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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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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0 17:47:31
第55章 浙北軍司

芒種過後就是夏至,再過幾天就要入伏,江寧城裡的氣候已經悶熱。

用過夜宴,林縛陪與顧悟塵到後園歇涼說話,此外就林庭立、趙勤民二人相陪。

世局離亂、宦海險惡,從崇觀八年冬季進江寧,迄今都不足四年時間,卻發生這麼多的事情跟變化,誰心裡都有萬分的感慨。

四年前,東陽鄉黨在江寧城裡都還無足輕重,如此東陽一系在朝野也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了。

“除陳芝虎南調之事外,還有一樁大事會在明天的會議上宣佈,”顧悟塵坐在石桌旁,要林縛、林庭立、趙勤民都坐下來,說道,“我也是今日給召到寧王府,才看到密旨……”

“什麼事情?”林縛坐下來問道。

“鑒於董原在浙北的兵力太弱,無力壓制奢家在浙東的強力,朝廷決定裁撤兩浙郡司,江淮總督府之下設浙北制置使司,”顧悟塵提前將明日才會正式宣佈的密旨,提前告訴林縛等人,說道,“不過會將平江府都劃入浙北制置使管轄,董原將以江寧兵部右侍郎銜兼領浙北制置使,孟義山任副使……”

“這是確定要遷都了啊!”林庭立吸了一口氣,感慨道。

林縛心裡暗道:在燕北防線沒有給徹底打爛之前,朝廷痛下決心遷都很難,畢竟牽涉太大,說道:“朝廷即使沒有立即遷都的心思,也知道將江東郡牢牢抓在手裡的好處,只要甯王能將江東經營好,大越朝自然就有中興的機會。”

雖兩浙近三分之二的土地失陷奢家之手,但仍保留了嘉、杭、湖三府精華區域。這次裁兩浙郡司、設浙北制置使司,是將嘉、杭、湖三地併入江東郡。加上之前朝廷明確規定河南制置使司也歸江東郡節制,江東郡這一下子就增加了兩大塊精華區域。

江東郡本來就是人口過千萬的大郡,淮泗、淮西等地受戰亂摧殘較嚴重,人口損失雖嚴重,但流民主要還是往江東郡東部、南部流亡。加上這些年從中州、山東擁聚來的流民,江東郡的人口非但沒有損失,還有相當程度的增加。再將浙北、河南兩地歸入江東郡,又將增加三四百萬的人口。

廟堂之上,並非都是無能之輩。即使張協、郝宗成之流,私心甚重,但仍有基本的判斷能力。大越朝眼下要苦苦的支撐下去,江東郡是尤其的重要。

甯王坐鎮江東,象徵性的意義更大。在曹家、梁家都擁兵自重、朝廷難以節制的情況下,誰都不會希望看到江東郡的大權都落入一人或一小撮人的掌握之中。

在總督府、郡司與府縣之間,廣設制置使,也是權力平衡的一種選擇。

實際上這也是應付當前戰局的需要。

戰事規模越來越大,區域越來越廣,時間也越來越持久,鎮軍的戰力經不住考驗,以鎮守領兵獨擋一面,越來越跟不上戰事的發展。

制置使相比鎮守,最根本的區別就是有權力節制所轄區域內的所有兵馬,不僅僅是鎮軍,包括府兵、縣兵刀弓手,甚至鄉兵、寨兵,都要歸制置使節制。這樣就能充分調動、組織轄區內的軍事資源平息戰亂。

當然,制置使的權力,比傳統的鎮守、鎮將要大許多,會形成尾大不掉的現象,但將一郡轄防區分割成三到五個制置使司,總要比兵權集中到總督一人手裡的局面,要好得多。

以上都是朝野諸人所普遍能想到的,林縛考慮的則更多。

後世只要學過初高中歷史的,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唐中晚期藩鎮割據這段歷史。

朝廷如此廣設制置使,授予區域軍政大權,元氏即使能恢復中興之治,也避免不了藩鎮割據的結局。

表面上看來,制置使只有軍政大權,對民政、財政之事無法插手,但只要有調動區域內所有兵馬、進行軍事力量動員的權限,想要向民政、財政事務領域滲透,不會很難。

無論是曹家在關中修長渠,還是林縛在淮東修捍海堤,在利於民生的同時,也有助他們將軍政上的影響力滲透到民政、財政事務上去。

然而能看到這個後果的人,極少。

梁家、曹家應該能看到,大概也正是他們在背後推動。

只要形成割據局勢,曹家與梁家也就能光明正大的割據西秦跟山東等地。

原來曹梁兩家,還沒有問鼎的野心,畢竟元氏在中原立基有兩百餘源,根深蒂固,別家想逆而取之,不是一樁簡單的事情。

與其興兵冒險一搏,很可能會導致滅族亡家之禍,還不如割據一地,徐徐圖之。

這些人啊,倒是都愚蠢,只可惜他們也許是太聰明了。

林縛心裡微歎,來江甯之前,陳芝虎調任河南制置使就令他吃了一驚。設浙北制置使司,將平江府併入浙北,董原以江寧兵部右侍郎銜兼領浙北制置使的消息,更是令他感到意外。

江東郡如今已經設了河南、徐州、淮東、徽南、浙北五個制置使,廬州、濠州、壽州三府是長淮軍的轄防區,是岳冷秋到江東後主要經營的勢力範圍,設不設淮西制置使,意義不大,此外就剩下東陽、維揚、丹陽、江寧較為獨立。

**************

“董原應該正在來江寧的途中,”顧悟塵說道,“這次召議諸府及軍司來江寧,除增設浙北制置使司、商議淮泗與兩浙的戰事安排外,還有一個就是要議稅糧加征及軍資攤派的事情,這也是主要的……”

“…… 在宦途越久,越能理解銀子是根本,”顧悟塵繼續說道,“江東郡夏稅秋糧正賦從高宗皇帝起就沒有增加過,共有五百二十萬石,扣除折漕銀一百二十萬兩之後,地方上能動用的夏稅秋賦不過三百二十萬石。河南幾乎給打殘了,征不到糧稅,嘉杭湖三府在扣除折漕銀後,地方上能動用的夏稅秋賦約一百二十萬石。四百四十萬石糧,就是江東郡以後地方上能用的總額。如今東陽軍糧餉是自籌,但是四百四十萬石糧,怎麼也不夠河南、浙北、淮東、徐州、徽南及長淮軍、江寧守備軍等七家分的……”

“夏稅秋糧正賦,是從高宗皇帝時定下的。但除正賦之外,額外從農戶頭上徵收的苛捐雜稅,怕是正賦的兩三倍之多。即使不再加派,地方上也是有餘力可挖,”林縛說道,“拿漕糧一項來說。在鹽銀保糧之後,京中所需的三百萬石漕糧都從淮東啟動進京。江東郡之前定漕一百二十萬石,折漕銀加腳費,不過一百二十萬兩。要是讓各府縣自行組織將漕糧運往京畿交倉,沒有兩百萬兩銀做不了。鹽銀保糧,相當於每年給江東郡地方節減了八九十萬兩銀子。郡司要有能力將這個銀子從府縣收上來,就能解決相當一部分問題……”

“嗯,張希同、岳冷秋、王添等人也知道這事,”顧悟塵說道,“要不是如此,當初行鹽銀保糧之事,也不會那麼順當——只是各府縣節減下的這些銀子,不會老老實實的拱手送到郡司來的,要收上來也難。再者,以甯王府與岳冷秋的意思,僅江東郡增加一百萬兩銀子還不夠用……”

“能多一百萬兩銀子已經算不錯的了,”林縛笑了笑,又問道,“其他幾人是什麼態度?”

能提前給召到寧王府議事的,也就那麼幾個人。

“程餘謙倒是不管,各軍增加錢餉,不能少了他的一份就是。王添也是給逼得狗急跳牆,整天嚷嚷著要告病還鄉。新設浙北制置使司,平江府是吳黨勢力最集中的區域,將平江府劃入浙北制置使司所轄,對吳黨觸動極大,甯王拿出宣讀密旨時,餘心源愣了半天沒有說話,王學善倒是不同聲色……”顧悟塵說道。

林縛端起身前的涼茶,心裡思量,這次軍政大會,更形象的說,應該是一次分贓大會。郡司能籌到的錢糧,最終還是要分給五個制置使司跟長淮東及江寧守備軍,就眼下的形勢來看,董原的浙北軍司,應該占到最大的便宜,淮東這次反而很不利。

還有一點,林縛也必需現在就要考慮。

淮東在嵊泗諸島構築防線,得到海虞陳家的錢糧支持。在平江府整個的都劃入浙北軍司之後,海虞縣兵都要歸董原節制,淮東還能不能額外得到海虞的錢糧支持,就很難說了。這筆錢糧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每年差不多有近五萬的補帖,對淮東當前窘迫的財政來說,還是極其重要。

“這錢糧如何加征,上面沒有一個統一的意見,”顧悟塵說道:“我估計岳冷秋與張希同會從下面的府縣開始做工作。劉庭州前天就來了江寧。一進城就給岳冷秋請過去密談,淮安府與維揚府可能會最先認個數,接下來的事情就會順利一些……”

林庭立無奈而笑,說道:“其他府縣都低頭認了數,東陽府也只能隨大流。不管怎麼說,東陽軍糧餉自籌,能額外拿出來的錢糧也限得很。”

林縛更是無奈,他雖為淮東制置使,但現在管不到淮東兩府的財政,決定權還在劉庭州、劉師度手裡,看情形,劉庭州也完全沒有跟他商量的意思;不過他更關心淮東軍司這次能得到多少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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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見疑

夜漸深,君薰的隨身侍婢采兒進來說老夫人要留夫人夜裡在這邊睡下。

作為女婿,林縛是不能在顧家留宿的。也不曉得要談多晚,君薰有孕在身,不能熬夜,便在娘家留宿一夜,也可以多陪陪她娘親。

采兒離開後,這邊的談話還要繼續下去,趙勤民傾著身子,問林縛:“淮東如今一年要多少銀子才勉強夠用?”

林縛看了趙勤民一眼,淮東軍司大部分糧餉都是自籌,所以淮東軍司到底擁有多少兵卒,對外人來說還是謎。

林縛之前也沒有主動將淮東軍司的底細透露給顧悟塵等人知道。

林縛心裡想,會不會是顧悟塵有這麼一問?

“淮東軍司僅養兵的話,一年三十萬兩銀子差不多夠了;另外補造戰船,還要十萬兩銀子的開銷,”林縛說道,“去年還能勉強應付,今年便捉襟見肘了。鹽銀保糧所得的銀子,都用在修捍海堤上。去年抄了馬家,今年的缺額比較大,即使沒有這次議事,我也會來江寧爭上一爭……”

顧悟塵、林庭立、趙勤民三人都笑了起來。顧悟塵說道:“你抄馬家,如今成了一樁公案。楚王不敢在徐州城裡呆下去,請藩改住濠州,隔三岔五就派人遞狀紙到江甯,岳冷秋都有些怕了……”

“不抄馬家不行啊。為備淮泗戰事,我在崇州擴兵兩萬有餘,一萬兩千餘精銳,拉到淮泗打了半年,僅城寨就築了兩處。淮安府僅以每卒每月六斗米、銀三錢供餉,哪裡夠戰事消耗?”林縛說道,“楚王跟馬家,想要我將銀子吐出來也成,讓郡司補足淮東軍在淮泗的戰事消耗就行。”

去年淮泗戰事正盛時,淮安馬家觸了黴頭,給林縛聯合山陽知縣梁文展坐實了馬家販運私鹽的罪名,抄了家。

抄家帳目也沒有隱瞞,田宅都歸公,讓淮安府及兩淮鹽鐵司大發一筆,馬家的金銀存貨,林縛也大筆一揮,直接補彌淮東軍的軍資。抄家加之前的一次勒索,一共得到近七十萬兩銀子。

這筆銀子支撐淮東軍在淮泗地區進行長達半年的戰事,即使有節餘,也很有限。

馬服妻為山陽縣主,是楚王之女,對林縛自然是含恨在心。楚王府也沒有給人這麼欺負過,自然四處告狀,就算扳不倒林縛,也想要將抄沒的家財從林縛那裡奪回來。七十萬兩銀子,都是白紙黑字有細帳。

無論是張協、還是岳冷秋,都視林縛為政敵,正是因為白紙黑字寫明瞭細帳,他們更不會在這事支持馬家。

一是馬家販運私鹽證據確鑿。

二是淮安府及鐵鹽司在此案裡獲益甚多,僅淮安、山陰兩縣,從馬家就抄得十數萬畝的公田,每年能為淮安、山陰兩縣多提供十數萬石的公田租賦收入。這些好處,淮安府已經吃到肚子裡,又怎麼可能吐出來?

另外,淮東軍在淮泗戰事期間,消耗軍資計七十萬兩銀,也不算過分。

想要林縛將這筆銀子吐出來,就要郡司額外再補貼這筆銀子給淮東。那不是要了王添的老命?郡司給淮東多了,給長淮軍就會少,岳冷秋當然不會扳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去年抄了馬家,淮東的開銷打平了,”顧悟塵問道,“今年的缺額有多大?”

“十五萬兩左右!”林縛說道。

顧悟塵看了趙勤民一眼,趙勤民摸著下頷,回看了顧悟塵一眼,似乎肯定林縛報出的這個實數。

顧悟塵想了想,跟林縛說道:“淮東今日是江東根基之一,想必寧王府也不會太厚此薄彼。明天議事時,你口子不妨多開一些,要三十萬兩銀,也要給他們討價還價的機會。東陽方面,最終要是能少出些錢谷,便算好事……”

林庭立點了點。

不同淮東軍,兵馬多,林縛直接控制的餉源地才崇州一縣,其餘的都要郡司額外劃撥。東陽軍雖說是錢糧自籌,但林庭立還控制著整個東陽府八縣的民事、財政。

以一府八縣之地,養八千精銳,倒是輕鬆。

明天晨時就要去寧王府議事,這次議事關係到江東郡權力的一次調整,不能馬虎。看著夜色已深,林縛與林庭立就告辭離開。

林庭立在城裡也有私宅,林縛則在侍衛的簇擁下,回集雲居去。

***************

林縛與林庭立離開後,顧悟塵倒沒有立即去休息,在後園涼亭裡,還與趙勤民坐著說話。

“林縛說淮安養軍之資每年有十五萬兩銀的缺額,你覺得他有沒有跟我說實話?”顧悟塵問道。

趙勤民說道:“林制置使可沒有必要瞞大人您啊!”

