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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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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5 23:37:04
第9章 三沙灣

    位于霞浦、蕉城、羅源三縣之間的三沙灣,是個口小腹大的海灣,給鑒江半島與東沖半島環包,灣內水域方圓數十里,而唯一的東沖出口僅兩千步寬。

    在台風肆虐的東閩沿海,三沙灣可以說是最為優良的湖海地形港口,為蕉城、羅源、霞浦等縣共屬,有“五邑咽喉、出入門戶”之稱。

    張苟站在尾艙甲板上,眺望要五邑咽喉之稱的東沖海口,崖石林立,形勢險峻。

    即使在十年東閩戰事之初,奢家還未曾有意識的去控制東海寇勢力,但也清楚東海寇掠襲沿海,對兩浙、江淮造成的牽制跟破壞作用,就一直縱容三沙灣成為東海寇勢力的避風港跟補給地。

    奢家棄陸走海,直接向東海寇勢力滲透之後,三沙灣更是畸形的發展起來,兩年前達到鼎盛,使得沿岸鎮埠林立,豪富巨紳無數。

    之後大部東海寇勢力都編入浙東水師,三沙灣才稍稍冷清一些。

    即使如此,三沙灣仍然是閩東沿海最重要的海港,沿內灣鎮埠密集,僅私家船場就有三家之多,閩東航往海東鹿兒島的船舶也多從這里出發。

    三沙灣如此之重要,自然是此次南襲船隊要打擊的重點對象。

    張苟原以為三沙灣的防守會強一些,實際上,閩東有限的水師戰力,都集中在閩江口南台島,三沙灣的防御更多的是以私家武衛為主。

    南台島水師不敢從閩江口出來會戰,三沙灣這邊的海上防御就有些不夠看。

    先遣船隊從拂曉時分破開東沖口的防線,沖入灣內,日中之前就肅清灣內的殘敵。一炷炷黑煙沖天而起,不曉得灣內有多少船舶給引火燒著。

    南襲船隊主力都駐泊在東沖口外,船頭一律對外,防備可能從南台灣來援的東閩水師。

    “南線需在最短時間里攻佔鑒山,建立烽火哨台,封鎖鑒江半島,攔截羅源與蕉城方向的援軍;北線扼全山,封鎖霞浦與東沖半島之間的道路,而後再攻打下滸、東沖兩鎮,秩序莫要搞錯了……”趙青山乃南襲兵馬主將,步營以韓采芝為首,但仍受趙青山節制。

    在戰船肅清灣內殘敵後,步營就可以在三沙灣近兩百里的內灣海岸線任何一處登岸作戰,但幾個戰略要點仍然需要派重兵佔領。控制這幾點之後,就算晉安城里有援軍過來,登岸後的步卒仍能從容撤走。

    “張參軍有什麼要補充的?”趙青山吩咐過步營登陸後的戰術安排,又問張苟有沒有要補充的。

    張苟是以軍情司指揮參軍的身份隨船隊南下,任南襲船隊副將參軍。

    “留在這里幫不上多少忙,讓我帶人去鑒山吧!”張苟說道。

    將在鑒山建立烽火哨山、放出斥候,監視晉安城與羅源、蕉城之間的勢態。三沙灣分散登岸的步卒,其進退將取決于鑒山方向的有效偵察,責任重大。

    萬一給晉安城方向的援軍打了個措手不及,登岸步卒就很難控制傷亡。

    趙青山要留在東沖口指揮水營,韓采芝要統一指揮步營登陸,張苟遂主動要求去打鑒山……

    趙青山點頭同意張苟的請戰。此次隨船隊南下的步卒僅三營兵力,雖說要同時攻打三沙灣沿岸的八個鎮埠,趙青山還是派陳漬率一營甲卒隨張苟行動,等攻下鑒山之後,陳漬可以再率甲卒沿鑒山兩線運動。

