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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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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3 22:25:20
第65章 買路錢

返回二十裡許路,乘馬車甚便,藩鼎拿了蘇湄的身契返回河口,耽擱了一個時辰不到,蘇湄倒先接到消息,已經在草堂裡等候多時。

“蘇湄叩謝侯爺、藩老……”

不管背後隱藏著怎樣的目的,元歸政今日能讓藩鼎將身契拿來,許自己脫籍,這恩情還是要承的。蘇湄當下跪地,給元歸政、藩鼎行了大禮。

元歸政哈哈一笑,說道:“蘇湄姑娘何時請我們吃你跟林制置使的喜酒?簸箕巷的柏園以及這邊的小柏園,便當我與藩老送給你的嫁妝。”

藩鼎也有準備,將柏園與小柏園的地契、宅契也取了過來,與身契放在一起,遞給蘇湄;從此蘇湄就算是脫了籍,跟藩樓再無關係!

蘇湄將自家的身契接過來,站起身來,粉臉一紅,說道:“侯爺取笑蘇湄呢。”

元歸政只當蘇湄害羞,見她將柏園、小柏的地契也接了過去,接下來怎麼安排,都是她與林縛之間的事情,沒有再追問什麼。

再說了,林縛要娶蘇湄為妾,也只能偷偷摸摸的娶。林縛的正室顧氏是顧悟塵之女,顧家如今已是江寧城裡的顯族,女婿在江甯城裡風光熱鬧的娶一名歌姬回去,顧家臉面上總是無光的。

蘇湄脫了籍,不再是歌姬身份,就要守良家女子的規矩。這邊還要談事情,她先告辭回小柏園去。藩家的婆子、丫鬟、護院,今天都要撤出去,還有好些事情要坐。

對元歸政的慷慨,林縛也不是沒有表示,他拿起茶盅,微微抿著,說道:“以前兩家些許不快,到今日也煙消雲散而去,藩樓是江寧有數的商號,生意也做得大,我還要請藩老將生意做到崇州去,給崇州去添些財源呢……”

“制置使邀請,老小兒哪敢不從?”藩鼎笑道。

此前,因湯浩信之死,林縛對梁家懷恨在心,對永昌侯府、藩家的商船進行封鎖,便是虞東宮莊的船,想要出入江口也受到極大的限制。

江東米價六錢一斤,京畿差不多是此數的十倍。雖說京畿米市給張協及戶部官員控制住,但不管怎麼說,永昌侯府與梁家以及梁太后要插一腳進去,張協總要分些肉出來。

就算張協允許藩樓代表後黨往京畿米市里的插一腳,總也要運米北上才能牟利,但江口、淮口給林縛封鎖住,藩家雖有幾艘海船,卻無法運米北上。

虞東宮莊那邊,也因給林縛限制住,只能運銀北上,無法運米北上,使他們有百般苦說不出。這次拿出十二萬兩銀子跟蘇湄的身契,就算是從淮東買條道,也是值的。

當然了,僅僅買通路是不夠的。

在江甯的諸商號裡,藩家的船隊也算是屈指可數的,但比起林家與津海海商組成的黑水洋船社有近二十萬石的遠海運力,藩家就太不夠看了。

算上走淮口、走膠萊河的百石船,藩家船隊的總運力也是萬石左右。雖說黑水洋船社的遠海糧船,從崇州出海,直航到津海,速度快、效率高,一年能走五六個來回,但是走淮口、走膠萊河的近海航線週期極長,一年能走兩個來回,已經是極限了。

費這麼大勁,永昌侯府當然不是僅為了每年多運兩萬石米糧進京販售。

藩鼎笑眯著眼,說道:“藩樓每年倒是能有好些米糧多餘下來,京畿那邊又緊缺太多,沒有大船,兩邊就無法周濟。小老兒想跟制置使打個商量,江東這邊多餘的米糧,藩樓可以折價售給淮東,但要制置使在津海額外拔些米糧補給我們就成,我們可以比官價更高結算……”

“倒不知藩樓每年在江東能余多少米糧?”林縛不動聲色的問道,也不看元歸政的神色。

“制置使真個不知?”藩鼎問道。

“哦,”林縛拍了拍腦門,恍然若悟道,“藩老是說虞東宮莊節餘下來的米糧?”

藩鼎點點頭,虞東宮莊跟崇州隔著條江,想瞞過林縛的眼睛也不可能。要是林縛真給糊弄過去,他之前也不會如此用心的封鎖虞東宮莊的出路。

虞東宮莊是梁太后的私房田,錢糧收入又稱宮莊粒子銀,歸梁太后私人支取。

為了避免引起崇觀皇帝的警惕,每年公開北運的粒子銀都很有限,多餘部分由藩樓暗中消化,分流到梁家跟永昌侯府。

虞東宮莊跟崇州就一江之隔,這兩年林縛又怎麼可能不摸清虞東宮莊的情況?

虞東宮莊莊戶計有一萬兩千餘戶,實際開墾糧棉田四千餘頃,然而報備內府司的數據不足四分之一。按照規定,虞東宮莊的餘糧要交平江府官倉收購,每年差不多八萬余石粳米。在扣除宮莊日常支用後,每年差不多有兩萬兩的粒子銀北上,送入梁太后的萬壽宮裡支用。

而虞東宮莊每年通過藩樓向平江府糧商消化的額外米糧,在三十萬石以上。平江府大面積種植桑棉,導致糧田減少,虞東宮莊的產糧,倒是彌補了平江府的糧食需求缺額。

大量的銀錢,就通過藩樓流入梁家跟永昌侯府手裡。

藩鼎看向元歸政,最終的數目怎麼定,還要他來拿主意。

“二十萬石粳米總是有的……”元歸政說道。

“我也不虧侯爺的,”林縛說道,“侯爺在崇州交給我二十萬石粳米,那我就在津海給侯爺領四萬石粳米走!”

藩鼎暗感林縛心好黑,二十萬石粳米,他張口竟然吃掉八成!

“三十萬石呢?”元歸政不動聲色的問道。

“六萬石!”林縛說道,“不能再多了,津海我大哥那裡,也要分潤;再說整條線的運力有限得很,戶部每年二百四十萬石的漕糧是必須保證的,要擠出六萬石來不容易啊!”

“在津海能多快支取到糧食?”元歸政問道。

“崇州這邊米糧入倉,津海那邊就可以同時支取!”林縛說道。

除了按時向戶部的津海倉交運米糧,林續文與孫尚望在津海還額外掌握大量的糧食。這些糧食一部分是糧道運力節餘出來的;另外,燕南三府雖然給摧殘得厲害,但河間府,特別是津海縣,生產組織恢復較好,也有些糧食節餘下來。

由於京畿米市給張協及戶部官員控制著,林續文與孫尚望在津海額外掌握大量的糧食,主要也是用來調節津海糧道的運力。另外也是有備不患,從裡面撥六萬石米糧給後黨,問題不會很大。

只要後黨能扒開張協及戶部的口子,從京畿米市里分一杯羹,六萬石米糧,能讓他們獲利不少。

即使獲利會有相當一部流入梁家,但崇州獲利更多。這筆買賣做成,崇州米糧儲備能增加三十萬石,又有什麼不可以做的?

崇州這時候也要大規模的儲備物資了,即使處於魚米之鄉,米糧儲備也應維持在百萬石以上,才是一個相對合理的水平。

“好,就照此數來做!”元歸政一錘定音。

藩鼎想想也無奈,整個津海糧道都控制在東陽一系手裡,能拿六萬石米糧進京,換出銀子,應該足夠梁家從濟南府到衛河之間修一條大道出來!屆時走泗水北上,米糧到濟南後走陸路,再通過衛河轉運到京畿,總好過糧道的好處都給東陽一系得去。

談妥事情,元歸政、元錦生、藩鼎便告辭離去,也不說請不請宴的事情,永昌侯府與淮東軍司交往過密,傳出去總不大好聽,元歸政也不想永昌侯府從此就給寧王府盯上。

*************

林縛走回東廂院,朝袖手站在窗前,望著外面院的高宗庭,拱拱手說道:“讓高先生久等了。”

“制置使客氣了,”高宗庭說道,“永昌侯爺走了?”

“走了,”林縛說道,“他想從津海取六萬石米糧,我已經應了他。”

“除了交給戶部了,你在津海還存了多少米糧?”高宗庭問道。

“李兵部要打遼西,我可以再額外供應十萬石糧,”林縛說道,“我本計劃先打下岱山、昌國,將奢家水營壓制在內線、沒有作為。在那之後,靖海水師主力才能脫身北上。李兵部要是能在那之後再打遼西,我至少能在北線壓制高麗水軍,並打擊遼東沿海。如今,我雖然向甯王拋出用兵計劃,但不曉得會不會有人背後拖淮東的後腳、給奢家通風報信。我想,再順利也要在明年秋後才能將靖海水師主力抽出來。李兵部為什麼不極力阻止陳芝虎南下?這時候只用薊北軍去打遼西太兇險了!”

“李帥又能有什麼善策?”高宗庭鬱苦的說道,“李帥雖居兵部尚書之位,然而朝廷諸公,李帥是最後一個知道陳芝虎調令的。李帥進宮勸諫,連皇上的面都沒有見到,皇上讓人問李帥,五年之期過去多久了?就算陳芝虎不南調,李帥今年不打遼西,也要被趕下臺去!”

“……”林縛無言以計,他在江寧還處處吃憋,李卓在燕京的處境又怎麼能好?想了片刻,又說道,“既然他們這麼忌諱李兵部掌握兵權,高先生為何不勸李兵部交出兵權?”

“我勸過,”高宗庭疾首說道,“李帥說他去打遼西,能多些希望;即使敗,退回就是,也不至於撤退傷了元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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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東風緊

風與夕陽從窗外透進來,林縛與高宗庭對案而坐。

時也,勢也,遼西一戰無法避免,林縛、高宗庭兩人卻都憂心不已,當前只能靜心坐下來,商議從臨渝關出兵的細節。

“東虜往大同外圍聚集之機,便是李帥率兵從臨渝出兵進擊遼西之時,”高宗庭說道,“看情形最遲拖不過秋後……”

時機真是不能算好,那時淮東將對岱山、昌國用兵,陳芝虎在河南也應正打得火熱,林縛深歎一口氣,說道:“津海軍分兵移駐昌黎,我有把握勸我大哥跟馬一功、楊一航他們答應;要津海軍出關的話,還要高先生去津海斡旋……”

昌黎位於臨渝關南面,如今是薊北軍領司的治所,也是薊北軍的糧秣轉運中心,有與臨渝相接的大驛道,有深河與渤海直接,海船能直接駛入昌黎城南的碼頭駐泊。

由於維持京畿官僚體系及京營、邊軍的米糧幾乎都依賴東面的津海糧道,燕北防線也被迫形成東強西弱的格局。薊北軍在李卓的整頓之後,包括臨渝諸關的守軍,總兵力達到十萬,加上京營禁軍,差不多是朝廷在北方的最後籌碼。

從臨渝關出兵打遼西,僅僅是將東虜主力吸引到東線,並在臨渝關外兩三百里的縱深建立起外線防禦,十萬兵力是綽綽有餘了。

“昌黎那邊,只怕郝宗成一關過不了,”高宗庭打消了請津海軍協守昌黎的心思,說道,“入冬後,渤海北部的海域十年九凍,今年也不指望會有暖冬,甚至要考慮冰線會延伸到津海以南。入冬後,從津海往樂亭再往昌黎的糧秣輸送,我們事前只能考慮走陸路,所以想請你代為斡旋,請津海軍負責整修從津海到樂亭的驛道。戶部與薊北軍領司未必就能靠譜,特別是冰線有可能會延伸到津海以南,海冰將封鎖津海外港。到時候,京畿儲糧能不能支撐遼西戰事的消耗,還要請你代為考慮!”

薊北軍如今駐守在內線,每月十萬石米糧能夠應付,一旦出兵進入遼西腹地,特別是冬季海路給冰封起來,補給只能走陸路運輸,糧草的消耗將驚人得多。與其說擔心前線戰事不利,高宗庭這時候倒更擔心糧草補給跟不上。

薊北軍的糧草軍械補給控制在受郝宗成轄制的薊北軍領司手裡,高宗庭希望林縛能幫著提前做補救工作。

林縛點點頭,說道:“津樂驛道的整修,我寫一封信,高先生去津海時,給我大哥看,我想這個問題不大,銀子的事情,大不了先從淮東錢莊支借,日後由淮東軍司負責補足都可以。另外,等東海風暴季過去,我會在寒冬來臨之前,在津海多儲備三十萬石米糧以備不患……”

秋冬適航季節也就三個多月,考慮到高麗水軍已經頻繁在登州外海域活動,林縛要在年前在津海額外儲備三十萬石米糧,差不多已經是極限了,甚至會嚴重影響到對南線的兵力部署。

這時候林夢得親自拿著一封塘抄走進來,說道:“荊湖的官兵在隨州又吃了敗仗……”

林縛將塘抄接過來,看過後,遞給高宗庭,說道:“兩湖年後諸縣大旱,民亂又是四起。羅獻成在壽春給岳冷秋打得沒有脾氣,西逃入襄陽,頓時又聲勢大漲起來,兵馬又增到二十萬,襄陽、漢中、南陽等地,都失去控制,曹家也只是緊守西秦門戶……”

襄陽本是中原腹地的要害之地,常備守軍也不少;只是大越承平兩百多年來,武備荒馳,襄陽城竟然是給羅獻成部強攻下來的。這次官兵又在隨州大敗,實在不知道荊湖的形勢要怎麼收拾才好。

高宗庭歎道:“春旱剛過,夏澇又來,誰知道民亂還要鬧出多少起?要說旱災、澇災,中原萬里疆土,哪年能少得了?便是高宗年間,也出現過廣接兩三千里的大旱,那時就沒有鬧出什麼亂子來。說到底也是國力強,朝廷跟地方官府還有救濟、周轉的能力,哪裡像此時,一縣鬧災、一縣民亂、十縣鬧災,一郡大亂的程度?”

