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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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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3 22:31:02
第75章 密約(二)

    夜深人未靜,待孫敬軒、胡致庸過來,秦承祖、林夢得便與他們一起進城里,到西城驛館見陳華文、陳明轍、粟品孝等人。

    “淮東軍駐守嵊泗,海虞補以糧秣,迄今將近兩年,”陳華文先訴起苦來,“然而這幾年,海虞是什麼狀況,諸位大人隔岸也應該看得清楚。今日平江之米價相比較以往,漲了將有一倍;生絲價格,跌了甚至超過一倍。這一漲一跌,可以說比崇州九年的那次東海寇大掠,還要傷大家的元氣。這兩年也是靠以前的家底支撐著,這世局要是長久不見好轉,也不曉得能不能拖上三五年!”

    林夢得倒想起林縛平日所說的一個新詞“經濟危機”,當世的經濟常釋義為經世濟民,林縛解釋此詞更為淺顯,經濟即生計。

    江東郡大部分地區都沒有受到戰亂的直接波及,但江東郡絕大多數人的生計都受到戰亂的嚴重影響,不僅僅是普羅大眾,連勢力雄厚的紳豪也大受影響。

    林縛很早就指出平江府會出大問題,如今的事實也僅僅是驗證了他的預言。

    平江府雖然擁有東南諸郡最肥沃的土地,但由于種桑、種棉、種茶的收益要遠高過種糧食,所以平江府大片的肥沃糧田近百年來都改為桑圃、茶園、棉田。

    平江府雖然因此而富甲天下,但糧田的減少,每年就需要從外府縣補入大量的糧食,才能滿足正常的需求。

    戰亂使包括生絲在內的諸多大宗商品價格暴跌、米糧、鐵器等必需物資的價格暴漲,平江府幾乎是受到嚴重的雙重打擊。陳華文說這種打擊比崇州九年的東海寇大掠還要嚴重,倒也不算夸張。

    林夢得知道陳華文提出這個來,有別的意圖,他與秦承祖等人望了一眼,還是故作糊涂的說道︰“我家大人也注意到平江府的這種現象,曾說平江府應該由府縣官長及紳豪大戶牽頭,成規模的將一部分桑棉田改種米糧,而不應該空坐在那里等世局的好轉!”

    陳華文暗暗思量,林夢得所說,無疑是解決問題的一個方法,不過心里也是猶豫。誰曉得世局這三五年間會不會有所好轉?萬一將桑園改成糧田後,局勢又好轉起來,再想將糧田改成桑園,那可要再費一番工夫才成。給這麼折騰兩次,陳家不曉得還要傷多少元氣!陳家可不敢輕易冒這個險。

    再說平江、海陵等城,大量的城坊戶都靠絲綢織染為生,驟然間將桑園改成糧田,這些織染匠斷了生計,會不會聚而鬧事,實在也無法提前預料。

    “據我所知,淮東軍司在崇城建絲廠,招募上千人手,又從崇州、皋城、興化、海陵、建陵等地的行腳商人手里收購蠶繭,”陳華文說道,“海虞倒是可以直接供應一部分生絲給淮東,不曉得這邊意下如何?”

    陳華文開門見山就提這個要求,林夢得也覺得難辦;這會兒外邊有馬蹄聲“嘀嗒嗒”的馳來。

    秦承祖等人坐直身子,望向門外,城里非緊要軍情嚴禁馳馬,听著緊促的馬蹄聲,難免讓人緊張。

    “大人回來了!”這時候有人在外面通傳。

    “不是明後天才能回來嗎?”林夢得等人嘀咕著,听著馬蹄聲就在驛館外停了,知道林縛直奔這邊來,與陳華文、陳明轍、粟品孝等人忙出去迎接,果真是林縛風塵僕僕的趕回來。

    “怎麼趕在今天回來了?”林夢得走過去問道。

    “這位是品孝將軍?”林縛還將馬鞭抓在手里,看向站在陳華文身側的粟品孝問道,見沒有認錯人,才解釋他夜里趕回的緣故,“陳大人、粟將軍還有明轍來崇州做客,特別是粟將軍第一回來崇州做客,我哪敢怠慢?剛巧鶴城送來幾匹好馬,有心試一試腳程。我們午後從延清出發,到鶴城里打了尖,歇了歇,這時候趕回來,這幾匹馬不差吧!趕明兒回去,給你們每人牽兩匹走!”

    不管林縛的話里有幾分真實,但是听他這麼說,陳明轍還是很受用;粟品孝臉上倒有些掩飾不住的激動了。

    粟品孝雖是白淖軍的首領,此時又任海虞軍副將,不過他只是漁戶出身。只因在東海寇大掠太湖期間,他聚集鄉人反抗最為激烈,斬獲最多,又善用兵,才給推出來領導白淖軍。

    林縛洗了一把臉,將臉面上的灰塵洗掉一些,重新出來跟大家見面,坐在到居中的主位,問林夢得︰“你們談到什麼地方了?”

    “我們也是剛從鶴城回來沒多久……”林夢得將剛才所談給林縛大略說了一下。

    林縛低頭思慮了片刻,看向陳華文,說道︰“君子待人以誠,我可以將海東的情況給你們介紹一二,我也想從你那里知道平江府的情況到底嚴重到什麼地步了?”

    陳華文與陳明轍叔佷對望了一眼,陳華文遲疑了片刻,說道︰“海陵的情況還好一些,但上個月平江府差點鬧出亂子來。平江府差不多有半城人靠此吃飯,上千匠戶秘密聯絡,欲行叫歇事以要挾坊主增加工價,還好及時得到消息,將領頭的幾個頭抓了起來,過不了多久,大概會判來崇州牢城。”

    林縛蹙著眉頭,側著頭跟秦承祖說道︰“所有的事情都鑽進死胡同里出不來了。”

    秦承祖微微一嘆,見陳華文有所不解,說道︰“這兩年來,崇州牢城接收的流刑犯里,因生計唯艱而叫歇鬧事的匠戶越來越多,陳大人所言,只是更加證實我們的推測罷了。”

    不僅僅只有活不下去的農民會舉旗子造反,城里活不下去的城坊戶也會鬧事。

    “叫歇鬧事”其實就是後世的“罷工”。

    雖說當世還處于農耕社會,但江浙之間已經出現當世罕有的城市群。

    江寧的城坊戶高達十六萬戶,維揚的城坊戶高達八萬余戶,平江、杭州兩城的城坊戶都高達四萬余戶,海虞縣城的城坊戶也高達萬余。

    如此龐大的城坊戶數量,一方面是江浙地處富庶,有田地、雇人耕作人家,都習慣住到城里享受;另一方面就是江浙手工業、商品經濟發達,大量的城坊戶不用下地勞作,就能從事織染等業為生。

    陳華文說平江府有半數城坊戶依賴織染為生,並沒有夸張的地方。

    大宗商品貿易受挫,而米價持續上漲,手工業從事者受挫最重,大多數人維持生計都難。

    農戶吃不了飯,沒有活路,會舉旗造反。這些城坊戶斷了生計,難道就會坐以待斃?

    “海東的絲價是高,要比江東高出數倍,但海東能承受的量很有限,差不多三四千擔就飽和了,”林縛跟陳華文說道,“平江府每年大約能出多少生絲?兩萬擔還是三萬擔?”

    “每年產絲約兩萬八千擔左右。”陳華文說道。

    平江府綢業會館,陳家居首,平江府的生絲產量,對外人是個謎,陳華文心里是清楚的,平江綢業這兩年如此慘淡,這個數字也沒有必要瞞過林縛。

    “跟我料想的差不多,”林縛說道,“海陵府加上淮安府的量,都不足平江府五分之平江府的生絲產量是太高了!我可以每年從海虞吃進兩千擔生絲,這差不多是我能力所限,我畢竟要保證海陵、淮安兩府不出亂子……”

    陳華文也不敢貪圖太多,淮東能幫著消化兩千擔生絲,差不多就能解決陳家的問題,這時候都是各掃門前雪,能解決陳家的問題就足夠了。

    當然他更關心淮東開出的生絲價格,他突然又覺得難以開口,因為淮東完全可以從其他地方獲得更便宜的生絲。

    林縛倒是看出陳華文眼里的遲疑,說道︰“生絲價格,我不會給你太高,但也不會太虧待陳家,畢竟這兩年陳家幫淮東不少,”側頭問林夢得,“平江府的上熟田種桑養蠶能產三斤生絲、三石粳米,我們就照一斤絲一石米給海虞算絲價可好?”

    “可以!”林夢得說道。

    林縛又問陳華文,說道︰“海虞能不能接受這個價?”

    陳華文還沒有貪心到淮東能直接允許陳家派船運絲出海,林縛給的這個價,實際已經比現在的市價高出四五成。關鍵是以後米價上漲是個大趨勢,林縛答應以米折絲,陳家就不用擔心米價上漲會使絲價暗跌的問題,這個好處更大。

    “制置使如此信義,海虞感激不盡。”陳華文說道。

    林縛笑了笑,說道︰“投桃報李也,陳大人無需客套。”

    林夢得倒是暗暗心痛,淮東完全能夠從市面上獲得更廉價的生絲,即將淮東收購蠶繭,自產生絲,也僅有給陳家絲價的半數。

    銀價即將失衡,米糧將成為衡量資源稀缺的新標準。淮東剛剛從藩樓、從虞東宮莊手里獲得三十萬石的米糧儲備,林縛這時候就承諾每年拿二十萬石米從陳家手里購入二千擔生絲,叫林夢得如何不心痛!

    但是權衡利弊,不能單純的局限于金錢效益,經濟崩潰的陳家跟海虞,對淮東沒有半點好處!

    林縛首先要陳家支撐住,將董原的觸手擋在平江府之外,就要幫助陳家渡過難關並將海虞軍掌握在手里,也要讓包括粟品孝等非海虞系將領,都能團結到陳家周圍。

    若是陳家完全依賴淮東的支持才能勉強將海虞軍掌握在手里,無疑等于命脈給淮東抓在手里,將會在更多方面配合淮東的行動。

    陳華文、陳明轍以及陳氏的現任家主陳華章,在吳黨里都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陳家能夠繼續掌握海虞軍,也是吳黨勢力進行權衡的結果。

    以往的恩怨不消說,東陽系這時候更需要跟吳黨同氣連枝,來對抗寧王府一系。

    “以前,得陳家及海虞諸家支持,我軍才能在嵊泗站穩腳跟,”林縛說道,“如今軍司能每年從海陵府多獲得一些糧餉,嵊泗那邊就不用再勞費海虞了,但之前的幫助,我跟軍司諸員,都牢記在心……”

    以往海虞等縣要淮東庇護側翼,所以每年按照實數給淮東在嵊泗諸島上的駐軍補貼錢糧。如今海虞要擴增兵員,自身錢餉也緊張,再說增兵後,自身實力加強,也就不需要淮東再幫著庇護側翼。

    陳華文這次過來,是希望取消以往對嵊泗防線的錢糧補濟。不過也難開口,沒想到林縛主動提出來。

    即使曉得林縛是極力修復東陽系與吳黨的關系,但能如此輕松,陳華文與陳明轍叔佷還是覺得林縛通情達理,要遠比董原好打交道。

    這兩件事定下基調,接下來的事情就容易得多。

    吳黨要在海虞鄉營的基礎上,從各縣鄉營抽調骨干組建海虞軍,包括步軍、水營在內,編制擴大到兩萬,但兵甲裝備大多維持在鄉軍水平,需要提高。

    持續的大規模戰事,使得江寧城里的軍械兵甲儲備嚴重不足,而軍械工坊的生產量又有限,如今各地都在擴增兵員。寧王府及岳冷秋限制海虞軍還來不及,又怎麼可能從本來就緊缺的兵甲物資擠出多少給海虞軍?

    寧王府及岳冷秋寧可多撥些銀兩讓海虞軍去自籌。

    海虞軍能從哪里去籌?董原那邊還缺得很。平江府也煉鐵,打鐵匠也不少,打造普通的槍矛箭簇不成問題,要想打造精良的刀具、鎧甲,卻不是隨隨便便誰都能勝任的。

    唯有跟淮東求助。

    淮東近年來獲得的大勝不少,多為大創近殲性質的大捷,這種大捷最能繳獲兵甲。

    淮東最初的兵甲軍械,幾乎都是靠繳獲補充。

    不過認真細算起來,淮東最初暴發的一筆橫財,是在濟南時,從潰軍手里廉價收購大量的兵甲,以致在燕南諸戰之前,江東左軍的兵甲裝備就達到弓弩手棄長弓不用、人手一支強弩、陌刀手皆穿重甲的水平。便是江寧工坊一年僅能生產一百多套的魚鱗甲,江東左軍也有七八十套!

