的步伐。林縛則正式就任淮東制置使,正式成為江東郡,甚至東南地區都屈指可數的巨頭人物。

要是說逼死湯浩信,使梁家有機會占得山東及中州北部地區,是一利;但將林縛推到對立面,又使林縛有機會在淮東強勢崛起,則是最大的失策。

“事已至此,多憂無益,”元錦生說道,“只要蘇湄在他心裡還有地位,也不是沒有緩和關係的機會。再說湯浩信之死,梁家得益最大,跟我們可沒有什麼直接的利害衝突,林縛總不能將怨恨都栽我們頭上來。我的拜帖也許不管用,大哥倒是跟他趣味頗投,要不讓大哥送拜帖過去試試?”

“那個孽子,要是能老實的聽我的話,這些年來籌劃就不用這麼辛苦!”元歸政恨氣的說道,想到另一樁事,問道,“淮東興辦錢莊一事,你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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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0 17:47:16
第54章 真假虛實

聽父親問起林縛在淮東興辦錢莊之事,元錦生稍作思量,待到回答,就聽見有腳步聲走近,轉頭看見大哥元錦秋穿門進來。

“聽周鶴說,父親找我?”元錦秋穿門進來,站在廊簷下,望著這邊問道。

雖說沒有走近,但還是有酒氣撲來,看大哥的臉漲得跟豬肝似的,想必是喝了不少酒剛回來,衣裳前襟也沾了不少酒漬、油漬。

元歸政眉頭微蹙,忍住沒有出聲訓斥,只說道:“我正問錦生淮東辦錢莊的事情,你也坐下來聽聽!”

元錦秋打了一個酒嗝,走過來步履還有些搖晃,扶著涼亭的廊柱子坐下,笑嘻嘻的說道:“錦生比我有出息多了,我也來聽聽就是……”

元錦生接著剛才的思路,說道:“淮東興辦錢莊,主要是為糧商在津海、青州、山陽、崇州等四地販運米糧便利。辦成錢莊,這幾地的糧商,都可以直接使用錢莊出據的飛票往來結算,不會再有銀錢轉運繁瑣與兇險。從這點來看,淮東依舊將津海糧道視為根本。有這種種方便,糧商自然也願意樂享其成,估計也會願意促成此事。除受林縛蠱惑而南遷的周、孫等族外,因林、顧二人而在江寧崛起的東陽鄉黨,也是林縛會極力拉攏去一起創辦錢莊的主要對象……”

“嗯,看來你有過認真的思量,”元歸政誇讚其子,說道,“曲陽鎮沒落後,聚集東陽鄉黨勢力的金川河口迅速崛起,由於地理便利以及顧悟塵初到江寧來就都漕的便利,金川河口的米市已居二十四鎮之首。從淮口、江口出海的米糧,倒有小半,是從金川河口發出,津海糧道,實際也事關東陽鄉黨的利益。且不說林、顧二家,已經是東陽系之道,只要錢莊之事對津海糧道有利,從米糧裡取利的東陽鄉黨也會願意促成此事的……你繼續說下去。”

“林縛在淮東修捍海堤一事,雖猜不透他的心思,但終究使崇州財力見拙,”元錦生繼續說道,“辦錢莊,放印子錢,能稍許緩解崇州捉襟見肘的支度壓力……”

“我看多半不是,”元錦秋聽到這裡,醉醺醺的插言道,“飛票之事,我贊同,但放印子錢之事,可能性甚微。真要學藩家放印子錢,辦成錢莊在淮東又能放多少印子錢出去,林縛要從中抽稅,又能抽到幾成的稅?”

“淮東十一縣,辦成錢莊之後,林縛以強權將諸縣原有的典當行以及放印子錢的鋪子,都悉數驅逐出去,將放印錢之事歸錢莊襲斷專營,總數還是相當可觀,”元錦生說道,“林縛作為淮東制置使,只能管淮東兩府十一縣的軍政事務,不能直接干涉政事、財政。即使從放印子錢裡牟利不多,但借辦錢莊,林縛也能將觸手伸到兩府十一縣的各個角落去……”

“若是如此,林縛在淮東還不是要極遭大戶人家厭恨?”元錦秋反問道。

“林縛在崇州所興諸多政事,有幾樁不是遭富戶厭恨的?”元錦生反問道,“要不是借崇州童子案替他在崇州挽回些聲望,崇州哪可能給他經營得滴水不漏?”