林縛在考慮隨州兵敗對崇州的影響:“兩湖的形勢控制不下來,江東就不能從兩湖得米,江西的米糧也會緊張,夏秋糧價恐怕是又要漲了!”

“江東今年無法壓不住糧價嗎?”高宗庭問道。

“恐怕很難,”林縛說道,“平江府近幾十年來,糧田改桑棉者甚多,在東海寇大肆興風作浪之前,糧產也僅能保持自給自足。這三四年間平江府與丹陽府受創甚重,傷了些元氣。雖說兩地土地肥沃,調整、恢復容易,但也需要時間。現在還不知道董原能將兩浙戰事打出什麼樣子來。淮西、淮泗就不用說了,人丁損失得厲害,沒有三五年的時間,無法恢復元氣。徽南今年的春旱很嚴重,都不知道能不能承受這次加征,淮東雖頻頻受災,情況勉強還應付過去,稍好一些的,也就江寧、廬州、維揚兩府了……”

江東是朝廷能保住的最後一片膏腴之地,只是好些人都想不到江東的情況並不好過。

以崇州為例,三年間,三次寇襲、兩次大潮、一次大澇,也可以說是災難重重了。

崇州越是經歷打擊,越是強勢崛起,說到底都是林縛能將每一次災難的負面影響都控制最小範圍之內。年初的大潮災,工輜營就有兩百餘人溺亡,鹽戶、農戶溺亡者還是十倍此數,但崇州輕易的就消化了這次挫折。換作別的府縣,哪有林縛的手段跟實力,怕是早就鬧出大亂子了。

高宗庭深感憂慮,說道:“這形勢越發的艱難!”他相信林縛的話。別人都曉得林縛治軍天下無雙,與李帥並稱,卻不曉得林縛更強是他的治政能力,這才是淮東能崛起的根本。

要是兩湖的形勢控制不下了,再連有十幾縣夏秋鬧出大澇來,江東糧價飛漲,大越朝這艘破船將更加的顛簸。即使李帥能在遼西取得軍事上的勝利,還是於事無補。

這會兒高宗庭隨行南下的扈從進來稟報:“董大人派來的馬車到草堂外了……”

“陶春不見我,但董原、高義總要見一見的。我會隨高義去許昌見一見陳芝虎,”高宗庭說道,“也許這一別,相見就無期了……”

林縛心裡也是傷感,站起來說道:“淮東雖窮迫,總有高先生的立席之地;山河再破落,也有收拾機會!”

高宗庭苦笑一下,沒有回應林縛的話。

督帥心系天下、忠於朝廷,不怕身敗名裂,也不肯將出戰遼西的責任推到別人頭上。林縛雖然也心系民生,但林縛是不會為這個腐朽的朝廷殉葬的。他會盡可能的為薊北軍出征遼西提供便利,但不會將淮東的根基壓在遼西一戰上。

高宗庭知道這裡面的分別,這時候也只能拱拱手,告辭而去。

林縛沒有送高宗庭出門,而是坐回窗前的夕陽下。

***********

“今日是姐姐脫籍大喜的日子,你為何坐在這裡愁眉苦臉?”小蠻走進來,看著林縛坐在桌前苦大仇深的樣子。

林縛笑了笑,說道:“哪有?”

小蠻伸手涼涼的小手,在林縛的額頭一抹,說道:“你看看,再皺就要起褶子了,年紀輕輕的,就起了褶子,可難看得緊!”

“姐姐要擺謝客宴,托人捎話來請你過去,你去不去?”小蠻說道。

蘇湄今日脫籍,要擺宴告別舊友、同行,也是廣而告之,從此之後就閉門謝客,做一個良家女子。

“你不換身衣衫過去?”林縛問道。

“我也能去?”小蠻欣喜問道。

“有何不可?”林縛看著小蠻臉上的笑容,心情好了一些,禮教這一套東西,他才懶得理會。

諾大的帝國,千百年來王朝更替,越走越弱,有很多的原因。最根本的一個,就是整個社會越來越缺乏活性的東西,越來越害怕活性的東西。

崇禮教,崇道抑術,倡農耕而抑工商,無一不是為了加強帝權,千方百計的想著將社會裡的活性因素去除掉。

恨不能治下人人都溫順如羊,人人都只事耕織,人人都循規蹈矩,人人都不相往來,內部的社會看上去是穩定了,帝權、王權看似得到了鞏固,卻看不到社會缺乏彈性,自身沒有調節的能力。

一旦有大的變故,就徹底的天翻地覆。擁有幾千萬,甚至上億丁口的大國,竟然抵擋不住百十萬丁口的異族侵淩、踐踏。與其說仇恨,不如說是恥辱。

這會兒,顧君薰的貼身丫鬟采兒走進來,說道:“夫人聽說今天是蘇湄姑娘脫籍的喜日子,選了一些禮物,不知道送哪件才好,想要老爺跟小夫人過去幫著拿個主意……”

君薰一直都努力要做個合乎典範和禮教要求的正室夫人,林縛這時候對禮教就又恨又愛起來;禮教縱容了男人的貪欲。

林縛心想自己沒有魄力做個徹底的變革者,也許這個社會還經受不起徹底的變革,也許最大的限度將勒緊的繩子放寬一些,將社會發展的方向調整到正確的方向上,才是他應該做的事情,而不應該指望什麼事情都能在自己手裡一蹴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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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不嫁

蘇湄的脫籍還良,在江寧城裡是一樁大事,消息從午後傳出,很快就傳遍整個江寧城。

消息很突然,不過藩樓那裡很快就證實了消息的正確性,蘇湄在河口藩家酒樓裡擺謝門宴,受邀的數人都是江甯城裡的才子佳人。聞訊趕來河口看熱鬧的倒是成千上百,眾人都好奇:在江甯成名近十年都能出淤泥而不染的這枝清蓮到底是給誰家摘得?

顧君薰只是備了賀禮,讓人送去。小蠻換了儒衫,倒像是個清俊的小廝,跟在林縛後面,走進藩家酒樓。

看到老國公在裡面,小蠻不倫不類的斂身施禮,惹得酒樓裡眾人側目。

除曾老國公外,趙舒翰、陳明轍、餘辟疆等人雖政見不一、派系不同、仕途前程有差別,但無疑都是江甯才子人物的代表,連著永昌侯世子元錦秋及永昌侯次子元錦生也給邀來。

王超、藩知美在江甯雖有公子之名,行徑與地痞無賴沒有什麼區別,卻是沒有資格受到邀請的。

余辟疆心裡對林縛是大不滿,但也知道吳黨此時要依重淮東,看到林縛進樓來,與陳明轍等人都依足禮數問候。元錦秋哂然一笑,走過來,攬過林縛的肩膀,笑道:“你今日炙手可熱,昔時友想見你難於登天,今夜這一席酒,你可以陪我等喝好!”

“錦秋兄說笑話呢,我的酒量怎能陪你喝好?”林縛笑道,請沐國公在前,邀陳明轍、餘心疆、趙舒翰等人一起登樓。

登上樓才看到蘇湄邀來赴宴的女賓,陳青青等人,無一不是與蘇湄齊名的江甯仕女人物,無一不是一時之選的絕豔麗容。

有些人還在樂籍,如陳青青、鄭梵容、江妙華三人,本是與蘇湄並稱江寧四豔的人物,而徐照佩等人則已經脫籍從良,特地過來慶賀。

說到徐照佩,原也是名動江甯的歌姬,替她贖身脫籍的不是旁人,正是林縛在山東結下的政敵柳葉飛。柳葉飛給剝去官職之後,便到江寧城裡做了寓公,積蓄也厚,將徐照佩收入房,這兩年在江寧也是逍遙快活;不過他複出的時機也應該快了。

江寧風月便如大染缸,也是交際場,林縛在江寧前前後後生活了一年多時間,實際與江寧風月還隔閡了一層,仿佛是霧裡看花,總看不透徹。

陳青青等人都過來給沐國公曾銘新、林縛等人見禮,這邊自然也是謙謙君子的回禮,在寬敞的雅舍裡,男女分桌而坐。

蘇湄淡妝輕施的走來,斂身而禮,說道:“多謝諸位賓朋賞臉,列席蘇湄的謝門宴。過往時日裡,蘇湄有輕慢之處,還請大家寬囿小女子的任性……”

“你這一走,姐姐我就只能顧影自憐了!”陳青青說道,“怕是身子、心都要腐爛在江寧的風月中,也找不到一個好人家去嫁……”

蘇湄時年二十三歲,以後世來看,正值芳齡之時,但到二十三歲還沒有脫籍出嫁的樂籍名姬,也就陳青青等寥寥數人,像鄭梵容、江妙華二人與陳青青齊名,年紀才十七八而已,算是後起之秀。

難怪陳青青有顧影自憐之歎。

陳青青年齡比蘇湄稍大,卻也只有二十四歲,誰能想到她倒已經歷了這麼多的坎坷?

“說倒是今日脫籍,我們人也到了,卻還不知道是哪個官人替蘇湄妹妹擺這謝門宴呢!”柳葉飛的妾室徐照佩語音軟嗔嗔的呼道,她的聲音聽上去就讓人骨子裡酥軟。

說到蘇湄脫籍後花落誰家,倒是雅舍內外眾人都迫切想知道的,好些人都直接將視向轉到林縛身上來。

蘇湄輕聲說道:“蘇湄孤女一人,能寄生於世,已承上天好生之德,哪敢再奢望其他?今日當著眾人面,倒是要明瞭心志,難得自由身,今生有青燈、書卷與古琴相伴,足矣,不願嫁作他人婦,再受什麼羈絆!”

蘇湄此話一出,倒讓眾人吃了一驚。小蠻更是費解的抓緊林縛的胳膊,不清楚姐姐為何當眾說這樣的話。

林縛心裡一歎,蘇湄是極有主見的一人,這事不跟他商量一聲,是她早就拿定了主意。

沐國公也搖頭苦歎,說道:“你這孩子,倔強得很!”

雅舍裡的話很快都傳了出去,便有人大聲吆喝著傳話:“蘇湄脫籍得自由身,立志今生不嫁!”藩家酒樓內外看熱鬧的人仿佛給點燃似的,又仿佛是燒開的沸水,都沒有料到等來是這個消息。

好不容易挨著宴散人離去,酒樓內外的熱鬧也漸歇了;曾老國公倒是看明白似的,沒有留下來追問蘇湄為何在宴前表明不嫁的心志,宴後倒是最先離開。

小蠻迫不急待的問道:“姐姐,前兩天都好好的,你今日為何說那麼絕情的話?”

“傻丫頭,我的心在哪裡,你與相公又非不知,何苦要這個名份?”蘇湄牽過小蠻的手,看向林縛,說道,“這邊今日便算是了結掉前緣,我隨你們去崇州定居。亂世飄搖之際,大家都應該自力更生、勵精圖志,納一歌姬為妾,于相公的聲名有大害,所以,不要覺得我會受委屈!”

小蠻才知道姐姐是這麼打算,對林縛又直接是以相公相喚,心裡惆悵,但想到日後能住在一起,也就不那麼難以接受。

“唉!”林縛輕歎一聲,牽過蘇湄嬌軟的手,說道,“我在江寧這些日子,倒是大半時間在獄島上渡過,這一別江寧,怕是天就要變了。再來江甯時,獄島怕是要大變模糊,你陪我夜遊獄島去!”