顧悟塵搖頭微歎,說道:“這些年來,我始終都看不透的人,就是這小子了。”

趙勤民知道顧悟塵這麼說,是視他為親信,他心裡自然高興,但不能將這股子高興勁露在臉上,說道:“我覺得林制置使所說的數字還是契合的……”

“怎麼個契合法?”顧悟塵問道。

“除崇州縣的夏稅秋糧正賦歸淮東軍司所得以補軍資不足外,淮東軍司的糧餉還有兩處來源是明確的,”趙勤民說道,“一是朝廷以兩萬的兵額數給淮東軍司撥餉,差不多每年要拔二十萬兩銀子。這部分銀子受淮東軍領司控制;這麼一塊大餅,要給歸附淮東的孫壯所部分去一多半,真正能得林制置使司手裡的,糧食、兵服、軍械等物資折銀也就八九萬兩。還得幸虧劉庭州大人公正不阿,沒有從中克扣;另一個就是海虞等縣對嵊泗防線的貼補,以糧食、布匹、肉菜為主,一年大約能得四五萬兩銀子。淮東這兩處糧餉來源,基本上是半公開的,想必岳冷秋、張希同二人,心裡也都知道一個大概數目。此外,林制置使進駐崇州後,大規模的減租減賦、免除雜捐及人頭攤派,但鐵腕治政,清查田畝,對糧田優劣進行重新定級,使得崇州的夏稅秋糧正賦激增,達到三十萬石。這些錢糧歸林制置使自個支用,但也要報備郡司。這個數目也是真實可信的,林制置使真要造假,拿以往的數目報備就成,完全沒有必要增加三倍。夏秋糧正賦裡,要扣除掉地方上的支用;真正能用來養軍的,頂多占三分之二。折銀也就十一二萬兩。以上三項相加,就是外界也能大體估算出淮東軍司的糧餉總數來,大約為二十五萬兩銀左右。林制置使說淮東養軍一年要四十萬兩銀子,如今還有十五萬兩銀子的缺額,倒是跟這三個數據契合的。”

“照這麼說是契合的,但他的賬算得太明,太契合,反正不能讓人相信,”顧悟塵說道,“他在崇州占了不少田,這個數字別人卻是一點底都沒有……”

“占了不少田,林制置使也許是將這些當成私產了,公私要分開,這些田產倒不能歸到軍資裡算。”趙勤民倒是一個勁的替林縛解釋,他曉得顧悟塵對自己的女婿都不能完全信任,他再說什麼話,也是沒有用的。

當然了,淮東軍糧餉還有最大的一處來源,就是鹽銀保糧。

鹽銀保糧的實數,顧悟塵、趙勤民都能從青州、津海兩地核對到。

林縛從中徵收高額厘金,主要用於運鹽河清淤及修捍海堤等大型工程。而這兩樁工程實在浩大,顧悟塵、趙勤民、林庭立,甚至岳冷秋、張希同等人都相信在捍海堤修成之前,林縛無法從鹽銀保糧裡額外再多得多少銀子用於養軍。

這也是岳冷秋、劉庭州後期支持淮東修捍海堤的主要原因,都怕林縛拿這筆銀子去養軍。

鹽銀保糧的事情,趙勤民也就沒有提及。

“淮東兵卒也應有兩三萬人,他這次帶來江寧,一下子就是兩千精騎。我聽楊樸說,那些馬兒個個都齊脖子高,江寧城裡想見到一匹都難,都是上等的軍馬,百金難求。我真懷疑每年四十萬兩銀子,能養下這麼一支馬步軍及水營皆全的精銳來?”顧悟塵疑惑的問道。

淮東軍兩萬八千卒的糧餉、軍械補充以及戰船修造,拿鎮軍的標準計算,每年差不多是只需要四十萬兩銀子。

一支軍隊是否精銳,跟領兵將帥有很大的關係,但也離不開物資保障這個根本。一般說來,只要領兵將帥能做到公正無私、不克扣糧餉,所率軍隊士氣都堪一用,戰鬥力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淮東軍要比普通鎮軍精銳得多,背後自然也應該有比普通鎮軍更強有力的物資保障。

岳冷秋給長淮軍的日常補給要比普通鎮軍的標準高五成,所以長淮軍的戰鬥力要明顯強過普通鎮軍。但就以往的戰例來看,長淮軍還不足以跟淮東軍抗衡。

顧悟塵也直接治管江甯水營,對這個熟悉,所以在林縛說淮東每年只需要四十萬兩銀了作軍資時,他就懷疑林縛故意說了謊,心裡給堵個東西似的,不舒服。

林縛實際上也沒有瞞報,淮東軍司每年是要從外部撥入四十萬兩銀的物資用於養軍。

只是這些物資在淮東軍司部怎麼運作、流轉,外人卻是不知道的,也就根本無法從銀錢開銷上推測淮東軍的真正實力。

津海級戰船,林縛向佐賀氏、東州都督府出售,一艘計三萬兩銀子,而淮東軍司內部以成本價核算,計一萬兩銀子;這內外就差了三倍。

精鐵陌刀,軍械監向外出售,一柄計八兩銀子,內部以成本價核算,不足千錢;內外差了有八倍多。

上等軍馬,淮東從儋羅以及本州島購售,一匹才十幾二十兩銀子,比普通的騾馬略貴一些;而在缺少優良戰馬的江東郡,一匹上等軍馬少說要七八十兩銀子。

肉食禽蛋等,淮東軍司都盡一切可能的自產,僅西沙島灘養禽規模就達到三四十萬羽。每年雖然也放食雜糧,但更多是以藻螺餵養,差不多達到一斤雜糧出一斤蛋的水平。

淮東軍司要沒有在崇州建立起完善的生產體系,一切補給、軍械、戰船,都從外部購買,一年八十萬兩銀都打不住。

崇州及觀音灘建有大量的工場作坊之事,顧悟塵也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淮東軍司所控制的崇州及觀音灘工場群,生產效率早就遠遠超過官辦作坊。

僅以冶煉精鐵核算,崇州採用雙爐煉法之後,同樣的人手、一處高爐略加改造,出精鐵量就提高了四倍,精鐵質量也絲毫不差於用木炭炒鐵。

不能清楚淮東內部的運作細節,外人即使再精通算計,也根本不可能估算到淮東真正的軍事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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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虛驚一場

雖說感覺林縛在淮東每年的軍資支用上有所隱瞞,顧悟塵心裡有些不舒服,與趙勤民說過,也只是發發牢騷,臨了,又問趙勤民:“你看淮東辦錢莊之事,靠不靠譜?”

換作別時,趙勤民不會實話實說,但聽見顧悟塵發過牢騷,對林縛有所不滿,他便想著再不動聲色的添一把柴,說道:“辦錢莊做兩樁事。為糧商出據飛票,方便銀錢結算,是好事;向流民放印子錢開墾荒地,好像有些問題……”

“什麼問題?”顧悟塵疑惑的問道,“這不管怎麼說都是善政啊!”

“于淮東有利,於錢莊卻無利,”趙勤民說道,“淮東給出的前景是四年時間開墾五十萬畝荒地,計劃安置三萬戶流戶……墾荒遍佈淮東兩府十一縣,錢莊需要投入多少人手下去,才能將印子錢放到流戶手裡?每年要及時從這麼多流戶手裡將錢息收到手,最終還要確保將本金收回,要投入多少人手?投入人手太多,僅工食錢、腳費、店錢、伙食錢、騾馬錢的花銷,就高得驚人。錢息要是定低了,根本就沒有賺頭。錢息要是定高了,流戶僅靠墾荒種地,是沒有能力支付錢息的,最後就是拖賴。淮安好不容易將流戶安置下來,又怎會縱容錢莊向流戶逼迫索債造成民怨嗎?”

趙勤民給王學善當幕僚時,就專司錢糧經營,也放印子錢,對這裡面的門道清楚的很。

顧悟塵聽趙勤民這麼分析,倒真覺得有道理,不過他也不以為意,說道:“能對淮東有利便好,錢莊一事,還是值得一做……”

“將人誆進去容易,但第一年過去,錢莊不能得利,投銀股的人就會想退出去。到時候矛盾就大了,淮東未必能控制住啊。”趙勤民說道。

顧悟塵倒是不太在意商賈的利益受損,只是好些東陽鄉黨,是他在江寧站穩腳跟的根本,他不能不替他們考慮利害。萬一東陽鄉黨的銀子都給誆到淮東出不來,他這邊要找人籌集銀子,就會困難。

顧悟塵想了一會兒,說道:“我們不能拖淮東的後腳,不過呢,利害得失,由大家各自考慮,我們也不要推動什麼……府裡還有多少存銀?”

“青州那邊剛運回來一筆,銀窖裡還有二十四萬兩存銀。”趙勤民答道。

“銀子留著說不定還會派上大用場;錢莊的事情,我看這邊就拿出四萬兩銀子好了,太少也不好看……”

*************

林縛回到集雲居,月至中天。

林夢得夜裡也進城來。他們此行到江寧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盡可能多的拉東陽鄉黨將銀子投入錢莊裡來。所以再累最晚,林夢得每天都要跟林縛碰一次面,通報一下最新的情況。

集雲居與柏園有門相通,林縛夜裡住集雲居,自然是要跟蘇湄見面。

經過西廂院時,聽到小蠻與蘇湄在屋裡的說話聲,林縛的心思也飛過去,不過還是要先跟林夢得談事情。

“午後,永昌侯府跟藩家也派人來了,”林夢得將元錦生與藩鼎午後到河口草堂的事情跟林縛說了,“錢莊之事,讓不讓他們摻一腳?”

“沒有嫌銀子多的!”林縛說道,“永昌侯想要摻一腳,我們也沒有拒人門外的道理。他們玩他們的權謀去,他們這時候有什麼心思,都不用理會。只要淮東能在兩三年間根基紮穩,能養得起十萬精銳,所謂的權謀都將黯然失色!”

林夢得說道:“奢家在晉安有近兩百年的根基,八姓勢力合起來,控制的丁口、地盤與淮東相當,也就十萬精銳而已,你將這樣的雄心說出去,大概沒有一人會信!”

林縛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想到今夜在顧府後園說到淮東軍這時每年也僅需要四十萬兩銀的養軍之資時,顧悟塵臉有不豫,林縛臉上的笑容也斂了起來,心想:雖是翁婿,他對淮東總是不能信任吧。

在林縛眼裡,大越朝已經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但是顧悟塵未必這麼認為。他雖跟張嶽等人鬥得厲害,但就他根本的政治抱負,還是想做大越朝的中興之臣。在這一點上,顧悟塵倒跟湯浩信很像。比起李卓來,湯、顧二人更圓滑、更務實一些,當然也有捨棄不了的私心。

林縛能清楚的知道並規劃淮東要走的道路,但看不清楚顧悟塵會有的選擇;如果最終要分道揚鑣,君薰要如何自處?

想到這裡,林縛也覺得頭疼,心想也許不會有最壞的結果發生。

林夢得知道蘇湄在這邊等著,將最緊要的事情談好,就告辭離開。

林縛走進西廂院,還有婆子在外面侍候,只不過也是乏得厲害,正靠著廊柱打瞌睡。待林縛走進來,才猛的驚醒,慌手慌腳的斂禮請安,倒是驚動屋裡說話的小蠻跟蘇湄。

林縛剛要推門進屋,小蠻衣裳輕薄的從裡面出來,將他攔在門外,說道:“你怎麼才回來?我跟姐姐都睡下了,你睡別屋裡去吧!”

“我就進去說說話!”林縛牽過小蠻的手,摟著她的纖細小腰,從門縫裡擠了進去。

蘇湄與小蠻已經躺下,天氣炎熱,只穿著貼身衣物,聽著林縛過來,她拿了件衣裳披肩上,稍裹一些,屈腿坐在雕花床上,嫣然而笑的看著林縛摟著小蠻進來,問道:“怎麼這麼晚才回來?”神情溫柔,就像是等著丈夫回來的妻子。

林縛靠著梳粧檯而立,想要將小蠻摟在懷裡,小蠻倒先一步跳上床,跟蘇湄依在一起。林縛說道:“朝廷要裁撤兩浙郡司,設浙北制置使司,將平江府也併入其轄下,董原以江寧兵部右侍郎兼領浙北制置使——這樁事誰都沒能料到,單討論這樁事,就耗了不少時間。”

“那豈非對淮東不利?”蘇湄問道。

“有利有弊,一時還難看出端倪來,”林縛說道,“不過永昌侯府今日倒有與淮東修好關係的意願……”

“湯公之死……”蘇湄遲疑的問道。

林縛視線轉看燭火,微微一歎,說道:“永昌侯與梁家,所謀應有不同,虛與委蛇罷了;再說蘇門之冤能不能解,永昌侯是個關鍵……”

這會兒院子突然響起兵甲聲,在靜寂的夜裡額外的突兀,蘇湄與小蠻都受驚的坐起來,林縛打開房門,看著此行的侍衛長陳花臉穿甲帶刀進院子來,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前面傳訊,有三輛重載馬車往簸箕巷而來,吳爺下令提高到一等警戒!”

“再探!”林縛說道,“讓前院的文職人員,都聚到這邊來!”

“發生什麼事情?”蘇湄與小蠻匆忙將衣裳穿好,見院子裡刀光劍戟,一副大敵臨前的樣子,湊過來問道。

“可能是虛驚一場!”林縛說道,隨手將房裡的燭火掐滅。

侍衛捧過他的衣甲來,林縛就站在門口將衣甲穿好,要蘇湄與小蠻留在屋裡。

四娘子與林夢得相繼到這邊院子裡來,蘇湄也顧不上與林縛深夜獨處一室給外人撞見的羞澀,與林夢得見禮。

周普率騎兵主力駐在城外,林縛明裡只帶百余騎衛進城。侍衛隊以陳花臉為首,但實際的警衛工作由烏鴉吳齊在暗中主持。除了暗中護衛蘇湄的一班人馬外,提前幾日往江寧城裡又多布了數十人哨探。

三輛重載馬車能塞得下五六十名甲士,雖然集雲居裡外有近兩百侍衛,但若是給對方冷不防的靠到近處發動突襲,仍然很危險!