    隨著淮東軍規模越來越大,兵甲裝備已經不能再完全依賴于繳獲,林縛很早就推動兵甲軍械制作之事,如今淮東軍司軍械監所轄諸工坊的匠戶規模已經達到四千余人。

    除了鐵料外,淮東還大量向海東地區收購皮料,用來制作皮甲及合甲等輕甲。

    林縛本來就有計劃向海東地區出售兵甲來彌補支用不足,能預料到海虞軍在較長時間里會是淮東的盟軍,向海虞軍有節制的出售兵甲,也是計劃之中的事情。

    陳華文他們這次過來,列了一個清單︰鋼刀、鋼槍、鋼矛各五千把,箭支五千捆;海虞軍主要保證武官裝甲,僅需再補充一千套。

    海虞軍需要弓弩,不過弓弩制作的周期更長,淮東也缺弓弩的儲備,僅提供給他們長弓及臂張弩各四百張。

    淮東都以成本價再加兩倍利結算,相比較市價,還要便宜許多。

    海虞軍要在白淖軍的基礎上,編一支戰力可觀的水營出來。戰船的生產,淮東所轄的觀音灘船場,以靠挖牆角的方式,已經超過江寧工部所屬的龍江船場,海虞軍也想從淮東購買一批戰船。

    林縛還要擔心海虞軍的水營戰力加強之後,會來跟淮東爭取對海東商路的控制權,自然不會幫他們發展遠海戰力。

    林縛以鶴城需要大量出海漁船捕撈海魚為由,只給海虞軍提供三艘集雲級戰船,中小型戰船倒是不加限制。

    鶴城漁場自古以來就與明州府的外海漁場齊名。只是東海寇勢力大盛以來,鶴城的捕撈業就幾乎毀掉。淮東軍司需要大量的肉食,養豬羊要佔用大量的土地資源,還要消耗相當多的米糧,利用鶴城漁場以及兩淮鹽區的資源,發展捕撈業,是必然的選擇。

    相比較提供這麼多的幫助,淮東對海虞軍的要求,就是確保太湖西南地區的煤、鐵、木料、石灰等資源能不受阻礙的通過太湖運到崇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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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密約(三)
   
     談到拂曉時才罷,林縛與秦承祖、林夢得、孫敬軒、李書義等人離開驛館,出西城門往紫瑯山東麓的東衙走去。

    “羅獻成率兵南進,很可能會直接掐到蘄春,就算兩湖不亂,從兩湖的糧食也過不來。糧食嚴重匱乏也許會到明年才會體現出來,但糧商的反應不會慢。一旦所有糧商都收口子,江東的糧價就會應聲而漲,”林縛說道,“羅獻成率兵南進之時,就是江東糧價飛漲之日。”

    “依大人所見,糧價會漲幾成?”孫敬軒問道。

    “至少要漲到跟山東看齊,才能暫歇,”林縛說道,“從海東運糧補濟淮東的事情,要立即做起來。。。我是脫不開身,誰能脫身往濟州走一趟?有些事情在信里怕是說不清楚”

    “我走一趟吧”林夢得說道,“也沒有誰比我更合適了。”

    林縛點點頭,這時候誰都辛苦,誰都歇不下來,說道︰“暫時先拿海東的米糧補濟兩邊,再往後,還是要看形勢能不能好轉了”

    秦承祖搖頭輕嘆,說道︰“我看難。河南已經打殘了,陳芝虎率部南下,即使短期內能平定河南的局勢,同時也迫使流民軍大規模的往南轉移。羅獻成率兵南下,看似偶然,實則必然,而江寧對此又缺乏清醒的認識,不出大問題才怪”

    林縛默然無聲,他在北線視察時,意識到羅獻成可能會率兵經蘄春南下,寧王府、總督府、江寧兵部都去了函,也給顧悟塵寫了私函,提醒此事,建議從江寧水營抽調部分兵力溯江西進,到鄱陽湖口戒防流民軍渡江。。。

    江寧包括顧悟塵的反應,都只是向兩湖、江西郡司發函勒令地方加強防範,沒有分兵協防之意,而荊湖方面更擔心長樂軍會攻打江夏、荊州等城,江西對此則根本沒有反應。

    如今江浙、江西等兩地,兵力都被迫集中到南線,封堵浙閩叛軍北上的口子,羅獻成一旦率兵南進,到時候再手忙腳亂的調整部署,還不曉得會混亂成什麼樣子。。。

    “對奢家來說,也許根本就不需要羅獻成能率兵渡江進入江西,只要長樂軍南進打亂江浙及江西的部署,他們就有機可趁”林縛說道。

    “長樂軍南進,奢家想要利用這個機會,其注意力放在西線,兵力也必然部署在西線,”孫敬軒說道,“我們是不是可以抓住這個機會,一舉將岱山、昌國拿下來?”

    “怕很難,”秦承祖說道,“河南、淮泗的局勢穩定不下來,我們部署在山陽、泗陽、沭陽一線的兵力就抽不出來,能用來打岱山、昌國的兵力實在有限得很。雖說能預料到奢家的重心會放在西線,但其部署東線的精銳再少,我們想到啃下來,難度太大”

    雖說江寧軍議時定下淮東聯合海虞軍攻打岱山、昌國,牽制浙閩叛軍的基調,但淮東這邊並沒有一舉將岱山、昌國拿下的決心。。。

    淮東如今在嵊泗防線部署的兵力以靖海第一水營、崇州步營為主,就算將崇州這邊的兵力都抽出來,在嵊泗方向最多也只能集結一萬五千左右的兵力。

    奢家在東線的防御,以明州府為核心,水師主力集中在明州府,又在岱山、昌國諸島建造堅固島寨、島城,形成完整的島鏈防線。即使奢家主要是想從西線突破,其部署在東線的兵力,步軍加水軍,兵力也不會低于三萬,淮東拿什麼去啃下岱山、昌國?

    秦承祖是用兵謹慎之人,自然不會支持孤注一擲的戰法。。。

    淮東擬定的作戰計劃,是秋後,利用水營戰船的優勢,將浙閩水軍遏制在內線,這邊逐步的蠶食奢家的外圍島礁,壓縮奢家在明州府外海的島鏈防線。要等時機真正成熟之後,才會花大力氣去攻打岱山、昌國的主島。

    在軍事上,秦承祖的意見自然要比孫敬軒重要。雖說東線有機會,但能不能抓住機會,也是要看實力的。

    *************

    眾人都一宵未眠,林縛、林夢得、秦承祖甚至趕回來,連家都沒有回;臨到東衙,天色漸明,林夢得想起一事,跟林縛說道︰“我與陳氏叔佷說過,希望海虞縣能將部分桑園改種米糧,不過看陳氏叔佷的意思,興趣似乎不大,猶寄望形勢能在三五年之間好轉,是不是再跟他們就這事溝通一二?”

    “我看不用,”秦承祖說道,“已經有過提醒,我們也算仁義已至。。。真要讓海虞縣米糧能自產自足,那我們每年往海虞縣輸入二十萬石米糧,意義就不大了再者,僅陳家听從我們的意見,改桑種糧,于整個江東郡的大局勢並無明顯益處——我看沒有必要專程再就這事提醒陳家。。。”

    林縛將手背在身後,想了片刻,說道︰“既然都提醒過了,話說二遍,未必能討喜,隨他們去吧”

    林縛這麼說,林夢得便也不堅持什麼。

    二十萬石米糧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若能讓陳家綁到淮東的戰車上掙扎不得,那才能體現這二十萬石米糧的最大用處。

    “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林縛說道,捏了捏發酸發脹的眉間,說道,“昨天從延清趕回來,到這會兒都沒有合過眼,乏得很。糧價飛漲是大勢所趨,雖非諸人所望,卻也不得不說這樣的形勢對淮東有利。江浙等地,包括董原等人在內,他們雖然一方面堅決的堵住了流民南下的口子,但米價飛漲、城坊戶難以維持生計的矛盾,他們如何解決?燕京就是前車之鑒,這次又趕上江東郡大規模增兵,江寧亂不得,不過誰都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東虜南侵以來,毀了山東到燕南之間的漕運河道,燕南的農耕生產也遭到毀滅性的打擊,通過津海糧道北上的米糧主要是供官用,還無法兼顧到民生,一時間燕京糧價飛漲數倍,到今日都沒能降下來。。。

    燕京城坊戶共有十三萬戶之多,在如此高企的糧價之下,大多數人都難以維持生計。為了緩解矛盾,避免動蕩,朝廷只能命令京營禁軍與薊北軍從城坊戶里大量招募兵員。。。

    來自城坊戶的兵員素質相對較差,想要練成悍不畏死的精兵很難,但為了保證大局穩定,薊北軍這兩年新增的四萬余兵員,大多數都是從燕京及京畿地區的城坊戶里征募。

    江東米價飛漲之後,江寧、維揚、平江、杭州等城坊戶集中的城池,勢力會出現很大的動蕩。為了消減動蕩跟矛盾,江東郡的這次兵馬增編,也將被迫大量的招募城坊戶進軍營。

    對淮東有好處的是,浙北、徽南、江寧等軍大肆擴充兵馬,雖兵力都將大增,但實際給淮東造成不了多大的壓力。然而林縛也有些擔心,江寧諸路大軍的兵員來源復雜,素質不高,能不能封堵住奢家南下的口子,還真是讓人擔憂。。。

    *****************

    林縛沒有進東衙,他念著家眷都在山上等候,昨夜趕回崇州沒有先上山,就已經要給抱怨了,哪敢留在東衙內宅休息?走到半山腰,听見寂寞的清晨山林突然給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打破……

    林縛微微一怔,算著薰娘的產期就這幾天,莫非是薰娘生了?

    林縛三步並了兩步,登上山頂,旁人給他行禮,也顧不得回應。听著嬰兒的啼笑越發的清晰,林縛剛走進後院,給君薰的貼身丫鬟卷兒端了一盆血水撞了滿懷。

    林縛才來得及閃過半邊身子,袍裳給淋了半邊,銅盆落在台階上丁鐺響。卷兒慌忙跪下來叩頭謝罪,嚇得臉色煞白,渾身發抖。對當世人來說,這是一樁最犯忌諱的事。

    顧盈袖、單柔、柳月兒等人听著外面的動靜,走進來看到林縛,問道︰“怎麼這時候冒冒失失的回來?”

    “薰娘怎樣了,可平安?”林縛也顧不上袍裳給淋濕,就要走進去看薰娘。

    “男人不興進產房的,”顧盈袖將他擋住,說道,“人昏睡過去了,倒沒有什麼大礙,昨天夜里動了胎氣,生產還算順利”

    “薰娘生養,怎麼不跟我說一聲?我昨夜就回來了,你們不曉得?”林縛埋怨道。

    “那倔丫頭不讓,說你的事情要緊,生孩子又不是天大的事情,你回來也幫不上忙”顧盈袖說道。

    “真是傻”林縛又憐又愛的責怨了一聲,見卷兒還叩在地上,說道,“起來吧,我還能罰你賠我一件衣裳不成?”這會兒才有工夫問生下的是男是女。

    “是個小姐,你先換衣裳去,過會兒抱給你看”顧盈袖說道,要柳月兒將林縛先領走。

    林縛沒看到小蠻的身影,問柳月兒︰“小蠻人呢?”

    “給七夫人趕回去了,”柳月兒說道,“生小孩對女人來說是道難關,小蠻還沒有生養呢,怎麼讓她在邊上幫忙?”

    林縛想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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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林政君號

九月十八日,這本是一個尋常的日子,崇州民眾卻頗為喜慶。一來今天是淮東制置使長女滿月的日子,二來是觀音灘船場首艘超大型海船下水試航的日子。

當世重男輕女,生男如寶,生女為草,不管制置使的長女是不是正室顧氏所生,對崇州民眾來說,都是無關痛癢的一樁事。

倒有一些街巷閑民,聚在茶肆裡,幫制置使操心起家事來:“顧家的小姐看上去文文弱弱,也不大像是個能生養的女子,成婚這麼久,好不容易懷上頭胎,卻生了個女兒。偏巧柳氏生的又是長男,我看啊,這以後制置使家裡的事有的是麻煩!”

“可不是哦,聽說小夫人也是個厲害的主。”

“那是,小夫人是娼家出身,怎麼可能是個省油的燈?”

“我看你們也真是操閑碎心,大人春秋鼎盛,這爭家業的事,不曉得是多少年後。再說顧家小姐這才是頭胎生養,趕緊生個公子出來不就得了!要說家世,顧家可是宰相家傳,顧大人說不定哪天就接了相位,成為當朝相公爺,柳氏跟小夫人哪有資格跟顧家小姐爭寵?”

這間茶肆名為聽風樓,在崇州城裡平淡無奇,臨街的兩層磚樓,雕花門臉,開業才小半個月。樓上有茶閣子,有好茶;樓下雜桌,茶沫子沖泡的大嘴壺,兩枚銅子就能喝個半飽。再來兩個大蔥餅或包菜肉餡飯團,也用不到十枚銅子。販夫走卒甚至進城的鄉民都喜歡進來歇腳。

要說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便是樓下散桌大堂裡,西北角給單獨隔出去一塊,形成一間獨立的小茶閣子。只是從大堂裡看不到門庭,想來要進這間小茶閣子,要從後院才能繞進去。

後院的廂樓是主人家住處,尋常客人哪裡可能給進後院去,即便茶樓主人有貴客接待,又何需在人聲鼎沸的大堂裡隔著這麼一小間雅室來?

當真是奇怪得很!

當然了,茶樓主人有什麼嗜好,茶客也不好議論。有好事者詢問店裡的夥計,只說是雜物間,過去幾天,也就沒有人再關注這事。

大堂裡販夫走卒高談闊論,這特殊的雅室裡,有人卻是咬牙切齒,低聲罵道:“真是吃飽了撐著,日子真是過了太舒坦,有閒心思到茶樓裡來嚼舌頭根!叫人撕爛他們的破嘴去!”

小蠻很忌諱別人提及她的出身,聽著販夫走卒在茶樓裡公開議論,哪受得了這個氣,恨不得跳出去將那兩個嚼舌根的人揪出來打三十軍棍才解恨。

林縛慢悠悠的品著香茶,不理會小蠻的氣急敗壞,笑著說:“這販夫走卒勞碌一天,便就這閑言細語、市井八卦最是解乏。我說不用你陪著來喝茶,你偏要過來,過來了又生悶氣,何苦來哉?”