    浙閩大都督在鑒山設有一座哨台,也是浙閩大都督在三沙灣沿岸僅設的兩座烽火哨台之一,駐有三十名烽兵。

    登陸幾乎沒有遇到什麼阻力,各沿海鎮埠的防守以私兵為主,少量的浙閩叛軍都集中在霞浦、蕉城、羅源三座城池里。

    登陸幾乎沒有遇到什麼阻力,周圍兵力有限的浙閩叛軍,也根本無法在近兩百里長的海岸線上建立什麼有效的防搶灘防御。

    登岸甲卒主力守在山下,防備兩邊的浙閩援軍,張苟與陳漬親率一哨甲卒從正面冒著敵卒的箭矢,強登上才二十多丈高的鑒山,將敵卒封鎖在哨台里。

    哨台借著鑒山的地形而建,本身沒有多高,不足兩丈,周二十丈,連最簡陋的戰棚也沒有,頂上只有一個茅草篷給守台的烽兵遮風擋雨。

    從先潛上岸的哨探那里知道,除了三十余民勇外,鑒山哨堡在之前沒有更多的援兵進入,登山時打死七八人,哨台里的守卒不足六十人,還都是些雜兵。

    陳漬喜歡直截了當,再說他們要先打下這處哨台,才方便韓采芝指揮更多的步卒登岸,攻打三沙灣沿岸的鎮埠,時間緊迫。

    “將哨台上的那座茅篷點燃,拿弓弩壓制守卒,然後派三隊甲卒從三面強攻即可!”陳漬蹲在大盾背後,跟張苟商議怎麼打哨台。

    “……”張苟沒有反對陳漬的戰術,讓他去安排,倒有些感慨鑒山哨台的簡陋。

    從這里也能看出奢家的窘迫。十年東閩戰事,八閩雖說能維持不敗的局面,但內里已然虛弱不堪。奢家佔據浙東之後,從浙東、浙南掠奪來的資源,主要也是用來支持浙東、浙西戰線,晉安腹地並沒有得到多少休養生息的機會。

    陳漬率甲卒很快將哨台打了下來。

    守哨台的雖說多為雜兵,但冒著箭石強攻,傷亡也避免不了。

    組織人手將傷卒送上船去,陳漬率甲卒主力往北奔襲北邊的漳灣鎮,張苟率一哨甲卒守鑒山,他登上鑒江半島的制高點哨台,空氣里彌漫著草木給燒焦的味道。

    張苟眺望周圍地形,比從地圖上更直觀的將三沙灣收入眼底,也更能理解大人為何親自將這次南襲的重點定在三沙灣。他們則甚至不惜昨夜在南北兩邊投入兵力攻打平潭島、東安島,來分散奢家的注意力。

    東海寇從江浙、江淮掠奪來的財貨,曾一度在三沙灣大量的傾銷,海寇在三沙灣一擲千金;後期也有許多海盜頭子交出手里兵力,就在三沙灣買地造屋定居,這些都造成三沙灣沿岸諸鎮埠的畸形繁榮。

    也由于海寇在三沙灣傾銷掠奪來的財貨,極為廉價,而海寇的放縱享樂生活,也帶來極大的商機。然而這些貿易跟商機,幾乎都給八姓世家壟斷,三沙灣同樣也聚集了八姓世家的許多產業。

    洗手定居三沙灣諸鎮埠的海寇,幾乎是閩東地區海貿意識最強的一群人。

    在東海寇勢力靖平之後,整個閩東沿海,除了浙閩大都督府壟斷的海貿,其他與海東、南洋地區聯系的海船,幾乎都是從三沙灣發出。

    東閩發展海上勢力的潛力,比如說造船場等,有相當一部分給奢家直接控制在手里,集中在閩江口內部的晉安城周邊;而民間發展海上勢力的潛力卻主要集中在三沙灣。

    跟淮東一樣,貌似淮東軍司所掌握的觀音灘船場,更直接代表淮東發展海上勢力的潛力。但淮東在實際上更重視南遷海商勢力集團對發展海上勢力的促進作用,積極的讓周、孫族進入淮東勢力的核心圈里。

    很顯然,奢家還沒有深刻的意識到這一點,更不要說主動的去引導三沙灣的發展。周圍的防御也更集中在更內線的羅源、蕉城等城里,三沙灣外圍除了分散的私兵外,幾乎就沒有像樣的防御。