過了片刻,陳花臉從前院匆忙趕來,拿了一張拜帖,回稟道:“是曾老國公過來了……”

林縛一愣,與蘇湄面面相覷,曾老國公深夜唱這一齣戲是為哪般?還搞了三輛重載馬車過來,搞得這邊虛驚一場。

林縛匆忙將衣甲脫下,與林夢得出去迎接曾銘新進來;蘇湄與小蠻也忙進去整飭衣容。

相比上回見面,曾銘新又蒼老了許多,鬚髮白了大半,在燈下,臉上也有隱隱約約的老人斑,隨他進集雲居的,除了老管家外,還有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隨從打扮。

“國公爺有事找我,派個人告訴一聲就是,何勞國公爺深夜勞頓?”林縛長揖施禮道。

“你不要看我身居國公之位,平時看上去威風凜凜,有些時候做事也身不由己,只能偷偷摸摸的深夜過來,”曾銘新搖頭自嘲笑道,“你也不耽擱你多少時間,你要在淮東辦錢莊,我不能有其他的表示,車裡有十八萬兩銀子,你找人搬進來吧。這筆銀子也是陸陸續續攢出來的,想要找機會給你。既然淮東要辦錢莊,那是再好不過了……”

“這……”林縛頗有些疑惑。

曾銘新看出林縛眼裡的疑惑,微歎一口氣,說道:“我年紀大了,也沒有幾年好蹦達了。過些天,府裡的事情就要徹底的交給小輩去打理,也許在離亂之世還能過幾年舒心日子……”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聽曾銘新這麼一說,林縛倒是能理解一二。

因蘇門案,沐國公府十多年來,在江寧城裡一直受永昌侯府的壓制。同為江甯城裡的顯貴,卻要受永昌侯府的壓制,沐國公府內部也會有很深的積怨。

這些積怨不單是針對永昌侯府的,很大程度上也有對一家之主曾銘新的不滿。

沐國公是世襲顯爵,世子之位以及將來的國公爵位,指定是嫡長子繼承,這是曾銘新自己也無法更改的。

沐國公府內部的不滿情緒越積越深,自然也會造成新老兩代人的分歧跟衝突。

曾銘新深夜送銀子過來,除了要瞞過外人外,更要瞞過沐國公府裡的人。

沐國公府是兩百年來累世顯爵,即使子弟生活奢侈,積蓄也會深厚得很。只是這十多年來,處處給永昌侯府壓著一頭,諸多產業受損頗多,一次拿出十八萬兩銀子出來,也頗為不易。曾銘新要是公開的一次拿出十八萬兩銀子投到淮東錢莊裡,外部會引起永昌侯元歸政等人的警惕,沐國公府內部的阻力也會極大。

林縛退後一步,朝曾銘新長揖拜倒,說道:“小子林縛多謝國公爺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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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銀契嫁妝

十八兩萬銀,折重一萬一千多斤,分三輛馬車,每輛馬車加上自重,有四千多斤。

四匹健馬拉一輛車,近四十石的載重,車轍從鋪石路上軋過,“嘎嘎”作響,在當世絕對要算重載馬車了。這種車也只能城裡鋪石路走,走硬土路就要多費一分馬力;一遇雨天,道路變泥濘,更是趴窩——這時候卻惹得集雲居這邊虛驚一場。

南方河曲密集,多舟少車;不過說起來也奇怪,在出行載貨多用車的北方,也只見車軸位於車身居中的兩輪騾馬車。

且不論載重能力,僅考慮穩定性,四輪結構也要遠遠強於兩輪。只是四輪馬車相比兩輪車,不是簡單的再添加一對車輪就行的,其機械結構要複得多。

林縛有意廢掉更能體現官位意識的抬轎,去年就在崇州開出千兩銀子的懸賞,請天下匠師造四輪車。

司天少監姜嶽春後托人送來一套圖樣,崇州那邊正派人照圖樣試造,也不曉得能不能行。總之這種事,急不得,不要指望能一次競功,也許要經過兩三代人的積累,技術才會成熟。

既然是虛驚一場,這邊自然是撤掉警戒,恢復正常的夜間警衛;林夢得指揮人手,將封裝好的銀箱搬進院子來。

銀子說起來很多,但官錠一枚重五十兩,十枚一封,十封一箱,也就三十六箱銀而已。兩人搬一箱,眨眼工夫,就都搬到前院放好,等到天亮之後再轉移到金川河口去。

林縛請沐國公曾銘新進屋說話,蘇湄與小蠻也出來請安,站在一旁沏茶伺候。

蘇湄也是羞澀,她留下來過夜,也只是好些時間未與小蠻親近了,但給外人撞見,意味就完全不同了。曾銘新對蘇家是有大恩的,蘇湄總不能躲著不出來,任是她平時再落落大方,這會兒也臉帶羞意。

過了片刻,林夢得拿了契書進來,站在邊上,恭敬說道:“得讓老國公爺知道,錢莊籌銀子,眼下確定有兩種方式:一是入作本金,錢莊這邊出據銀契作為憑證。這銀契一式三份,錢莊與淮東軍司都要鑒押的。錢莊每年核計盈虧,從盈餘裡拿出部分來,按照各家投入本金數,發放紅息。除了錢莊拆夥,本金一般不能收回,但銀契跟房契、田契一樣,都可以轉售他人,只需跟錢莊、淮東軍司兩處報備一下。第二種方式,是存入錢莊吃錢息,年息暫定六分,以後會根據情況進行調整,可能調高,也可能調低。錢莊開據銀票,日後可以憑銀票隨時從錢莊取走現銀,錢息有一天算一天,可以一年一結,可以留到最後取現時一次結清!”

曾銘新沒有忙著將契書接過去,側頭問林縛:“吃錢息,你們可是照田價來計算的?”

“老國公爺眼光毒辣得很,”林縛笑道,“錢莊之事才是初行,好些細枝末節,很難一時間琢磨透徹,眼下只能照田事試行……”

“外郡戰火頻生,好些人都聚到江寧來避禍,”曾銘新歎道,“家財再厚,守在城裡不事經營,也會坐吃山空。買田吃租或放印子錢吃息,都是維持家業的老辦法。好些人都只會抱殘守缺,僵化不知通變,唯淮東能在老辦法上推陳出新,這才幹大事業的氣象啊!別家不如淮東太多了……”

林縛笑了笑,這種話題無論跟誰都沒法深入討論下去。

戰禍頻發之時,外郡大量土地拋荒,唯江寧局勢一直穩定,大量富戶湧入,使得田價一漲再漲。上好的熟田,十三四兩銀子都買不下一畝來,比起林縛初入江甯,田價漲了一倍不止。

江甯城的田主,很少是自家經營的,更多的買來田地交給收租棧經營,田主借田契每年從收租棧收租就是,很少跟佃農發生關係。買田收租,年景好時最多也就能有六分利。

淮東辦錢莊,是新事物,但錢莊的諸多特點,從收租棧、放印子錢、貨棧飛票的已有事物時,都能找到對應的特點。這些都新辦錢莊的現實土壤,任何一樁新興事物,要想獲得成功,都不能是空中樓閣。

就算沒有林縛去推動,再過上些年頭,在收租棧、印子錢、貨棧飛票的基礎上,商品流通進一步的繁榮,與錢莊性質類似的機構也會自發的出現。

“這筆銀子一時半會都不會用上,還是入作本金,”曾銘新說道,以他老辣的目光,也知道淮東錢莊需要更多的本金。投進去吃錢息的銀子畢竟是不穩定的,一旦淮東軍吃了敗仗,吃錢息的那些人,就跟樹倒而散的獼猴似的,巴不急的要離淮東而去,算不上淮東的根基,他又跟林夢得說道,“夢得你再拿一份銀契給我,蘇湄這丫頭,平時不知節儉,我要給她留一份嫁妝!”

林縛等人也萬萬想不到老國公爺會有這樣的安排,蘇湄與小蠻一齊跪下,感動得泣淚,哽咽說道:“國公爺對蘇門有再造大恩,這份恩情,蘇湄與妹妹萬世不忘,不敢再承受更多……”

“傻丫頭,起來說話吧,”曾銘新感慨萬千的說道,“我與你父親肝膽相照,可是你蘇家滿門給抄斬,我無能為力,我心裡悔恨啊。做再多的事,也只是讓我心裡好受些。這份銀契,本來就是我欠你蘇家的。還有一份銀契……”

曾銘新側頭跟林縛說道:“大越朝已經是病入膏肓了,慶裕帝那會兒,還有中興的機會,陳塘驛一敗,元氣就徹底傷了。現在北邊就靠李卓一人撐著,還有無數人在扯他的後腿,他怎麼能撐住?可惜小輩人不知天高地厚,整日覺得我老頭子一個,半截入土都有腐爛味兒了,還死活賴著不給他們小輩人讓路——我這也是給他們留條後路。”

林縛心裡感慨,世宦顯爵,蛀蟲居多,但也不乏曾銘新這類能清醒看透世局的人物。對他們來說,世爵顯貴的身份反而是一種束縛,使他們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反而只能籍籍無名的與世沉寂。便如元歸政,也是不甘寂寞之人。

林縛開始還琢磨不透元歸政如此的活躍,到底是謀什麼東西;倒是崇觀帝使甯王出鎮江東,有意立甯王為嫡,才隱約猜到些眉目來。

林縛站起來身,走到蘇湄身邊,一起給曾銘新跪下,說道:“小子林縛與蘇湄一起多謝國公爺所賜的嫁妝!”

蘇湄扯了林縛的衣襟一下,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小蠻綻顏而笑,淚水還掛在臉上。

曾銘新捋著銀須,哈哈大笑,坦然受了林縛此禮。

待林縛、蘇湄、小蠻起身重新坐下,曾銘新讓隨他一起過來那個青年,走到身前來,說道:“承思,你過來給制置使叩個頭,以後你去崇州,就要靠制置使照應了!不過記著,要守淮東的規矩!”跟林縛說道,“這世間,我要是還有對不住的人,就是承恩跟他娘了。過幾天,我就徹底撒手不管事了,承恩留在江寧,也不會自在,讓他帶著妻兒跟你去崇州……”

林縛點了點頭,也大方受了曾承恩的叩頭之禮。

林夢得很快又取了一份銀契過來,他站在旁邊,也不得不佩服國公爺的氣度。看著這個叫曾承恩的青年,不是曾府諸公子裡的一個,但與曾銘新長得確像,應是曾銘新的私生子,只是沒有給曾府承認應有的地位。

丫鬟與寵姬所私生的子嗣,比妾生子的地位還不如,國公爺握著大權,能照應著。一旦爵位給嫡長子繼承,或者曾銘新故去,就難保各房之間矛盾不激化;家產的爭奪更是血腥、殘酷。

曾銘新此舉也是給曾家安排後路,雞蛋總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

來江甯之前,林縛與林夢得定了目標,就是從江寧為淮東辦錢莊募集一百萬兩銀子。

臨行時,林夢得覺得這個目標千難萬難,就是林家都沒有明確表態會拿多少銀子出來,誰能想到再進江寧第二個晚上呢,沒有在考慮之中的兩家,永昌侯府、沐國公府,倒最先表態支持淮東辦錢莊,而且一下子湊出這麼多銀子來。

如此看來,從江甯募一百萬兩銀,倒不再是什麼難事。

曾銘新從林夢得手裡接過銀契,一式三份,兩套共六張,他將銀契鋪在桌上,提筆醮墨填寫。十八萬兩銀,一分為二,一份契主填寫曾承恩,一份契主填寫蘇湄。林夢得這邊也蓋上為淮東錢莊特製的印鑒與林縛隨身攜帶的小印。

這邊事了,曾銘新也就帶著曾承恩先離開。

林夢得也回到前院休息,留下林縛與蘇湄、小蠻在燭下相對。

蘇湄心裡萬種感慨,堵在嗓子眼下,也說不出口,將墨還未幹透的銀契捏在嫩白的手裡,歎道:“蘇家承情太多,這銀契真不應該收下的……”

“就是,就是,”小蠻淚痕還掛在臉上呢,心情卻是欣悅,在旁邊附和道,“不像有些人,見到銀子什麼都忘掉了,姐姐可還沒有答應嫁給他呢,他跟著叩哪門子頭啊?”

給小蠻這一攪事,蘇湄粉臉頓時羞得通紅,瞅了林縛一眼,見他正盯著自己看,更是心慌的將眼神轉到別處去,倒像是認命似的,將銀契扔到林縛跟前,嗔道:“你沒事插什麼話,倒讓我不好辭謝?這銀契也只能勞煩你收管好!”