“偏就是你好脾氣,”聽風茶樓主人蘇湄嫣然而笑,替林縛斟茶,“換作其他地方,哪裡可能會縱容販夫走卒如此閒言碎語的議論?”

“元氏立國朝中設都察院、郡司設按察使司,倒是想著體察民情、糾邪扶歪。然而啊,都察院的大小禦史是官,按察使司裡的都監、僉事是官,官官相衛,是千古逃脫的頑症。開始也許會有效,時日一久,利益糾結深了,還不是要聯合起來糊弄上頭?”林縛說道。

“你倒有什麼良策來打破這官官相衛的死結?”小蠻問道,她還在為外面的議論生氣。

隨同林縛過來喝茶的宋佳也側頭看著他,不曉得在按察制度之外,林縛還有什麼高見。

“這千年頑症哪那麼容易能解?”林縛笑了笑,說道,“要是能輕易解了,我就帶你們去一個山清水秀之地喝茶,總是要比這邊清靜!”

後世的監督制度建立在一定的物質基礎之上,林縛這時候不會為這些事情頭疼。

蘇湄到崇州來,也有一些多年來伺候她的老人跟了過來。蘇湄便在西城置下這座小樓,經營茶樓起來,她也不用整日悶在北山雅居裡閑得無聊。

林縛便要蘇湄在茶樓大堂的一角隔出一間獨立的閣子出來,以便他偶爾過來閑坐喝茶,能聽到販夫走卒之間的街談巷議,這樣便能更真切的掌握淮東治下的民情世態。

販夫走卒的街談巷議自然是粗鄙不堪,小蠻憋了一肚子火,發誓不再來跟林縛找氣受,林縛倒是覺得親切。至於外面所議論的嫡庶之別,林縛完全沒有放在心裡。

這會兒侍衛官陳花臉叩門進來稟告:“大人,到點兒要去南崖碼頭了!”

“好!”林縛將懷裡的茶水飲盡,站了起來。小蠻習慣在蘇湄這邊消耗時間,林縛便與宋佳在侍衛的簇擁下,從後院巷子坐馬車離開,往南崖碼頭而去。

百餘年前,海運興盛時,龍江船場曾大規模建造萬石巨船,甚至有過建造載重達三萬石巨船的記錄。

海漕禁消之後,江浙閩廣等沿海地區近幾十年來又多受海寇勢力侵擾,東南諸郡的船場就未曾有過建造萬石巨船的記錄。

江東郡還是因為津海糧道興起之後,這三四年間才開始大規模建造千石大船。

海船載重越大,越能提高效率,也越能節約運輸成本。當然,大型戰艦在海上的優勢也是非常的明顯。

林縛一直都要求觀音灘船場嘗試建造更大、更快的風帆海船,經過這兩年的技術積累,崇州第一艘載重超萬石,實際載重量達到一萬八千石的超大型海船,今日終於建成下水試航。這對淮東來說,是一樁大事。

林縛走到南崖碼頭,坐船到西沙島觀音灘船場。

孫敬軒、胡致庸、葛司虞、葛福等人早就在那裡等候,船場專用碼頭內外還圍擁著許多看熱鬧的人群,看到制置使過來,就響起一片歡呼聲;對岸的江邊還密茬茬的站滿了人,等著看大船下水。

載重量跟後世的排水量相折算的話,一萬八千石的海船,排水量大約在兩千噸左右,在當世要算超級大船,放到後世就相當不起眼了。

當然了,木質帆船的載重量是有上限的,也許三萬石真是一個很難突破的極限。還想造更大載重量的海船,那就要大量使用鋼材來加強船體結構強度,那差不多就要進入蒸汽與鋼鐵時代了。

林縛眺望著天空,不曉得何時才能看到蒸汽鋼質戰艦橫行于四海之間,那將是何等的壯觀而瑰麗!當然,側舷還要架設上火炮。

很可惜,由於當世的歷史跟林縛所記憶的歷史在五胡亂華時期之後就有了很大的偏差,火藥技術並沒有蓬勃發展起來。道家倒有一個叫琉璜伏火丹的方子傳下來,用琉璜、藥硝及馬蔸鈴三種混和制丹,宮廷雜耍藝人常用這個來取悅皇親貴戚、名流仕女,倒不是什麼絕密。

當世的藥硝價比白銀;而由於藥硝的純度問題,琉璜伏火丹的威力也相對有限得很,更像一種能發出彩煙的引火物,當世還沒有人看出其中的軍事價值。

從百年老屋的牆腳根倒是能刮出些牆硝來,但提純是個問題;一旦大規模向民間收購,當世還沒有有效的手段,將牆硝與其他白色粉末狀鹽類區分開來。

當然,在配方得到進一步改善之前,琉璜伏火丹也沒有太大的軍事價值。更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找到穩定、能大量產出的硝石礦。

要是打一炮的成本要好幾十兩銀子,還不如老老實實的用蠍子弩。

硝石極易溶于水,淮東氣候潮濕,即使百年老屋的牆腳根長硝也不容易,林縛更不指望淮東能找到天然的硝石礦。

林縛抬頭看天胡思亂想,旁人只當他思索什麼別的事情。

宋佳站在林縛的身側,卻是認真的觀察豎在巨型船軌上的海船。

整艘船相比較普通的津海級海船,顯得尤其狹長,通長將近二十七八丈,船首內凹——如此設計,是為了獲得更高的航速。

雖說為了最終定型,這種船形在較小載量的海船上試製過好幾回,但林縛要求載重量與航速同時大幅提高,觀音山船場匠師們身上還是背負著極大壓力,這時候又是興奮又是緊張。

這時候船還沒有下水,他們站在碼頭上,船側舷離地面將有四丈高,人站在碼頭,真如嘍蟻一般。

東海上的適航期僅有八個多月,相同時間裡想要提高運輸量,一是要船造得更大,二是要船行得更快!林縛知道狹長的船體以及船體內凹的設計更有利於破浪,但如何提高狹長船體在海浪裡的穩定性,則是船場大匠們的事情。

“是不是沒有定下名字?”林縛看著船首側舷還是一片空白,沒有刷上船名。

孫敬軒兼任船政使,他搓著手,也頗為緊張。船是趕在半年時間裡造出來了,但是能不能走遠海,還是未知數。

為防水腐,整艘船的吃水部位都覆了銅。大量使用鐵制釘件不說,為了加強結構強度,整艘船許多部件都採用精鐵鑄造。

崇州每月生產精鐵才五萬多斤,而光這艘船就用掉七萬多斤精鐵。要是最終不能走遠海,孫敬軒都能恨得抽自己幾耳光。

孫敬軒心裡想是那麼想,嘴裡還故作輕鬆的說道:“這不是還得照老規矩來,等大人你來賜名。”

“還得要我費腦筋啊?”林縛說道,抬頭望向北岸的紫琅山,旁人只當他會取個“紫琅號”的名字來,林縛悠悠說道,“那就叫‘小公主號’如何?”

孫敬軒、胡致庸等人都是一愣,一時間都跟不上林縛的思路,不曉得是說好還是說不好。好不好不論,用這個作船名,多少有些犯忌諱。

“會不會惹得別人說閒話?”胡致庸在旁邊說道。

“哦,也是,”林縛撓了撓腦門,問道,“那叫什麼才好?”

宋佳心裡暗想:林縛想到小公主號作船名時,是想到他剛滿月的長女,還是那個跟他在燕南時相遇後給崇觀帝收為義女的元嫣公主?

宋佳正胡思亂想著,林縛張嘴說道:“那就叫林政君號!”

孫敬軒與胡致庸意味深遠的對望了一眼,異口同聲的說道:“此名甚佳!”

當世女子閨名秘不外示,但孫敬軒、胡致庸等人當然曉得林縛初生長女的名字便是林政君,再想到林縛剛才想將此船命名為小公主號,還不夠他們聯想翩翩的?

林縛倒沒想到太多,後世有幾個當爹的不把自己的女兒當作小公主來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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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逐鹿第2章 禁海

“林政君號”若能試航成功,將成為淮東造船技術的新突破。

下水試航之事,從軍司到船場及靖海水營都極為重視。雖說“林政君號”是民用船型,等試航成功,才會在此基礎上建造戰船,但從護船武衛到船工、水手,都是從靖海水營抽調骨幹。又從船場抽調匠師隨船觀測航行情況,胡致庸之子胡喬中任船正,負責“林政君號”的試航任務。

當世航海主要還是依靠經驗進行航行,傳統叫比景法。絕大多數海船非要照著熟悉的海流與海岸線航行,才不會迷路。測星術仍給正統視為邪法,只有當世極少數船匠才掌握。

林縛心裡早就建立了經度、緯度的概念,他所認為的幾乎是常識性的問題,對當世人來說,卻是一門極難掌握的高深學問。

陳恩澤、胡喬中等人能脫穎,不是偶然,也不是他們跟林縛關係親近,而是他們在當世軍隊裡,要屬於高級知識分子。他們受林縛的薰陶最深,在各自的領域,表現出極高水平的專業水淮;年齡雖少,都已有幾分儒將風範。

淮東的船政學校正式開設招募學員才半年時間,在較為粗陋的牽星板法給林縛與葛福改為更精准的垂矩法之後,靖海水營包括黑水社船社,能指導船隊在茫茫海洋裡進行直航的人才十分的稀缺。

新船型的試航,結構強度倒是其次,船型對風浪的適應性才是最重要的衡量標準。林縛甚至要求“林政君號”有通過夏季颶風區的能力,這樣的試航任務,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夠勝任。

胡喬中站在船首,率全船成員向碼頭檢視“林政君號”下水試航的林縛等人行禮後,便傳令下水試航。

巨大的船體從船軌上緩緩滑動,斜探入江水裡,發出巨大的傾軋聲,船頭緩緩破開的浪花仿佛盛開的白蓮。碼頭內外以及對岸看熱鬧的民眾,只當下水便算造船成功,看著大船浸入江水,緩緩駛離碼頭,便轟然叫好,揮舞著、拍手鼓掌,異常的興奮。

“今日是政君的滿月酒,你們都把手邊的事情放一放吧,”林縛笑問道,“是不是現在都隨我過江去?”

“那是應該要討杯酒喝!”孫敬軒、胡致庸、葛司虞等人都應好,隨林縛同乘船到北岸去。

船行江心,“林政君號”才將船帆漲滿,往下游江口行去。

“三個月的時間是不是太少了些?”葛司虞站在船首,望著順江而下的“林政君號”,頗為擔憂的說道。

當前的工匠,積累技術,更多的是依賴經驗,很不善於理論總結,因而一般的新船型也許要經過十幾年,甚至一兩代人才會最終成熟。

林縛給“林政君號”的試航時間只有三個月,三個月後,觀音灘船場將要同時再建造兩艘改進型的巨船。

“也許三個月的時間是短了一些,只是我還嫌三個月時間太長了,”林縛說了一句聽上去很矛盾的話,側頭跟葛司虞解釋道,“我今天就會簽署禁海令,授權靖海水營攻擊一切在長山島以南海域出沒的未報備海船,司虞以為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啊!”葛司虞微微詫異,沒想到今日就要揭開東海逐鹿的序幕。

“從今而後,從浙閩出海的所有船隻,不僅浙閩水師的戰船,包括漁船、商船、貨船、渡船等等,都將是靖海水營的攻擊目標,”林縛緩緩說道,“不僅僅海上目標,明州府、晉安府以及浙南諸府近海的碼頭、船場、塢寨都將是靖海水營的攻擊目標!靖海水營的戰船將是兇狠的狼,將是惡虎,迫使浙閩水軍不得不出海來,跟靖海水師在海上決鬥!具體的作戰計劃,秦先生他們在制定,大概明後天,大家就能看到了……”

葛司虞一心撲在工造事務上,孫敬軒、胡致庸二人對林縛今日會簽署禁海令,揭開與浙閩爭雄東海的序幕,倒不覺得奇怪。

周普與騎營主力從泗陽調了回來,葛存雄與靖海第三水營大部從山陽調了回來,駐守觀音灘一線;新造的四艘津海級戰船優先補給第一水營。

第一水營在九月之前完成六營滿編制增兵,戰卒增至三千六百餘人。加上崇城步營,淮東在嵊泗諸島集結的戰卒首次達到萬人規模;包括輜兵、船員、水手在內,嵊泗諸島的總兵力達到一萬三千餘人。

黑水洋船社的船隊在九月之前也完成武衛護航編制。

黑水洋船隊的遠海船隊在剔除千石以下的船隻之後,總運力還維持在二十四萬石左右,分編四支船隊。

步軍司親衛營給林縛抽調精銳組建海東行營後,就沒有獲得補編,一直保持四營編制,這次給林縛直接編入黑水洋船社當護航兵。每支船隊編入一營甲卒,將黑水洋船社所屬海船就徹底變成武裝商船。

高麗海軍已經頻繁出現在登州以東海域,承擔從崇州直航津海運糧重任的黑水洋船社,必然要有足夠的兵力進行護航。

黑水洋船社的這次改編,除了將商船改編成武裝商船外,更主要的是將慢速海船都剔除出來。在廣闊無垠的大海上,運糧帆船只要保持航速優勢,想要擺脫高麗水軍戰船的追擊,是相對容易的事情。

如此一來,靖海第二水營的護航任務減輕,可以抽調部分主力駐守江門,成為嵊泗防線的預備水營兵力。

從淮東到山東膠州灣的近海運糧航線,悉數改從鶴城、山陽兩地發船。鶴城漁場的平底漁船,都改到更北面的大豐、延清一帶駐泊。

這樣就確保在鶴城及長山島以南的海域,就只有靖海水營的戰船與黑水洋船社的武裝商船能合法通過,出現這一海域的其他船隻都將是靖海水營可以攻擊的目標!