    從昨日午後閩江口遇襲起,奢家到現在都沒有意識到三沙灣就是淮東這次南襲的重點。

    淮東這次南襲卻有著明確的目標跟詳細計劃,根本就沒有不奢望能從閩江口突破去襲擾晉安城,也沒有破城的計劃,但要不惜一切代價將三沙灣打殘。

    在崇州時就制定了詳細的三沙灣作戰計劃,也許淮東手里的閩東沿海地形圖,要比浙閩叛軍手里更詳細。除了八閩世家在三沙灣諸鎮埠的產業給標識出來外,那些在三沙灣定居的前東海寇首領及名下產業也將是這次南襲的重點目標。

    在佔據鑒山哨台後,登岸甲卒又在北線掐住從霞浦進入東沖半島的全山,韓采芝先集中兵力攻打鑒山與東沖之間的漳灣、沙江、三都等鎮埠。在入夜後,南線甲卒退到鑒山之後,攻打鑒東半島的飛鸞、坑園二鎮,北線甲卒從全山退入東沖半島,攻打下滸、東沖兩鎮……

    三沙灣沿岸,焰天大火徹夜不息。

    戰爭從來都是血腥跟殘酷的,實際上,對三沙灣沿岸居民來說,淮東軍無疑就是入侵的敵軍,大批民勇都在宗族首領的組織下進行激烈的反抗。

    有反抗即格殺,殘酷的焦土政策也必需要得到堅決的執行。打到最後,也無暇去分辯哪些才是計劃中的攻擊目標,哪些可能是身家清白的無辜平民。只要是稍些像樣子的宅院,哪個將領手里只要在兵力上有寬裕,都會派人去打。

    軍令官的作用更多的是維持基本的軍紀,防止**與濫殺現象發生,確保將卒不會肆無忌憚的去攻擊那些手無寸鐵的平民,同時避免襲擊過于分散。

    直到晨時,才有哨探回稟晉安城有大隊步卒往這邊而來,張苟便以副將參軍的身份派人命令登岸的將卒沿海岸收攏,準備撤退;所有無法及時運走的繳獲物資,任三沙灣貧民自取。

    等晉安城援軍離鑒山還有四五里地,張苟才率領最後峙守鑒山哨台的甲卒撤回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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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浙南

    秦子檀隨奢飛虎登上鑑山哨台,襲擾的淮東兵船正徐徐從東沖口退出三沙灣,眺望左右,一片殘骸,空氣裡瀰漫著燒灼焦味,海灘上也到處都是給擊沉、燒毀的漁船遺骸。

    雖對此有所預料,奢飛虎還是恨得大吼,拿佩刀猛戳哨台的土牆。

    秦子檀臉色同樣難看,沉默著不發一語,從晉安城過來有一百餘里,從確認淮東南襲主力在三沙灣登岸,他隨奢飛虎率精銳星夜來援,在路上就浪費了一天多時間。

    三千步卒馳援百里,也有些精疲力歇,而淮東軍根本就沒有決戰的意圖,看著這邊來援,就收兵撤到海上。 在過去一個晝夜的時間裡,三沙灣沿岸八個鎮埠幾乎都給打殘。

    “二公子,你看這個!”一名校尉揭下幾張淮東軍在三沙灣沿岸到處張貼的告示拿給奢飛虎看。

    奢飛虎不看還好,一看更是暴怒,將告示撕得粉碎,砸校尉臉上:“還不派人將這些東西都撕掉?”秦子檀倒沒有來得及看告示寫了什麼,想來不會有什麼好話。

    “諸鎮好些宗家都給淮東寇軍攻破,寇軍離開時,將宗家的糧倉打開,任鄉民自取;其他帶不走的其他財貨,也都分給鎮上的些破落戶。好些鄉民聞訊都湧到鎮上來,才給趕走……這些宗家都希望二公子能幫他們做主,從鄉民及鎮上破落戶手裡討回糧糧、財貨!”校尉繼續說道。

    “都是暴民,將帶頭鬧事的幾個,以通敵罪抓起來,砍幾顆腦袋,他們就知道收斂了!”奢飛虎恨恨的說道。

    “二公子,驅趕就好;不從者,抓三五人殺一儆百,不宜任意擴大!”秦子檀說道。

    就平潭堡、東安島及三沙灣受襲情況來看,淮東軍洗劫富戶、宗紳時絕不留情,但同時會將劫來的米糧放​​發給鄉民及破落戶,用意歹毒。 秦子檀認為晉安應以安定形勢為先,若替宗紳、富戶從鄉民及破落戶那裡將散出去的米糧財貨討回來,無疑會引起更難控制的混亂。

    奢飛虎輕輕一口氣,沒有理會秦子檀的勸告,只吩咐校尉:“只要宗家能指認到人的,一律幫他們強討回來,焉能沒有法度?”