林縛腆臉而笑,將銀契接過來折好。蘇門案還僅有幾人知道,君薰都不曉得,以蘇湄為契主的銀契還不能入內庫,只能讓小蠻先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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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加征

一切都如慣例,密旨未宣,新設浙北制置使司的消息便先傳開了。林縛踩著點趕往寧王府,先到場的官員已經是三五人一群的議論開了。

奉詔進府議事的,地方上主要是通判、知府以上的官員,郡司唯有參議、參政、僉事以上的佐官才有資格列席,江寧六部列席的官員要麼是侍郎、要麼是尚書,官品更高得驚人,此外就是江西、兩湖、廣南等郡的官員代表。

擠擠挨挨四十多人,大越朝東南諸郡的實權人物或代表差不多都聚集在此了,林縛倒有大半面孔不認得。

他不認得別人,別人卻認得他。

在場這麼多人裡,品級沒到而得御賜有資格穿紫服的,只有兩人。

除了林縛之外,另一個就是有小相爺之稱的甯王府長史張希同。

林縛因軍功而顯赫一時。

張希同有小相爺之稱,倒非他是張協長子的緣故,而是所有寧王府發出去的詔諭,一定要有他的副簽才能生效。

如今甯王就藩江寧,兼領江寧六部以理東南諸郡政事,就差直接戴上東南理政大臣的帽子。王府長史雖才是從五品的職官,但張希同的副鑒之權,著實大得驚人,說是小相爺也沒有什麼不當的。

甯王不會急著出來,岳冷秋、程余謙、顧悟塵三人給召到內宅去議事;董原沒有出現,想必也在裡面。林縛一時也不清楚誰來了,誰還沒有來。倒是江寧六部的那些官員,雖說還頂著尚書、侍郎的頭銜,卻一起在大廳裡等候,看不出他們臉上有什麼怨言。看到張希同走出來,都圍過去,談笑風生。

天氣炎熱,林縛心裡卻是冰涼,也冷冷的站在一旁,看著給眾人簇擁的張希同;看他春風得意的樣子,陳芝虎南調,大概就是有他張家的“運籌帷幄”之功。

急躁不安的崇觀帝,迫不及待的將陳芝虎南調,使得本就岌岌可危的燕北防線,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李卓獨木再難支撐將傾的大廈啊。

派去跟李卓聯絡的人,遲遲沒有返回,林縛也猜不透李卓、高宗庭心裡怎麼想。

李卓、高宗庭不可能看不到眼前的危機,只是他們也沒有辦法。張協、郝宗成二人幾乎把握了朝政,李卓的忠苦之言,崇觀帝能聽見進去多少?

這時候張玉伯風塵僕僕的從外面走來,他也最先看到林縛,朝這邊走來。

“怎麼拖這麼晚,還以為你趕不上趟呢?”林縛問道。

“官船沒出泗水河就漏了底,還是到山陽跟子昂借了一艘船。這一耽擱就是兩天,緊趕慢趕,昨天夜裡才到朝天蕩,在北岸宿夜,天未明就動身,總算沒有誤事……”張玉伯微微喘著氣,可見進城趕來寧王府,也是行色匆匆。

“你在徐州連一艘好點的官船都用不上?”林縛見張玉伯的官袍子都打著補丁,心裡替他難受。

張玉伯倒沒有什麼難過,坦然說道:“淮泗一戰,徐州死傷十數萬,無數離亂民眾在去年秋後才陸續返鄉。流匪跟蝗蟲似的,寸草不生,本就窮困,還耽擱了兩季收成。徐州城差不多給打殘了,要修復,哪一處不需要用錢——還以為那艘船能撐些時間的。對了,你派人在山陽開爐煉鐵,能否給我百余名工匠?徐州有煤有鐵,要有能開爐煉鐵的工匠,能煉出鐵來,就能緩一口氣!”

林縛搖了搖頭,說道:“你知道我不信任陳韓三的;你可以將徐州的煤跟鐵石運往山陽,我讓山陽那邊照價收購,但工匠我是不會給你的……”

便是山陽那邊建爐也僅僅是煉生鐵跟熟鐵,煉精鐵、特別是雙爐煉法,都嚴格控制在崇州進行。為了在短時間內,最大限度的提高崇州的鋼(精鐵)產量,林縛將觀音灘六座高爐都改為煉鋼爐,以雙爐攪法與夾淋灌法煉鋼。

生熟鐵原料的生產,要麼在山陽縣建高爐;要麼從丹陽、平江等地直接跟地方上的冶鐵作坊收購生熟鐵作原料。

徐州那邊,便是煉生熟鐵的高爐,林縛也會嚴厲打壓!孫壯那邊也一樣,林縛絕對不會允許有技藝高超的煉鐵匠戶從淮東渡淮北上的。

林縛也不介意在張玉伯面前表這個態;張玉伯也只能無奈而笑,林縛的態度也是夠直截了:徐州要想改善財力,只能組織人手進山挖煤跟鐵石運往山陽換銀子了。

林縛注意到,隨張玉伯過來的一名中年官員聽到他的話臉色微微一變,問張玉伯,“這位是?”

“徐州制置使司長史馬臻見過大人!”馬臻怨毒的自報家門。

“哦,陳韓三沒有膽子過來啊,你替他來了,”林縛輕蔑一笑,揮手道,“你也無需多禮,指不定他日陳韓三要做第四家的奴才,我們還要兵戈相見呢!”

馬臻心裡大恨,卻沒敢當面頂撞。他們進來時,兵甲都給搜走,林縛卻將佩刀堂而皇之的系在腰間——這就是身份跟地位的差距。

陳韓三如今也要夾著尾巴做人,馬臻不敢替他招禍。馬臻跟張玉伯也不是一路人,只是同行從徐州過來,這會兒給林縛教訓過,便灰溜溜的躲到一邊去。

馬臻也是早年就追隨陳韓三的謀士,頷下一撇山羊鬍子,湖青色的官袍穿他身上,就跟地財主似的。

林縛雖然不招人喜歡,但別人也不會給他臉色看,反而還要敷衍他。馬臻過來,別人知道他的身份,連正眼都不給他一個。倒不是說馬臻的官位低下,關鍵陳韓三一叛再叛,換了誰都會恥於跟他們為伍。

張玉伯可不會替馬臻打抱不平,馬臻離開,他反而方便跟林縛說話,問道:“大人呢?”

張玉伯嘴裡的“大人”是指顧悟塵,表明張玉伯還是視他們都是顧系的官員。

林縛說道:“我來了也晚,楊樸在外面,想必大人給先召進去議事了,張晏、岳冷秋、董原、程餘謙等人,都沒有見到身影……”

“哦,”張玉伯又說道,“我進來時聽到說要設浙北制置使,這事當真?”

“說是密旨,不過消息昨天就洩露了,”林縛說道,“我看這趟不會只有一道密旨,接下來會有更多的‘驚喜’等著我們!”

張玉伯見林縛說“驚喜”二字時,臉色冰冷,知道林縛本意是在譏諷,壓著聲音問:“你不看好當前局勢?”

“……” 林縛搖了搖,與張玉伯稍退到角落裡說話,“你看這堂上一個個磨手擦掌,等著分食好處,但燕北防線給捅了個稀巴爛,今日便是能多分一點好處,又有何益?我派去薊北找李兵部的信使,已經去了半個月,到今日都沒有一個回信,我實在也不知道李兵部心裡是怎麼想的——也許李兵部要做的抉擇很難!”

“你認為李兵部會做什麼抉擇?”張玉伯問道。

“從臨渝關打出去!”林縛說道。

“啊!”張玉伯愣怔了一下,說道,“以淮東軍將卒之武勇,添兵十萬,打遼西,勝敗都是五五之數啊!李兵部不會如此急躁吧?”

“不是李兵部急躁,是李兵部沒有選擇,”林縛痛心疾首的說道,“一是朝野逼得急,龍椅上的那位怕也沒有多少耐心,不然這次不會以為有機可趁、調陳芝虎南下了。二是李兵部不主動打遼西,東虜再圍大同,李兵部就要被迫率兵進大同跟東虜主力決戰,那時機會更小!”

張玉伯無奈歎息,他知道為什麼說在大同決戰更為不利,說到底還是糧草!

打遼西,遼西緊靠著渤海東岸,在入冬之前,北渤海沒有冰封,糧草都可以走海路運過去,跟津海糧道連著。李卓只需要考慮軍事上的問題,不用怎麼擔心糧草。

大同與津海直線距離就有七百里,隔著燕山、恆山。要是李卓將薊北軍主力調往大同與東虜決戰,戰事拖上半年,就能將大越朝直接拖垮!

山西北部前年、去年給打殘,南部又是連續大旱,對大同防線無法提供糧草支撐。西秦的稅糧給曹家截留,中州大部給流匪打殘,較為完整的河中府是梁家的地盤。再往南,糧草要輸送到北線,就必需走津海糧道。

也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津海糧道這時候的運力,根本無法支撐一場遠離海岸線、遠離津海糧道的大規模戰役。

更令人痛苦的是,高麗人的戰船,已經在登萊東面的海域出現。雖說登萊水師的戰力還不算太弱,但就怕打消耗戰。高麗再弱,也是兩三百萬丁口的國家,登萊水師如何跟高麗水軍拼消耗?

林縛見張玉伯蹙著眉頭,說道:“即使李兵部進兵遼西順利,也不過苟延殘喘,局勢就要大變。能不能收拾殘局,還要看江東這邊。我勸你還是告病退出徐州,陳韓三此人不值得信任!”

“你也說能否收拾殘局,要看江東這邊,”張玉伯堅定的說道,“我又怎能在這時候逃離徐州?”

林縛也不知道要如何勸張玉伯,張玉伯性子太直,剛則易折。也許將來淮東要逆而取之時,張玉伯會第一個站出來反對淮東。

林縛也顧不上算計以後,他不願意看到張玉伯折在陳韓三的手裡,蹙眉思量,說道:“或許勸大人,讓柳西林跟你去徐州,總有個照應!”

“江寧這邊能離得開柳西林?”張玉伯問道。

“設浙北制置使司才是第一道密旨,誰知道今日還會拋出幾個驚天動地的消息來,”林縛說道,“就這個形勢來看,寧王府的權勢還會大增,柳西林留在這邊沒有意義!”

柳西林任東城尉,控制著東城兩營馬步兵,曾是他們與王學善對抗的重要籌碼。寧王府如今也在東城,甯王府衛營五營精銳就駐紮在東城,相比較以前,東城尉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

劉師度、沈戎、劉庭州三人,這時候從內府走出來。看到林縛與張玉伯站在角落裡說話,沈戎臉色一沉,走向別處,劉師度與劉庭州望過來。

林縛頷首示意,不知道劉師度、劉庭州這時候有什麼話要跟他說。

趕著有別人找劉庭州說話;劉師度走過來,抱拳給林縛、張玉伯見禮,說道:“玉伯兄昨夜未來江甯,王宣撫先找了我們幾人過去通過氣……”

“加多少?”林縛直截了當的問道。

“爭吵下來,都說按畝平攤,每畝加征一分八厘!”劉師度說道。

“呲!”林縛倒吸一口涼氣。

張玉伯沒按捺住,當場就發作,說道:“這不是勒著脖子要命嗎!”聲音又尖又利,驚得堂上眾人都往這邊看。

其他人也多少知道要加征消息,張玉伯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們都能理解,就沒有湊過來添油加醋。

“還沒有最終定下來,玉伯兄稍安忽躁……”劉師度勸說道。

林縛扯了扯張玉伯的衣袖,說道:“徐州的情況不同,郡司會特殊考慮的。怎麼攤,也不會平攤到徐州的頭上。”不過他心裡也覺得這次攤征實在是狠了一點。

每畝加征一分八裡,海陵府除崇州縣外,海陵、興化、皋城、建陵四縣,入籍田畝總數約七百萬畝,意味著海陵府除之前繳納的稅賦外,每年還要額外上繳郡司近十三萬兩銀。

安慰過張玉伯,林縛眼睛卻盯著劉師度。

每年多繳十三萬兩銀,海陵一府四縣是有能力消化的。但要是劉師度及下面的知縣不想由府縣消化這次加征,將這次要多繳的十三萬兩銀子再一次攤到田畝裡,對本就窮困、掙扎在破產邊緣的農戶,傷害極大。

劉師度給林縛眼睛盯著,也有些心虛。他倒是想由府縣內部消化這次加征,不給農戶增加負擔,但是下面四縣會不會同意?

當世工商業不發達,行賄者少,當官想要發財,就只能靠貪污了。

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雪花銀從何處而來?每年徵收糧稅及各種攤派,在扣除上繳郡司、供漕以及地方支用之後,節餘下來的錢糧大半都會落入個人的囊中,就是這雪花銀的最主要來源。

當官的都迫不及待的增加雜捐攤派,有幾個清廉的、願意由內部消化上面的加征?這不是跟自家的錢袋子過不去嗎?

林縛冷冷一笑,跟劉師度說道:“我也不會讓劉大人為難,劉大人跟四縣商議時,跟他們說一聲,不要鬧出民亂來,我帶兵去鎮壓時,大家臉面上無光!”

“這是當然,江東再也亂不得了!”劉師度說道。

劉庭州頗為正直,劉師度性子軟一些,但也不是會搞出大亂子的人,林縛能保淮安兩府十一縣,但江東郡其他八府呢?還有新並進來的浙北、河南七府,怎麼個加征法?這些就不是林縛能控制的了。

便是東陽府,林庭立真就願意從府庫、縣倉裡每年多拿十幾萬兩銀子繳給郡司、不攤到農戶頭上?