“嗯,相公與妹妹先行!”蘇湄嬌羞的說道。

**************

林縛與小蠻先離開藩家酒樓,到船上等候,蘇湄隨後而來,在月夜下渡江前往獄島。

獄島是林縛最初的立足之地,也是林縛最初的試驗田,無論是集雲武衛還是獄島作坊,都為淮東基業提供了一個試驗垯本,林縛到崇州後,就少走了許多彎路。

蘇湄一直都在到近處看看林縛的心血,卻一直囿於身份,沒能登上獄島,今夜倒是如償所願。

在金川大獄裁撤、崇州另設牢城之後,林族與東陽鄉黨合夥將獄島上的土地都買了下來。

雖於獄島的地理位置對河口十分重要,林族緩過勁來之後,便將整座獄島都盤了下來。如今林家在獄島建了大規模的堆棧,儲糧超過二十萬石,開墾菜園子兩千餘畝,東灘的營寨也保留下來。

隨林縛西進的騎兵,除了兩哨駐在金川河西岸外,其他都駐在島上,津海號及兩艘護航的集雲級戰船也都駐泊在獄島的東灘碼頭上。

月下緩行,江風吹來,倒不覺得夏夜炎熱。

走到半途,林夢得、林續祿、孫文炳上島來,卻是林續宏從津海趕回來,給林縛請安,蘇湄與小蠻先離開。

淮東辦錢莊,對林族都是一樁大事。在收到林縛的信後,大公子林續文特地讓林續宏代表他到江寧走一趟。

在上林裡的田產,是林家最重要的一項資產,林家在最艱難時,都沒有想過要賣地變現。

在亂世,土地是最值錢又最不值錢的。

戰禍四起,給戰火卷及到的地方,無數人背井離鄉,大片土地給拋荒,無人耕作。

林續文在河間府暗中侵奪土地極易,短短兩三年間,就近千頃糧田不動聲色的轉移到他的名下。周、孫等族,都大規模的在河間府賣地變現,往崇州轉移,使得津海的田價大跌,實在是便宜得很。

與此同時,江寧等地的田價又是寸土寸金。

即使林續文沒有大半削減自家田租的決心,也不會不知變通的要將田地牽牽的抓在手裡。

淮東辦錢莊,林家不能不支持。

林續文的意思,他在津海拿五萬兩銀子,林庭立、林續祿這房拿五萬兩銀子,江甯林記貨棧替本宗拿五萬兩銀子出來,合計十五萬兩銀子先投入錢莊做本金。

然後再將林家在上林裡的糧田拿出三分之一出售,得銀投入錢莊,便作為本宗的出資。

林家如今也是家大業大,林庭立雖然在身前定了六夫人之子繼承家業,但也不能真讓全部的家業都給一個半大少年繼承去,分房析產是遲早的事情。

提前分房析產,大家都還能繼續同氣連枝、互相援應,不為族產的事情鬧離心。

說起來是林續熙所代表的本宗分得最少,上林裡三分之一的田產拿出來,差不多也有十四五萬兩銀子,加上林記貨棧這次再拿出十萬兩銀子來,本宗一共也就能分得二十萬兩銀子左右,除此之外,就是林續文與林庭立兩房的事情。

比起林族此時的龐大家業,二十萬兩銀子已經只能算很小的份額,但這也是合乎規矩的。

林家撤出上林裡時,幾乎滅族破產,後面的家業再大,也是林縛、林庭立、林續文三人努力攢下的。林縛早就獨立門戶,掙下的是淮東基業,自然不能厚著臉皮再到林家族產裡分一杯羹,林庭立、林續文卻不能將他們努力的部分都給本宗占去。

林續文、林庭立兩房都兵強馬壯、勢大滔天,要不是林續熙所代表的本宗在崇州受到林縛的照應,一分銀子都分不得,那才是最常見的世態炎涼。

聽林續宏轉達了大公子林續文的意思,林縛說道:“幾位夫人都說讓大哥跟二叔拿主意,要是二叔明天聽了七哥的傳話沒有意見,那事情就這麼定下來!”

“淮東辦錢莊,父親不會不支持的,這兩天就是等大哥從津海捎話來。”林續祿說道,如此分房析產,他家分得最多,父親又怎麼會不同意?不過他話裡仍說是對淮東辦錢莊的支持,“上林裡賣田急不得,這邊可以先拿銀子墊給錢莊,一切都要以淮東為先。”

林續祿是林庭立的長子,自然能做這個主,林縛說道:“那行,就這樣定下來吧。”

淮東得到的好處,就是錢莊能從林族得三十萬兩銀子的本金,這比什麼都強。如此一來,東陽鄉黨加上崇州及南遷海商,淮東錢莊迄今為止籌得的本金就已經超過兩百萬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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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章 天下未雨

“等不到秋糧上市,貨棧有餘銀,就多儲些米糧吧……”林縛望著北面的朝天蕩,在天與地相接處,有著閃些的燈火,似是岸邊人家,似是江上漁船。

孫文炳是淮東在江寧的聯絡人,集雲社有什麼動作,都是淮東軍司統一部署,林縛這話是跟林續祿說的。

林氏分為三支,實際上還是以淮東為首。雖然林續文、林庭立及林續祿一系都相對獨立,並不依附於淮東,統一行事時,也是以淮東的意見為主。這幾年來,是林縛率領林氏突破困境的,林家能獲得今日之地位,大半都是淮東撐著。

不管外人如何看,林家內部人對這個是有清醒認識的。

“秋糧會漲?”林續祿問道。

“嗯,”林縛點點頭,說道,“很可能不是漲一成、兩成的問題,這世道再無好轉,儲備米糧比金銀更能抗得住折騰。東陽那邊,要盡可能控制米糧出境,我這次回淮東,也會做些準備了。另外,這獄島上,我希望三哥能盡可能克服困難,沿汛期水線環築護島石堤!”

“啊,”林續祿微微詫異,問道,“天要變了?”

“誰曉得,有備無患吧!”林縛說道。

林續祿點點頭,說道:“這事我馬上就做……”

獄島扼守金川河口,是江甯城東華門外的戰略要點。

獄島四面環水,環島築一道齊胸高的堅固石堤,可以說是為了防洪、防汛,實際更可以與島上的營寨、貨棧形成完整的防禦體系,能有效的遏制敵船登灘搶島。

林縛這是要林續祿為可能很快就會發生的變局,提前做些準備。

將來江寧城裡有什麼變故,無論是東陽軍東下,還是淮東軍西進,有獄島在,就能在江寧城外迅速站穩腳,影響甚至控制江寧的局勢。

“柳西林將隨張玉伯北上徐州任職,東城防戍將主要由甯王府衛營承擔,”林縛說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無,人心到瘋狂時,就不是因勢就能制衡的。文炳這邊,我只能給留兩百甲卒,動作不能太大了,否則影響不好。林家要是寬裕些,武衛最好能增加到六百。再不濟,也要保證退到獄島能守住三天!”

“情況會這麼惡劣?”林續祿詫異的問道。

“我也不希望亂,”林縛說道,“二叔對甯王還抱有信心。有些話,我也不好提前跟二叔說什麼,怕二叔聽了心裡不高興。我與三哥親近,說錯話,大家都能抱容。我問你,天下真要大亂,我們能做什麼選擇?”

林續祿眼睛在黑暗裡熠熠生輝,壓低聲音說道:“我爹半輩子折騰,能掙得這份權勢,已經很心滿意足了,對形勢的兇惡,難免會有所鬆懈……”

林縛笑了笑,無論林續祿是有野心也好,還是真有清醒的認識也好,只要能聽進去他這邊的建議,提前做些準備,總比什麼都好。

“夢得叔陪我再走走,”林縛說道,“所料不差的話,淮東在東線對浙閩用兵的事情就會有結論,我也要離開江寧了……”

林續祿、孫文炳等人告辭先離開。

林夢得聽著拍打灘涯的江浪聲聲,輕輕一口氣,說道:“林庭立在宦海折騰了半輩子,貪圖安樂是人之常情,好在續祿清醒一些。有什麼話,他們父子之間有商有量,總比我們勸說要好。”

“能將奢家的攻勢遏制住,那自然是好,”林縛說道,“但是我們要考慮更多。北邊只會更糟糕,我只希望不要太糟糕!南邊一點也無法樂觀!要是徽南或江西給奢家打漏,奢家數萬精銳從西南直撲江寧,要如何應付?抑或董原在兩浙取得對奢家的大勝,野心難以遏制,欲取江寧,要如何應付?要是兩湖的形勢沒能控制,流寇大軍順江而下,要如何應付?”

“……要保證淮東境內的生產能有序的進行下去,不受到干擾,淮東軍必須要想盡一切辦法,將欲害淮東的敵對勢力抵擋在外線,”林縛說道,“淮東的地勢其實很簡單,以海陵、淮安兩府十一縣為腹地,以淮河為界,淮河以北的淮泗地區為外線。南隔平均有數十裡寬廣的揚子江,嵊泗諸島則為外線。維揚府的地形天然與海陵、淮安兩府連成一片,本是淮東的一部分,只是暫時還輪不到淮東軍司去管轄。往西,則以洪澤浦、石樑河以及朝天蕩為外線。東陽府實際起到屏蔽淮東西部外線、與淮東合圍維揚府的作用……”

“是啊,”林夢得微微一歎,說道,“沈戎能耐再大,處於淮東與東陽的環抱之間,也實難有什麼作為……”

“維揚府處於內線,相對較安全。沈戎想到整頓地方兵備,地方上響應也會消極。再者甯王與岳冷秋諸人,還要考慮從維揚府抽取資源,所以也不可能支持沈戎在維揚府發展地方兵備,”林縛說道,“現在擔心的是平江府劃入浙北軍司之後,董原會對維揚府滲透。所以吳黨要發奮圖強,掙扎董原、岳冷秋對平江府的控制,就算沒有好處,我們也要幫一把的,要將董原的手擋在維揚府之外。這時候來看獄島,就會看到,獄島除了控扼金川河口,對江寧城有戰略上的意義之外,實際也是淮東與東陽在朝天蕩裡的一個銜接點。要是再往西找勝負手,就是桐柏山、大別山、皖山一線……”

這時候有快槳船從對岸駛來,船頭掌著燈火,近碼頭時,船頭大聲通報:“山陽驛信……”

這年頭可沒有什麼信鴿傳信的玩藝,更不要指望有線、無線電報了。除了烽火、燈旗傳訊外,驛騎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傳遞消息方式。

林縛出任淮東制置使司之後,就讓烏鴉吳齊對淮東舊有的驛騎、急遞鋪傳信體系進行整合,並將淮東情報網絡往外線擴張。更遠的地區,主要還是通過商號、船隊以及現在的塘抄、驛傳體系收集信息情報,而潛伏到浙閩、遼東腹地的密探,主要是刺探這些地區的綜合情報,半年能傳一次情報回來,就算是高效率了。

林縛不曉得山陽這時候有什麼事情發生,要連夜將密信追到獄島來呈閱。

“莫不會孫壯或陳韓三有變?”林夢得緊張的問道。

“不會,時機不對!”林縛搖頭說道,“陳韓三是不見好處不撒鷹的人,孫壯此人粗裡有細,不可能這麼急躁!”

侍衛將山陽遞來的密信呈上,林縛拆開來看過,恨歎道:“陳芝虎啊,陳芝虎,沒有李卓給他加套子,他出柙就只是一頭惡虎!”

林夢得從林縛手裡接過密信,看過,吸了一口涼氣,說道:“他真下得了狠手,兩萬流民便給他這麼坑殺了!”

***************

林縛得消息要早半天時間,陳芝虎在鄢陵獲大捷的消息次日清晨才傳到江寧。

陳芝虎率部進駐許昌不久,就有天襖軍殘部北進鄢陵。陳芝虎率部從許昌東擊流寇,在鄢陵城西北全殲這一部流寇兩萬餘人。

雖說陳芝虎殲敵兩萬餘、首級全部割完還要些日子,但此役未留一個俘虜,令江寧許多人心裡泛寒意。更多人則是歡欣鼓舞,覺得陳芝虎這麼殺下去,大越朝中興有望。

淮東哨探傳回的情報更準確一些。

在鄢陵給殘的兩萬餘人,是天襖軍殘部不假,他們這時候北進鄢陵的動機暫時還無法查知。這股殘匪北進鄢陵,給陳芝虎誘入鄢陵城外的沙濟河灣地裡,就沒有出路。

陳芝虎本有機會逼降之,卻殺性未改,選擇屠殺乾淨。

兩萬餘人裡,流軍也許只有半數,其餘都是隨軍從賊的流軍家屬;也都作為流匪全部給殺戮梟首。有頭無頭屍體給丟入沙濟河裡,沙濟河進汴水的口子都給填住,河水大溢,甚至在當地造成一次規模不少的澇災。

要是將所有人都殺光,也能恢復秩序,林縛寧可不要這種秩序。然而即使在顧悟塵、林庭立等人的眼裡,這種亂民也是殺乾淨才好,更遑論甯王、岳冷秋等人聽聞捷傳都欣喜若狂了。

高宗庭又與林縛倉促見了一面,才隨高義北上,去見陳芝虎。對陳芝虎在鄢陵大開殺戒,高宗庭也是默然無語。陳芝虎這樣的人物,已經不是他能約束的了。

荊湖官兵在隨州大敗,而陳芝虎在鄢陵獲得大捷,使江寧眾人的心思更加的急躁,甚至可以說是狂躁,也更加迫切的想在南線獲得對奢家的大捷。

在這種情形下,林縛從淮東出兵牽制浙閩東線,自然成為江寧眾人當前最迫切想要做的事情。在當日下午的軍議時,眾人就在甯王府裡達成一致:海虞鄉營暫歸淮東軍司節制,配合淮東從東線攻打岱山、昌國。

林縛這次來江寧的目的基本達成,但是他最緊要的不是回崇州準備秋季對岱山、昌國的攻勢。他首先要確保陳芝虎大屠流民軍的消息傳到睢寧、宿豫之後,孫壯所部不生什麼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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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爲何造反

    從獄島渡朝天蕩北上,走棠邑縣東部的驛道,一路北上,至山陽縣,約四百里。

    林縛不顧沈戎的反對,六月十二日,親率兩千騎兵,從棠邑縣東部借道,進入維揚府,再從沿白沙河東岸北上,橫穿白沙縣、高郵縣、金湖縣,四天後抵達淮安府山陽縣。

    六月中旬正值大暑天氣,將雞蛋打在太陽心下的石頭上,都能滋滋的烤熟。四天行四百里,如此高強度的行軍,對人對馬都是考驗。

    爲減少軍馬的消耗,行軍時,人皆牽馬而行,嚴禁騎乘。宿營時,還要分心照顧馬匹,異常的艱苦。不僅以周普爲代表的騎營將領都要以身作則,徒步而行,便是林縛與隨扈,也都穿著沉重的甲衣,牽馬而走。