    秦子檀心裡一嘆,沒有再說什麼。

    奢家也許要更重視宗紳的利益,才能使浙閩大都督府的統治穩固,但是誰能保證富戶、宗紳不從貧民身上多補回些損失來?

    三沙灣、平潭島及東安島等地給打成這樣子,富戶、宗紳是淮東軍首先襲擊的目標。 除非富戶、宗紳能犧牲沿海地區的利益內遷,不然要求浙東水師出戰的呼聲會越來越猛烈。 大都督決定不打,壓力將會非常的大,只希望西線能快點有突破。

    奢飛虎去鑑江,秦子檀去北邊的漳灣鎮,到鎮上,才看到給奢飛虎撕了粉碎的淮東告示寫的是什麼內容。

    淮東軍張貼的告示將奢、宋、胡、溫、鄧等家列為戰犯,誣示奢宋等族謀逆造反,侵襲鄉里,掠奪數以巨萬的金銀財富,卻使東閩十數年來約有二三十萬丁壯或死或殘,民眾生活窘迫、賣兒賣女,開出十萬兩銀賞格,邀諸雄鄉民共擊之!

    告示又以朝廷的名義,免除東閩七府六十六縣的五年丁稅田賦,勒令東閩所有田主一律免除佃戶五年田租。

    這些告示都印製精良,想來是淮東軍在崇州就大量印好隨船攜帶備用,到東閩來廣為散發,迷惑民心。 也許不會有什麼效果,也許會使人心不穩。 秦子檀只是讓人將這些告示都揭下來燒毀掉,莫要讓流傳出去。

    午後,前面傳回信報,說是在東沖口外的淮東軍船隊,在外海駐泊了半天,就揚帆往東而去。

    秦子檀心裡訝異,他斷了一臂,騎馬不便,便坐馬車到鑑江去奢飛虎,赶巧長史胡宗國也過來視察被破襲後的三沙灣。

    胡家在三沙灣有好幾處產業,給摧毀得非常徹底。 據守抵抗的胡家武衛給殺了六十七人,在這邊主事的胡家子弟,也死了九人。 算上給俘獲走的,胡家一次就損失近一百四五十名人手。 也許有些人逃入鄉野,一時還沒有返回。

    比起為己有的損失,更令人擔心的是不知道淮東軍的下一個襲擊目標在哪裡?

    “也許是浙南!”秦子檀說道。

    “子檀為何判斷淮東寇軍會去打浙南?”胡宗國臉色很難看,問道。

    “淮東也無法就斷定我們一定不會派浙東水師出擊,淮東水軍戰船雖堅,但整體兵力還有所不足,其南襲船隊不會在晉安滯留太長時間,往北收攏是必然之舉”秦子檀說道,“這是其一。其二,淮東南襲船隊借風東去,應是進入黑水洋,這是淮東船秋冬季行於海上、快速北上的捷徑!”

    “子檀所說,倒是有道理。”胡宗國說道。

    “當立即禀明大都督,需立時調一支精銳進浙南!”秦子檀說道。

    奢飛虎、胡宗國二人也立即明白秦子檀為何如此建議,同時色變。

    霞浦、蕉城、羅源等縣,都是浙閩大都督府統治的核心區域,即便算是給淮東軍奔襲奪了城,淮東軍也沒有機會在城里站穩腳,淮東軍在南線頂多是擾襲破壞為主。

    浙南沿海,情況就大不一樣。

    奢家徹底攻占浙南也才一年半裁的時間,統治遠遠稱不上穩固。 浙南民眾,甚至包括很多鄉紳豪族,表面上屈於強權,接受奢家的統治,但是心裡還向著元氏朝廷。

    奢家一心想在西線取得突破,只能從新占之地掠奪資源,強徵丁勇入伍,也加劇了跟浙南地方勢力的矛盾。 奢家在浙東、浙西駐有重兵,浙南是為內線,以傳統的思維來看,浙南怎麼都不會出多大的亂子,所以駐兵很少。