經過近三個月的部署,淮東已經調整好對浙閩東海岸攻擊的勢態,孫敬軒、胡致庸曉得,林縛今天不簽署禁海令,也遲不過幾天。

與奢家東海爭雄就此拉開序幕,淮東要展開全方面的襲擊,迫使浙閩水師出海作戰,消耗其大型海船及打擊其造船能力。在將浙閩水師的精銳戰船消耗光之後,奢家在東線部署再多的兵力,也派不上用場,然而才是淮東強行攻打岱山、昌國等島的機會!

東海戰事一旦拉開帷幕,觀音灘船場將主要集中建造新的戰船,以彌補戰爭消耗。然而戰事拉開帷幕後,淮東的資源消耗也將急劇增加。

雖說與海東之間的商路已經打開,但海東的資源再豐富,也要有船運回來。

一旦觀音灘船場的造船能力主要集中在建造戰船上,為了滿足海東航線的用船需求,造載量大、航速快的超大型海船則更合適。

造一艘“林政君級”商貨船,載重量能抵十八艘千石船。加上航速的加快、裝禦貨速度的提高以及適航時間的增加,一艘“林政君級”商貨船年運輸能力,差不多能抵三十艘千石船。

還有一點相當關鍵,那就是節省人力。

一支三十艘千石船的運輸船隊,船員水手加上護航的武衛,少說需要七八百人。

一艘“林政君級”的商貨船,船員水手也只需要二三十人,護航武衛再多,百餘人也足夠了。節約下來的船員、水手,就可以去補彌水營的不足。

這也是在戰事越發緊張之時,林縛也抽出這麼多資源試製超大型海船的根本原因。

奢家的根基極深,便是將浙閩水師完全殲滅,也不能算將奢家的出海作戰能力完全打垮,對嵊泗諸島以南海域的爭奪,將是長期而殘酷的。超大型海船在後勤補給上的優勢將越能明顯的體現出來。

宋佳站在一旁默然無語,淮東與浙閩總有在東海分出雌雄的時候,奢家沒有徹底的貫徹棄陸走海的策略,也許就要嘗到苦果了!

孫敬軒這兩年一直主持觀音灘船場,他對淮東水師的戰船相當有自信,叉腰站在林縛身側,迎著江風,感慨道:“若是當奢家將浙南、閩北連成一片之後,就暫時放緩從陸地擴張的勢頭,繼續徹底的貫徹棄陸走海策略,集中力量發展水師,也許將會是不同的結果吧……”

林縛看向宋佳,問道:“你覺得呢?”

宋佳微微一歎,說道:“奢文莊不可能繼續走棄陸走海之策,奢家將重心重新轉移到陸上,是必然選擇。先打垮淮東,對奢家沒有好用,只會促使元氏提前放棄燕京,遷都江寧!”

“宋姑娘真是高見,我一時感慨,倒忘了津海糧道這茬了。”孫敬軒笑道。

津海糧道勉強支撐燕北防線的同時,也在源源不斷的將南方的資源往北輸送。

津海糧道一旦無法維持,元氏很可能會果斷放棄北線,遷都江寧。包括燕南在內的北線大片土區很可能會落入東胡人的手裡不說,元氏遷都江寧後,也將集中更多的資源跟兵力,先打浙閩。

這個形勢對奢家來說更為不利。

奢家佔據東閩而欲圖天下,所能走的道路本來就極窄,就沒有那麼多的選擇;甚至還比不上淮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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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甄氏

林縛就在嬰兒床旁的角桌上簽署了《淮東制置使司禁東大洋疆海商民貿易、漁獵告令》,用的是淮東自產的炭筆。

比林縛最初時拿一頭燒焦的木條作炭筆不同,林縛此時所用的炭筆,倒稱得上真正的鉛筆了。用來兩個中間刻槽的木條膠合在一起,形成中央帶孔管的木筆,往孔管裡灌入混合松煙等物的墨膠,陰乾凝固就製成炭筆。

比起石墨粉制芯的鉛筆,淮東所制炭筆,還較為原始跟簡陋,成本也要高許多。但比起傳統的毛筆加墨硯的書寫方式,炭筆要簡便得多,也要廉價得多。不過相比較後世的鉛筆,淮東所產的炭筆,筆芯是用膠墨製成,不容易擦拭。

對這時候需要繪製圖樣的匠師們來說,炭筆的發明更稱得上福音了。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雖說林縛的諸多行為,在其他人眼裡,是那樣的離經叛背、不可饒恕,但在淮東軍司內部以及淮東軍司所辦的各個學堂裡,炭筆以及醮寫筆倒是很方便的就推廣開來。

雖然林夢得、秦承祖等人還習慣用毛筆書寫,但是他們習慣或者說早就認同林縛追求“有效、快速、廉價”的宗旨,也容易接受體現這一宗旨而出現的新事物。

淮東基業草創,林縛也是盡可能的任用跟提拔對淮東有認同感的官員跟將領,除了利益之外,認同感跟歸宿感,都是產生凝聚力的基礎。

這禁海令不僅對淮東沿海地區有效,還要通告虞東、海虞、金湖、嘉善、杭州等府縣及甯王府、總督府,軍情司總共印製了好幾十份,林縛要一一簽署。

林縛一邊簽字,宋佳在旁幫著蓋印章,隨後還要拿去加蓋淮東軍司的鑄銅大印,才算正式生效。

秦承祖則俯著身子,樂呵呵的拿染了霜白的長鬍子逗小床上的嬰兒。卷兒尷尬的站在一邊,不曉得要如何應付這個場面。

宋佳一邊幫著蓋印章,一邊心裡暗道:誰能想到如此重要的一份令函,竟然在嬰兒房裡簽署,無論是林縛還是秦承祖,從他們的臉上都看不出要打大戰的樣子。

“相公也真是的,淮東新造大船是那麼緊要的一樁事,怎可以隨隨便便的賜名?”

宋佳聽到剛坐滿月子的顧君薰在門外跟別人在說話,顯然是剛知道林縛拿長女閨名給試航新船命名的事情。

緊接著顧盈袖的聲音傳進來:“聽說孫大人跟胡大人在場,也奇怪了,他們怎麼就不勸一勸,就縱容他?”轉而又笑道,“不過說來這丫頭真是好福氣,將來也是一個嬌生慣養的主!”

說著話,顧盈袖與顧君薰推門走了進來,先看到坐在角幾旁簽寫文件的林縛,顧盈袖問道:“你時候怎麼在這裡?”顧君薰則埋怨道,“哪有將女孩子閨名寫到船頭上的道理啊,淮東在別人眼裡本來就不受待見,不曉得還要惹多少閑語碎語!”待抱怨過,才看到秦承祖站在角落裡逗嬰兒,忙斂身行禮道,“秦先生也在這裡啊!妾身見過秦先生。”

秦承祖笑著說道:“大人喜愛小小姐,拿小小姐的閨名賜給新船,也是對新船寄予厚望……”給顧君薰回了一禮,嬰兒交給卷兒照應。

顧君薰剛才只看到宋佳在場,說話也就隨便了些,給秦承祖這麼一說,她的臉倒紅了起來,覺得剛才說話太不檢點。

顧盈袖站在一旁,給秦承祖行了一禮,倒沒有說什麼。

這內宅倒沒有什麼不和諧的,柳月兒也是好與人相處的性子,小蠻有蘇湄壓著,掀不起什麼風浪來。只是顧君薰頭胎生了女兒,難保有些人不知輕重、心裡生出什麼妄想來,反而是樁麻煩事。

林縛拿剛生下來的女兒的閨名賜給新船,無疑也表明了態度,就少了些惹人心煩的麻煩。

林縛將簽署好的告令交給秦承祖,跟薰娘、盈袖說道:“這份告令簽下,我明天就去嵊泗,家裡還要你們多照應!”也沒有解釋他為什麼要拿女兒的閨名賜給新船,男尊女卑本就是男權社會最頑固的傳統,他再離經叛道,也只能悄無聲息的做些小動作。

秦承祖、孫敬軒、胡致庸他們沒有反對,心思是放在那個不能示人的“小公主號”船名上。

“這麼快就又要走?”顧君薰詫異的問道,她守著婦道人家本份,平時也不問軍國大事,這些年感覺到局勢漸緊又要打仗,但也沒有想到會這麼快,林縛回崇州歇下來,到今天才整一個月的時間,她總以為即使要掀起戰事,總也要等秋糧收割結束之後。

“沒有辦法,事事總不能照著我們這邊的節奏來進行!”林縛說道,又與秦承祖說道,“你等會兒去見甄家特使時,請他到山上來喝杯水酒,我就不特地派人去請了。”

“好咧。”秦承祖應了一聲,就先告辭離開。

*************

當甄封與三千海陽郡兵給林縛放回高麗,就註定甄氏與高麗當權派左靖等人之間的相互猜忌及隔閡無法消弭。

為了避免半島陷入動盪,在東胡人的壓制下,左靖選擇忍讓,恢復甄封海陽郡督的官位,但在海陽郡的北面以及東面的山南郡不斷的加派兵力,防備甄封會有什麼異動。

甄封也是給趕上架的鴨子,政/治鬥爭的殘酷跟血腥,讓他不敢放棄警惕,也不敢寄望能與左靖等當權派有和解的可能。

此段時間來,高麗國內矛盾重重,以左靖為首的當權派向東胡人卑躬屈膝,拼命壓搾國內,以滿足東胡人各種苛刻要求,引起民眾的普遍不滿,小規模的動亂頻起。

雖說幾次動亂都給很快平息下去,卻讓甄封看到有取而代之的機會。

甄氏首先要割據海陽自立,然後才談得上取代高麗王室統治高麗半島。

海陽雖然是高麗國內丁口最多的一郡,但西歸浦之敗,海陽郡受挫極重。雖有三千郡兵隨甄封一起給林縛釋放,但林縛只會他們一些破槍殘矛帶回國內,跟兵甲精良沾不上邊。甄氏要謀取割據海陽自立,首先就需要大量的兵甲軍械來裝備忠於甄氏的海陽郡兵,郡兵規模還要不斷的擴大。

與北九州島的佐賀氏、近鄉氏,東州都督府的遲氏以及儋羅島的李氏一樣,向淮東尋求支援,成為甄氏唯一的選擇。

與甄氏的合作,海東行營無法拿主意,甄封派其次子甄明仕秘密出使淮東,直接與淮東軍司洽談兩家合作的事誼。

海陽郡的情況與淮東相似,境內大多是近海平原,土地肥沃、丁口繁多,缺少煤鐵等資料。雖然海陽郡的土地開發程度遠不能跟平江府、維揚府相比,比淮東也要差些,但在高麗國內屬於核心產糧區。

人丁、糧食與鐵,是當世戰事最核心的三種資源。

海陽郡有六十萬丁口,差不多占了高麗九郡的兩成還多,產糧多,但缺鐵。在淮東為主導的海東商路,本州島、九州島的煤鐵資源自然是優先流入淮東,再說海陽也缺乏將煤鐵煉成精良兵甲的能力。所以甄氏急需從淮東購入大量的精良兵甲。

淮東與甄氏合作,恰恰能從海陽獲得淮東緊缺的米糧。比起從海陽引進大量的米糧,林縛更希望看到甄氏在海陽謀求自立,消弱高麗王室力量的同時,也能牽制高麗國更多的軍事力量,能削弱高麗水軍對津海糧道的騷擾。

雙方自然是一拍即合,當即簽署三十萬石粳米換十營步卒兵甲的密約。

甄氏希望淮東能提前將兵甲交付給海陽,林縛也很好說話的答應下來。

三十萬石粳米,比整個海陽郡上繳高麗王室的稅糧還要多,甄氏總要在有足夠的戰力支撐,才會有底氣公然的截下稅糧留為己用。

甄封次子甄明仕與隨扈將作為特使秘密留在崇州,以促雙方合作之事;也有作為質子留居崇州的意思。

有以海陽的三十萬石米糧打底,林縛預計每年能從海東地區運來六十到八十萬石米糧來彌補淮東的不足。

當然了,要從海東地區運入這麼多米糧,還要從海東地區運入大量的煤、鐵、獸皮、獸筋、木料、海鹽、銅、銀等物資,淮東也不能白搶人家的,要拿價值相當的大量資源進行交換。

淮東的兵甲雖好,但產量有限,更多的要保證淮東軍司自身的需求。生絲、茶葉、蔗糖以及瓷器,都是淮東富足而海東地區稀缺、又受上層社會追捧的物資。

只是整個海東地區的丁口也就一千余萬,市場容量有限,唯有襲斷貿易,才能有更高額的利潤可得。

哪怕是為了壟斷對海東地區的貿易,淮東也必須在近期內對東海進行殘酷而血腥的封航,杜絕浙閩海商出海的可能。

若是能將奢家徹底封鎖在內陸,淮東的海船將能將夷洲、琉求以及南洋地區延伸,將能獲得更充足的資源。

淮東地區的資源畢竟是太稀缺了些。

也恰恰是有海陽三十萬石米糧打底,使有林縛有底氣這時候就與奢家開始進行殘酷而血腥的東海軍事競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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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逐鹿第4章 備戰糧荒

陳明轍在海虞是九月二十六日才看到淮東軍司派專人送來的《淮東制置使司禁東大洋疆海商民貿易、漁獵告令》等函。

雖說淮東就禁海事宜,事前有跟海虞方面通過氣,但正式看到淮東禁海令的細則,陳明轍還是吸了一口冷氣。

陳明轍感歎說道:“如今東線海疆事務由淮東軍司全權負責,倒不曉得是福還是禍!”雖說海虞陳家乃至整個吳黨,這時候選擇跟淮東合作,但陳明轍等人,對淮東仍然保持足夠的戒心。

角落裡一叢翠竹,映得庭院綠意蔥蘢,隱逸多年的陳西言鬢髮也都斑白了,精神還算矍鑠。

要不是這回平江府併入浙北制置使司轄區,陳西言這段時間也不會拼著老骨頭走動。他端著茶杯,斜眼看著石幾上的告函,手指輕輕叩著瓷壁,忙歇不停走動了兩三個月,局面對吳黨來說,稍有所好轉,但思量著平江府的船隻以後要出海也要經過淮東軍司的許可,對日後也是一個隱患,這時候倒是顧不得太多了,說道:“這時候還是要依賴淮東從海上牽制浙閩叛軍的東線,岳冷秋、張希同實也沒有手段能夠制肘淮東——淮東走出今日的局面,不能不說當初確有高瞻遠矚之見!”