    一路上,能騎馬的只有隨軍斥候。

    這世間從來都是不患貧而患不均,將領能以身作則,對普通將卒來說,再難苦的事情也談不上艱難。便當成一次行軍磨練,一路行到山陽,人疲馬倦,士氣倒是振作,軍中也沒有什麽怨言滋生。

    津海號及兩艘集雲級戰船都先護送女眷回崇州去了,包括張茍、張季恆、韓采芝在內的軍令官學員隊成員一百四十餘人,也參與了這次高強度的行軍。

    學習隊的成員更辛苦,除了參與行軍、宿營照料馬匹,還要將沿途勘測地形作爲正常的培訓科目來進行。學員隊成員都是武官出身,有相當一部分先自流民軍的降將,身體素質都是極好,不過這麽一路走下來,也大呼吃不消。

    抵達山陽縣後,騎營就地休整,學員隊還要渡淮北上到泗陽,勘測從山陽口到沭陽口的山陽灣地形。山陽灣是淮水出洪澤浦之後最重要的一段地形,淮東軍司在山陽灣的兩端,築泗陽、沭陽兩座軍事要塞,利用山陽灣地形進行步、騎、水營的多種戰術推演,是學習隊集訓進行到中期的主要訓練科目。

    學員隊活動較爲獨立,在淮泗間一停留就是大半個月。後期都到雲梯關附近勘測地形,甚至還出了一趟海。在顛簸的風浪裏,走近海到膠州灣,那浩蕩無邊的黃水洋,那激石拍岸的驚濤駭浪,那遮天閉日的船隊,都叫張苟知道外面的世面是何等的寬廣。

    一直到七月上旬,張苟才隨學員隊返回沭陽。

    望著山陽灣的浩蕩淮水,站在淮河北岸大堤的張苟心緒激蕩:就在一年多前,皇覺義軍橫掃淮北,他隨桿爺率兵奔襲雲梯關,也從這邊走過。那時候看淮水隻是渾濁浩蕩的水流,自謂足智多謀,麾下又兵強馬壯,有橫掃天下之雄志,現在想來,當時的自己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坐井觀天!

    “嗒嗒嗒”,聽到馬蹄聲,張苟回頭看去,陳漬牽了一匹馬走來。

    “聽說騎營渡淮進泗陽了,你知不知道?”陳漬挨過來,小聲的問道。

    張苟點點頭,一屁股在泥堤上坐下來。

    “會不會是去夾擊大小姐?”陳漬問道。

    張苟搖了搖頭,說道:“不清楚,也許不會!”他雖然這麽猜測,心裏卻沒有一點底氣。

    學員隊這段時間都集中在沭陽一帶,對淮安的軍事形勢並不清楚,張苟也是昨天才知道騎營渡淮的事情。

    他們已經不是一年前坐井觀天的流民軍將領,知道流民軍裏所謂的精兵跟真正的百戰精銳有多大的差距。

    鄢陵一戰,陳芝虎部也就萬餘精銳,愣是將打算從鄢陵跳出包圍圈的胡老四部兩萬多人殺了幹淨。

    陳芝虎部,他們沒有接觸,所以不能體會陳芝虎所率百戰虎賁的強悍。

    但是淮東軍,他們這一年來所見、所接觸、所學習,已經讓他們接觸到淮東軍真正精髓的內核,自然就深知淮東軍的精銳。

    這次隨林縛北上的兩千騎卒,有四百重甲騎,其餘都是披甲輕騎。將卒們在大伏天酷暑裏能牽馬日行百里,只要這兩千騎進入汴水西岸,迂回穿插,怕是除了少數城池,野外就沒有義軍的落腳之地了。

    在泗陽,除了淮東騎營兩千精銳,還有鳳離步營近五千精銳步卒、靖海第三水營兩千餘水軍駐在泗陽。

    要是林縛從泗陽抽調主力,西渡汴水,與陳芝虎夾擊紅襖女,紅襖女要麽倉惶往西逃竄,要麽困守淮陽城,實難想像她野戰能有什麽勝的機會。

    還要考慮徐州的孫韓三部以及駐守濠泗的長淮軍,都是遠比義軍要精銳的官兵。

    張苟皺著眉頭,心裏憂思不解。

    陳漬咬著嘴唇,說道:“你嘴裏說是不會,心裏卻知道騎兵要渡汴水的,對不?”

    “我不清楚,也許會,也許不會,”張苟心裏頗爲掙扎,說道,“即使騎兵要渡汴水,制置使不會不考慮桿爺的態度。騎兵渡淮,也許只是警告桿爺不要輕易妄動!即使這邊真要去夾擊大小姐,你我又能做什麽?”

    陳漬一屁股坐地上,一臉沮喪。也不曉得何時,便給淮東所吸引,就如他曾立誓永不背叛桿爺、安帥的恩義時,這時候即使不考慮住在崇州的家人,要他逃脫去投桿爺,也覺得很困難。

    陳漬也想仿效張苟學水戰,大不了以後避開桿爺跟大小姐,再不濟兩不相幫就是。陳漬心裏打著這樣的主意,但是知道淮東騎營主力渡淮北上,很可能與陳芝虎所部彙合去夾擊大小姐,他心裏還是狂躁難安。

    這會兒急如暴雨似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張苟站起來,看到一隊騎兵正沿著堤道馳來。

    張苟與陳漬牽馬下了大堤讓路,等騎隊靠,才看到林縛穿著青甲,正打頭策馬。還有行軍左司軍曹子昂、步軍司左軍指揮使甯則臣等人陪同。

    張苟心裏有些擔憂,他與陳漬在此私會,怕林縛、曹子昂等人看到心裏會有什麽想法。

    林縛看到張苟、陳漬在這裏,勒住缰繩,說道:“這夕陽將下,山陽灣的風光此時恰好!你們倒是好悠閑!”又與曹子昂說道,“子昂,你與則臣先去沭陽寨,我也留下來看看這山陽灣的夕陽晚照。”

    曹子昂與甯則臣先去泗陽寨。

    林縛將馬交給隨扈牽到一旁,他一屁股坐到泥堤上,揮手要張苟、陳漬不要多禮,指著身邊的泥堤,要他們坐下,問道:“你們是不是在擔心淮東軍會渡汴水去打劉妙貞?是不是讓你們作難了?”

    陳漬直性子,給說中心思,臉上就直愣愣的表現出來,黑著臉不吭聲。

    張苟說道:“末將與陳漬是有討論淮陽局勢,倒沒有作難不作難的。附淮東後,身心滌蕩,只覺過往罪孽深重,唯大人不棄,我與陳漬都深懷感激,早就跟過往一刀兩斷了。”

    “你到淮東後,讀了許多書,說話倒也雅氣了,陳漬這點及不上你,他加上自己的名字在內,認得全一百個字不?”林縛知道張苟口不對心,倒也沒有點破,問起陳漬上識字班的事情。

    陳漬撓了撓腦袋,甕聲說道:“它們倒是認得我!”

    林縛笑了笑,轉過來就冷不丁的直接問道,“你們怎麽看鄢然一戰?”

    陳漬緩和的臉又闆了起來,張苟也給問得措不及防,一時不曉得怎麽回答才會讓林縛滿意。

    “要是能讓河南諸府、讓中原、讓天下由亂變治,民衆從此安居樂業,若是三五萬人當死,我也絕不會手軟,”林縛肅容說道,“要是殺了那麽多人,農民還是沒有活路,還是要扛著鋤頭、撅跟木棍子就造反,殺再多的人又有何益?淮陽那邊的戰事,淮東不會去參與,沒有要讓你們作難的。淮泗地區勉強安生下來,已經是十分不容易了,我調騎營渡淮,是希望孫桿子安生些,不要給我添什麽亂子。”

    “……”張苟有話哽在喉嗓口,卻吐不出來。

    “有人爲‘將相甯有種乎’而造反,想掙一番富貴榮華。有人是爭一條活路而造反。不造反是死,還不如造反闖出一條活路來。有人是爲信義,有人是身不由己。還有一些人是將天下大義擔在自己的肩上,要爲天下蒼生爭一個不吃人的世道來,”林縛問道,“你們倆當初爲什麽造反?”

    “……”張苟見林縛的眸子盯著他跟陳漬,似能看透人心,而林縛的每一句話都如大錘,打在他的心臟上。

    陳漬甕聲說道:“我一膀子力氣,一人能幹三四人的活,家小還要三天兩頭的餓肚皮,這賊老天還有天理了?早年流匪作亂,我應募去做堡丁,一次得了六個首級,堡裏報功時,卻變到別人頭上;流匪再來時,我便拿堡頭的頭顱去投流匪,一下便做了旗頭,便鐵心去做流匪了!後來就跟了安帥。”

    張苟翻身從泥堤上爬起來,退了一步跪下,說道:“末將幼時孤苦,流落邊地,給編入軍戶,常受屯堡裏的將官欺侮,心裏就恨這世道恃強淩弱,不給窮人活路。早年間,浦子裏的魚課、船稅一增再增,每年都翻幾樣新名堂,水寨都沒有活路,更不用說下面的漁民,便索性舉旗造反。想要闖出給大家一條活路來,讓那些魚肉滿腹的官老爺們一個教訓。只是此路艱難,四處碰壁,頭破血流,殺來殺去,沒有出路,身邊人死了一茬又一茬,便變得麻木,心裏有種想到沾血的暴躁……也就忘了當初爲哪般來造反的了!”

    “我常對淮東的將卒、官吏們說:你們所食所穿所拿俸金,都是民衆耕種、都是民衆織縫,都是民衆捐給,你們也就只能拿赤血忠誠來回報。我又跟他們說:你們要是做不到這一點,甚至將民衆當成牲口欺侮、壓搾,也就不要怪民衆聚集起來,從你們嘴裏拿掉他們的糧食,扒走他們的衣服,搶回他們捐給的俸金,甚至砍下你們的頭顱、造你們的反!”林縛緩緩說道,“你們倆,一人是爲恨不公,一人是恨盤剝,恨這天下之大沒有給窮人留條活路。淮東沒有什麽鴻圖遠志,只想盡最大的可能給天下蒼生多掙一條活路出來,你們在淮東一年,所見所聞所睹,我何曾有半句話誆你們?難道淮東就沒有容得下你們二人的地方?”

    張苟心如受重捶,叩頭說道:“既入淮東,絕無二心,張苟甘爲大人犬馬,永世不渝!”

    陳漬這時候才跪起來叩頭,說道:“只要不讓我去打大小姐,去打桿爺,我也不想離開淮東!”

    “好,”林縛拍了拍屁股站起來,說道,“張苟,我知道你在努力習水戰,我調你去靖海第二水營任指揮參軍。海戰複雜,你要多學多問多看。陳漬,我調你去崇州步營先當一個副營將,秋季要打岱山,留給你熟悉部屬的時間不多……你們要記住你們今日所說的話,我只要你們不要負了你們今日所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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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淮東 第70章 長樂王

    隨州桐柏山南麓,秦子檀自斷了一臂,穿著青衫,站在白雲湖畔,眺望著羅獻成的流民軍大營。

    在劉安兒在徐州給誘殺之後,羅獻成就成了中原腹地勢力最大的一股流民軍。

    雖說被迫撤出壽州,受了些挫折,但西進佔南陽,又陷襄陽,此番再克隨州,諸戰都極順手,將南陽、襄陽、隨州連成一片,羅獻成所部的聲勢又恢復到極盛。

    羅獻成等不及返回襄陽大本營,就迫不及待的在隨州自稱長樂王,分封百官。

    荊湖混亂一片,各地都在調兵遣將,要對長樂匪加以圍剿;路途自然更加的險惡,與隨扈扮作商旅的秦子檀歷經辛苦,潛來隨州,差點先給流民軍當成肥羊宰了。

    數騎策馬而來,在烈陽下踐踏著炙熱的泥土,奔到跟前,領頭人發聲喝問︰“哪個是秦先生?”