林縛不由的沮喪起來,他事實上對東陽府的加征都影響不了。林縛的心情在沮喪之餘,也是自暴自棄的想法:亂搞一氣吧,這天下已經是夠亂了,那就徹底亂掉好了,留待淮東再來收拾殘局也簡單些。

林縛便打定主意,這次淮東分毫不爭,就看那些爭到好處的,能將好處抓在手裡留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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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分贓擴軍

林縛在明堂裡等了片刻,便有人從裡面出來喚他進去,走進去才發現幾個關鍵人物都聚在內堂——還是他來得最晚,不明就裡,一直都在外面傻等。

甯王元鑒武坐大堂之上,唇上留有短髭,手擱在桌案上,望著雕花朱門這邊;程余謙與岳冷秋坐他下首,再往下顧悟塵、王添、餘心源、王學善、董原、張晏、林庭立等人。

在宣撫使王添的對面,坐著穿武將繡袍的中年人;林縛未曾見過,但也猜到他是新任提督、徽南制置使鄧愈。

張希同權大位卑,沒有他坐的位子,他就站在甯王身後;還就是林縛的老熟人、甯王府內常侍兼衛營監軍使劉直,也站在甯王身後。

在鹽鐵使張晏的下首,還坐著一員武將,則是甯王府衛營指揮使謝朝忠。

林縛走進內堂,眼神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就曉得給先召集到內堂來議事的,才是江東郡真正的實權人物。

這裡面以林庭立的地位最低,卻也是以左僉都禦史兼知東陽府事兼督兵備事的身份,掌握東陽府的軍政大權,權勢非一般知府能比,遂有資格坐在內堂。

除了林庭立之外,坐著的諸人地位都比他高,便是林庭立還要算他的長輩,林縛肚子裡暗罵了一聲,走上前先給甯王見禮:“下官淮東制置使林縛,拜見甯王殿下!下官來遲,請甯王恕罪……”

“是我們急切著議事,沒有等你,你何罪之有?”甯王態度和藹,笑盈盈的說道,讓侍婢搬來錦蹋,給林縛賜座。

林縛給在座的其他人都見過禮,堅持坐到林庭立的下首。

“怎麼才過來?”林庭立悄聲問道。

“睡過頭了。”林縛回答道。別人趕早是要來爭好處的,他只想在淮東有更多的自主權,不需要趕早。只是這個理由也不好跟林庭立說,便胡扯了個理由。

林庭立無奈而笑,知道林縛心不在此。

“議事議到哪裡,我錯過多少?”看樣子他們已經在內堂談了很久,林縛離顧悟塵坐得較遠,只能低聲跟林庭立打聽他們先前議事的詳情。

內堂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能聽見,林縛與林庭立的悄言,自然也落在他人的耳中。

顧悟塵眯眼不語,臉上浮著笑容;岳冷秋等人皆不動聲色。

甯王看了身邊的張希同一眼,說道:“希同,將我們剛才所議的幾樁事情,跟林制置使解說一二……”

林縛朝張希同抱了抱拳,說道:“勞煩長史大人了。”

“應當之事,談不了勞煩,”張希同說道,“京中相繼傳來三道上諭:其一,朝廷決定裁兩浙郡司,設浙北制置使司,將平江府劃歸浙北軍司所轄,董大人以江甯兵部右侍郎銜兼領浙北制置使……”

“倒是要恭喜董大人了……”林縛坐在桌後,朝斜對面的董原抱拳示意,好像他是第一回聽到這樁事一樣。

“林制置使客氣了。”董原作揖回禮。

張希同繼續說道:“……其二,甯王府衛營將擴編從丹陽、平江等府縣募卒,擴編十營,”說到這裡,張希同看了林縛一眼,見他沒有什麼表示,繼續說道,“其三,設寧王府內府司,江寧戶部及各府縣所掌握之河泊所、關市,皆歸內府司管轄……”

河泊所與關市設於河道、湖泊、驛路等關隘處,徵收過稅,河泊所還額外向漁船徵收魚課;是官府收入的主要雜稅來源,通常歸郡司及戶部管轄。

淮東兩府十一縣,在湖泊、河道、驛路等要隘處共設河泊所、關市共九處,絕大部分是跟巡檢司重合設置,這九處除了河泊所、巡檢司重合設置外,還都派有鹽監官,主要是打了打擊私鹽從兩淮鹽場流出去。

崇州縣開發不及江南諸縣,早年商路也不通暢,一直都沒有設河泊所、關市。

衛營擴編、設內府司接管河泊所、關市,壟斷江東郡境內的過稅、魚課收入,無疑是要加重寧王府的權勢以及寧王府直接支配的兵權跟財權。

林縛沒想到燕京宮中的崇觀帝冒險將陳芝虎南調任河南制置使一搏之時,實際也有最壞的打算,寧王府直接掌握了兵權跟財權,甯王跟正式的儲君比,地位上也差不了多少了。

要想重新收拾山河,集權專制是必需要走的路子,這樣才能集中更多的資源。

只是張希同提到河泊所與關市收歸內府司所轄,在座諸人都將目光轉到這邊,眼神裡情緒複雜,林縛瞬間就想明白過來:甯王府也許沒有能力從江寧戶部以及各府縣手裡將河泊所、關係的控制權、收稅權搶過去,他們首先打的是崇州厘金局的主意。

林縛心裡冷冷一笑:還當淮東是軟蛋好欺負不成?

林縛目光落在身前的檀木桌上,假裝認真傾聽張希同的話,並不給他任何的回應。

“林制置使過來時,我們正談到河泊所、關市的問題”甯王這時候接過張希同的話,親自問起林縛來,“林制置使對此有何高見?”

林縛假作思量,過了一會兒,才抬頭看向甯王,說道:“下官年輕識淺,哪有什麼高見?殿下與諸位大人說什麼都是好的……”

張希同一時疑惑,心裡暗道:林縛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還是真糊塗?

甯王元鑒武一時無言,他迄今還記得湯浩信死後、林縛率軍迎他移落江寧的冷淡樣子,當然知道林縛不是任人搓/捏的麵團。

張希同硬著頭皮,說道:“諸位大人的意見,是崇州可以增設幾處河泊所……”

“行,我回去就設兩處河泊所,”林縛果斷的應道,見張希同等人都詫異的看過來,訝異的問道,“怎麼,有何不妥?”

“上諭言江東郡河泊所、關市都由寧王府內府司所轄;新設河泊所,自然也是由內府司來新設……”張希同說道。

“內府司總管是劉大人嗎?”林縛問道。

“正是不才……”劉直硬著頭皮說道。

“那就請劉大人派人到崇州新設河泊所就是,”林縛說道,“接下來,還要議其他什麼事?”

張希同、劉直面面相覷,他們都以為林縛會極力阻撓,沒想到林縛會如此幹脆利落的答應下來。

甯王看向岳冷秋,岳冷秋朝他微微搖了搖頭,表示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不過林縛都滿口應承下來,這樁事便這麼初步定了。

接下來就是議加征。

自甯王元鑒武以下,岳冷秋、程余謙、王添、王學善、餘心源、鄧愈,包括顧悟塵、林庭立在內,都贊同攤征入畝,每畝加征一分八厘的助餉捐。江東郡加上新併入的浙北制置使司轄地,入籍的田畝數就有一億畝。每畝加征一分八厘,助餉捐能一分不漏的收齊,將有一百八十萬兩。

甯王府設了內府司,要跟地方爭河泊所、關市的控制權、徵稅,加征的助餉捐,跟寧王府就沒有什麼關係,最終還是要攤分給各軍使用。

岳冷秋、程余謙、顧悟塵、鄧愈都是得利之人,自然不會反對。

東陽府即便占不了便宜,也不會吃虧。認真說來,攤征入畝,地方上還能再抽好些火耗銀,倒是佔便宜更多一些。

“這一百六七十萬兩銀的助餉捐,按田畝數攤征的話,農戶能不能承受得了?”林縛按著桌案,問眾人。

“江東多是魚米肥沃土地,然而自高宗皇帝以來,江東田賦就沒有再增加過一分一厘,這次為國事,暫時加征一分八厘,算粳米的話,也就三大碗而已,怎麼就承受不了?”甯王傾過身子,耐著性子跟林縛解釋,“這次加征也是沒有辦法。不加征就沒有養軍之資,沒有養軍之資,淮泗的流寇要怎麼蕩除,浙閩叛軍要怎麼平滅?各地都喊著缺銀子,你未來時,顧大人還說淮東養軍還有二三十萬兩銀的缺口!”

林縛心裡歎息:自高宗時起,江東田賦的確是不再增加一分一厘,不過那是朝廷與江東地方之間的事情,最底層的農戶卻沒有受益。

雖說正賦一直沒有增加,但地方上的苛捐雜稅層出不窮,林縛在崇州一次免除就有二十七項之多;實際上,大多數農戶,特別是租種糧田過活的佃農,都生活在破產的邊緣。

這裡的道理,養尊處優的甯王也許不懂,但在座的其他人不可能不懂。

“淮東兩府十一縣,若是許我來治理,我只取半數錢賦就足以養淮東之軍,還有半數可繳郡司,再養一支精銳……”林縛說道。

甯王眉頭微蹙,臉上不悅,說道:“如何理政,郡司自有處理,本王也是門外漢,但你在淮東做的那些事,狀紙都堆滿我房裡的案頭了。比起加征,你的那些事更危險,你要知道收斂!你還有什麼想法,可與王宣撫、王府尹交流去!”

顧悟塵遞過眼神來,要他跟甯王謝罪;林縛心裡對甯王滿是不屑,還是按捺住請罪:“下官猛浪了,但也是一心為朝廷著想,不想民心再生離背!”心裡要沒有觸動地方勢力與中上階層利益的決心跟手段,永遠都不要想在江東開創什麼新局面來,加征攤入田畝,只是將這些破船的口子捅得更大些罷了!

“林制置使也是一心為民,偶爾猛浪些也情有可緣……”甯王年紀不比林縛大多少,卻是一付老氣橫秋的語氣寬囿他的衝撞。

接下來議助餉捐的攤分事,也就是所謂的分贓,基本上按照“地方加征、地方使用、寬裕補不足”的原則進行。

林縛聽著心裡更是冰冷,所謂的“寬裕補不足”,也僅僅是從丹陽、淮安、海陵、維揚、廬州等府縣拿一部分出來,補足江寧守備軍的糧餉缺額。

一旦遷都,江寧守備軍就將是新都禁軍,優先級自然是排在第一位了。這次要有超過三分之一的助餉捐流往江寧守備軍。江甯守備軍馬步兵要一次擴編到四萬人,水營也將擴編到一萬兩千人。

浙北制置使司,差不多是自籌自用。平、嘉、杭、湖四府是東南諸郡的精華之所,田籍總數就超過三千萬畝,一次加征就能得五十四萬兩銀。不過浙北制置使司是抵抗浙閩叛軍的主要方向,計劃要編六萬的精銳戰力,這次多得這些銀子,算是勉強夠用。

岳冷秋這次倒沒有為長淮軍貪多少,長淮軍編制將維持在三萬人左右。徽南軍司要抵擋來自奢家在浙西的壓力,所部兵馬要增至三萬人,徽南兩府加征,差不多也只是能滿足自用。

東陽府加征半數繳入郡司,半數自用。淮東也是如此,計加征二十六萬兩助餉銀,半數繳入郡司,半數撥給淮東軍司以補軍資缺額。

問題最大的恰恰是徐州。

這次徐州一州七縣加征額為十六萬兩銀,悉數撥給徐州軍司支用。戰火平息都不足一年的徐州,需要外部接濟還來不及,從哪裡能抽出這麼血來?但對陳韓三來說,只要有加征的正當名義,他又怎會手軟?

林縛也不知道張玉伯夾在當中,該何去何從,他也不可能從淮東軍司撥十六萬兩銀送給陳韓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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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黨同伐異

“漕糧改折漕銀以來,諸項漕捐,本應廢止,但各府縣都照征不誤。為今之計,當使諸府縣將漕捐諸項繳為公用,而不應再向田畝攤征餉銀……”

顧府後園,張玉伯慷慨陳辭,說到激動處,拍著桌子,振得桌案上的碗碟橫斜。

“玉伯性子就是急躁,還以為你去徐州,能磨練一二,沒想到變本加厲了,”林庭立慢悠悠的說道,“甯王要是能聽見你的這番話,也不會當眾將你轟出議事廳去。你跟我們說的這番話,我們能理解你,又有何益?”

顧悟塵抬手壓了壓,要張玉伯稍安勿躁,說道:“此番加征,雖說是攤入田畝,但主要還是奉行‘自籌自用’的原則,府縣有節餘,自然不會強攤下去!府縣沒有節餘,攤入田畝,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徐州的情況,郡司或許應有考慮,你可以找岳冷秋、王添商議,不應該嘩鬧公堂,更不應當面頂撞甯王……”說到這裡,稍稍一頓,“甯王府衛營一擴再擴,又新設了內府司,今日地位與儲君沒有多大的差別。我們做臣子的,總要維護甯王的威信才是。”

林縛坐著不吭聲,顧悟塵這話倒有一半是說給他聽的。

“甯王的威信,做臣子的自然是要維護的,”張玉伯長歎一口氣,說道,“然橫徵暴斂之禍不可不察,甯王若想恢復大越朝中興之治,向小戶貧民加征,非長久之計,究其根本,可學崇州之政:清丈田畝,國用自足!”

“崇州之政,好是好的,但放在崇州能行,放在別處卻不能行,”顧悟塵緩緩說道,“治國與烹小鮮,急躁不得……”

林縛悶頭喝茶,他回崇州,還能自成一統,大不了不去過問外面的水深火熱。

張玉伯奉行忠君之道,又憐民生艱苦,才最是艱難。

這次“加征分餉”,大體按照“地方上自籌、地方上自用”的原則進行。說到底,甯王府與郡司都沒有將攤派銀款及時征繳上來的自信跟底氣,所以搞了“自籌自用”的名義,將催繳權直接下放給諸軍司;要有什麼不良隱患,諸軍司出兵鎮壓也快。

實際上,將導致一個嚴重的後果,卻是生長在王侯之家的甯王與許多人都預料不到的:軍司在地方上的權勢,將有可能借此得到進一步的擴張。

林縛心裡暗暗思量:淮東兩府十一縣,淮安府的銀子更好籌一些,那就讓淮安府的銀子繳給郡司,除崇州外,海陵府其他縣要能生出些事情來,他正好有藉口去干涉。

至於他在崇州所行的整治公田、丈量田畝、減租減賦諸政,顧悟塵謂之急躁,林庭立也不贊同的(畢竟林家就是東陽府的大田主,減租減賦先是要直接減到自家頭上),林縛是早就知道的,也沒有必要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爭執什麼。

林縛岔開話題,提及讓柳西林歸隨張玉伯去徐州的事情。

此番圍剿劉妙貞部,徐州有出兵的任務;柳西林去徐州,除了能幫到張玉伯對抗陳韓三之外,還能有帶兵打仗的機會。

顧悟塵也希望東陽一系能出現更多能征善戰的將領出來,讓柳西林去徐州,要比留在江寧好。

顧悟塵考慮片刻,便同意這樣的安排。

這會兒,老夫人派人來催。薰娘有孕在身,今晚不打算留在府裡過夜,就不宜熬夜太深,要林縛趕緊接董娘回去。

林縛心情也是不暢,他對這次的江寧議事已經不抱什麼期待,就想在江寧將錢莊籌銀的事情做好。岳母催促,他便告辭先走。

林縛騎著馬,君薰坐在馬車裡,數十騎侍簇擁左右。

天氣炎熱,簾子改為紗簾,君薰將窗簾子揭開,與林縛說話:“崇州行新政之後,倉廩充盈,短短兩三年間,做了這麼多事情,民生也無絲毫的不便,我爹怎麼就不贊同?”