雖說林縛“豬倌兒”的綽號還是陳西言先喊出口的,但從暨陽守城戰之後,陳西言對林縛的看法就發生根本性的變化,這恰恰也是陳西言徹底絕了出仕之心的原因。

陳明轍是知道恩師心態變化的,所以對他這麼說評價淮東,沒有什麼意外。

不過陳西言的影響實在大得很,林縛在淮東的許多行為特立獨行、離經叛不說,也從根本上動搖了許多人“學而優則仕”的信念,自然林縛的這個豬倌兒名號倒是越傳越開。以致陳西言只能躲在幕後操持,實在拉不下臉來,親自跑到崇州去見林縛。

余辟疆也是吳黨後起之秀,與陳西言倒無師承關係,聽陳西言如此評價淮東,他不大服氣,說道:“淮東預言江東郡會出現糧荒,崇州吸儲米糧不說,在江甯的林記貨棧也大量的吸儲米糧,然而這近月來,江東的糧價卻在穩步的下降,可見淮東不是每回都能說得中的!米價下挫,絲價就漲,淮東拿米糧跟海虞換生絲,又拿糧荒來危言聳聽,倒是讓他們占了些便宜!也許是林家是做慣了米糧生意,這種荒言對他們來說卻是有唯恐天下不亂的大利!”

聽了餘辟疆這話,陳明轍心裡也不喜,同意與淮東進行絲米交易,是他陳家做出的決定,餘辟疆冷嘲熱諷淮東,也暗中貶低了陳家,換了別人聽了心裡也不會高興。

陳明轍這幾年諳熟了人情世俗,心裡不悅,倒不會表現在臉上,他與陳西言未必就親近淮東,但絕不會像餘辟疆那樣輕視淮東。

秋糧即將陸續上市,糧價下挫是慣例,過了這一階段,糧價能不能穩定,還真是難說得很。

“在崇州時,淮東說到糧價會漲時,倒是建議過海虞改桑種糧,”陳明轍說道,“許是如辟疆所說,淮東也未必每回都能蒙中,但未雨綢繆,是不是召集綢業會館的人,知會一聲,也許陳家可以做個表率,先拿部分桑園出來改種米糧……”

陳明轍這麼說,只是照顧餘辟疆的感受,事實上,他對米糧的問題也是日益感到危機深重。

平江府的桑棉田太多了,僅海虞縣的桑園種植面積就有三四十萬畝,加上棉田、茶園以及蔗園,差不多占了海虞縣一半以上的可耕作田地。

在治平之世,種植桑棉茶蔗獲利高,但投入的勞力也多,以往海虞與崇州兩縣面積相當,但丁口要比崇州還要密集許多。特別是城坊戶,以前的海虞縣幾乎是崇州的十倍之多。

這使得海虞縣雖然土地肥沃,自產米糧卻不足用。

特別是近年來東海寇勢力侵擾不休,海虞縣水利失修嚴重,今年年初時的大潮災,使得海塘東南的海塘給沖毀多處,也沒有辦法組織人手去修,使得原海塘之後的大片糧田荒廢,使得海虞縣糧食短缺的狀況雪上加霜。

這在離亂之秋,算不上什麼好事。

聽陳明轍的話,他倒是信了淮東預測糧價會漲的話,餘辟疆掉頭看向庭院角落裡的翠竹,將心裡的不悅隱忍著不表現出來,他要看陳西言如何判斷。

陳明轍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倒是傾向相信林夢得在崇州時跟他說的話,但他的威信不足,要大規模的改桑種糧,還要陳西言或餘心源等說話。

陳西言與餘心源在平江府的士紳裡的地位,是陳明轍一時間還比不上的。

即使陳明轍有時候也會隨大流說幾句豬倌兒的壞話,但內心深處不得不承認林縛的治政能力之強,舉世無雙。張協、陳信伯、湯浩信等人,甚至包括恩師陳西言在內,陳明轍都不覺得有人的治政之才能強過林縛。

林縛這兩年在崇州大規模吸納流戶,使得崇州這兩年來丁口首先超過海虞,但是崇州此時的糧田種植面積是海虞的兩倍。而且林縛入主崇州後,大興水利,大規模的墾荒屯種,大範圍推動春麥夏稻的精耕細作,推廣鐵質農具,推廣堆肥及圈豬伺養,使崇州能豐產的上熟田畝數大增。

除此之外,林縛這時候幾乎是明目張膽在開墾鶴城草場,在北線修捍海堤的同時,又設七處屯寨,組織流戶開墾鹽瀆、建陵、皋城及浦城鹽區的荒地。

今年淮東年成不錯,不過崇州在大規模吸儲的同時,林縛還簽發了一系列的限制淮東米糧出境的告令。

林縛肩負著都漕的重任,津海糧道維繫京畿及燕北防線命脈,即使林縛的制置使管不了民政、財政,但他簽發的限糧出境告令,海陵府、淮安府是不敢懈怠的。淮東實力稍強一些的糧商及大田主,都受到嚴厲的告誡,甚至維揚府的官倉都要保證向崇州供應一定量的米糧。

從淮東的諸多動作來看,至少淮東是真真切切的認為魚米之鄉的江東郡也會出現糧荒!

雖說淮東認為江東郡會出現糧荒的這個觀點,會給許多飽學經世之士斥為荒謬,但林縛在淮東所創造匪夷所思的奇跡,陳明轍已經目睹太多,他下意識的傾向於相信淮東的判斷。這時候卻要陳西言拿個主意。

陳西言也不以為魚米之鄉的江東郡會出現糧荒,不過淮東的意見,不容不重視,他撚著鬍鬚,避重就輕的說道:“此事我跟余大人寫過信,辟疆也帶回余大人的回信,這些年來好些綢莊都凋弊得很,但是桑園改糧田,比墾荒還難,我等倡議,未必有效,我看學淮東,多儲些米糧,總是有備無患的!”

淮東辦了錢莊,陳家也投了本金,所以陳明轍知道淮東錢莊的本金數已經上升到三百萬兩銀。

此次淮東吸儲米糧,直接以一分五厘的年息向錢莊支借了一百萬兩白銀;此外黑水洋船社、集雲社、林記貨棧以及諸多跟著林氏聞風而動的東陽鄉黨,都準確了大量的銀錢準備吸儲秋糧——僅淮東動用的銀錢可能就在兩百萬兩以上。

陳明轍去崇州時,經過觀音灘東側的糧運碼頭,津漕大倉就在建在津漕碼頭的南側,範圍不小於新築成的崇城,儲糧能力在四百萬石以上。

平江府沒有錢莊可以借力,頂多各縣官倉學淮東儲糧,但是能儲多少?要有淮東的十分之一規模,就要謝天謝地了。

不過陳西言都漫不經心,陳明轍心想也許是自己多慮了。

******************

林縛並不清楚陳明轍、陳西言以及餘辟疆等吳黨內部對江東糧荒問題的討論,說起來主要是當世嚴重缺乏宏觀經濟數據的緣故。直觀上誰都不會認為魚米之鄉的江東郡會缺糧,誰也沒有認真的統計過每年江西、兩湖乃至川東有多少糧船沿江而下,誰也沒有認真的去考慮江東糧價這幾年的持續上漲與沿江而下的糧船持續減少有什麼必然的聯繫。

林縛做好淮東吸儲米糧的準備工作之後,後續工作就全權交給林夢得等人負責,他的注意力則放在一望無垠的東海之上。

九月二十六日這一天,林縛乘船秘密抵達大橫島,正拉開與奢家逐鹿東海的序幕。

秦承祖、吳齊等將領留在崇州協調整個淮東的兵力部署,但包括張苟、陳恩澤等人在內的軍情司官員,都隨林縛抵達嵊泗諸島的主島大橫島,會同嵊泗防線的將領,共同制定實施逐鹿東海的戰略戰術。

張苟調入軍情司任指揮參軍後,來過一回大橫島。只是上回行色匆匆,沒有時間在大橫島上好好的走一走,對大橫島的瞭解,主要來自於軍情的圖紙資料。

相比兩年前從奢家手裡奪下時,大橫島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清溪灣內港的駐泊面積擴了一倍不止,崎嶇的近岸礁岩給覆土平整,在原先狹窄的南北兩岸,都平整出大片的平地,修築了與清溪灣內港溶為一體的嵊泗主城。在金雞山的東北麓則是北灘城寨,控制著大橫島狹窄的東半島。

金雞山的山林以雜木灌木為主,修建城寨、營房、官廳,需要大量的木材,都從金雞山上砍伐林木,不過都補種上油桐。

桐油也是淮東急缺的戰略物資,林縛很早就有計劃的在淮東不利種米糧的土地上,比如驛道兩側、捍海堤的護堤防風林地,都種植大片的油桐。但是真正更大面積的種植油桐,還是利用很難開發的島山,張苟滿眼望去,金雞山北麓的坡地上幾乎都種滿油桐樹。

狹長東半島的草阪上,則是放養的騾馬牛羊等牲口。

在大橫島的東西兩側,嵊泗諸島的其他島嶼就像星羅棋佈的星辰散在茫茫大海之上,大多數島都只建烽火墩堡,派駐少量甲卒駐守,嵊泗防線的駐軍主力則駐在大橫島上。

傅青河主持嵊泗防線,一做便是將近兩年的時間,周同、趙青山分別統領駐守嵊泗防線的步軍、水軍。為了準備這次戰事,韓采芝、張季恆、陳漬等八十餘軍令官都補充到嵊泗防線。

“諾,”陳漬穿著甲片,走起路來鏗然有聲,大聲跟張苟招呼,走過來,問道,“有什麼消息給俺先透露透露。什麼時候打他娘?過來以為有仗可打,都快三個月了,嘴裡都憋出鳥來了!”

“大人跟傅大人、趙將軍、周將軍三人談過話後,下午就應該召集營哨一級將領開會,你又何需急於一時?”張苟笑道,“應該有你出戰的機會?”

“打岱山?”陳漬猶不放棄的問道。

張苟笑了笑,沒有問答他。

岱山就在大橫島南面海上,白天就能遙遙相望。奢家在岱山主島所建的城寨,不比大橫島這邊差多少,陳漬在流民軍時就有登城虎之名,天天能看到敵城在眼皮底子,怎麼會不手癢癢。

陳漬與張苟一樣,都怕在加入淮東之後,會被迫對昔日同僚下手,便立志進水營。

在茫茫大海上,指揮一營甚至更龐大的戰船狩獵敵軍,比指揮步卒要複雜得多。陳漬甚至連測星直航都掌握不了,自然勝任不了水營的指揮重任。

無奈之下,陳漬只得認命給編入崇城步營,七月初先是擔任營軍令官。陳漬綽號“登城虎”,武勇過人,又善率眾攻堅,傅青河熟悉他的性子之後,就讓他改任領兵的副營將。

八月下旬,林縛對淮東軍司的兵力調整部署,崇城步營空出一名營指揮,便讓陳漬出任。

陳漬是崇城步營的營將,聽張苟說他有出戰的機會,自然下意識的想到是強攻岱山,奈何張苟再不肯多透露信息,令陳漬心癢難忍。

張苟給編入軍情司,自然就能接觸到淮東更核心的軍事機密。

必需要有強大的登陸作戰部隊配合,才能將淮東的海上優勢充分的發揮出來,林縛有意仿效後世的海軍陸戰隊,在淮東軍專門編制登陸營。

崇城步營與水營協調訓練的時間最長,訓練最多的又是各種登島、登陸作戰,若編制登陸營的話,非崇城步營莫屬。

張苟曉得,即使將來淮東要在淮泗一帶增加兵力,更多的可能是將此時駐防崇州的長山營北調,崇城步營調去淮泗的可能性很低,所以陳漬無需擔心以後會與昔日的同僚刀兵相見。

陳漬這次有率步卒隨水營配合作戰的機會,卻非去強攻浙閩叛軍重兵防守的岱山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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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逐鹿第5章 初襲

浙閩之間,山嶺橫亙,走陸路唯衢州與建州相接的仙霞嶺道最為短直,自古以來就辟有山道。

然仙霞天險形勢險要,從南而北,梨嶺、楓嶺、大竿嶺、小竿嶺、茶嶺、窯嶺六山相接,巍峰壘嶂,雖然辟有山道,但至險處,僅容一馬通過。在跨越仙霞嶺之後,兩邊才有水道相接,不過嶺南建州境內的建溪枯源,嶺北衢州的甌江之水,相當長的一段水道也都枯淺,僅能通航小船,通航能力有限。