    秦子檀獨臂負于身後,說道︰“秦某便是”

    “我家大王有請,找你半天,你倒跑到這邊來了。”領頭的人不悅的說道。

    “來隨州焉能不看白雲湖?小將軍勿怪,”秦子檀笑道,“我這便隨你去見長樂王”

    領頭的騎校讓手下給秦子檀及扈從讓出三匹馬來,一起往羅獻成的大帳馳去。

    羅獻成身材高壯,膚色 黑,絡腮胡子,站在那里仿佛一座黑塔。

    羅獻成原是馬幫的牽馬腳夫頭子,行走荊湖諸府,為人疏財仗義,武勇過人,早年還入過縣學,知書識字,又頗有計謀,在江湖上很有名氣。。。

    崇觀初年,兩湖地區就民亂不息,羅獻成也跟著造反。在崇觀五年,羅獻成就帶了二十七個窮苦腳夫,就攻下羅河縣城,一時間名聲大振。而後他在羅河縣招兵買兵,兵勢迅速擴棄到數千人。跟官兵反反復復的纏斗,到崇觀九年兩湖大亂時,羅獻成部就與龔玉裁等部並稱兩湖五雄,麾下就有萬余能戰的精兵,因他外形黑壯,人稱黑塔王。

    羅獻成這次在隨州是加尊號,自然嫌以前的匪號太粗俗,改稱長樂王。

    “如今各地兵荒馬亂,秦先生輾轉來隨州,路途多有不易吧。”羅獻成相貌粗魯,幼年時卻入過縣學,家道中落後,才跑馬幫充當腳夫力工糊口。。。房山大會時,羅獻成見過秦子檀一面,算是故舊。

    “有驚無險,但能見長樂王一面,這些也不算什麼,”秦子檀說道,“秦某這次過來,是勸獻帥能率兵南進,荊湖非獻帥能久居之地”

    “房山大會時,你也勸我們南進,這時候又來勸我們南進,說到底還不是為奢家打算?”羅獻成黑著臉說道,“我念你是舊友,會好生招待你;你若誆我去給奢家當墊腳石,休要怪我不念舊情”

    “秦某為奢氏家臣,自當為奢家謀劃,勸獻帥南進,自然是對奢家有益,但秦某卻著實沒有誆獻帥、害獻帥之意”秦子檀說道,“兩年前,我也如此勸安帥。只要安帥能率部從濠泗南下,東陽蕞爾之兵難抗安帥雄師,安帥則能與我奢家夾江寧。。。屆時,我奢家揮師北進,安帥可以西進兩湖,割土稱王,于雙方皆有大益。然而安帥固執己見,一心想打下徐州,終致兵敗身亡。安帥前車之轍,獻帥不可不察”

    “劉安兒不過是給奸賊所賺,死得屈冤,當不得數。”羅獻成不屑的說道。

    “陳芝虎率部南下,接連斬獲三捷,若是紅襖女抵擋不住,獻帥有把握挫其鋒銳、阻其西進?”秦子檀問道,“獻帥有把握守住南陽?”

    羅獻成唬著臉,沒有吭聲,秦子檀沒有提長淮軍,已經很給他面子了。

    陳芝虎所部,在東閩戰場上就有虎軍之稱。崇州八年,陳芝虎率虎軍從江西渡江走廬州進淮上北調,一路清匪,一路**,眾匪都只能躲進桐柏山、大別山、皖山的深山老林里蟄伏。。。陳芝虎到晉南時,在武縣殺亂民兩萬余人,凶名更是顯赫。東虜鐵騎十數萬圍攻大同,陳芝虎獨守之。

    相比較淮東軍在燕南饒幸勝了東虜鐵騎,陳芝虎所率虎軍才給大家看成是真正從**里殺出來的百戰精銳。在羅獻成看來,天下雄銳,陳芝虎所部虎軍的地位,要在淮東精銳之上。

    此番南調清匪,兩個月間,陳芝虎率部在焉陵一戰、漯河一戰、清鄉一戰,三戰皆捷,刀下絕不留俘,梟首四萬余,流民軍諸路震惶。除紅襖女外,其他在淮北、河南一帶的流民軍都紛紛避逃,不敢與之接戰。

    羅獻成雖然離戰場較遠,心里卻不可能沒有觸動。。。

    不要說去挫陳芝虎虎軍的鋒芒了,羅獻成在長淮軍手里也吃盡了苦頭。官兵真正要能組織起來,糧餉充足,兵甲堅銳,戰斗力就要比流民軍強得多。這也是羅獻成流竄天下多年之後,特別渴望能在一地站穩腳跟、發展地盤的主要原因。

    不要看這時候擁兵二三十萬,真正能拉出去打的兵馬不過十之二三,其他人都是雜兵。雜兵不要說鎧甲了,大多數人連一桿帶鐵刃的槍矛都沒有,刀盾兵在長軍就要算精銳了。

    但南陽離河南四戰之地離得太近,羅獻成整日都提防著陳芝虎或陶春什麼時候冷不丁的突襲南陽,雖然自封了長樂王,卻一日都沒有安心的時候。。。

    秦子檀見羅獻成黑著臉不吭聲,心里一笑︰河南形勢平定後,官兵主力西進是必然之勢,羅獻成又怎麼可能安心佔據襄陽、南陽、隨州三地做他的長樂王?

    “獻帥率部南進,與我浙閩合擊取江西,”秦子檀說道,“我浙閩大都督府只想從江西借道直撲江寧,對江西之地並無貪念。屆時,江淮的官兵鋒銳皆有浙閩擋住,獻帥南越嶺道取廣南或溯江而上、西進取湘南,皆由自便,總要比在這里坐以待斃要強”

    “哼”羅獻成冷哼一聲,說道,“秦先生當我三歲小兒好欺負,奢家有信心能擋住江淮官兵的鋒銳,自當能獨力取了江西,何需我南進協助?”

    “如今從浙東到浙西再到江西,戰線綿延一千余里。。。我浙閩一家要獨自應付淮東、浙北、徽南、江西四家,南邊還有虞萬杲所部殘喘延息不死。浙閩大都督府若是想集中兵力打江西,淮東、浙北、徽南、閩南都會一向發力攻來。浙閩再強,也窮于應付,所以才要請獻帥提兵南進相助,”秦子檀說道,“獻帥提兵南進,只要合力破了江西,我浙閩精銳從江西借道北進,首先就能對徽南的鄧愈部形成合圍,僵局自然也就打開了。也正因為獻帥提兵南進對浙閩幫助極大,但是我家大都督才答應將廣南、湘南等地留給獻帥自取。再說兩家打通了聯絡,獻帥所需的兵甲糧械,浙閩也能供應。獻帥所部二三十兵馬,要沒有兵甲糧械,可不容易成為精銳。”

    羅獻成手摸著下頷,陳芝虎率部南下之後,他雖取得隨州大捷,還是寢食難安,整日都怕陳芝虎或陶春西進打南陽。。。羅獻成沒有劉安兒那種跟官兵死磕的韌勁,心里還是打著強敵來,他就轉移的念頭。羅獻成雖然不相信秦子檀代表奢家過來能有什麼好心思,但形勢如此,心里暗道︰這時候趁勢南進,也許是個好時機

    羅獻成摸著胡子思索了片刻,說道︰“從隨州南下渡江,還有四五百里曲折路,一路上城池深大,非我部短時間能摧陷,就算能到大江邊上,這麼多人馬,如何渡江?我是有心提兵南下助奢家成就大業,但也無力放手一搏啊”

    “只要獻帥有心南下,總有辦法可想”秦子檀說道,“當然,獻帥要將二三十萬兵馬都帶了南進,難度很大,但獻帥選三五萬精銳,繞過堅城險地,卻非難事。。。獻帥先遣精銳只要到蘄春,楊雄就會率部沿江而下,助獻帥渡江。獻帥只要在江西站穩了腳跟,還怕後續兵馬無法渡江嗎?”

    “楊雄會助我渡江?”羅獻成蹙著眉頭,狐疑的盯著秦子檀,說道,“那不是要奢家將湘南許給楊雄?”說這話時,他的手都按到腰間的佩刀上。

    “獻帥何怒之有?”秦子檀鎮靜自若的問道,“楊雄兵不過數千,又都是水軍,心再大,也不可能跟獻帥爭湘南,不過在獻帥南進江西之後,要舍得給他一頂水軍都督的帽子”

    楊雄是這些年來縱橫洞庭湖的大寇,也是當年的兩湖五雄之一。楊雄當年沒有率部北上參加房山大會,留在湘江、洞庭湖之間折騰,勢力發展受到很大的限制。不像羅獻成、龔玉裁、劉安兒幾人,雖然有起伏,卻都有擁兵數十萬的鼎盛、輝煌。

    听秦子檀說已經勸服楊雄同意投附這邊,羅獻成臉色陰晴不定,他倒不是舍不得水軍都督的帽子給別人,他麾下本來就沒有水軍,他只是懷疑秦子檀的話能有幾分可信。

    秦子檀能看出羅獻成的遲疑,但是憑白得一部精銳水師的誘惑,想來誰都不會輕易放棄,他說道︰“楊雄這幾年在湘湖一直都不如意,給官兵壓迫,生存的空間越來越小。龔玉裁不從川東出兵或者你不能率部南下,楊雄所部隨時都有給剿滅的可能。楊雄是盼望你能率部南下的,我只是來回奔波做一個說客……具體的事情,還要獻帥派信得過的人去聯絡楊雄,便能知我有沒有誆你”

    “好,我這就派人去聯絡楊雄”羅獻成終于是給秦子檀說動了心,川東給龔玉裁佔了,他又沒有勇力去踫曹家這顆鐵釘子,除了南下,他也沒有多少選擇,又說道,“江西那邊,還要奢家在那里多添些亂子,吸引官兵的注意力才好”

    “那是自然”秦子檀心情振奮,能說服羅獻成南下,再不濟也能化解掉江東這些增兵擴編所形成的防線優勢,他說道,“各地都在加稅、加捐,民眾窮不聊生,就像澆了油的干柴堆,只差火星濺上去”

    當下,秦子檀在隨州羅獻成的大營里留下聯絡人,他在隨扈的護送下,喬裝打扮成過境商旅,往江西境內潛去。到蘄春時,秦子檀接到江寧內線傳來的消息,淮東將在秋後攻打岱山、昌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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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加快步伐

    流民軍雖然慣以殘暴的手段,摧毀地方上的秩序,但也需要跟商旅接觸,以換取地方上緊缺的藥材、鐵料、食鹽等物資,自然也就無法徹底的避免各方哨探的滲透。

    淮東在隨州派有哨探,扮成冒險博厚利的行腳商販,帶著流民軍緊缺的藥材、食鹽等物資,爬山涉嶺,潛入流民軍控制的地區,跟流民軍接觸,搜集情報信息,監視長樂軍的動向。

    整個七月,羅獻成將長樂軍的精銳都往隨州聚集,在隨州征集人手修整城池,放出風聲要在隨州修造長樂王宮,又在附近大肆搜羅美女——就搜集到的情報來看,羅獻成是打算將隨州打造成他的長樂窩了。

    當然,這只是表面的現象。

    “羅獻成性子狡猾,嗅著危險,溜得比兔子還快,在河南局勢都沒有分曉之前,他將老營徹底的安頓在隨州,我死活都不會信的,”張苟對隨州傳來的情報有不同的看法,說道,“都說狡兔還有三窟,羅獻成大大咧咧的告訴世人他要將老窩建在隨州,那更能說明這是他的障眼法,他想干是別的事情……”

    軍令官學員隊為期三個月的集中學習結束,絕大部分學員都獲授武職。

    韓采芝、張苟、張季恆等人出任指揮參軍。

    所謂指揮參軍,職權性質與軍令官相當,不過是旅帥一級的軍事副職。因為要與營哨有所區別,才有指揮參軍之設。再上一級到鎮司、軍司,具備相同職權的軍事副職則稱行軍司馬。

    為了積極籌備秋後對岱山、昌國方向的攻勢,這批軍令官學員隊一百四十余名學員,近八十人,包括韓采芝、張季恆、陳漬等人,編入駐守嵊泗防線的靖海第一水營與崇城步營。

    張苟在去靖海第二水營報道的前夕,給林縛的一紙調令給扣了下來,給編入新設立以行軍右司馬秦承祖為首的軍情參謀司,還是任指揮參軍。

    雖說張苟的心願一直都是成為水營將,但是林縛需要身邊有一名熟悉諸路流民軍情況的參謀人員,沒有人能比張苟更合適的,只能委屈一下他。

    林縛摸著下頷的短髭,眼楮盯著攤開在地頭上的江淮地形圖。

    他拖到七月底,等秦承祖到山陽後,才動身回崇州。走清江浦到鹽瀆,沿著捍海堤的選堤往南走。今日剛走到鹽瀆與建陵縣交界的浦南堡,接到從隨州傳來的密件。

    羅獻成部是一直都是林縛注意的目標。

    一旦羅獻成部將荊湖形勢徹底攪亂,兩湖的米糧將無法運來江東,江東郡今年的用糧將會緊張。米價是林縛最關心的問題,所以隨州有什麼異動,消息都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他手里的。

    江淮地形圖上,桐柏山是江淮兩條水淮的分水嶺,隨州在桐柏山以南,東為信陽、北為南陽、西為襄陽,境內有小江名府河,南下直達江夏(今武漢)。

    這幅地形圖是官制,只能看個大概,林縛還沒有能力派人潛入淮東以外的地區,大規模的進行地圖測繪,只能使用官制地圖。

    林縛只是盯著地形圖看,沉默著不發表意見,要別人先談各自的見解。

    “羅獻成要建安樂窩,襄陽更合適一些。隨州城小,地形狹迫,不是扎根立基之地,更適合與南陽一起做襄陽的屏障,再者襄陽位居漢中之中,北接漢中,南控荊漢,易守易攻。莫不是羅獻成想在隨州集結兵力,直取江夏?”陳恩澤猜測道。

    陳恩澤已非四五年前乳臭未干的縣學童子,雖說還要過三四個月才滿弱冠年紀,但從林縛身邊到編入親衛營任副哨將、哨將、副營將、營將,迄今已有兩年時間。

    在經歷這些年的波折與軍旅歷練之後,陳恩澤長得身材壯實、皮膚 黑,眼楮銳利有神,炯炯生輝,讓人猜不出他的秀才出身。

    陳恩澤年前娶了林夢得的次女為妻,剛剛生下一個女兒。

    軍中既通文墨又曉兵事,能勝任軍情分析及參謀工作的將領太稀缺了,林縛只能將陳恩澤從親衛營調出來,編入軍情參謀司任指揮參軍。

    戰爭形勢越來越嚴峻、也越來越復雜,包括淮東要組織的戰事規模,也越來越龐大,秦承祖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林縛在淮東成立軍情參謀司,將一批優秀的參謀型將領聚集起來,除了給秦承祖分憂解難外,更主要的是為了確保淮東所制定的軍事決策不會出現大的漏洞。

    听著陳恩澤的話,林縛親自動手,身子幾乎是趴在地上,拿炭筆將隨州到江夏的路線標出來。

    沿小江府河南下,從隨州到江夏的路相對平直,全程約三百里。

    要是從襄陽出發,沿漢江迂回到江夏,路程增加一倍不止。

    從襄陽到江夏的陸路險阻,走水路,羅獻成一時也籌集不了這麼多的船只。

    羅獻成欲謀江夏,以隨州為兵馬集結地,是適宜的。

    “羅獻成好奇襲,很少打硬仗,這也是前年安帥率部進淮泗,他龜縮在壽州不前的原因,”張苟除了對皇覺義軍舊部還有割舍不掉的情義外,對其他路流民軍就沒有什麼情份,他調整心後,也盡心為淮東獻計獻策,說話不再有什麼保留,“荊湖的官兵在隨州給羅獻成擊敗後,都集結在荊州、京山、江夏一線,嚴陣以待,羅獻成去江夏拔這顆鐵釘子的可能性很少……”

    “不是去打江夏的話,那就是要繞過江夏去蘄春,準備渡江去江西!”秦承祖說道。

    張苟曾為流民軍的核心將領,早年跟過老帥楊全,他對流民軍將帥的認識,要比淮東諸人都深刻;秦承祖等人都傾向接受張苟對羅獻成這個人的判斷。

    隨林縛南下的隊伍里,除了兩百余侍衛,僅有秦承祖、吳齊、張苟、陳恩澤等人相隨,周普率騎營暫駐泗陽寨,防備孫壯有什麼異動!