“你又躲起來偷聽?”林縛笑問道。

“哪裡有偷聽,你們說話的聲音太鬧,我想不聽見都不行。”君薰嬌憨的狡辯道,仍看著林縛的臉,期待他解釋心裡的疑惑。

“岳父大人也有他的考慮,崇州之政,在崇州能行,在其他府縣卻不易行,事實卻是如此,”林縛微微一歎,說道,“遠的不說,江東郡司及府縣諸多官宦,哪家不是良田萬千畝?這些多田地,自然都是雇人耕作,減租,是減他們自家的錢袋子。此外,官宦胥吏,貪鄙成風,要是減賦,又加上整頓吏治,可不是要了他們的老命?”

“你說不易行,只是‘不易’而已,又不是不能行,”顧君薰又問道,“我爹的口氣,卻是絕不能行,這又是為什麼?”

“能耐再高,做事也要人手去做,”林縛將手伸入車窗,抓起薰娘搭成車窗上的小手,說道,“下面的官宦胥吏根子都爛掉了,就算有再高明的手段,就算有再遠大的政治抱負,還是什麼事都做不成。要行新政,真是不容易得很。不過啊,朝廷根子都快爛透了,不行新政,想要中興則是萬萬不能。岳父大人覺得太難,所以認為不能做,但在我看來,正因為太難,才必須要做!”

顧君薰心裡有些難過,雖說夫君現在還不會跟父親爭執什麼,但在某些事情上,無異會越走越遠;她卻不能改變什麼。

林縛看到薰娘眼睛裡的心思,笑道:“岳父處在江甯的湍流之中,需步步為營、處處小心,他有他的考慮,不能激進,不能急躁,是對的;不過淮東那一畝三分地,我還是能做些主的,做個榜樣出來,給天下人看看!”

************

回到集雲居,小蠻先過來給薰娘請安;臨走時,給林縛使了一個眼色,示意蘇湄還在她那裡。

林縛顧不得太多,他還要先將林夢得喊來議事,將白天在寧王府議事的大概說給他聽。

“加征分餉,大家都急著要好處,偏偏沒人記著陳芝虎,”林夢得笑道,“陳芝虎果真是後娘養的,拉他南下打一仗,再將他調回大同去,真不曉得他心裡會不會罵娘?”

林縛搖了搖頭,說道:“誰曉得呢。淮東崛起太快,在旁人眼裡總是異類,所以啊,除了經營好淮東一畝三分地之外,不要想著對別人指手劃腳了。”林縛今日被迫向甯王低頭認錯,也相當沮喪。

“便該是如此!”林夢得卻是興奮。

相比較林縛還瞻前顧後,心裡甚至還期待大越朝能恢復中興之治的機會,林夢得反而能看到一條更為現實的道路鋪在淮東前面。

在林夢得看來,曹、梁兩家都開始謀算裂土封疆的地位,淮東為何不能走得更快一些?

林夢得又說道:“經過這次擴編,即使不算上陳韓三、孫壯所部,江東郡諸軍司兵馬總數,也將近二十萬了。江東郡日常維持如此兵馬,還勉強能應付,一旦開戰,各種開支就無法控制。養軍之資,激增三四倍,是常有之事。任董原能耐再高,也不可能在三五個月之內,將奢家打回東閩去。我看,這次的加征還僅僅是第一步,接下來的好戲還會更多……”

“董原是個不吭聲的吃人老虎,”林縛說道,“我們要多防備這個人!”

這會兒,院子外馬蹄在長街上奔馳的聲音清晰傳來,聽聲音,也就三五匹馬,是奔簸箕巷而來。林縛懷疑是有什麼緊急軍情從崇州傳來,站起來,示意侍衛長陳花臉去前面看看去。

過了片刻,陳花臉帶進來兩個林縛沒想到的人進來。

來者不是旁人,是海虞縣兵備都監兼鄉營指揮陳華文與前科狀元陳明轍。

夜裡天氣雖已清涼下來,他二人卻大汗淋漓,想來是一路策馬趕來,沒有停歇過。

林夢得看了林縛一眼,暗示:好事不是上門來了!

“陳大人與明轍兄怎麼也在江寧?”林縛走下臺階,詫異的問道,請陳華文進內堂入座休息。

“我們也是剛從海虞趕來,夜裡進城,先來拜望制置使!”陳華文說道。

林夢得與陳華文、陳明轍行了一禮,對面坐下,問道:“陳大人為平江府併入浙北制置使的消息而來?”

“正是為此事而來,”陳華文說道,明人眼裡不說暗事,如今是有求人家,又怎麼能遮遮掩掩,開門見山的說道,“孟義山率甯海軍南下,駐守嘉興,歸他節制。起初,孟義山與董原兵力相當,然而數番戰事以來,董原所部兵部增加兩萬五千有餘,孟義山折兵損將,僅剩不足半數。我擔心平江府併入浙北制置使司之後,平江府諸鄉營也會給如法炮製……”

浙北制置使司所轄兵額將擴編六萬,如今歸董原轄制約有三萬之數,短時間內要想擴增一倍,將鄉營收編進去,最是便捷。

平江府的地方豪紳,很多人只求平安富貴,子弟又能讀書入仕,很少有人會有擁兵自重的野心。鄉營給收編,對平江府的很多豪紳都無所謂,當初大規模組建鄉營也僅僅是防備東海寇而已,這下子甚至都不用再糜費養兵;只可惜,最大的問題並不是這裡。

林縛故作糊塗說道:“董使君素有善戰、治軍之名,孟義山屢受挫折,許是原寧海鎮軍戰力不強的緣故。就兩浙形勢,董使君尚能掌握,我不覺得增設浙北制置使司有何不妥啊?”

陳華文心裡微歎,林夢得倒有些迫不急待,林縛卻顯得城府更深,似乎根本就沒有在意林夢得剛才急切的問話,又將談話強拉回到他控制的節奏之內。

陳明轍耐著性子,坐在一旁喝茶不吭聲。

“諸軍司皆設軍領司以轄糧秣,唯浙北制置使司的糧秣、軍械歸總督府直轄,制置使以為何故?”陳華文問道。

林縛笑了笑,說道:“軍領司與制置使司都非常設,也朝岳督與甯王有別的考慮也說不定……”心裡暗道:餘心源沒有看穿的陷阱,沒想到消息傳到陳家人的耳中,卻是給陳家一眼看穿了。

正如林夢得剛才所說,江東郡養二十萬兵馬,勉強能行,但戰爭的消耗遠遠要超過尋常駐守,這次的加征還僅是第一步。

江寧郡日後主要的戰事,就是浙北軍司轄區內,跟佔據浙東的奢家之間的拉鋸戰。

這次將平江府劃入浙北制置使所轄,加征分餉又確定“自籌自用”的原則,其中隱藏的部署就是要平江府為江東郡跟奢家之間的拉鋸戰貢獻更多的餉源。

在浙北軍司之外另設軍領司統轄糧秣軍械,軍領司的大權必然會給吳黨勢力佔據。跟在淮東設軍領司能限制淮東軍司的權柄不同,在浙北設軍領司將不利於從平江府籌措糧餉。

岳冷秋將浙北軍司的糧秣軍械供應親自抓在手裡,除了想直接制約董原外,也是要將吳黨勢力排斥在外。

這段時間來,吳黨作為江東郡主要的地方勢力,貌似在上升,但朝廷要從地方上抽取更多的資源,又怎麼會不考慮吳黨實際將更有可能成為阻力?

余心源作為吳黨黨魁,地位一直在穩定上升中,但除了餘心源之外,吳黨在江東郡就幾乎沒有能站得上檯面的人,遠不及東陽一系有顧悟塵、林縛、林庭立、張玉伯等人撐住局面。

今日議事時,張玉伯牛脾氣犯沖,都給甯王發怒轟趕出去,但也沒有受到實質性的懲罰,回到顧府,他還是一樣的牢騷不斷——這便是派系實力的體現。

岳冷秋、董原與寧王府之流,暗中謀算吳黨,林縛是樂於看到的。

平江府的土地兼併現象,只比海陵縣更嚴重,從貧窮農戶頭上收刮總是有限,戰事一旦控制不住,岳冷秋、董原以及寧王府,最終還是會對平江府的豪紳富戶下手的——這樣的事情,林縛又有什麼不願意看到的?

沒想到餘心源看不透此節,倒是陳華文或陳家有人眼光銳利。

一旦海戰鄉營不能保持獨立的地位,還要給董原刻意的削弱掉;作為平江府首富的陳家,僅憑藉一個狀元郎,能不能保住富可傾城的財富,還真是很難說。

“甯王殿下與岳督另有考慮,我們自然不便非議,但制置使當真願意看到兩浙戰事,完全由董原掌握?”陳華文說道。

“陳大人有什麼好的見解?”林縛問道。

“淮東欲打岱山、昌國,海虞可助制置使一臂之力,”陳華文說道,“也請制置使助海虞能保留鄉營,不給董原所趁!另外,制置使在淮東辦錢莊,是大善之政,我陳家也有意拿筆銀子投進去,還想請制置使在海虞設一處錢莊分號!”

林縛手指敲著桌子,心裡思量:陳家想在董原與淮東之間求平衡,對淮東來說,倒是好消息。

陳華文邀請淮東錢莊到海虞設分號,無疑是邀請淮東將手伸到海虞縣去。當然,真要這麼做了,跟董原的關係會對立起來,但不這麼做,嵊泗防線每年從海虞、金湖所得到的四五萬兩銀的補給,就很可能會董原扣掉。

當然,有便宜不能不占,林縛才不管董原算老幾,只是要有什麼藉口才能幫海虞鄉營保留相對獨立的地位?這倒是個難題。

林縛琢磨了片刻,覺得還是先答應下來再說,說道:“好!”又問陳明轍,“明轍兄此次來江寧,是有入仕的打算?”

陳明轍點點頭,說道:“隱逸鄉野幾年,思量頗多,也該是朝廷盡忠效力的時候了。”

林縛笑了笑,心裡卻想:陳華文雖說能力不差,陳家的勢力也不弱,但由於地位低了些,在江東官場幾乎說不上話。陳明轍是前科狀元身份,吳黨又正處於勢力上升期,他自然要站出來給陳家、給吳黨撐門面。

當世派系更多是因為利害關係而結合在一起,鄉黨、裙帶,不過能使彼此的利害關係更一致、更緊密而已,並沒有因政治理念而分野的派系黨閥出現。所以林縛也不問陳華文、陳明轍為何不去先見餘心源,當然他料得顧悟塵也不會介意與陳家暗中默契,只要陳家有足夠的實力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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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0 17:49:46
第62章 反擊

加征分餉之事,沸沸揚揚的議了好幾天,才有定論。

林縛將心思都放在為淮東錢莊籌銀一事上,議事時袖手冷坐,一心做個悶葫蘆,便是給點到名,也多拿“年紀識淺”之類的藉口敷衍兩句。最後兩天,索性託病躲在河口草堂裡,秘密接見葉楷、肖密等東陽鄉黨的代表,商議淮東錢莊之事。

議過加征分餉,待陳芝虎派使者過來,就要議河南與浙東兩邊的戰事如何組織。

議加征分餉等事,甯王、岳冷秋、董原等人,可以不管淮東的意見,但是誰也不能忽視淮東在東線對奢家的牽制作用,更不能忽視為去年的淮泗大捷奠定基石的淮東軍。

缺乏淮東的配合,無論是北邊打紅襖女,還是南邊打奢家,都會變得極為不易。

林縛託病不出,甚至還派人請求先回淮東養病,甯王、岳冷秋、董原等人便覺得棘手,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出城問候病情。

拖了三四天,林縛也是見好就收,拿姜汁染黃了臉,病殃殃的,拖著一副“病軀”,到寧王府參加議事。

這時候參與“加征分餉”議事的地方官員,都陸續離開江寧,還留在江寧,也就董原、鄧愈、劉庭州、張玉伯等寥寥數人。

這時候,代替陳韓三來江甯的馬臻,也給邀進來參與議事;相別近一年時間,林縛又在江甯再度見到陶春。

淮泗戰事期間,陶春為岳冷秋出生入死,自然也得到回報,此時出任長淮軍鎮將,代替岳冷秋在濠州直接掌握長淮軍。

林縛見岳冷秋這次也將陶春召來江寧參與這次議事,心想岳冷秋要全力栽培這個給他拉攏去、對他忠心耿耿的原李卓系將領了。

陳芝虎已率部進駐許昌,代表他來江寧議事的,是他的副手高義。敖滄海在陳芝虎所部前鋒營任副指揮使時,高義擔任指揮使,也是十年東閩戰事脫穎而出的將領之一。

在陳芝虎率部北上期間,滄敖海率部脫逃,當時是了不得的重罪。不過,由李卓、高宗庭等人幫著斡旋,敖滄海之事,已經不能算兩邊的芥蒂了。

高義看到林縛拖著“病軀”進內堂議事,行禮寒暄之餘,還問起敖滄海的近況。

高義就坐在林縛的下首,彼此間說話也方便;林縛雖說是初次見到高義,也覺得親切。

高義與陶春也是舊識,這次雖然也相挨著坐,兩人卻形同陌路,不要說寒暄了,高義連正眼也沒有瞧陶春一下。

當初在濟南,要不是陶春,岳冷秋根本沒有能力從陸敬嚴麾下拉走那麼多的兵馬,濟南之戰也許會是另一番結局。

林縛心裡想:岳冷秋能如此放心的用陶春,大概也是看到陶春眾叛親離,除了跟他一條道走到黑,沒有其他選擇。

高義對董原的態度也是冷淡,大概也是對董原跟張、嶽一系的官員走得如此之近,心生不滿吧。

林縛心生感慨:

無論是在濟南戰死的陸敬嚴,還是在南邊苦苦支撐的虞萬杲,還是在浙北主持戰事的董原,還是堅守大同、抵擋東虜鐵騎、此時又率部南下的陳芝虎,抑或陶春、高義、敖滄海等人,這些出身李卓系的將領,或者有種種缺陷,但不能否認,他們都是當世一流的將帥之才。