就這麼一處險道,自古以來卻是浙閩之間最緊要的關隘。

浙閩未陷戰事之前,仙霞嶺兩邊的衢州跟建州,有數以千計的腳夫為商旅扛活。一件百十斤重的貨物,從衢州扛到浦城的碼頭或從浦碼扛到衢州的甌江碼頭,收二三十枚銅子的腳錢。

千名腳夫走仙霞嶺道一年所扛運的貨物,甚至不如一艘大型海船走上一個來回。

以往浙閩之間的貨物流通量極少,海路艱險,又有海寇阻路,遂仙霞嶺道能勉強滿足浙閩商旅往來兩郡的需求。然而奢家佔據浙閩之地,需要大量的將明州、會稽的米糧運往晉安,將建安、晉安的鐵運往明州、會稽,兩地之間的資源交換量大增,險窄難險的仙霞嶺道,就完全不能滿足需求。

奢家的用兵重心雖然從海上轉移到陸地,欲從西線尋找突破進入江西、徽南的機會,但銜接閩北與浙南的主要通道,則以海路為主,仙霞嶺陸路為輔。

三艘三百石載量的雀頭船自閩清的碼頭而下,順著秋後清澈的閩江江水而下,繞過巍峨的晉安府城,進入閩江下游的白龍江。

閩江自晉安府城東側的南台島分為南北兩汊,南汊寬淺,積沙渾濁,人稱烏龍江;北汊水窄,約七八十丈寬,但水急流深,是出海船舶的主要航道。

春福堂的掌櫃胡阿祥,站在船甲,眺望南邊草樹蔥蘢的南台島,江面與他們一樣,還有二三十艘雀頭船準備出海,看桅上懸旗,以去明州府的船居多,也有去泉州府,倒是沒看到去扶桑鹿兒島的船。

胡阿祥心裡盤算著,去鹿兒島雖說海途艱險,在海東那塊,海盜出沒頻頻,但才是真真的厚利。所謂富貴險中求,尋常人家要是有膽量往船捎十擔八擔生絲,運到鹿兒島一賣,這一輩子就不愁吃喝了。

晉安的海船多以雙桅雀頭船為主,載量三百石到五百石不等。造脊長窄的雀頭船與平底寬頭的海鰍船,是東閩沿海最為成熟的船型。雀頭船吃水深,但揚帆借風行得快;海鰍船吃水淺,能直接靠上淺灘,早些年倒是很受海盜的歡迎。

以往閩江口出沒的商船僅有三五十艘雀頭船。這兩年來往明州去的海船需求增加,如今專走明州、晉安一線的海船就有一兩百艘之多,走泉州的海船主要也是以三五百石載量的雀頭船為主,不過走夷洲、琉求及扶桑鹿兒島,甚至遠走南洋諸島的海船,差不多都已經改成三桅大船了,只是數量相對也有限。

海上風波險惡,大海船抗風浪的能力,遠非小海船能比;大都督府也一再諭令各家多造大型海船。相比較前些年,晉安府出海的船舶質量要提升了好幾個檔次。

江口有兩艘兵船在巡哨,船上插滿迎風凜冽的戰旗,隨行的夥計魏阿福湊過來,有些忐忑不安的說道:“掌櫃啊,聽說北邊的形勢緊了,淮東也正式對這邊宣戰了,會不會我們剛出去,就有淮東的戰船繞到南邊來?”

胡阿祥橫眉冷看了夥計魏阿福一眼,要不是平日依仗手腳麻利的做事,說這樣的晦氣話,早就一巴掌甩他臉上去。倒不知魏阿福從哪裡知道淮東軍司的禁海告令,胡阿祥冷哼一聲說道:“我晉安在明州府有兩萬水軍精銳,淮東的水軍滿打滿算,加起來也不超過一萬,便是有一兩艘小船漏過來,你就嚇破膽了?”

不要說胡阿祥了,便是浙閩大都督府的絕大多數將領,仍然停留戰線爭奪的陸戰思維裡。如今浙閩與淮東在岱山諸島與嵊泗諸島之間形成清晰的、涇渭分明的防線,而且浙閩水師在岱山防線的側後,從昌國到明州府以及明州府東部沿海,形成四五百里寬廣的戰略縱深,再到晉安府,還將近千里之遙,即使淮東水軍會有戰船深入侵擾,必然也是小規模的。

作為東閩八姓之一的胡氏,入閩兩百餘年來,在閩清合族而居的胡族宗族有七八千戶之多,是僅次於奢、宋的大族。

浙閩大軍占下浙南,斷了江西瓷器的入浙之路,胡家所產的瓷器,便成為浙南緊俏之物,專用來運瓷北上的雀頭船,就有八艘之多。如此大宗貨物往來,非要走海路,走仙霞嶺道,一年能運出十一就算了不得了。

胡阿祥這次率領北上的三艘雀頭船,所載都是瓷器。受到大都督府的告誡,三艘船共有百余武衛隨行護船,抵擋一般的騷擾足以。不過根據大都督府的要求,建議出海的船舶結成船隊而行,水軍甚至會根據情況派出戰船護航。

胡阿祥倒覺得大都督府多此一舉,從淮東到晉安有小兩千里,淮東制置使吃了瘋藥,派船繞到晉安來打劫,真要派過來,浙閩水師難道是吃素的,還會讓他們安然脫身?

船行到南台島的下島,浙閩水師在這裡有一處碼頭,按規矩是靠港駐泊,或接受檢察,或等候其他商船過來編隊而行,胡阿祥心裡嘀咕著,倒不敢公然違抗大都督府的諭令,下令將船靠過去。

這會兒有數支高桅露出在海平面上,有幾艘海船往白龍江口而來。海船出沒江口也是尋常事,胡阿祥倒也沒有在意。倒是更靠江口巡哨的兩艘兵船突然調整方向,往來船駛去,許是檢察來船身份。過了片刻,來船借著回湧的潮水接近江口,胡阿祥才看清過來的五艘船都是海鰍子船,插滿戰旗,迎風飄展。

在這五艘船突然襲擊巡哨兵船之前,胡阿祥都以為那是浙閩水營的戰船,大概那兩艘巡哨兵船也是這麼認為,才毫無戒備的接近檢察!

白龍江口的戰事爆發得很突然,兩艘巡哨船毫無提防,幾乎在眨眼間的工夫,就給傾洩而來的箭矢、裝滿火油的特製燃燒罐覆蓋。而發動突襲的五艘敵船,目標顯然不僅僅是江口的兩艘巡船,甩開給兩艘給打蒙又引起大火的巡船,就借著回湧的潮頭,往南台島下島碼頭襲來!

“是敵船,是敵船打進來!”雀頭船上的夥計多數沒有見過什麼場合,看到五艘敵船氣勢洶洶的沖來,驚慌大叫。

胡阿祥恨不得抽烏鴉嘴的魏阿福一巴掌,真是說什麼來什麼,他心時也是駭然,不清楚為何會有五艘海鰍船能繞過外圍的警戒線混進來,碼頭上駐泊的十多數艘商船,都慌不迭的拉碇欲逃。

碼頭上僅有百餘戍卒,還都是雜散兵勇,慌作一團,只是拿了弓箭兵器往碼頭上湧,實際上也幫不上儘快。烽煙這時候倒是及時燃燒起來,但是等上島水寨的水營戰船過來,需要一段時間。

胡阿祥首先要保住船上的貨物,可不敢憑藉船上百余武衛逞能,疾聲吆喝,讓船工變帆掉頭往上游避逃!

船上的護衛都紛紛拿出來弓弩刀矛,十幾個領頭的,在別人的幫助下,七手八腳的將鎧甲穿起來。要是商船逃不脫,援軍又不能及時趕來,就要他們這些武衛抵擋一陣子了。

胡阿祥還是幸運的,剛好還沒有拋下大碇駐泊,大帆也才降下一半,船工水手都在各自的位子上。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後,三艘雀頭船就很快掉頭往上游走。

大部分在下島駐泊的商船卻沒有這麼好運,剛從水里拉起大碇,就給五艘敵船殺到近處。商船雖多少有些護衛,但敵船接近後根本就沒有劫船的心思,在接舷還有些距離時,就大量拋擲一頭燒著的火油罐。

火油罐在甲板上砸碎,火勢頓時就隨著飛濺的火油彌漫一片,弓弩箭矢交疊而來,船上帆桅都是易引火之物,船上護衛缺少弓弩對抗,給壓制著無法救火。

商船跟戰船無法相比,甲板薄,又不會蒙熟牛皮,防火差,側舷沒有護牆,很難抵擋弓弩的攢射。也不曉得敵船所擲陶罐裡裝的是什麼火油,火勢極旺,大白天裡有幽幽的藍光,還劈哩啪啦的炸響,時間稍長些,火勢將甲板燒透,火油往船艙裡浸透,這火就沒法救了……

看著下島碼頭十數艘商船在很短的時間裡就陷入焰天火海之中,胡阿祥心裡駭然:這五艘海鰍船是淮東偽裝來偷襲的戰船,換作普通的海盜船,應該是劫掠為主,怎麼可能直接縱火燒船?

上島水寨的戰船出動速度也不慢,這時候就有五六艘快漿船先操槳而來。南台島北的白龍江僅有六七十丈寬,水面狹窄,利槳船不利帆船,奔襲的五艘敵船看到這邊戰船出動,就放棄登岸襲擊下島碼頭的機會,遠遠的就掉頭往外海逃竄!

胡阿祥看著下島碼頭左右給燒著的十數艘商船,他背頭出了一身冷汗,暗道好險:要是早一刻過來,多半也要下碇降帆脫不開身。

晉安府能出海牟利的商船,絕大多數跟八姓大族關係密切,或者直接就是八姓大族名下的船舶。看著這麼多船給引火燒著,許多水手、護衛被迫跳水逃生,胡阿祥也不能見死不救,看到這邊水營戰船出動將敵船逐走、又有十多艘出海去追趕,他下令手下掉頭往下島碼頭靠過去幫著救人滅火,心裡也不由的感慨:戰火這算是燒到晉安府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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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搏兔

晉安府城位於閩江北岸,距離閩江北汊白龍江口約有五十裡。通過烽火傳訊,晉安府城裡很快就知道江口遇襲的消息。

奢飛虎踞坐在虎窺堂裡,神情嚴峻,這時候還僅僅是知道江口遇襲,進一步的情況還無從得知。

秦子檀站在廊簷下,自奢家控制東海寇勢力以來,晉安這幾年一直都沒有受到海上的襲擊。這個時機,又與淮東頒佈禁海告令相合——若真是淮東戰船繞到晉安來發動突襲,問題就棘手了。

數名甲士持令闖入,秦子檀見為首者是大都督文莊公身邊的侍衛校尉鄭明經,問道:“鄭校尉,可是江口有消息傳回來了?”

鄭明經點了點頭,也不是詳說,只說道:“主公請二公子與秦先生過去……”

秦子檀一直未在浙閩都督府正式任職,只是以奢飛虎府上客卿的身份留在晉安,鄭明經遂以“先生”相喚。奢飛虎聽著門口的對話,也不端架子,走了出身,只問了一句:“我父親在哪裡?”

“明園閣,也派人去請諸位大人了!”鄭明經回道。

秦子檀暗道:大都督也意識到這次遇襲非同尋常吧!當下不再說什麼廢話,跟著二公子奢飛虎就往明園閣趕去。

走進明廳,看到上司馬溫成蘊臉色頗為沮喪的站在里間,秦子檀心裡奇怪:上司馬溫成蘊專司亞安東線守戍之事,南台島水營也歸他節制,白龍江口遇襲,他不親自跑過去視看敵情,怎麼還有心情留在晉安城裡?難不成奢文莊也以為白龍江口遇襲只是尋常小事,不需要溫成蘊專程跑一趟?

看到奢飛虎與秦子檀進來,溫成蘊給奢飛虎行了一禮:“二公子……”

受兩年前東海戰敗的原因,奢飛虎迄今在晉安都掌握不到實權,也使得秦子檀在晉安的地位大跌,自然不給溫成蘊這些人物看在眼裡。

秦子檀隨奢飛虎給大都督奢文莊行禮,奢文莊蹙眉思忖,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似的,說道:“飛虎跟子檀來了……”

奢飛虎耐不住性子,直接問道:“襲白龍江之敵的詳細,南台島那邊可曾查明?”

溫成蘊說道:“有五艘海鰍船偽裝成我水師戰船,賺入白龍江口,襲擊我在江口的巡哨船兩艘及駐泊下島碼頭的商船十余艘,南台島水營已派戰船銜尾追擊——依照他們襲擊商船而無劫掠之意,應是淮東過來的寇船!”

正如淮東等地稱浙閩為叛軍,浙閩則稱淮東是寇軍。

奢文莊注意到秦子檀聽到這裡眉頭微蹙,問道:“子檀,你覺得有什麼疑問嗎?”

“追出去的船怕是會有危險!”秦子檀說道,“淮東的寇船最近從嵊泗發出,要從岱山、昌國以東的外海繞行,才不會給我們提前發現,應該是一支規模不小的船隊,襲江白龍江口的五艘海鰍船極可能是誘餌!”