元錦秋打了個酒嗝,笑道:“你也曉得童子案替林縛在崇州挽回不少聲望,林縛事前又怎麼會不曉得?我看林縛事前曉得童子案能替他在崇州挽回不少聲望,所以之前才放開手腳打壓大戶。惡人先給他做了,好處先給他撈到手了,再露出菩薩心腸,還要叫別人感激他——他在淮東其他地方,可沒有這麼好的聲望基礎,又怎麼會為多放幾個印子錢,將兩府十一縣的大戶人家都得罪乾淨?”

“……”元錦生不得不承認錦秋分析絲絲入扣,但他也不易給說服,說道,“淮東在江寧放出來的風聲,就明說了辦錢莊要放印子錢收錢息——飛票之事,雖說能給糧商提供很大的便利,但商號、貨棧給外人出據飛票,票息也就百里抽三或百里抽五。錢莊要是只做飛票之事,如此薄利,會有幾人願意出資?”

“相比票息百里抽三、百里抽五,放印子錢的油水是更足些,收兩到四成的錢息,就算是相當厚道的了,”元錦秋也反駁得也不服氣起來,笑道,“藩家受你們指使,也放印子錢。那我們將話退回到前面,就算如你所說,林縛將淮東的印子錢都占下來,總盤子又能有多大?我看還遠不及江東半城之數吧!”

藩樓算是江甯城裡放印子錢有數的幾家,一年能放出去的印子錢,也就三四萬銀子而已。

放印子錢的主要對象是城坊戶裡急需周轉的人家,像江甯及周邊諸縣就有城坊戶十七萬戶,而淮東兩府十一縣,總共也就三四萬戶的城坊戶。

即使林縛興辦錢莊,能將淮東的印子錢都壟斷下來,整個盤子也相當的有限,完全沒有必要大張旗鼓的搞。

也許只要林縛出面打幾個招呼,就能湊出一二十萬兩銀子出來,以林縛此時的權勢跟地位,這實在簡單得很。但就目前的聲勢來看,林縛辦錢莊所需的銀子,遠遠非一二十萬兩銀子能夠滿足。

“有總比沒有強些,”元錦生強辭奪理道,“淮東築捍海堤,財力見拙,總是事實。照你所說,不放印子錢取利,傳聞裡為何又多說印子錢之事?”

“若是向淮東數十萬浮民放印子錢呢?”元錦秋說道。

“向浮民放印子錢?”元錦生倒覺得錦秋喝多酒異想天開了,說道,“浮民都是無根之人,這印子錢放下去,指望能收回幾成來?林縛豈不是要虧得連褲子都穿不起?”

“虧也是錢莊虧,林縛頂多不從中取利,補貼稍許都有可能。”元錦秋說道。

“那些出資辦錢莊的財東都是喝錯藥不成?”元錦生說道。

“若錢莊向流民放印子錢,流民除了能維持生計,還有餘力在淮東開墾荒地呢?”元錦秋問道,“只開墾荒地有收成,流民自然就有能力歸還印子錢、支付錢息。對淮東來說,開墾荒地,民戶、糧田增多,稅糧自然也就有增加。即使有放出去的印子錢會有些最終收不回來,淮東額外補貼損失給錢莊,實際上也會很有限。你說淮東為築捍海堤,而財力見拙;這話我相信。我想淮東財力見拙,想安置流民而無餘力,所以才想到辦錢莊來促成這事。不應該是你所判斷的那樣:淮東財力見拙,所想開錢莊放印子錢取利……如此一來,辦錢莊向流民放印子錢,倒是大善之政!”

“錦秋說的頗有道理,”元歸政這時候才開腔說話,他雖然不喜長子錦秋放/蕩形骸,真到慮事時,錦秋的眼光卻比錦生要好,說道,“淮東應該是另有所圖……”

元錦生頗為沮喪,他費用心機的深思熟慮,卻不及旁人酒後胡言亂語,換作誰心裡都不好受。元錦生也無法反駁,與其說詫異,錦秋的經世認識之深更令他心生警惕。

元歸政見錦生蹙眉苦思,而錦秋雖然提出疑問,反而沒有深思下去的心思,扶著廊柱,扭頭在看池裡的紅鯉。對錦秋的不上進,元歸政雖恨卻也沒有辦法,只是跟錦生說道:“多思無益,想見林縛頗為不易,他回江寧議事,時間也緊迫。不過,要見到林夢得應該不會太難。你找藩鼎一起去河口見林夢得,淮東辦錢莊之事,藩家也可以拿一筆銀子投進去。這樣倒更方便摸清楚淮東辦錢莊的心思,僅靠道聽途說,如何能揣摩透徹?”

“你們倒是不怕肉包子打狗啊?”元錦秋嘴唇露出淺笑來,“淮東辦錢莊,你們便是砸幾萬兩銀子進去,都未必能濺起多大的水花啊!”