    “我也以為如此,”張苟見秦承祖也支持他的看法,倒更放得開一些,大膽的推測道,“前年奢家就派人勸安帥率兵南進,安帥沒有理會,說不定今年又派人去盅惑羅獻成了!”

    “陳芝虎在河南打得太凶殘,使羅獻成在襄陽如坐針氈,他要避開陳芝虎的鋒芒,除了率部南逃之外,倒沒有別的出路了!”秦承祖說道,“只是他在柏桐山一帶有二三十萬人馬,想要從容帶出去,可不容易!二三十萬人馬想要渡江,更不可能!”

    “他可能會將雜部繼結留在柏桐山一帶,”林縛這時候才蹙著眉頭說話,“他率精銳跳出包圍圈,能在南線打開形勢最好;打不開形勢,他還能退回柏桐山附近,不至于徹底傷了元氣!”

    “為今之計,除了通知荊湖、江西兩郡小心應對外,就只能建議顧大人調江寧水營一部進駐安慶應變,”秦承祖說道,“崇州這邊要不要加大囤糧的規模?”

    “再加大規模,壓力就太大了。夢得叔頭發都白了一半,還是讓他頭上的少多黑發再多留兩年吧,”林縛話說得俏皮,臉上憂色不減,“淮東錢莊才剛剛成立,這時候就以軍司的名義,直接支借大筆銀錢,不能算好開頭,還是等一等好!”

    “也許我們現在就應該從海東地區籌措米糧以補不足,在濟州時,可不覺得北九州的稻米比江淮的粳米差啊!”陳恩澤說道。

    “這個是要馬上進行,”林縛點點頭,看到張苟手里拿著紙筆,說道,“你替我將這事記下來,回崇州後把相關人等找來商議!除了淮東積極提高糧產之外,能大量輸入米糧的地區,也就海東了。海東行營那邊,還是要加人!”

    張苟依著馬鞍,將林縛的話抄錄下來。

    他也是正式授了武職之後,才接觸到淮東的核心機密。

    他以往讀書倒是听說過海東這個地名,但完全不知道海東位在何方。看到東海全疆域圖時,張苟才嚇了一跳,坐海船從崇州去濟州、去九州島、去高麗,不比從崇州逆流去江寧費事,也越發想坐海船去濟州、東州、九州看一看。

    這段時間來,除了讀進各種雜書,張苟也實地的將淮安大地踏走了一遍,對淮安地形的認識有了更新、更全面的認識,這是以前的他遠遠做不到的。

    整個淮東地形是一個伸展出去的斜三角,淮安、海陵兩府位于斜邊上。

    從戰略地理位置上來說,維揚府(也就是後世的揚州),才是淮東三角的核心。

    另外,維揚府也是淮東地區開發最成熟的區域。即使不考慮鹽鐵司設治于維揚的因素,維揚府一府六縣的田賦就抵得上淮安、海陵兩府十一縣的總和。

    這也是在淮泗戰事後期,朝廷在不得不將淮東制置使的官位授給林縛,卻又將維揚府從淮東軍司單獨列出來的主要原因。

    從兵事上來說,佔據整個淮東,還有成事的可能。但給挖維揚府之後,整個淮東斜三角就缺了一塊,根基弱了一半不止,幾乎沒有發展空間可言。

    淮東軍鋒芒甚銳,可以說是近年來的天下第一強軍,但到天下大亂時,又有多少人會認為林縛能憑借淮安、海陵兩府成就大事?

    張苟以往也認為淮東的勝算太小,直到他看到將整個海東地區都標注進去的東海全疆域圖時,才知道他的眼光在制置使面前是何等的狹窄!

    江東誰又能想到︰淮東在海東地區的駐軍就超過四千人,此外還移有一千余民戶過去!

    淮東缺少的只是時間罷了。

    在張苟抄寫時,林縛邊想邊跟秦承祖說道︰“這天看來是快要變了,淮東的步伐要加大一些了——七堡屯寨的新編戶,就直接入黃冊,從戰訓學堂選一些人出來,編為里甲。你覺得如何?”

    “可以,即使黃冊的秘密這時候泄漏出去,也算不上多少大的事情了,有些事情也不僅淮東一家在做。”秦承祖說道。

    所謂的黃冊,實際是淮東的兵戶編冊。林縛進入崇州之後,在安置流民的同時,將流戶丁壯另編一冊,作為淮東潛在的可召募的兵員。

    民兵輪訓工作,也主要是對編入此冊的流戶進行。

    只是此前這項工作都嚴格控制在崇州縣境內,林縛這是要一下子鋪開,除了鶴城,更要向淮安、海陵腹地延伸,也說林縛嘴里所說的七堡屯寨。

    捍海堤從鶴城到鹽瀆段還剛剛動工,但在過去近一年時間里,淮東軍司在從鶴城到鹽瀆、每隔三十里修築一座、共修七座驛堡。

    按照對外的說法,修築驛堡主要是為修捍海堤提前做些準備,修成之後就可以同時分七個工段著手修捍海堤。有驛堡做後盾,工輜營將卒的駐營以及修堤物資的準備跟存儲,都極為便利,減輕地方上的負擔,能很大提高修堤的速度。

    還有一個就是等大堤修成之後,堤上修驛道,驛堡可以充當驛站、驛館。

    這是林縛在修堤之前對外的說法,不過等七座驛堡修成之後,好些人就覺得修得未免太堅實了一些。

    每座驛堡都兩百余步見方,青磚夾牆,內夯粘土,牆高三丈,牆基足有兩丈寬,堡內基台,將與修成後的捍海堤等高。

    每一座驛堡僅青磚就要用去十五六萬塊,此外還要千余石白灰、數百石糯米,成本高得驚人。相比較之後,鹽鐵司在鹽區修築的哨堡,頂多算又矮又小的土台疙瘩。

    在驛堡建成之後,林縛就直接以驛堡為基礎設了屯寨,任命屯吏,召募流民開墾荒地,種菜種糧。對外的名義,是要為修堤的兵卒、募工供糧供菜,節約銀錢支度。

    對此,鹽瀆知縣胡大海只敢到劉庭州面前去訴苦;建陵、皋城兩縣的官員索性是裝聾作啞。

    皋城、建陵、鹽瀆三縣本身就有大量荒地、荒灘以及難以墾種的濕地、沼澤,由于捍海堤修在鹽場那一側,鹽場也有大片的土地給劃在捍海堤的內側。

    當世產鹽主要采用煮法,所以鹽區都要保留大片的草料地,提供煮鹽所需的草料。劃在捍海堤內側的鹽場區域,實際上都是保留下來的草料地、草場以及鹽戶的居住地。

    屯塞墾荒,除了開墾鹽瀆、建陵、皋城三縣的荒地外,還侵佔了相當一部分鹽場的草料地。

    鹽監院的官員更是有苦說不出,要是敢抵制,淮東軍司立即就能依靠七座屯堡,將私鹽流出的路子徹底給掐斷了。

    相比較給淮東軍司侵佔一些草料地去,私鹽給徹底掐斷的損失,鹽監院的官員更承受不起。

    林縛選擇走東線回崇州,就是要沿途視察七座屯寨的準備情況,這才是他將勢力滲透到淮東腹地的最堅實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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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昔日童子

    林縛從清江浦登岸就南行,到延清屯寨才知會鹽瀆、建陵兩縣地方。

    雖說淮東軍司管不到府縣民政、財政,但胡大海還是怕林縛給他小鞋穿著,頂著火辣的日頭,與縣尉各坐一頂小轎,在十數隨扈的簇擁下,走了半天,臨黃昏才到延清。

    趕到延清時,建陵知縣董文彪率建陵官吏早就過來,胡大海心想從建陵過來怎麼也不比從鹽瀆過來近,暗道︰董文彪倒是曉得討好,愣是趕在他前面來添豬倌兒的**,暗里啐了一口,很看不起董文彪的人品。

    抬頭看著延清屯寨,寨牆比鹽瀆城牆還要高出一丈,皆青磚砌覆,垛口處還露出值守將卒的身影,大熱天讓人看了黑森森的心冷。

    屯寨才兩百余步見方,集結于延清的工輜營輜兵有八千余人。除了營田官廳、工造官廳、指揮棚及諸司所設在屯寨內外,八千余輜兵分五個營寨駐于延清工段線上。

    築堤主要由輜兵負責,但後勤保障事務,各工段的工造官廳都會從地方招募了人手以補人力的不足。大量的物資進出,人員進出,使得延清寨比鹽瀆縣城里要熱鬧得多。

    屯寨外錯錯落落的搭建了許多棚戶,看上去還算整潔,三五個光**的小孩在泥路上嬉鬧。河閘在延清寨的東南角上,整體都是青石壘砌,河沿處的青石閘柱,還澆了鐵汁嵌套,如此雄偉的河閘,胡大海還只是游宦泗水時見過,誰能想到淮東軍司一次就建了四座!當下的工作,就是築大堤,將驛堡、河閘餃接起來。

    胡大海進屯寨才下轎,得知林縛在官廳里召見董文虎等建陵縣官員,他也趕緊過去,通報過,就給喚了進去。

    官廳頗為簡陋,地上鋪了一層磚,還算整飭,林縛正詢問董文虎事情,胡大海听了幾句,便知道林縛是問延清河疏水渠的事情。

    延清河本是建陵與鹽瀆的界河,也是修捍海堤保留出海口的四條主河道之一,淮東軍在延清築了驛堡、修了河閘,單這一堡、一閘,花費就好幾萬兩雪花銀。

    由于修捍海堤,會堵住一些河流的出海水道,鹽瀆、建陵兩縣境內的這些河流,要麼導入西邊的北官河,要麼導入北邊的清江浦,要麼導入延清河。

    疏水河渠的挖掘,由地方負責。這是在捍海堤修成之後,調節堤內旱澇的一個重要措施。

    “鹽瀆縣的疏水河渠挖到什麼程度了?”林縛看到胡大海走進來,請他到跟前的坐下,放過董文彪,問胡大海疏水河渠的挖掘情況。

    胡大海心里很瞧不起林縛的所作所為,背地里腹誹,倒不敢當面頂撞。

    給東陽系扳倒、境遇淒涼的官員也不是只有一兩人,林縛能掌握今日的權勢,腳下踩著千萬人的尸骸。山陽馬家的滅族之禍就是前車之鑒,胡大海還不以為自己的腰桿能比楚王女婿馬服還硬。

    胡大海將鹽瀆境內疏導河渠之事簡略說了一遍,臨了也不忘說了許多難處。

    林縛摸著下頷的短髭,眼楮盯著胡大海,心里琢磨別的事情。

    鹽瀆境內湖蕩子多,濕地、沼澤也多,天然河道密集,形成密集的河網,大致水道暢通是能做到的。但是排澇能力竟然能有多少,不要說胡大海了,怕是鹽瀆縣工房專管其事的吏員心里也沒有底。

    這畢竟涉及到水利工造方面的專業知識,當世官員在這方面的知識積累,遠不如專業的工匠。葛司虞等人也脫不開身來,無法對鹽瀆、建陵、皋城三縣的河道情況進行徹底的排查,林縛眼下只是盡可能的催促地方多做一些事情。

    林縛也曉得胡大海、董文彪等人不會抗命不遵,但想他們能有多積極辦事也是妄想。

    見胡大海匯報,跟自己派人摸底相差不大,林縛也沒有深究下去,就問別的事情︰“鹽瀆縣今年的春花收成如何?”