秦子檀不會相信淮東只派五艘海鰍船千里奔襲閩江口,僅五艘海鰍船編成的船隊便是這時節想要走外海都是很兇險,淮安必定還有更大規模的船隊在外海守株待兔,等候著這邊追擊的戰船一頭撲進羅網去。

奢文莊點點頭,說道:“事發突然,南台島的水營戰船已經追出,也來不及追回來;我已令胡宗國代我前往南台島督戰,謹守門戶。”

大都督府臉色從容的說完這些話,秦子檀這才明白溫成蘊為何臉色沮喪的站在此間。即使倉促出擊的戰船非溫成蘊所派,但他長期主持東線守禦,麾下將領如此草率就中了淮東的引蛇出洞之計,也難怪大都督會對他不滿,派長史胡宗國代替他去南台島督戰。

閩江在出海處給南台島分為南北兩汊,南台島正當閩江門戶位置,其地勢形態,也適應駐守水營。在浙東水師之外,浙閩大都督所轄的另一種水師南台島水營,就駐紮在南台島的上島,擁有大小戰船四百餘艘,兵卒六千餘人。

要說水軍編制,浙閩要比淮東多出幾倍,但是兩年前的東海戰事失利,早就證明了兵力多寡在海戰裡僅居次要因素,戰船的優劣才是主要。

雖說在占下浙東之後,獲得一批造船工匠,使得晉安的造船能力得到加強,努力造出更多、更大的海船,但跟淮東比,仍有很大的距離。

晉安城裡一時間摸不清淮東到底有多少戰船繞過岱山、昌國南下,正因為摸不清楚,南台島水師更應該謹守門戶,利用南台島及閩江口的地形,與千里奔襲而來的淮東水師周轉,而非倉促追擊。

淮東水師戰船奔襲閩江口,意見非同小可,留在晉安城裡的大人物,都給召集來明經閣議事。

宋家在晉安的代表,大都督府典書令宋博也給召集過來。

奢飛虎又娶了宋浮的幼女為妻,兩家仍然維持著親密的姻親關係。至於宋佳與奢明月,早就成為晉安城裡諱莫如深的話題,沒有人會再提起。

秦子檀倒是希望追擊出去的水營將領聰明一些,派船去追是來不及了,只希望他見機不對能帶船撤回來,替浙閩多保留一些水營力量。

接下來的東海競戰,會十分的殘酷,雖說浙閩的水師兵力要多出淮東許多,但秦子檀並不認為浙閩的勝算更大!

*************

下島碼頭被襲,兩艘巡哨船、十二艘商船給縱火焚毀,包括水營巡卒在內,近兩百人給無情射殺,逃得性命者不足半數,南台島水營副將施和金差點給氣瘋掉!

在水營快槳船出擊後,敵船迅速逃出江口。快槳船以人劃槳而行,狹窄的江面,短程追擊有利。一旦出了江口,給敵船順著風而逃,快槳船是不可能追上的。

施和金調來八艘快船,銜尾追了出去。

長史胡宗國攜大都督府令旨緊急趕來督戰,施和金已經率船追出近兩個時辰,追回已來不及。

時唯十月深秋,西北風漸盛,五艘海鰍船揚帆往東南逃竄,兩個時辰,便順風疾行了一百六十餘裡,進入晉安府東南的西塔山島海域。

西塔山島是距海岸有一百餘裡的狹長山島,僅有幾十戶島民在島上耕種。以六艘津海級戰船為主的龐大船隊,正安靜的蟄伏在西塔山島的背面。

島上幾十戶島民完全停靠黑塔山島的兩艘漁船都給控制住,張苟與陳漬率一哨甲卒登上黑塔山島,陳漬率甲卒隱身山林裡,張苟這時候與幾名哨探站在島山頂端的山林裡,監視西北邊的海域……

晉安才有八艘戰船追來,真是讓人頗為失望!不過蚊子腿再瘦,割下來也是肉,這是一場此消彼強的競戰,想要一舉全殲浙閩叛軍的南台島水營主力,那真是要等祖墳上燒高香。

當浙閩叛軍的八艘戰船進入預備伏擊海域,黑塔山島背後蟄伏的淮東戰船,便升帆出擊,仿佛潛伏在草叢深處的獵豹,這時候對獵物發出雷霆一擊。

追擊是毫無懸念,奔襲船隊都是由快速帆船組成,就是要無論在追擊敵船或者是揚帆遠逃時,都能充分的發揮速度優勢。

一旦六艘津海級戰船、十八艘集雲級戰船拉開網子,八艘海鰍子船想要逃脫難於登天!

挨近後,床弩發射出連繩索的巨鉤,能在七八十步外,將敵船牢牢鉤鎖住,箭矢、火罐、落石齊下。

不戰而降,家人會受誅連,施和金也不甘心屈降。但進入包圍圈,看著船舷要高出七八尺的淮東戰船,施和金曉得他們連登船反擊的機會都沒有。

施和金手持護盾,盡可能將擋住箭矢火石,大聲吆喝:“割繩子,點起火箭,射他娘的!往黑塔山走!”命令部眾將火箭、火罐等瘋狂的向淮東戰船擲去,拼命的往黑塔山島方向突圍。

施和金猜到黑塔山島上可能會有淮東的兵卒在打埋伏,但周圍數十裡海域,唯有黑塔山島一塊陸地,他不清楚有沒有援軍來救,他想活命,唯有登上黑塔山島,找個有利的地形頑抗固守,才有機會。

看到有一艘敵船掙脫包圍圈,往黑塔山島逃來,陳漬興奮的嗷嗷欲叫,將斬馬刀橫在身前,橫眉看向身後甲卒,說道:“給爺穩著點,等他們都上岸了,再殺他娘的,免得功勞都給水營撈去……”盯著敵船接岸的方向,吩咐幾個都卒長要怎麼圍上去打!

沒有仗打,就沒有升遷的機會,就沒有得賞功田的機會,就沒有回家光宗耀祖的風光,崇城步營的甲卒在嵊泗防線也憋了很多。這次有兩營甲卒隨船隊南下,他們這一哨還是獲得首戰機會,自然不想表現差了……

***************

途經黑塔山島海域戰場而逃出來的漁民,帶來追擊船隊全軍覆滅的消息。

入夜前莆田方向有傳警狼煙燃起,是莆田東海域的平潭島遇襲。

站在莆田沿海,隔岸能看到平潭堡方向徹夜大火。平潭堡雖然夷洲海峽之間最大的島嶼,南北有五六十裡縱深,堪比一縣之地,但浙閩在平潭堡的駐軍僅有三百餘人,還都是戰力不強的地方雜兵。

浙閩雖號稱十萬精銳,但除了晉安府集中了一部分,其他都在浙東、浙西的戰線上。

浙閩大都督府後園明經閣裡,奢文莊也再無法保持從容淡定的神色。當聽著西北方向霞蒲縣東海域的東安島有遇襲烽煙燃起,他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包括秦子檀在內,所有人都無法確定將南台島水營派出去決戰能有多大的勝算!

抑或傳令明州府,使浙東水師出擊,對淮東進行報復性的襲擊,迫使淮東奔襲水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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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左右為難

天色已明,大燭燒殘,東海岸沿線不斷有壞消息傳來,明經閣裡眾人枯坐了一夜,每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心思重重。

宋博靜坐在下首,在他看來,這一天終於是到來了。

不算浙南諸府縣,東閩沿海地區,歸附浙閩大都督府統轄的,從北面的官山、到南面的饒平,一共有十五縣直接臨海。

東閩多山少田,少量產糧區幾乎都集中在沿海平原區,這十五縣繳納的稅糧,幾乎占到東閩全郡的三分之二。而包括霞浦、蕉城、連江在內的晉安府沿海五縣,更是浙閩大都督府所轄的核心區域,這時也都暴露在淮東戰船的打擊範圍之內。

由於摸不清淮東的意圖,大都督府暫時只能通令各縣加強防備。

這兩年來,浙閩一直都抽調精銳加強浙西,欲從西線尋找突破進入江西、徽南的機會,便是在浙東集結的兵力,也要比晉安大本營強一些。

雖說晉安還有兩萬精銳留守,但多集中駐紮在晉安城裡,水軍力量就以守禦閩江門戶的南台島水營最強,其他沿海諸府縣的守禦兵力都很弱,好些縣都只有三五百名戰力十分勉強的刀弓手。

這些縣不要說出城攔截淮東軍登岸了,一旦淮東登岸的甲卒超過千人,怕是連府縣城池都有失陷的可能。

當初奢飛熊率東海寇兵大掠太湖沿岸諸府縣,核心戰力也就三四千人,卻能在兩三個月裡連破太湖沿岸七城,打得平江府、丹陽府元氣大傷。

當時晉安諸人都覺得甚是爽快,這時候想到也有可能要被迫吞下同樣的苦果,心情就完全不一樣了。

在平潭堡很可能給攻陷、淮東又有步卒在霞浦縣東海域的樂安島登陸的消息傳來後,典農司馬鄧禹就建議,立即從晉安調派精銳,加強沿海諸縣的防守。

宋博看到奢文莊眉頭微蹙,應是不滿意鄧禹的建議,便建言道:“此時還沒有摸清楚淮東這次奔襲晉安的兵力多寡,甚至都摸不清楚淮東的奔襲意圖,臣以為不宜分兵!”

大都督保持沉默未言,秦子檀與其他人察言觀色,也能明白大都督這時候不可能倉促分兵去守諸縣。兵力分散出去,萬一淮東這次奔襲晉安的兵力出乎意料的多,淮東集結兵力來攻打南台島,又該如何?

那時會更加的狼狽!

大都督還不至於會犯這個低級錯誤,首先要摸清楚淮東奔襲兵力的多寡,這需要南台島放更多的哨船出去偵察。

從淮東昨夜強攻平潭島來看,淮東這次來奔襲的兵力不會太少。

鄧禹給宋博反駁,見沒有人站出來幫他說話,便曉得他提的建議算不上好,看了宋家子一眼,便坐在座位上沒有再吭聲。

“是不是傳令浙東,使蘇庭瞻率水師襲淮東?”上司馬溫如蘊建議道。

溫如蘊此言,倒是引起許多人的共鳴,總不能坐看淮東軍在東閩沿海肆意妄為而不作為,浙東水師對淮東進行報復性侵襲,就能迫使淮東奔襲船隊退回去!

秦子檀看了坐對面的宋博一眼,見他微微搖頭,顯然是對溫如蘊的建議很不贊同,心裡奇怪:宋博何時對淮東水師有這麼清醒的認識?

奢文莊也頗為意動,他雖然知道浙東水師出擊有些冒險,但是這邊要是沒有一點作為,不管沿海府縣受到損失程度是否嚴重,對浙閩的士氣打擊將是難以估計的。

奢文莊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次子奢飛虎的身上,問道:“飛虎,你以為如何?”

兩年前的慘敗,使得奢飛虎在晉安的話語權降到極低,在軍議時即使有什麼建議,也常給眾人所輕。

在基本確定大公子奢飛熊為繼承人的情況下,像溫如蘊、鄧禹、胡宗國等人,也都不會太給奢飛虎什麼面子。

奢文莊也能準確把握部眾的心態,所以在公開軍議時,很少去徵詢奢飛虎的意見;不過奢文莊心裡也清楚,留守晉安的浙閩諸人,對淮東能有深刻認識的,也就奢飛虎、秦子檀寥寥數人。

奢飛虎手撐著桌子,說道:“不妥。昨天施副將貿然出海,已使南台島水營受挫不小,又焉知淮東此次奔襲,不是誘浙東水師出戰?”

引蛇出洞計中計!

秦子檀也擔心這點。

“令浙東謹守城寨,浙東水師出戰,似乎也沒有給淮東所趁的機會,情形再壞,也好過這時的被動。”溫成蘊說道。

秦子檀大感頭疼:奢飛虎的意思,是擔心浙東水師給誘出來在海上打會戰,是擔心再中淮東的引蛇出洞之計;溫成蘊卻理解成浙東水師出戰之後,明州府防禦空虛有可能給淮東趁機偷襲,以為淮東是調虎離山。

引蛇出洞、調虎離山,一蛇、一虎,謬以千里。

之所以造成這樣的誤解,說白了,就是溫成蘊等人對海戰並無深刻認識,還以為擁有兩萬兵力的浙東水師仍是東海之上最強大的存在,還以為兩年前東海諸戰失利,都是奢飛虎個人不善領兵所致!

秦子檀見奢飛虎撐在桌案上的手背都暴出青筋來,知道他心緒幽憤。

因為東海諸戰失利,就坐了兩年的冷板凳,還給諸人所輕,換了誰心情都不會好。

“溫大人誤解二公子,”秦子檀說道,“子檀以為浙東水師與淮東水軍在海上會戰,勝算不大!想來浙東方面也有這樣的認識,遂兩年來,一直都不願意派兵襲擾淮東!”

秦子檀這句話便如一粒石子扔入平靜的湖裡,溫成蘊、鄧禹等人都面面相覷。

溫成蘊給秦子檀堵了一下,不便當即反駁,鄧禹在邊上質疑問道:“子檀是不是誇張了?”

秦子檀卻向奢文莊行了一禮,說道:“即便浙東水師有會戰打贏淮東水師的勝算,對浙東來說,也是太冒險了……”

奢文莊點點頭,浙東正面的敵手是董原,浙東水師主力出戰,即使能給淮東重挫,對改善東線的勢態,沒有大的幫助,反之若是受重挫,東線將陷入徹底的被動。

錢江下游異常的開闊,一旦浙東水師受挫輕重,董原就能放心的將麾下主力集中到西面的湖州一線,對他們想從西線突破的部署將產生極大的制約。

奢文莊問道:“浙東水師派小規模兵力擾襲,會不會起作用?”