    浙南三府,奢家僅在府城及少數要隘縣城直接駐軍。 從明州府往南,浙南沿海有十二縣,浙東都督府直接駐軍的城池僅有四座,其他八縣,都只是委派了官員,縣兵都是募用以前的刀弓手。

    淮東軍一旦在浙南大規模登陸,浙南的形勢還真不好說。 便是現在,在雁蕩山、括蒼山就有一些地方武力不敢歸附奢家,據險而守,淮東軍也不可能視而不見。

    秦子檀眉頭大蹙,浙閩強橫時,有一掃江南之雄志,等到淮東軍強勢打出來,才發現腹心之地,處處破綻。 當前形勢下,浙閩水師連還手的能力都沒有,形勢可以說是險峻得不能再險峻了。

    當然,浙閩形勢雖說險峻,雖說被動,但更要咬緊牙關,將重心放在西線。 只要能在西線取得突破,從揚子江上游威脅淮東,淮東的觸手就不敢再伸這麼長了。

    再說,今年燕北防線說不定也有好戲可看……

    南襲船隊東行進入黑水洋之後,就收帆借海流北上,約到半夜,又折向出了黑水洋,借北风西行。

    陳漬肩上負了兩處箭傷,都是從甲片的空隙處射入,入肉很深,差點傷了骨頭,被要求靜心養傷,他便上張苟的船。

    給傷痛折騰到深夜未眠,感覺船隊突然折向,陳漬訝然問道:“這會兒睜眼看不到一個可以比對的東西,誰曉得走到哪跟哪了?突然折向,會正好趕到南麂山島?”

    “讓你學測星術,你不學,那就輪不到你來操閒心。差不過三四十里,等天明看到陸地,再進行校淮也行……”張苟藉著固定在桌上的油燈看地圖,回答陳漬的疑惑。

    南襲船隊在晉安外海滯留了三天之後,這次便是收回來,去打浙南。

    張苟也不知道秦子檀及浙閩大都督府對此有所預料,事實上他們也不管這些。

    浙南地區丘高壑深,除了走海路,步卒走陸路移動的速度極,從地圖上看五六十里的直線距離,步卒也許要走四五天才能趕到。

    奢家根本就沒有時間進行反應,調兵遣將更是來不及;只怕奢家到這時候還沒能夠將閩東沿海遇襲的消息傳到明州府或浙西去。 陸路緩慢不用說,這時候北風正盛,浙閩的船隊不能走外海、借黑水洋的海流北上,走近海逆風北上,海船的航速也將非常的緩慢。

    南襲船隊這次在閩東沿海以擾襲為主,沒有攻城奪地的意圖,但到浙南,有機會能打一兩座城池,意義將會更大一些。

    認真的去思考,奢家這次猝不及防、陷入被動,倒不是偶然的。

    當世幾乎所有人都將思維局限在傳統的防線攻守上,奢家也不例外。

    在浙東,浙閩叛軍幾乎集中了最精銳的水師力量,形成以明州府為核心的東線防線,與淮東的嵊泗防線對峙,以為有了這條防線,就能保障腹地的安全。

    其在晉安留守的南台島水師雖有六千兵力,但戰船配製以防江為主,主要是守住閩江口,保障晉安城不受威脅,戰力頂多跟同樣以內線江河防禦為主的靖海第三水營相當,根本沒有實力跟靖海第一水營、第二水營在海上爭雄。

    浙閩叛軍在明州府外海建立的防線,對淮東腹地造成不了多少威脅,淮東水師則可以繞開其防線,對浙閩腹心地進行猛然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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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抵抗軍

浙閩之間,丘山險阻,奢飛虎、秦子檀在霞浦縣,一直到十月十八日才知道南襲淮東軍聯合雁蕩寇攻陷永嘉、樂清兩縣的消息。

奢家全賴八姓之族支持,才開創浙閩大都督府今日的局面,所以奢家在東閩會全力保障宗紳、世族的利益。浙南是新占之地,必然要求對浙南地方勢力進行嚴厲而殘酷的打壓,一方面奢家才能從浙南地方抽取更多的人力、物力,支持其在浙西的戰事,一方面才能加強八閩宗族對浙南的滲透、控制,保障大家都能從中獲得足夠的戰爭利益。