張協、岳冷秋等人這些年做得最大的“貢獻”,大概就是將這些將帥之才從李卓麾下拆得七零八散。雖說杜絕了李卓學奢文莊做梟雄的可能性,但也將忠於元氏的最後一支成建制精銳之師徹底的打散。

陳芝虎率部這次主要是要在長淮軍的配合下,夾擊紅襖女。陶春此人雖說有勇有謀,但心機很深,私心又重,高義與陶春不合,實在不能算一樁好事。

有這樣的隱患在,林縛更擔心河南的戰事遠不會像堂上眾人所預料的那麼樂觀。

就堂上眾人,當然是不希望承擔兩線作戰的壓力。同時也很顯然,奢家不可能任江東從容的集結兵力去收拾淮北、河南的局勢,在南線老老實實的沒有一點動作。

朝廷對廣南的控制力一向不強,廣南郡名義上還接受朝廷的統轄,但自立門戶、騎牆觀望的心思更重一些。虞萬杲退入揭陽一帶,從廣南郡得到的支援極為有限,從而在南邊對奢家的牽制作用也就有限。

奢家攻陷明州府將近兩年時間,浙南、浙西,包括江西南部地區,都已經陷入奢家之手,經過近一年時間裡的整合,奢家已經具備在浙西、浙東一帶組織大規模戰役的能力。

堂上眾人,希望在收拾淮北、河南局勢的同時,董原能在浙北、鄧愈在徽南建立更穩固的防線。當然,這時候更不能不考慮淮東軍司在嵊泗諸島對浙東的牽制作用。

“淮東有沒有可能在秋後,對岱山、昌國用兵?”林縛錯過最初三天的軍議,諸多問題就剩下淮東一塊沒有解決,軍議一開始,岳冷山就直接將矛頭指向淮東,開門見山的將問題踢給林縛。

“咳、咳……”林縛拿繡了精美圖樣的絹帕捂住嘴咳嗽了好一陣子,覺得這時候攤出帶血的絹帕來有些假了,便將絹帕捏在手裡,聲音沙啞的說道,“奢家在昌國、明州府東線布有兩萬多精銳,淮東也勉強在嵊泗諸島站穩腳,還是虧了海虞等縣支援錢糧,要變守勢為攻勢,非輕易能為啊。就算將鎮守山陽、沭口、泗陽的兵力抽出來,也是力有未逮……”

又咳嗽了一陣,林縛又繼續說道:“當然,朝廷待我甚重,我當為朝廷鞠躬盡猝、死而後己。我躺在病榻上,也時時謀劃為朝廷收復岱山、昌國之事,我擬了條陳,本要托家岳呈給甯王殿下與岳督……”

“哦!”岳冷秋也微微詫異,與甯王及站在甯王身側的張希同對望了一眼。他們只希望淮東對岱山、昌國一帶進行騷擾性用兵,牽制奢家在浙東的部分兵力就行,沒想到林縛還有收復岱山、昌國的計劃。

騷擾性用兵與以佔領為目的的用兵完全不同,投入的兵力與資源,更不能同日而語。

堂上眾人,都知兵事,在奢家借用棄陸走海之策後,對海疆的意義也有重新的認識。

只要淮東能攻下岱山、昌國,淮東水師就能直接威脅到明州府、晉安府以及明州、晉安府之間的浙南沿南,就能迫使奢家將精銳拖在明州府、晉安府等地的東海岸沿線上。如此一來,奢家在西線上的兵力部署將會給極大的削弱,將徹底改變東南的戰局勢態。

“下官擬了個條陳,還請人抄寫了幾份,請甯王與諸公看可不可行……”林縛從懷裡掏出一疊作戰計劃來,請站在一旁的內宦呈給甯王及在座諸人。

林縛計劃是拖到明年春甚至明年秋後,再以嵊泗防線為基地,對岱山、昌國一線大肆用兵。那時,捍海堤將大體築成,淮東在物資上有更大的保障,並且工輜營脫身繁重的工造事務,將給淮東提供充足的兵源。

到那時,淮東的根基漸深,即使在戰事偶爾有失利,也動搖不了根本。

只是這時候要保海虞陳家,使海虞縣成為淮東與董原之間的緩衝帶,更要借此離間吳黨勢與甯王、岳冷秋一系的關係,林縛只能將對岱山、昌國的用兵時機提前到今年秋後。

平江府所占地域幾乎是海陵府的雙倍,在籍田畝數達到一千兩百余萬畝,主要位於太湖以東,開發程度要比淮東的湖蕩平原區高多了。歷年來,平江府所繳納的稅賦,都要遠遠高過揚子江北岸的江淮諸府,甚至比江甯府還要高出三分之一。

近百年來,朝野都有聲音要將平江府的東部諸縣劃出去新置一府,只是阻力太大,一直沒有成功。

這麼一處膏腴之地,林縛自然不肯讓董原舒舒服服的都占過去;陳家都求上門來,林縛哪有不順水推舟的道理?不然還真當淮東好欺負!

看到林縛在用兵條陳裡,提到要海虞鄉營協從出兵攻打岱山,董原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

平江府諸縣,海虞縣面積最廣。虞東設宮莊時,陳氏等地方豪紳就在東江東岸暗中侵奪了好幾千頃的沃土。

中西部地區能有兩三萬戶的丁口,就算上等大縣了;唯有江淮平原,土地肥沃,同樣大小的土地,能多養一倍的丁口,所以才會成為朝廷財賦的核心區域。

海虞縣在籍田畝數就高達一百六十萬畝,真要下決心清查田畝,海虞縣的稅田增加一倍都有可能。

林縛在崇州所施新政,稅田增加超過五成,免除雜捐、丁口攤派之後,縣庫收入還能激增一倍有餘。新政效果如此明顯,張玉伯能看到,岳冷秋、董原等人,又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當然了,想要全面的實施新政,難度太大,但不是沒有其他手段。

林縛借私鹽案,將馬家在山陽的勢力連根拔起,順便又將山陽的其他地方勢力掃蕩了一遍。梁文展在山陽清查田畝的阻力就大為削減;近一年時間,山陽縣所轄的公田數,幾乎是從零增漲到十余萬畝,稅田也增加了近兩成。為淮東軍在淮水北岸修築沭口、泗陽兩處軍事要塞,提供極大的物資支援。

不要說董原、岳冷秋了,劉庭州看到林縛拿出來的這份用兵條陳,也都能猜到海虞陳家跟林縛有過接觸了。

同意淮東對岱山、昌國的出兵計劃,就要同意海虞鄉營接受浙北、淮東兩軍司的雙重節制。董原短時間裡,自然也就不能收編海虞鄉營,海虞鄉營將保持相對獨立的地位。

劉庭州都不用看餘心源的臉色,這樁事已經不僅僅是海虞與淮東之間的交易了,這事對加強吳黨的地位有極大的好處,餘心源吃錯藥,才不會支持。

無論是東陽系也好,甯王系也好,都直接控制著精銳戰力,唯有吳黨沒有地位相對獨立的戰力,日後只會處於越來越不利的地位。

本來這次平江府給劃入浙北制置使司所轄,吳黨就吃了一個有苦說不出的悶虧。這時候有機會反擊,能扳回些劣勢來,吳黨還不卯足勁跟上?

不要說餘心源了,王添、王學善的態度都可能有微妙的轉變。

劉庭州心裡悲歎:黨爭何時能了?林縛在這時候拋出這個出兵條陳,只是使派系之間的裂痕,更加的鮮明、刺眼。

林縛之前軟綿綿的好欺負,甯王、岳冷秋、張希同等人,大概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拋出這個直接分化甯王一系與吳黨關係的殺手鐧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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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8:26:44
第63章 甯王一系

“林制置使的這個出兵方案大善,奪下岱山、昌國,就能將奢家的兵力牽制在東海岸上,想來董大人也沒有把握獨自面對奢家在浙東的大軍吧!”餘心源手按在桌面上,慢條絲理的說道,卻是一錘定音,表明吳黨在這事上支持淮東的態度。

劉庭州看向顧悟塵。

顧悟塵眯著眼睛,好像才第一次看到林縛的這份用兵條陳似的,根本不去看甯王、岳冷秋、董原等人的臉色。

想想也奇怪,顧悟塵早年在江甯,跟陳西言鬥得你死我活,曲家都因此而亡族,餘心源時期的吳黨勢力,對東陽一系事事制肘,誰能想到,雙方今日會在這事上能夠媾和在一起?

劉庭州又看向岳冷秋、董原等人,他們臉上的神色凝重,想來都曉得餘心源的表態非同小可,不能馬虎對待。

林縛穩如泰山的坐著,也不去窺視各人的反應,事實各人的反應,也許不會露在臉上,但也不難推測一二。

岳冷秋、張希同、鄧愈、沈戎、劉直、張晏、劉庭州等人,包括顧悟塵、張玉伯、余心源、王添、王學善等人,無論他們之間有什麼分歧、有什麼利害衝突——無論是他們心裡奉行忠君之道也好,抑或是他們自身地位與權勢的性質,都決定了他們是擁護帝權的。

甯王權勢也漸重,地位與儲君相差無異,在江寧則是帝權的象徵,那就決定這些人都是擁護甯王的——也許甯王在象徵意味更強烈一些。

問題出在遷都上。

遷都江寧,意味著中樞要加強對江甯及諸周邊府縣的控制,意味著要中樞要從地方取更多的資源,來完全遷都的準備。

這種資源上的爭與奪,自然就造成中樞與地方的對立。

岳冷秋、張希同、鄧愈、沈戎、劉直、張晏等人,與地方上的瓜葛較少,更多的是代表中樞的利益,與甯王的關係自然要更密切,基本利益也更一致,可以劃為寧王府一系。

往長遠裡說,甯王在江甯登基,江寧六部將直接替代燕京六部,成為帝國的中樞機構,包括程餘謙在內的江甯六部官員,都要從中受益,也可以算作寧王府一系的。

董原或許有更大的野心,不過他當前必須依靠寧王府,才有正當的名義,從地方上獲得資源,所以此時的他也是寧王府一系。

相比較寧王府一系,以顧悟塵為首的東陽系與以餘心源、陳西言以及海虞陳家為首的吳黨,則更多是地方利益集團的代表。

甯王府、東陽系、吳黨,再加上永昌侯府、虞東宮莊所代表的後黨潛流,差不多構成江東郡當前的權力格局。

王添、王學善嚴格說來,不屬於吳黨之流,但在地方上任職多年,與吳黨人物瓜葛往來甚密,更傾向維護地方勢力的利益,看作吳黨一系,也無不可。

吳黨勢力有一個特點,就是重文輕武,長久以來都沒有一個能在軍事上響亮說話的人物出現。在和平時期,文臣穩穩的壓過武將一頭,吳黨的這個特點,自然算不了什麼劣勢。

時逢王朝末世,地方上都相繼有擁兵自重的趨勢,率兵之臣、領兵之將的地位越來越重要,吳黨的這個特點,就成了致命的弱點。

曲家當初要害林縛、顧悟塵,甚至只能請用不成氣候的烏合之眾太湖盜出馬,結果給林縛、顧悟塵反噬滅族,不能不算慘重的教訓。

邊軍遭至陳塘驛大敗,梁家被迫退隱數年;李卓立下功勳無數,卻給猜忌、多方制肘——張協穩居中樞相位,卻不斷的加重岳冷秋手裡的兵權,就是看透此節。

平江府歷史上都是吳黨勢力滋生的傳統地區,平江府這次給劃歸浙北軍司所轄,淪為浙北軍司的附庸,吳黨頭上無疑給打了一頓悶棍。

餘心源的心機跟手腕,都不足以跟岳冷秋等人抗衡。

說到底,吳黨內部更缺乏帥臣之流的人物,沒有相對較獨立的軍事力量,無法在軍事上替吳黨張目。在當前的形勢下,自然也阻止不了平江府給劃入浙北軍司。

林縛一方面擔心吳黨給削弱後,包括淮東在內的東陽一系也會受到限制跟打壓,另一方面林縛知道平江府的土地兼併情形,只比海陵府更嚴峻,希望看到吳黨與平江府的豪紳勢力受到打壓。

這個矛盾的心態,促使林縛一直都是採取袖手旁觀的消極態度,而陳家在關鍵時刻站出來,頗為出乎他的意料。

陳家又開出有利淮東的條件,林縛也不能有便宜不占,這幾日來詐病不出,就是拖著給陳家、給吳黨更多活動、聯絡、統一認識的時間。

餘心源總不是笨人,雖說長期以來跟東陽系矛盾重重,但也知道這時候怎麼做,才更符合吳黨的利益。

**********

岳冷秋也覺得十分的棘手,餘心源都明確表態了,說明他們私底下早就有所溝通。

要是他與甯王、董原等人,強烈反對林縛拋出的這份出兵計劃,無異是直接將吳黨推到對立面去。

而一旦同意這份用兵計劃,平江府的軍事資源,很可能都往海虞縣集中。

海虞鄉營的歸屬,能不能保持相對獨立的地位,直接關係到陳家的核心利益,陳家在幕後推動是肯定的。陳家的新起之秀,陳明轍是陳西言的得意門生。要是陳西言在背後推動此事,暨陽等縣,甚至原甯海將軍、現任浙北制置使司副使的孟義山,都可能形成以吳黨為核心的軍事集團。

岳冷秋委實難以取捨;甯王臉色也陰晴不定,難以決策。

背後的利害關係過於複雜,一時間也權衡不定,更不知道吳黨與東陽一系私下裡接觸到什麼程度,在堂上也無法商議上什麼。

張希同給岳冷秋使了個眼色,岳冷秋心裡歎了一口氣,跟甯王說道:“林制置使所呈條陳,事關重大,是不是延後一天,到明天再行議論?”