    胡大海心里暗罵︰春花收成光你屁事,嘴里卻恭敬的回道︰“鹽瀆澇地多,不易種麥,春花收成遠不如南邊的崇州。”

    崇州的糧田這兩年普通推廣春麥夏稻套種,收成大增。

    不過,麥長旱地,稻長水田,這對田地的灌溉排澇條件要求很高;此外,一地每年種兩季,對地力的消耗也大,施肥工作要跟上。

    淮東地區,除了崇州少數地方外,普遍都完成不了春麥夏稻的精耕細作。這也是淮安府、海陵府諸縣當前糧食生產比平江府、維揚府落後很多的地方。

    恰恰也是如此,淮東兩府十一縣在除了荒地、荒灘開墾外,現有糧田的糧食增產潛力很大。

    胡大海將崇州頂出來,只是想訴苦,再將這次加征的難處提出來,林縛倒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順著他的口氣說道︰“崇州的經驗確實值得各縣借鑒,既然胡知縣如此羨慕崇州種春花的經驗,”林縛停頓了一下,又說道,“那我給鹽瀆縣推薦一兩名吏員,專佐農事,胡知縣你看可好?”

    胡大海愣了一下,心想林縛這是要往鹽瀆縣里摻沙子,哪里肯應承下來?忙推脫道︰“縣里吏員選派,府里及郡司都有規矩,下官可做不了主。再者縣里胥吏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也不需要更多的人。”

    “郡司的規矩我懂,”林縛說道,“我給鹽瀆推薦的吏員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不會給你做難;鹽瀆縣里的吏員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我也懂,不過鹽瀆縣這些年來,有許多新派生的事物,沒有專人管轄,很多工作做的很不到位!我也是好脾氣,有些事情看在眼里沒有說出來。就這修捍海堤一事,鹽瀆縣究竟提供了多少幫助,胡大人心里可有沒有底?”

    給林縛的眼楮冷森森的盯著,大暑天里,胡大海都覺得身上冷嗖嗖的,嘴里囁嚅著,下意識的看了董文彪一眼;董文彪卻將眼楮 向別處,胡大海就覺得壞事了。

    林縛說道︰“董大人覺得建陵縣有必要選用些新的吏員推進工作,我才想到鹽瀆縣也許有這方面的需要!你要是一定覺得鹽瀆縣能將工作做好,我也不會強行塞人進去!”

    胡大海見林縛將話說得這麼赤/裸/裸,如此生硬,也不肯當面頂撞,心里將沒骨氣的董文彪的祖宗十八輩都操上了,只有硬著頭皮說道︰“大人能派人指點鹽瀆的工作,下官求之不得!”只盼望劉庭州那邊骨氣硬一些,將林縛擋回去,心里又想︰林縛除了會提拔那些大字不識幾個的苦哈哈外,哪里會有多少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舉子甘心給他所用?即使給硬塞一兩人進來,晾一邊就是。

    胡大海心里什麼心思,林縛又有什麼難猜透的?說道︰“既然胡大人沒有意見,”側頭喊坐在邊上抄錄文案的一名青年,“藝成,你過來拜見胡大人。你推薦去你鹽瀆縣任攢典,軍司跟鹽瀆之間有什麼事情,你就居中跑個腿,不要讓胡大人費心!”

    “羅藝成拜見知縣大人!”羅藝成擱下手中筆,走過來給胡大海長揖施禮!

    “藝成去年到江寧應試,列第三十七名,要比我有出息,還望胡大人多多提攜!”林縛說道。

    “好說,好說!”胡大海都快哭了出來。

    攢典是吏員里最末一等,一般說來無關緊要得很,胡大海堂堂知縣,又怎麼可能會怕一個攢典?但林縛明確說了羅藝成代表淮東軍司進鹽瀆縣衙,這根刺就直接扎到胡大海的心頭肉上。

    林縛又跟建陵知縣董文彪說道︰“推薦給建陵縣的吏員唐希泰,是個秀才子,今日有事恰好不在延清。隔天,我讓他直接去建陵縣找董大人您去……”

    “下官在建陵縣恭候。”董文彪說道,知道林縛嘴上說是推薦,實際是直接干涉諸府縣的人事。當然了,府縣也可以堅決抵制,但對他個人來說,跟林縛頂著干,又有什麼好處?

    建陵知縣董文彪還看不到林縛給建陵縣推薦的吏員唐希泰長什麼樣子,便站在一旁觀看這個要去鹽瀆縣當攢典的羅藝成。

    羅藝成年歲不大,看上去頂多也就二十歲左右,削瘦的臉卻透出一股子干練的銳氣來。皮膚黝黑,身子壯實,不像一般讀書人那麼文弱;手指又粗大,手掌都有老繭。穿著對襟短衫,剛才從外面走進來,還滿身泥土,初看還以為是農家子弟。

    等羅藝成坐下來當抄錄,董文彪才發現他端的寫了一手好字,這時候林縛說他去年鄉試列第三十七名,也由不得董文彪不信。

    林縛弱冠之年就名揚天下,本要算不世出的才華跟機遇。

    如今林縛隨便拉一個弱冠青年出來,便有干練能吏的氣度,還真叫董文彪吃驚,心里暗想︰胡大海想要糊弄這個羅藝成,怕是不容易!也不曉得唐希泰是什麼樣的角色。

    羅藝成實際遠沒到弱冠之年,上個月才滿十八歲,是當年崇州童子案給擄走的三十童子之一,是香樟里羅家的子佷。這些年經歷了這些坷坎,又在林縛、傅青河身邊學習,耳濡目染,要遠比同齡人成熟,其見識跟學問,也豈是那些同科中舉的士子們能相比的?

    林縛看著身前的羅藝成,以及身後在軍情司任指揮參軍的陳恩澤,心里感慨萬分。

    當年的縣學童子,如今也陸續成年,結親成家的就有七人。年紀最小的,也有十七歲了,陳恩澤都生有女兒了。

    前年崇州童子案真相大白于世後,林縛都讓二十九名童子歸家自選出路,不過陸陸續續的,都加入淮東軍司,或入軍營,或補為吏員,或暫為見習。

    科考以儒學為宗,林縛雖推崇雜學匠術,但也考慮到有些事情需要循序漸進,也鼓勵淮東軍司的吏員參考科考獲取功名,以減弱士子清流對淮東軍司的敵視跟抵制。

    趕上去年鄉試,當年的縣學童子就有三人獲得舉人功名,通過府試遴選的童子則更多。林縛無法直接干涉淮東兩府十一縣主佐官的任命,但是以舉薦的方式,往府縣衙門里塞一兩個有功名在身的吏員,便是給寧王、岳冷秋等人曉得,也無法公開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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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籌劃

    給林縛硬往鹽瀆縣衙里硬塞一個人來,胡大海心里老不痛快,暗自揣摩︰林縛自任淮東制置使,向地方滲透的第一步,就是將兩府十一縣所轄的巡檢司收歸軍司直轄。在原先九巡檢司的基礎上,新增設十七處新巡檢司,巡檢官、屬吏、差役及刀弓手,皆軍司選派、調撥。

    這些巡檢司主要控扼運鹽河、北官河、延清河、清江浦、白塘河等淮東境內的主要河道及舊有驛道,差不多都府城、縣城之外的其他主要淮東交道要隘,都在淮東軍司的掌握之中。

    然而林縛這麼做還不夠,修捍海堤則是他向淮東滲透的第二步,甚至通過此將觸手伸進淮南鹽區。。。如今淮東沿捍海堤修築工段築成七座驛堡,設置屯寨,實際將地方上安置流戶的事權搶了過去。

    這時候又直接往府縣衙門里的塞人,直接干涉府縣事務——是能忍、孰不能忍?

    胡大海心里暗暗打定主意,等回去就直接找劉庭州,總不能任林縛在淮東胡作非為,他還真把自己當成淮東的土皇帝了?

    胡大海心里胡思亂想著,林縛問他事情,他也愣神沒听見。

    “胡大人……”林縛又喚了一聲。

    “啊,”胡大海打了個激靈,茫然看向林縛,說道,“請大人吩咐,下官無一不遵?”

    “我問你鹽瀆縣倉積存如何,你反過來要問我吩咐什麼?”林縛問道。。。

    “哦……”胡大海應了一聲,知道自己走神會惹林縛不快,但也顧不上這個,他過來前做了功課,見林縛問縣倉積存,便心有成竹的報了幾個數字,“……毛鐵料有兩千一百余斤,精鐵六百六十余斤”

    林縛按著桌案不吭聲。

    林縛這一沉默,胡大海心里就發虛,怕剛才應答不對,要在這里給挑刺。

    在諸多物資里,鐵料的重要性至少要排入前三位。林縛對各府縣鐵料儲備情況有所了解,但听了胡大海報出實數,心里還是覺得少得可憐。。。

    一斤生鐵在淮東的市價要值六十錢,比銅價便宜不了多少,精鐵(即鋼)的市價更要四五倍于此。對于大多數窮困農戶來說,不要說犁田的大鐵犁了,便是鍬、耙、鋤等農具,用上鐵器也殊為不易。

    鹽瀆還要算上等縣,縣倉鐵料積存也就這麼一點,也就不難想象流民軍能連克十數城,為何最終連人手一把刀、一桿槍矛都湊不齊了。

    還得要加強崇州鋼鐵冶煉工場的規模,林縛心里暗暗想道。

    林縛問過事,就打發胡大海、董文彪等官員回去,他還要在延清住兩天,視察這邊的屯墾情況。。。秦承祖、吳齊等人先回崇州去,張苟、陳恩澤等人留下陪同。

    到夜里,孫敬堂、葛司虞、朱艾等專門負責修堤屯田的官員趕來延清見林縛;新成立的淮東錢莊總號掌櫃周廣南恰好也在南面的皋城,也跟了過來——延清倒又熱鬧起來。

    雖說進入八月,天氣仍叫炎熱,不曉得延清的官員從哪里整來一筐甜瓜,拿井水浸過,林縛招喚大家到他住的院子里吃瓜解暑。

    “錢莊給農社支借銀錢,要考慮滿足四點,”林縛一邊啃瓜一邊跟周廣南說道,“一要保證農社有足夠的口糧,二要保證能建得成圍攏屋遮風擋雨,三要保證犁耙鍬鋤等農具都能用上鐵制品,四要保證每家農社有二十頭以上的耕牛……唯有滿足這四點要求,才能保證墾荒之事能又快又好的進行下去”

    林縛費盡心思辦淮東錢莊,迄今為止,籌措本金超過兩百五十萬兩銀,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要錢莊支持淮東大規模的安置流戶,進行墾荒種。。。

    錢莊若是將銀錢支借給每戶人家,放貸工作將會異常的繁雜,逃戶現象也難控制,將導致成本激增。即使錢息保持在兩成以上,也無法保證錢莊能盈利,最終只能形成惡性循環,將一樁好事干成壞事。

    林縛借鑒後世集體農莊的模式,在屯寨下設農社,募集百戶左右的流戶編為一個農社,進行墾荒屯種。。。錢莊只與農社發生銀錢支借關系,屯寨對區域墾荒種進行管理。

    周廣南撿了一根樹枝在泥上寫寫畫畫,回復林縛道︰“將銀錢支借出去容易,但是怎麼保證如此巨量的物資供應?年底前要安置三萬戶,以大人所提的四點要求,耕牛就需要六千頭,鐵料需要六十萬斤,要籌到足夠的打鐵匠戶;石灰、磚石、木料的消耗,也將極為驚人。如今崇州每年能產鐵料一百四十萬斤,但是能節余出來的不足四十萬斤,還將有二十萬斤的缺額。如今江東郡四處擴兵,兵甲需求極大,鐵價飛漲是肯定的;其他物料市價都將飛漲。。。要滿足大人您所提的四點要求,有難度啊”

    張苟蹲在一旁啃瓜,安靜的听著,這些事他插不上話。

    黃昏時胡大海說鹽瀆縣縣倉里積存鐵料不足三千斤,張苟也在場。

    胡大海的話,他是相信的。經他手攻破的縣城也不止一座兩座,攻破一城,要能得到一兩千斤好鐵,就算是大收獲了。正因為物資的匱乏,最後大家都控制不住向普通民戶搶奪。

    以前在工輜營時,張苟就能知道崇州的物資很充足,但听周廣南說崇州今年將能產一百四十萬斤鐵料,還是吃了一驚。。。

    當然了,這些對張苟也不保密,只是張苟不是管理政事的官吏,平時也注意不到這方面的資料。

    林縛不管張苟胡思亂想什麼,他對周廣南說道︰“我們要開拓思維,我們缺磚石、木料,缺鐵器、缺石灰、缺耕牛牲口,什麼都缺。現有的那些磚窯、石灰窯、養牛人家、木料場,規模有限。那錢莊可以將銀錢支借給他們,讓磚窯擴大取土燒磚的規模,擴大燒石灰的規模,擴大養牛的規模、擴大木料采伐的速度。要是有些物資是淮東沒有的,那錢莊就將銀錢借給有信譽的商號,讓他們去外地購買,運回淮東來還有,我們以後需要從海東獲得鐵沙、煤等物資來供應淮東,為什麼不想著將銀錢借給商號或個人,鼓勵他們去海東開礦?有些人有意冒險一搏,想買船出海而缺錢,錢莊為什麼不能將銀錢借給他們?錢莊以後要靠錢息生存,那就要千方百計的幫別人想到用錢的路子,鼓勵別人來跟錢莊借銀錢,這樣錢莊才能越做越興旺”

    錢莊是後世銀行的稚形,銀行在扶持農戶的小額貸款方面,是天然的弱項,其真正的強項在于扶持工商業的發展。。。

    林縛的思路,經他的口說出來之後,倒沒有什麼難以理解或者特別驚世駭俗的地方,但絕對讓周廣南等人思維頓時開拓起來,有豁然開闊之感。。。

    “大人在辦錢莊之前,可沒有跟我們說這個啊”周廣南問道。

    林縛笑了笑,有些好的模式,並不難模仿,戰爭又加劇諸多勢力之間的競爭。

    沒有錢莊,淮東有十萬兩銀子,只能做十萬兩銀子的事情,即使增加稅收,一時間增加幅度也有限制。但是錢莊發展好了,錢莊的規模能夠繼續擴大,甚至發展到吸納公眾存款的程度,那淮東能調用的資源,將遠遠超過自身財力的限制。

    林縛不能完全避免其他勢力學習淮東,但要限制其他勢力學習的速度,甚至要盡可能讓其他勢力學成四不像,怎麼可能在江寧時,就將他心里的錢莊運營模式透徹的說出來?