那些或忠於大越元氏,或利益受到侵害的官紳士族及地方勢力,有相當一部分人在浙南全境失陷後,沒有屈降奢氏,而是退入雁蕩山、括蒼山、天臺山等浙南雄峻山嶺之間,進行抵擋,等候王師光復故地。

浙南地形複雜,府縣隔絕,陸路險阻,山嶺之間又多易守難攻的險峻寨城。奢家對浙南的控制時間本來就短,再者軍事資源都集中在浙西、浙東一線,暫時還無力清剿這些殘餘勢力。

在奢家眼裡所謂的雁蕩寇,便是以原青田縣尉葉肅、永嘉宗族領袖劉文忠所率領的一支抵抗軍隊。葉肅、劉文忠最先在青田縣抵抗浙閩叛軍達半年之久,在永嘉失陷後,面臨給夾擊的險境,才撤入雁蕩山裡,與其他殘餘抵抗勢力聯合,成為永嘉府境內抵抗浙閩叛軍的主力,擁兵三千餘人。

在奢家佔領浙南,在永嘉城下遇到很強的抵抗,事後永嘉城殘破不堪。奢家將府治移到永嘉江南岸的甌海縣城裡,永嘉城一直沒有得到修復,也是給淮東軍奔襲輕易得手的主要原因。

淮東襲得永嘉城後,葉肅、劉文忠就率部下雁蕩山,聯兵陷樂清……

奢家在永嘉府的主力都集中在永嘉江南岸的甌海城裡,也就兩千精銳而已,也只能看著派往永嘉、樂清等地給淮東軍收復。

永嘉、樂清等地,包括奢家派往的官員以及地方上投降的官員、士紳,將近百餘人給梟首處死,近千人受誅連流遷鶴城。

在如此嚴峻的形勢下,奢文莊不得不增設浙南都督府,以負責浙南沿海的防務。

奢飛虎得以出任浙南都督,于十九日晨,與秦子檀在數十隨扈的護衛下,毅然冒險分乘兩艘漁船渡海北上赴任。

浙閩之間的陸路更為險峻,永嘉府需要收復樂清、永嘉兩城的援兵,只能從浙西調撥。當前雖然還是要保證將重心放在西線,但也不得不從西線調部分精銳來,穩固浙南、閩東沿海的防線。

奢飛虎與秦子檀坐在船艙裡,艙外僅留有偽裝成漁民的三名隨扈駕船行舟,警惕海上隨時可能出現的淮東軍哨船。

頂多從西線再調三千精銳過來,奢飛虎順利抵達甌海後,能動用的兵力也就五千精銳而已。以五千精銳要收復永嘉、樂清等縣,還要防備淮東水軍對浙南沿海的擾襲,困難之大,難以想像……但即使放棄沿海,徹底封鎖永嘉江,浙南腹地也必需要保住,這是浙閩大都督府所取得的共識。

************

深秋的東海澄碧如藍,林縛在傅青河、周同等人的陪同下,登上金雞山南麓的望台,眺望遠海,在澄碧色的茫茫大海,黛色島礁有如珍寶散落。

“南邊傳來信報,”傅青河左臂自肘部殘斷,右刀執腰間佩刀,將南襲船隊最新派船遞回來的信報告之林縛,說道,“葉肅、劉文忠不願接受我們的建議退守玉環島、麂山列島,他們一心想堅守永嘉、樂清兩地,跟奢家對抗。看來是浙北那邊對他們的影響力更強一些……”

玉環島是位於永嘉府東部海域的一座大島,形勢險要,與麂山列島並稱浙東南海上門戶。兩島南北相峙,互為犄角,灘岸亂石遍佈,明礁、暗礁縱橫錯列,漲潮隱去,退潮湧現,對近島的船舶威脅極大。只要葉肅、劉文忠率三千部眾退守這兩島,除了奢家調浙東水師主力進剿,不然很難攻克這兩島。

林縛的本意是勸葉肅、劉文忠率浙南抵抗軍主力退守這兩島,就能一勞永逸的掐斷閩東與浙東的海路聯繫。

雖說退守雁蕩山、括蒼山、天臺山等地的抵抗軍及地方武裝,多是淮東方面派人先聯絡上,但是先任兩浙宣撫使、後任江甯兵部右侍郎兼任浙北制置使的董原對他們影響更大。

帝京跟寧王府看到浙南失陷之後仍有這麼多的人忠於朝廷,封官賞爵之餘,將這些抵抗勢力一併劃歸浙北制置使司遙領,無視目前唯有走海路,才能對這些抵抗勢力進行物資上的支援。

“那就隨他們去吧,”林縛歎了一口氣,說道,“派人跟董原去說,劉文忠、葉肅想要從我們這裡獲得多少補給,浙北制置使司都要雙倍補償我們——否則我們打我們的,浙南軍他們打他們的!”