元錦生倒是知道父親有意借錢莊之事,修復一下跟淮東的關係,沒有理會錦秋的譏笑,跟元歸政說道:“孩兒這便去找藩叔……”

*************

元錦生找到藩鼎,一起到河口,先派人去向林夢得遞上拜帖求見;林夢得的回帖很快過來,邀他們到草堂裡見面。

林夢得也正在河口草堂裡跟林續祿、葉楷、肖密等東陽鄉黨在江甯的代表人物談錢莊的事情。林續祿是林庭立的長子,除東陽軍務外,林家在江甯以及東陽的其他事務,基本上都由他來負責。

之前也僅僅就錢莊的事情通過氣,林續祿以及葉楷、肖密等人對細節都不大熟悉,有著跟元歸政、元錦生父子一樣的疑惑。

有些事情一旦做起來之後,是很難隱瞞秘密,所以林夢得這次隨林縛回江寧來,拉攏東陽鄉黨參與辦錢莊之事,也沒有想著刻意隱瞞什麼。

再說林夢得要拉東陽鄉黨去做財東,財東若不知道錢莊的運營情況,那就太小看東陽鄉黨了。

元錦生與藩鼎進草堂,坐在眾人之間,聽林夢得解釋過,心裡更是鬱悶,還真是讓錦秋猜得八九不離十。

錢莊放印子錢的主要對象還真就是淹留淮東兩府十一縣的四五十萬流民。

淮東兩府十一縣,半數以上的縣位於北官河“鍋底窪”湖蕩平原區。特別是建陵、皋城、鹽瀆三縣,水網稠密、湖蕩相連,濕地、沼澤眾多,易受潮侵之災,遠非魚米之鄉,人口密度甚至不及崇州等富縣的一半。

依制,不法官僚抄沒之地,逃戶、絕戶無人繼承之地,江河新淤之地、拋荒無人耕種之地等等,都屬於公田。

湖蕩平原裡的湖蕩、濕地、沼澤,以及受潮侵鹹害嚴重無法耕作、尚未開墾的荒地極多。一旦捍海大堤建成,將極大改善建陵、鹽瀆、皋城等縣受潮侵的現狀,原先這些地方大量的荒地,將能夠達到開墾的條件。

錢莊放印子錢給流戶,使得流民得到最基本的口糧跟種子及必要的工具,到這些地方裡開墾荒地。一是能增加諸縣的公田面積,增加淮東諸縣的錢糧收入;二是能將這些流民安置下來,化解不安全的隱患;三是流民能獲得收成之後,歸還本息,錢莊能從中獲利。

粗略的估算,建陵、皋城、鹽瀆三縣有近五十萬畝荒地可供開墾。以開墾一畝荒地需投入四兩銀子計,需通過錢莊放印子錢的模式,需要四年時間裡,向這三縣持續流入二百萬兩的銀子。

當然了,林夢得有意將可開墾荒地的規模往小裡說,同時也刻意將開墾週期往長裡說。

這些數據,除了淮東軍司有實際經驗,能做出大概的估算來,便是鹽瀆這三縣的知縣也完全摸不著頭腦,更不要說元錦生、藩鼎等人了。

再者,錢莊的真正作用,除了林縛心裡有數,其他人都還在摸索,又如何能一下子就搞明白?

元錦生與藩鼎趕在入夜前回到侯府,跟元歸政稟報其事。

“我看林縛此子其志不少,”藩鼎說道,“借錢莊之力來推動流民墾荒,名義是要增加各縣的公田。不過,這公田最終會掌握在誰的手裡,還真是難說的很;民心向背,就更難說了……”

“就目前來看,林縛所作所為也是有益民生、為朝廷排憂解難。旁人也無法指手劃腳什麼,關鍵還是看劉師度與劉庭州二人是什麼態度了,”元歸政微蹙眉頭,說道, “如今崇州從津海糧道裡得錢極多,所以才有餘力在淮東築捍海堤。魯國公有意在濟南以北築一條旱道先通衛河、再通京畿,就能恢復一部分漕運。只要崇州不能從津海糧道裡得利,不要說建陵、皋城、鹽瀆三縣,就算淮東兩府十一縣都給他完全掌握,又能有多大的作為?我們最終成事,淮東是不弱的助力,現在不能再搞壞跟淮東的關係了。你們去跟林夢得談,十萬八萬兩銀子,我們也拿得出來的……”

劉安兒招安時,意欲割據淮泗近二十縣,要不是陳韓三可以利用,說不定朝廷也就答應了。相比較之下,淮東兩府十一縣也算不上多大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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