    “我現在跟你們說說鐵場的事情,這需要錢莊積極參與進來,”林縛說道,“淮東軍司今後只會將精鐵冶煉抓在手里,技術要嚴格保密,不能擴散,但是我們要鼓勵私人在崇州、山陽或淮東地域內的其他地方建鐵場、鐵作坊,也可以適當的支持沂南、徐州、濟州、北九州等地的煤鐵采掘,甚至可以在濟州造大型鐵場,運鐵沙船、運煤船,錢莊也要進行支持……只憑借淮東軍司的內部資源,也許明年崇州的鐵料產量也就增加到兩百萬斤。但是錢莊要參與進來,將各方面的人物跟資源調動起來,我希望崇州明年的精鐵產量能達到一百五十萬到兩百萬斤”

    周廣南、孫敬堂暗暗乍舌,去年崇州的精鐵產量達到十萬斤,就已經是一個相當驚人的數量,兩百萬斤精鐵以當前的鐵價計,就值六十萬兩銀。

    只怕是東南六郡的精鐵產量加起來,現在都達不到這個數

    不過也不怪林縛提這麼高的要求,一名精銳甲卒要全副武裝起來,少說需要耗用三十斤精鐵,林縛計劃在淮東養十萬精銳,僅軍械兵甲的鐵料消耗就大得驚人。

    哪個將領不曉得手持鋒利長兵、身穿鐵甲的銳卒好用?只是哪個將領又有能力做到這點?

    林縛有些不情願在秋後就對岱山、昌國發動大規模的攻勢,對淮東來說,物資上的準備還遠談不上充足。

    只可惜戰爭總不能都按照淮東的節拍來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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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密約(一)

再來崇州,陳明轍已經是從六品檢校禦史的身份,穿著湖青色的官袍,與小叔陳華文,站在船首,看著江中巍峨的軍山。

這個檢校禦史是新設,歸兩京都察院所轄,主要是用來節制各地陸續新設的制置使,防止制置使權柄過大,割據地方。

東南六郡的檢校禦史則由江寧都察院所出,也正式表明朝廷的“東南諸政出江寧”的決定。只是這個檢校禦史能起多大的作用,還真難說得很。

淮西、徽南的檢校禦史,眾人爭搶;徐州檢校禦史一職,眾人跟避鬼似的躲開,最終起用在江甯寓居兩年的柳葉飛。

柳葉飛當年在山東按察使的位子上,因青州兵嘩變,給湯浩信跟林縛聯手扳倒;而當初青州嘩變事件的誘因,西河會的孫氏如今已經是淮東的核心勢力——陳明轍實在猜不透林縛、顧悟塵如何看待柳葉飛起複之事。

淮東的檢校禦史是之前的江淮都漕禦史唐恩叔。當年流民軍奇襲雲梯關,唐恩叔僥倖撿了一條性命,便一定留在崇州。津海糧道給淮東及東陽一系牽牽控制在手裡,唐恩叔等官員的存在,也僅僅使朝廷對津海糧道的情況有一個較為準確的把握。

就唐恩叔個人與淮東的關係也是相當的複雜。

唐恩叔能保住性命跟官位,離不開淮東軍司的幫助,但唐恩叔當年留在雲梯關裡的寵妾給後來投附淮東軍司、任淮東軍司步軍司後軍指揮使的孫壯霸佔,一直派人去討要,卻一直沒有給予理睬——也未見林縛對此有什麼表示。

唐恩叔隻身一人在崇州,實難想像他對林縛能有什麼節約作用。在江甯軍議時,林縛答應寧王府內府司在崇州境內增設兩處河泊所徵收過稅,倒是寧王府主動將這樁事忘掉了。

淮東官員裡面,真正對林縛有些制約的,其實只有淮安知府兼淮東軍領司使劉庭州。

陳明轍擔任的是浙北檢校禦史,也是各方勢力制衡的結果。

陳明轍曉得董原此人手段極強,他這時候不指望能插手嘉杭湖三府的事務,主要精力還是放在平江府,限制董原向平江府滲透,盡可能做到平江府的稅餉歸平江府地方兵備使用。

只可惜包括海虞鄉營、白淖軍等在內的平江府地方兵備,並無過硬的底氣去截下平江府的稅餉留為己用。

陳明轍此次隨陳華文到崇州,一是商議秋後攻打岱山、昌國之事,二是想借助淮東加強平江府的地方兵備,三是要加強平江與淮東之間的商貿往來。

望著綠樹蔥蘢的軍山,陳明轍想起恩師陳西言在暨陽所告誡的話:董原與李卓有師生之誼,林縛也是暗中得到李卓的提拔,才有如此地位,然此二人貌合神離,我吳黨勢力唯周旋此二人之間,才有自立的可能。

靖海水城築成之後,軍山與紫琅山及新崇城用石壩融為一體,南崖碼頭與石壩以西所圍江面,都是靖海水營專屬;官船往來,都要在東城碼頭駐泊。

陳明轍、陳華文等人遂不能窺新築成的靖海水城全貌,但過江時,從外圍能看到軍山外圍的水門、防浪堤、平浪台、碼頭、燈塔、城牆、敵臺等建築,也不難想像靖海水城的雄偉之處。

陳明轍、陳華文也無法窺得紫琅山城的全貌,但他們看到崇城東門的城下町街巷橫斜,廣延數裡,就曉得比他們上回過江來時,淮東的根基又穩固了許多。

崇州這邊負責到碼頭迎接的官員,為首的是崇州縣丞兼淮東軍司典書史李書義,是崇州地方勢力裡最早投附林縛的人物之一,如今也甚得重用。林縛身上兼了崇州知縣的差使,實際上是沒有精力去管理崇州的大小事務,李書義才是無名而實符的崇州知縣。

陳明轍見李書義三十一二歲,身材不高,臉頰削瘦,顯得很幹練。淮東軍司的官吏有個特點,就是幾乎找不到肥頭大耳的。

“制置使算著腳程,最快也要等到明天將晚時分才能回崇州。左長史、右司馬兩位大人,也臨時有事去鶴城,夜裡能趕回來,特讓我跟二位告個歉!”李書義說道,請陳明轍、陳華文做車隨他進城。

林縛在崇州禁轎,官吏出行,要麼乘車,要麼步行,陳明轍倒是知道這事,所以也不會覺得這邊是怠慢他們。

進城後,陳明轍、陳華文等人先給安排進驛館先作休息,只是陳華文、陳明轍叔侄又怎麼安心休息?雖說在路上顛簸了一天,但都是在坐船,也沒有什麼辛苦的。

“小叔,進城時,你有沒有留意到崇州東門的城坊戶數量極大,我看怕不下六七千戶之多,”陳明轍回屋洗了一把臉,就來跟陳華文商議事情,將登岸後所看到的一些特別之處,跟陳華議提起,說道,“想林縛進崇州之前,崇州的城坊戶也就一千餘戶,想不到短短兩三年時間,就激增了六七倍……”

“觀音灘那邊的城坊戶只怕更多,”陳華文說道,“這兩年江東郡的米價也是飛漲,從三錢、四錢,激增到現在的六錢、七錢。平江、海虞城裡,多數城坊戶都是靠手藝為生。這幾年絲價、棉價降得厲害,鐵價也不見漲。城坊戶靠之前的工錢在平江、海虞城裡活不下去,趕著崇州到處招攬工匠,這便一起往崇州湧來,崇州的城坊戶激增,倒沒有什麼奇怪的。”

“林縛費盡心機,打通海東的商路,眼光要遠遠高於別家啊!”陳明轍微微一歎,“卻不知道這樁事,崇州能松多大的口子!”

如此絲價降得厲害,陳家是有切膚之痛的。

陳家之所以能成為平江府首富,不是別的,而是因為陳家是平江府乃至整個大越朝實力最大的絲綢商。在海虞,陳家的桑園就將近兩千頃,桑園佃農數以萬計。

相比較米價,生絲這幾年的價格實際下降了超過七成。要不是底子厚,陳家也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陳華文、陳明轍叔侄此來,除了軍事上的合作外,更希望能通過淮東控制的海上商路,將陳家的生絲及絲綢運往海東地區販售。

海虞縣就挨著海,自然也知道海東地區的生絲是什麼價。以往東海寇勢力正盛,海路中斷,如今有能力聯絡海東的,除了淮東就是佔據浙閩的奢家了。

淮東為什麼要費心思找岱山、昌國?陳華文、陳明轍叔侄也有他們的理解:打下岱山、昌國之後,奢家的海船想從明州府出海,就會困難萬倍,晉安府的出海商船也會大受影響。說到底,淮東還是想獨佔海東的商路。

天將晚,李書義又過來陪同陳華文、陳明轍叔侄用晚宴。

晚宴將終時,林夢得、秦承祖才回崇城。

天色已晚,只是陳華文、陳明轍叔侄曉得好些事情需要緊著做,等林縛回崇州只是拿主意,具體的細節還是要跟林夢得、秦承祖、孫敬軒等人談。

陳華文、陳明轍叔侄是一刻都不想拖下去,跟李書義提出,希望夜裡就跟林夢得、秦承祖面談,等到明後天林縛回來,就能將許多事情定下來。

**************

進入八月上旬,天氣就漸涼下來,至少夜間已不那麼難捱。

林夢得、秦承祖才回東衙歇一口氣,都沒有顧得上回家裡吃口飯,李書義派人過來說陳華文、陳明轍叔侄希望今夜就開始談事。

秦承祖拿手搓了一把臉,問李書義派來的人:“粟品孝過來沒有?”

粟品孝是太湖白淖軍的首領。

甯海鎮水營叛投奢家之後,一部分轄區劃歸靖海水營,一部分轄區劃歸江甯水營,但太湖流域,無論是平江府還是丹陽府,都抵制靖海水營、江甯水營進入。倒是讓太湖水寨勢力白淖軍獲得發展的空間,成為太湖之上最重要的鄉軍勢力。

早年東海寇大掠太湖期間,林縛就與以白淖軍為首的太湖水寨勢力保持良好的關係。不僅聯合對抗東海寇,林縛建立崇州及西沙島期間,所需的大量物資,如太湖西南地區的煤、鐵、石灰、米糧、竹木等等,都是通過白淖軍的控制地區運販過來。

在陳西言、餘心源等吳黨大佬的搓和下,與吳黨關係密切、同源同根的白淖軍,也正式併入七月才正式給朝廷認可的海虞軍,其首領粟品孝擔任海虞軍副將。

淮東還沒有能力越界去收編白淖軍,比起給董原收編,白淖軍併入海虞軍,這樣的結果,淮東更樂意看到。

相比較海虞陳家,淮東這邊更重視白淖軍。

“來了,跟大小陳大人在驛館呢,李縣丞陪著。”李書義派來的人回答道。

“那就見吧?”秦承祖徵詢的問了林夢得一聲。

“得見,拖不得。將事情大體談妥了,等大人回來拿個主意就是,”林夢得說道,“不管怎麼說,戰事能往後拖則往後拖,優先要將其他事情給理順了!”

“淮泗戰事後期,朝廷為何慷慨的將淮東讓出來?”秦承祖輕歎一口氣,說道,“還不是看到淮東兩府十一縣不是什麼能成氣候的地方?”

“照尋常的認識,他們這麼看淮東,也沒有錯,”林夢得笑了笑,說道:“不過淮東很快就會有叫他們瞠目結舌的機會!”

淮東兩府十一縣,雖說也算得上魚米之鄉,但大半地區都是低產的低窪湖蕩區,米糧桑棉麻等作物產量不及維揚府,更遠不及平江府。

不要說煤鐵跟造船的木料,淮東連石灰都嚴重缺乏;最為富足的鹽業,還給維揚的兩淮鹽鐵司控制著。

在許多人眼裡,林縛與淮東軍雖然囂張跋扈,但還是不擔心林縛控制淮東能成什麼氣候。

秦承祖輕輕一笑,說道:“派人去問問敬軒、致庸有沒有空,最好也能一起見一下平江府的人……”陳家缺什麼,陳家有什麼能提供給淮東的,秦承祖他們都能知道個大概,所以也知道該拉誰出來跟陳家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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