秦子檀側頭問奢飛虎:“二公子以為呢?”淮東的勢態,他與奢飛虎有過充分的討論,奢飛虎在晉安府重新獲得話語權,才有他出人投地的機會。面對奢文莊的問詢,秦子檀更情願將機會讓給奢飛虎。

秦子檀避而不答,奢文莊也無意見,目光重新看向次子奢飛虎。

“林縛在淮東修捍海堤,沿捍海堤每三十裡修一座堅堡,六七萬輜兵部署沿線,實際已經形成一條嚴密的封鎖防線。在捍海堤外圍是兩淮鹽鐵區的轄區,浙東水師派小股兵力滲透過去,侵擾兩淮鹽區,飛虎以為大概不能讓淮東有多大的觸動。”奢飛虎說道。

奢飛虎的意見很明確:浙東水師全師出動,有貿然打會戰的風險;小規模侵襲,對淮東根本造成不了實質性的損害。

奢文莊蹙眉陷入苦思,淮東的海岸線要比浙閩短太多。

當淮東興師動眾修捍海堤時,旁人只看到淮東糜費錢銀;待捍海堤將成形之際,才恍然看到捍海堤對淮東來說,實際也是一個沿海防禦網。

從江門到鶴城的驛堡要更密集,差不多十幾二十裡就是一座,與崇城方向的道網密集,就算淮東騎兵從崇城出發,兩個時辰就能支援任何一處驛堡。

浙閩有限的騎兵都集中在浙西,晉安城裡的騎兵加起來都不足一營,還都是奢文莊的近侍宿衛。這也造成晉安的兵力要支援沿海耗時更長。

晉安由於長期以來,就沒有怎麼受到來自海上的威脅,沿海防禦薄弱。

若是要學淮東那樣,建立沿海防禦體系,花二三十年時間,也許能從容做到;若想兩三年間做到,浙閩的財政會給直接拖垮;更不要指望浙西方向能對徽南、江西還能保持什麼攻擊勢態了。

關鍵在這條防線,浙閩要布多少兵力才夠?

溫成蘊、鄧禹等人都面面相覷,他們對淮東的瞭解,都遠不如留守明州府的蘇庭瞻等人深刻。當浙閩的大軍在西線面對江西、徽南方面的數萬官兵,還能保持積極的強勢姿態,這時候在東線卻對兩三年間才崛起的淮東束手無策,令他們多少有些難以接受。

“依二公子所見,浙東水師與淮東決戰,有幾成勝算?”鄧禹遲疑的問道。

海路給掐斷,諸家利益受損,那是肯定的——鄧氏宗族主要聚集在霞蒲、蕉城一來,都直接受到淮東戰船的威脅。鄧禹雖然對海戰認識談不上深刻,但是他知道早些年這邊控制東海寇對浙東、江東沿海造成的破壞有多少嚴重,不然也無法摧枯拉朽的攻下浙東,誰都不希望當年的那一套給複製到自己身上。

浙東水師若有較大勝算,鄧禹他們還是會支持一戰的。

奢飛虎也委實難以回答,他能猜到這次很可能有直接領兵的機會,但是勝算不大,去浙東領兵,還不是要再背一次黑鍋?

過去兩年時間,他一再強調要發展水營遠海作戰能力,給置若罔聞,這時候卻來問會戰有多大的勝算?

猶豫了許久,奢飛虎頹然說道:“或許應該派人去問大哥或蘇庭瞻他們的意見!”

“派去見宋公的信使應該回來了,宋公會是什麼意見?”溫如蘊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枯坐了一夜,外圍不斷有壞消息傳來,大家卻束手無策,誰都難免有些急躁。

聽溫如蘊提起宋浮,秦子檀看向宋浮之子宋博,暗道宋浮在泉州一病就是兩年,派長子宋博在晉安府做事,也病了太久了些?

宋博見別人都看到,說道:“許是快了……父親在泉州染病臥床不起,泉州諸縣也暴露在淮東戰船的威脅之下,父親大概也會派信使來晉安求援!”

奢文莊直覺得頭疼,他跟宋浮在許多方面都有分歧。宋浮這兩年一直在泉州養病,不肯到晉安來,他也不好說什麼。

奢文莊說道:“大家先回去休息一下,到午後,應該有更詳細的消息傳來。至於浙東水師要不要出戰,我會立即派人去問浙東的意見。”

溫成蘊、鄧禹等人告退,奢文莊又跟奢飛虎、秦子檀說道:“飛虎、子檀,你們留下來,我有其他事情問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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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能打

秦子檀不曉得大都督有什麼話要單獨問他跟二公子,先站起來恭送溫成蘊、鄧等人離開,才隨奢文莊換了一間閣子說話

“飛虎,浙東水師出戰,勝算能有五成沒有?”奢文莊待侍婢端來茶點之後,問道。

“即使有五成勝算,也不應冒險啊。”奢飛虎坐了兩年冷板凳,倒是比以往要沉穩多了。

秦子檀聽大都督的意思,若是有五成勝算,似乎會冒險一戰。

多少有些猜不透大都督的心思,按說大都督不應該支持浙東水師冒險出戰,但是晉安這邊如此被動,也絕不是什麼好事。

要權衡的利害關係太多,有時候甚至不能單純的只考慮軍事上的問題。浙閩雖推奢家為首,但其他七家的勢力並不見得比奢家有多弱,秦子檀心裡想:這也不是什麼好事。

奢文莊微歎道:“浙閩所行是逆流行舟,若不能進則要退洩千步而不能止,”又問秦子檀,“子檀以為呢?”

秦子檀以往只覺得大都督權柄在握,無限風光,這時候多少也能體會他的艱難,他所說的逆流行舟,大概是他與宋浮之間的最大分歧所在。

東閩地處一隅,說起來最不利於爭雄天下,奢文莊也是文才武略,雄踞天下,才能替東閩打開如此的局面,只是先遇李卓,後遇林縛,多少有些時運不濟。

十年戰略受阻李卓,八閩精銳只能退守閩江中游以下,好不容易將李卓一系支解破碎,卻又受挫于林縛。兩年前東海諸戰,要能不失利,浙閩精銳只怕已經是兵臨江寧城下了,至少也能撈個劃江而治的局面。

也許大都督不認為東海諸戰失利二公子要擔多少責任,只是東海諸戰失利對整個勢態的影響極大,大都督無論是給大公子一個交待,還是要給其他七姓勢力一個交待,都要將二公子踢到一邊去。

秦子檀有些會忍不住癡想要是兩年前的東海諸戰勝了,勢態會怎麼發展——首先平江府、海陵府的防線會給打得稀巴爛,董原也不敢貿易率兵南進杭州。孟義山也許會率寧海鎮殘兵退過丹陽府,岳冷秋倉促間只能調長淮軍渡江會戰。打敗長淮軍,江東郡只能守江寧孤城,元氏再倉促調李卓南下,東胡人會趁虛而入……

天下就此分崩離析,奢家奪占江南之地是有把握的!

然而事實不容設想,東海諸戰受挫於淮東,便讓元氏有足夠的緩衝時間在錢江北岸建立穩固的防線,而奢家被迫緩下步伐,不得不先去消化浙南諸府縣。

往事不可追也,秦子檀微低著頭,能感覺到大都督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使他也覺得壓力倍增,有些話他不想說,大都督心裡應該明白,這時候卻要他來說,為什麼?

思忖了許久,秦子檀才開口說道:“東線雖艱難,但只要大公子先從西線攻入江西或徽南,形勢便不會這麼被動!”

“長樂軍能進江西是最好,”奢文莊說道,“長樂軍若不能進江西,兩邊的形勢剛好又給拉平!”

秦子檀心裡細想:羅獻成率部南進,會攪亂江東郡在南線的部署,但晉安給淮東一攪和,在西線難免就有些鋒芒不足,實難判斷誰優誰劣!而且淮東奔襲在先,已經先一步打擊了這邊的士氣。

奢文莊繼續說道:“長樂軍南下之事,林縛應該有所預料,所以才會有如此果斷的奔襲——宋公曾說此子要屬天下二三人之列,我沒有足夠重視,後悔也有些晚了!”

秦子檀心裡駭然,忍不住看了奢飛虎一眼,他不知道在泉州病隱的宋浮曾對林縛評價如此之高。

奢飛虎臉色極度難看,宋浮可是他的岳父,宋佳身陷崇州生死不知,他續娶的又是宋浮的小女,已生下一子,宋浮如此評價林縛,令他何堪?

再說宋浮又怎麼能比他們更深刻的瞭解林縛?想到這裡,秦子檀已經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秦子檀這時候也意識到,在大都督與宋公等人眼裡,區區女子在天下制霸事面前,便如螻蟻小物一般微不足道,也許大都督眼裡,二公子也不是什麼不可或缺的。

氣氛有些沉悶,怕奢飛虎太過難堪,秦子檀硬著頭皮說道:“諸雄逐鹿中原,然而淮東幾乎是孤注一擲的發展海上勢力。淮泗之戰,林縛其實有更好的機會,他也未用……相比較之下,浙閩水師力量在兩年裡幾乎沒有實質性的增長。”

奢文莊點點頭,他知道秦子檀所說林縛在淮泗戰事期間有更好的機會是指什麼。

浙閩當時也討論過,在劉安兒圍困徐州之時,林縛完全可以等岳冷秋與長淮軍在徐州被殲滅之後,再集中全部兵力聯合東陽軍北上。

林縛聯合東陽軍,手裡能用的精銳將超過三萬,擊潰劉安兒不成問題,即使打不潰劉安兒,江東郡也只能依重於他,而津海糧道與鹽銀保糧事又給林縛提供充足的錢餉與政治上的雙重保障——林縛一戰就控制江淮全域,完全不成問題。

換作其他有野心的梟雄,絕對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然而林縛沒有去抓那個機會,在淮泗戰事結束之後,他在淮東甚至還要受劉庭州、劉師度等人的牽制。

在淮泗戰事之後,林縛在淮東做的事情是什麼?

恰如秦子檀所說,淮東幾乎是孤注一擲的將重心放在發展海上勢力上。

此時看淮東修捍海堤,也許林縛更著意在淮東沿海建立防禦體系,他甚至還不惜親自率兵到海東跟高麗人大打一樣。

相比較之下,浙閩在做什麼?

想到這裡,秦子檀壯著膽子,抬頭看向大都督,說道:“雖說浙閩在佔領明州府後,獲得浙東的造船工匠,造船能力增強了許多。不過新增加的造船能力,都給各家用去造了許多商船——當然這也是必然的,大量增加的商船,加強了浙南、閩南的聯繫,有助於大都督府加強對浙東、浙南地區的控制,只是各家都滿足于現有的海船船型,無意投入大量的資源去建造更大、更堅固、更迅捷的海船,這就拉大了與淮東的差距……”

“在子檀看來,我們與淮東的差距有多大?”奢文莊問道。

“高麗人在年初俘獲了一艘淮東戰船,千方百計運來晉安,然而船場那邊一直拖到上個月才答應給浙東仿造這種戰船;也是二公子跑到船場發了一大通脾氣,船場才同意試造五桅大船,”秦子檀這兩年跟著奢飛虎也受到很多閒氣,這會兒倒有些收不住口,說話都有些放肆起來,說道,“但淮東在過去兩年裡卻建造了不下三十艘五桅大船,擁有不下四十艘五桅大船。”

奢飛虎坐在一旁,面如呆木,有些話他甚至都不敢在父親面前說,這時倒是任秦子檀替他說個痛快。

過去兩年他一直都推動晉安發展海船,只是為東海諸戰失利承擔責任的他,在晉安說話沒有太多的份量,更多的人都巴結在老大奢飛熊的周圍,甚至刻意的壓制他的聲音。

奢文莊神色凝重,說道:“你繼續說……”

“淮東在過去兩年時間裡,甚至有計劃的將江東郡的造船大匠都用重金挖走,使得江寧工部所屬的龍江船場,一時間都也失去建造五桅大船的能力,”秦子檀說道,“據北邊的密探傳回消息稱,淮東船場在九月下旬曾有一艘超大海船下水,估算載重量要比現有的五桅船大出三四倍——載重量僅僅是一方面,兩邊海船的結構強度相差甚大,更為關鍵的一點,淮東海船的航速要明顯優於晉安船。除了造船技術上的差距外,在海船建造速度上,淮東在四個月的時間裡,就能同時造出六艘五桅大船,晉安也許也只能在造船數量上,跟淮東相比……”

“這麼說,浙東水師出戰說有五成勝算都是妄想?”奢文莊也感到問題嚴重。

在過去兩年時間,浙東水師編制在兩萬人左右,戰船有所加強;淮東水師編制在一萬人左右,並沒有特別的增加——秦子檀心裡清楚,兩邊的水師力量差距拉得更大了。

秦子檀看了奢飛虎一眼,才點了點頭,說道:“然!浙東水師一時獲勝又如何?海戰要分出高下,首先是看戰船損失,其次才是看兵卒損失。淮安水師即便失利,戰船損減,淮東也能在最短的時間裡補足——浙閩最大的短處就在這裡……”

奢文莊看向次子奢飛虎,低聲問道:“你也認為如此?”

“是,”奢飛虎說道,“浙東水師初戰受挫還好,要是小勝,將更危險!”

這個道理,奢文莊自然不用兒子教,初戰受挫,反而能堅定的採取守禦,獲勝就會貪圖更大的勝利,並不是他想壓就壓得下來的。

就像他們當初想利用兵力的優勢,去要消耗淮東一樣。只要淮東後備兵力不足,淮東打得勝仗越多,底子就給掏得越空,一敗就死無葬身之地。

如今形勢反過來了,淮東的造船能力要遠遠強過這邊,浙東水師勝仗打得越多,底子就給掏得越空,一敗也將沒有翻本的機會。

這時候宋博請求面見,奢文莊將他召來,宋博說道:“父親從泉州送來一封信,要臣面呈大都督……”

奢文莊將信函接來,拆開封口,取出裡面的信來看。信上就寫著三個大字,秦子檀坐在下首也看得清楚:“不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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