“……”甯王沉默的點點頭,許了岳冷秋的建議,將軍議延後到明日。

林縛冷冷一笑:涉及到根本利益,誰都不是傻子,余心源一時看不透,但不意味著就沒有人站出來點撥他,陳華文、陳華章兄弟以及留在暨陽養老的陳西言都不是傻子。

軍議才進行了半個時辰不到,就被迫中止。林縛倒也著急,拖著“病軀”出城回到河口草堂,陳華文還留在河口等候消息。

************

寧王府午前的議事本是絕密,不過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元錦生午時邀王超、餘辟疆等人為陳明轍擺宴洗塵,從餘辟疆口裡知道軍議詳情。

王學善嘴巴還緊一些,沒有跟其子王超透露軍議之事。餘辟疆倒是大嘴巴一個,將他從其父余心源哪裡聽來的諸多事,倒黃豆似的在酒桌上當趣事來說,陳明轍想要阻止都不行。

用過宴,元錦生找了個藉口,脫身先走,轉身就返回候府,將軍議之事說給父親元歸政聽。

“事態發展下去,東陽系與吳黨,跟甯王一系的矛盾將越來越嚴重,這應該算是一個好消息。”元錦生說道。

“不錯,是要算一個好消息,”元歸政也是神情一振,說道,“你讓周鶴將銀子準備好,我們這就去河口……”

“好咧,”元錦生應道,待要走出去找侯府從事周鶴,要院子門口,又回頭問道,“魯王回濟南就藩一事,皇上可曾答應?”

“這事怕是不易,崇觀小兒不可能不防備梁家。”元歸政說道。

“魯王跟晉王雖非先帝嫡子,但與甯王一樣,都是當前皇上的親侄子,血親還不分先後。皇上有將甯王立儲之意,就不應該讓魯王、晉王繼續留在京中,與宮廷親近,否則會讓甯王心裡怎麼想?”元錦生說道。

“也許等甯王的儲君地位正式確立了,才會讓魯王、晉王出京吧,”元歸政說道,“不過這些暫時還不重要,北方局勢再差,還能拖上兩三年,這邊讓甯王紮不下根,才是緊要。陳家啊,真是讓人意外,我也沒有想到陳家會唱這一齣戲。不然海虞縣給董原占去後,虞東宮莊的處境也會艱難許多,沒想到事情輕易就迎刃而解了……”

“父親確信甯王與岳冷秋會接受林縛的條陳?”元錦生說道。

“甯王想要在江甯順利登基,總要將奢家趕回東閩去,心思才可能踏實些,”元歸政笑道,“董原有把握不用淮東從東線牽制,獨立收復兩浙嗎?”

“難!”元錦生說道,“淮東的佈局十分的巧妙,明明是給各家包圍在裡面,兩角卻有伸展開去的餘地。淮東要是不出力,錢江下游的喇叭口異常的開闊,董原麾下的水師太弱,只能從西邊的湖州境內出兵渡江,戰略上的選擇餘地很小。”

“董原沒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缺陷,即使他最終從湖州方面出兵,也需要淮東在東線牽制奢家一部分兵力才行,”元歸政說道:“再說這時候甯王、岳冷秋與董原攪合在一起,是因為利益一致,他們就對董原絕對放心?我看董原才是個吃肉不吐骨頭的餓虎,岳冷秋跟甯王不會不防。帝王權術,分而制之。甯王、岳冷秋這時候根基都還不穩,總不會過分壓制吳黨的,見好就收,才是他們應該做的事情。”

元錦生想想也是,甯王、岳冷秋不可能拒絕淮東的出兵計劃,除非他們完全不想淮東從東線牽制奢家,便找從事周鶴,將銀兩準備,與父親一起送往河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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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說刀

淮東騎營有一處駐營位於夾柳大道與金川河東岸之間。

馬車經過時,元歸政坐在馬車裡,隔著木柵欄,能遠遠看到淮東兵卒在營寨裡操練的情形。淮東有意炫耀軍威,營寨的木柵欄外,圍著好些看熱鬧的鄉民,也不見人出來驅趕。

不用元歸政吩咐,坐在車前頭的車夫便將速度緩下來,方便主人看得更仔細些。

這處駐營裡的騎兵都清一式的戰刀配製,訓練項目很單一,就是策馬快奔,練習從各種角度快速接近,劈砍木樁子。元歸政他們在柵牆外,能清楚看到馬背上的甲卒重心稍後,作弧形揮砍動作,幹脆利落,十人裡有七八人,能一刀將碗口大的木樁削斷。

如此犀利的揮砍動作,元歸政看了都覺得自家脖子梗涼嗖嗖的。

“這是在給錢莊造勢啊!”元錦生說道,“單以戰力相論,能及淮東悍卒者,也屈指可數……”

元歸政沒有理會元錦生的話,而是看了同行的藩鼎一眼。元錦生也就斂聲不說話,他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讀過幾本兵書,見識怎麼能跟沙場浴血十載的老將相比?

怕是誰也想不到有江甯財神之稱的藩鼎,年輕時曾在邊疆積軍功官授昭武校尉銜。

藩鼎微眯著眼睛,似乎在回想以往的浴血生涯,看著柵牆後淮東騎兵在操練,說道:“僅看這處營寨裡三四百騎的操練水平,兵卒水準不比當年的邊軍鋒騎差;若是在戰場廝殺,淮東騎兵也許要稍勝一籌。”

“淮東軍編出這兩三千人的騎兵也不易,兵卒應該是千挑萬挑出來,這些人是林縛的護騎,自然是精銳中的精銳,”元錦生疑惑不解的問道,“不過說到戰場廝殺,操練水平只能說明一部分問題,藩老怎麼肯定淮東騎兵要稍勝一籌?”

“淮東騎兵的兵備強!”藩鼎說道。

“怎麼說?”元歸政對兵事也不甚了了,他看到柵牆後的騎兵都是刀甲配製,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

“刀好,”藩鼎感慨道,“長刀易折、長刀難煉,馬刀要是重過五斤,就太重了;三四斤重的馬刀,要造得寬厚增加韌度,通常只有兩尺稍長些。由於好刀難求,當世騎兵,除弓弩外,近戰多用槍戟相格,短兵用刀劍,又以劍居多。侯爺你看到淮東騎卒的戰刀,肯定要有三尺,再看他們揮使,看刀身窄厚,應不會超過四斤。這樣的刀能反復砍斷碗口大的柳木樁,在戰場自然也能反復的砍斷敵人的頭顱……”

“……”元錦生疑惑不解,藩鼎反復說刀是為哪般?各家的精銳戰力哪個不是兵甲精良。

“小侯爺去梁家營裡看過,”藩鼎說道,“梁家營裡的騎兵,可捨得如此操練?”

“刀再好,用力稍有不當,也很容易折斷,這種操練法太費刀了。梁家的騎兵操練多以騎射為主,不過梁家的騎兵近戰多以槍矛相格,沒在戰場上較量過,也說不上誰強誰弱,淮東在燕南勝東胡人,取巧居多。”元錦生也非一點都不知兵事,藩鼎提醒到這個份上,自然也能明白。

“這樣的好刀,江寧的工坊用最好的鐵,用鍛打法,還要用老匠,才有把握造出。一個老匠一年也就能造三四把刀,還不能保證每把刀都精良,”藩鼎說道,“若說淮東選騎卒可以百裡挑一,選配的戰刀還能百裡挑一嗎?”

這次隨林縛前來江寧的淮東騎卒有兩千餘人,十之七八都配製戰刀。若說百裡挑一,豈不是十數萬把戰刀裡才能選出這麼一把好刀來。

若不是這樣,那只能說明崇州的造刀術已經超過當世工坊許多了。

淮州唯有在低成本批量造刀的情況下,才捨得將砍樁作為騎兵最常規的操練項目。

“藩老還是說獄島嗎?”元歸政問道。

“陳西言當年說林縛是豬倌兒,對他在獄島所為不屑一顧,”藩鼎說道,“然而時日越久,越能讓覺得林縛此人不簡單處。想來陳西言此時也會覺得當年的話太猛浪了吧?侯爺想想看,林縛在河口興雜學匠術,江寧有多少大匠、老匠,給蠱惑去了崇州?我敢斷言,兩三年前,江寧大匠裡還沒有人能如此批量的鍛造這等好刀,造刀術應該是大匠雲集崇州之後有所突破……”

“淮東崛起甚速,也打了幾場勝戰,說到底是時無英雄,而使豎子成名,”元錦生心裡終究對林縛有一股子不服氣的勁在,哪個年輕人肯輕易甘拜下風?說道,“淮東的根基終究是淺了一些,難道淮東軍還能跟百戰銳卒相比?”

“老奴對騎戰知道稍多一些,”藩鼎老狐狸一個,不直接反駁元錦生,還繼續說道騎戰,“除了那些個絕世猛將,普通的銳卒在馬背殺敵,動作總是越簡捷有效越好。對注重側翼打擊的披甲輕騎來說,三尺刀比騎槍要好用,這一點在戰場上就有些優勢了。”

元歸政蹙眉思索,藩鼎話裡的意思,他也能聽明白。淮東根基雖淺,但淮東有許多地方是別家遠不及的,很大程度上彌補了淮東根基淺的劣勢,不應該太輕視而無防備。

“淮東要打岱山、昌國,奢家也許無法從別處獲得消息,”元歸政說道,“藩老,你去做這事,要隱蔽一些。”

“是!”藩鼎應道。

元錦生倒也不反對什麼,他們是要跟淮東交好,但也要防備淮東崛起太速,將來無法遏制,暗中多做些手腳總是好的。與其讓淮東輕易奪得岱山、昌國,不如讓淮東在那裡跟奢家多打幾場硬仗!

車隊很快從駐營馳過,從編柳蘺牆通過,就進入鎮埠。

馬車直接駛到河口草堂,藩鼎親自下去替元歸政投拜帖。很快林夢得從里間迎出來,長揖而禮,說道:“我家大人有客人在,不能親自出來迎侯爺,特讓我過來告聲罪!請侯爺進去稍候片刻。”

元歸政不知道林縛在與誰見面,他也不能自持身份,與元錦生下了車來,跟著林夢得裡往草堂裡走,在偏廳等了片刻,就看見穿著青袍子的林縛走進來。

“侯爺真是折煞我了,有什麼事情,吩咐一聲就好,怎麼能勞候爺屈尊過來?”林縛長揖而拜,禮節倒是施夠,彌補剛才未能遠迎的怠慢。

得知元歸政是來談錢莊的事情,林縛跟林夢得說:“派人將廣南請過來……”又跟元歸政等人解釋道,“周廣南是津海周家之主,他兄弟二人,這次拿出三十六萬兩銀投入錢莊作本金,暫時給推為錢莊總號掌櫃,侯爺以後也是錢莊的財東之一,廣南應該來拜見侯爺的,若有什麼細處疑惑的,廣南解釋得也比我清楚!”

元歸政倒是很想知道林縛在跟誰見面,但林縛不提,他也不能猛浪相詢,待周廣南進來,耐著性子詢問些錢莊的事情,接著讓他們去外面交接銀子,元歸政與林縛在偏廳裡說些不著不邊際的話。

雖是財東之一,元歸政也沒有妄想能插著錢莊的運作。他拿銀子出來,更多是要緩和跟淮東的關係,以備後用,甚至將淮東有可能昧下這筆銀子都考慮進去了。

銀子交接的事情總是方便,永昌候府與藩樓共計拿出十二萬兩銀子入股,算是錢莊除周氏、林族、沭國公府以外第四大財東。

周廣南、林夢得很快拿了銀契,跟藩鼎、元錦生返回偏廳。林縛親自在銀契上簽押,用了隨身攜帶的小印,這樁事便算做成。

錢莊是官督商辦,還是以商號的形式來運營。作為最基本的原則,周廣南自然要將錢莊已募本金銀數與參股財東的詳細告訴作為財東之一的元歸政。以後每半年核算總帳,也會及時的通知諸財東,財東也有權力到總號核對賬冊;總號掌櫃的撤換,將來也將由諸財東商議決定,這結是最基本的規矩。

沭國公府往錢莊裡投入十八萬兩銀子,周廣南沒有明說,但在在財東名目裡,蘇湄名下是九萬兩銀本金,曾承恩名下是九萬兩銀的本金,這是不能瞞的。

不做到這一點,淮東錢莊就是林縛一人的錢莊,別家又怎麼敢將成千上萬的銀子投進來?

曾承恩這個人,其他人不清楚,跟曾銘新在江寧城裡鬥了半輩子的元歸政又怎麼可能不知道?蘇湄的身家不菲,但蘇湄這些年能有多少積攢,作為藩樓背後的主子,元歸政又怎麼可能不清楚?

元歸政將財東名冊放下,跟藩鼎說道:“麻煩藩老去將蘇湄姑娘請過來,再將蘇湄姑娘的身契拿來,國公爺如此氣魄,我們總不能連個順水人情都不捨得送!”

元錦生暗暗心驚,他們一直都認為林縛不敢將蘇門案攤到身上去,誰能想到林縛竟敢讓蘇湄成為淮東錢莊的大財東?

林縛拱手謝道:“多謝侯爺成人之美,林縛代蘇湄姑娘多謝候爺了!”

兩年前,林縛還不敢將蘇門案扯到身上來,那時他手裡掌握的力量太弱小,對朝廷的制約性不強,怕元歸政拿這個要挾淮東,而沒有掙扎的餘地。

今非昔比,一是淮東根基漸深,精銳戰力將近三萬,後備兵員也超過七萬,津海糧道更是控制京畿命脈;朝廷則日益衰弱。

雖說朝廷有意加重甯王在東南的權勢,兵馬將增到二十余萬,但是這二十余萬兵馬裡,朝廷或甯王真正能指揮得動的,又有多少?

藩鼎也無二話,親自坐馬車、讓車夫快馬加鞭,回城拿蘇湄的身契去;又另外派人去通知蘇湄一聲。

藩鼎坐馬車裡,心裡還琢磨著錢莊的財東名冊。說起來也古怪得很,淮東錢莊裡,有身份卑賦的歌姬,有商賈,也有公侯官宦,身份貴賤不一,但對淮東錢莊來說,都是財東身份,沒有貴賤之別。不知道讓江寧城裡的清流曉得,會不會又惹起一片罵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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