林縛這麼說也是氣話。

葉肅、劉文忠率部堅守樂清、永嘉兩城不退,除了受董原影響更深外,也不排除他們作為地方勢力的代表,更渴望從奢家手裡收復浙南。

樂清臨海,只要葉肅、劉文忠能守住樂清城,除了能牽制更多的奢家兵馬外,淮東船隊在浙南也有一處落腳基地,進退將更加自如。

傅青河蹙眉想了一會兒,說道:“雖說葉肅、劉文忠不肯接受淮東軍司的建議,但不意味著浙南抵抗勢力裡就沒有人能認清險峻形勢。玉環島與陸地相接太近,樂清若有失,玉環島就比較難守,也許浙南會有人同意去守麂山列島!”

僅僅是守麂山列島的話,淮東派三五百甲卒足矣。

之所以費盡心思勸浙南抵抗軍退守海島,一方面是考慮到奢家在浙南陸上聚集兵力相對容易,即使是靠海的樂清城,實際離海岸還有二十多裡的距離,不要說永嘉城了,葉、劉所部要守住樂清城也很困難。一旦樂清失守,浙南抵抗勢力將受到毀滅性的打擊,不利浙南形勢的發展。

另一方面,林縛必須這時候就考慮在將奢家趕走之後,跟董原爭奪浙南等地控制權的問題。很顯然,淮東只要對浙南抵抗勢力擁有足夠的影響力,無疑將來在對浙南等地爭奪控制權時,會佔據上風。

聽傅青河這麼說,林縛也只能點頭同意。

葉肅、劉文忠等人都是浙南士紳豪族的代表人物,想來對他都不會有什麼好印象。不過明明是在淮東軍的協助下,他們才收復永嘉、樂清,還要親近浙北而疏遠淮東,還真有些不知所謂、不知死活了。

也許是收復永嘉、樂清兩城太輕鬆了的緣故吧。

讓那些反感淮東的浙南勢力留守樂清消耗掉也好!

林縛微微一歎,看不到奢家的浙東水師在岱山諸島一線有什麼動作,便下了金雞山,返回金雞山西北麓的清溪灣營寨。

剛下金雞山,陳恩澤便將一封將從崇州緊急傳來的信報遞上。

“羅獻成率兵南進,五天前已攻陷蘄春!”林縛無力的將信報遞給傅青河,對此實在不曉得要說什麼好。

雖說淮東早在七月間就預料長樂叛軍有可能南進,也數次通告總督府、甯王府及江寧兵部。

江寧方面對淮東的警告置若罔聞;荊湖方面,非但不警惕長樂軍南下,甚至從蘄春等地抽兵去加強江夏、荊州等地的防禦。

羅獻成率長樂軍南進與蘄春失陷的信報,竟然是同一天傳到崇州——林縛將信報塞到傅青河手裡,又是憤恨又是冷漠的說了一句:“元氏能恢復中興之治,真叫見了鬼!”

傅青河看過信報,問道:“江寧欲從淮東借調一部水營西進,以備長樂軍渡江,你打算怎麼做?”

“眼下還不是我們西進的時機,”林縛說道,“就說我們東線吃緊,抽不出一兵一卒——誰搞出來的爛攤子就該由誰收拾去……”

傅青河將信報遞還給陳恩澤,跟林縛說道:“顧大人也許會希望淮東軍西進,要如何應對?”

“就算我想顧西邊,也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眼下只能先顧著自己,”林縛說道,“羅獻成攻佔了蘄春,跟他渡江進江西,已經沒有太多的區別,都足以讓江寧亂作一團。我即使回崇州去,也要等南襲船隊平安歸來。對岱山、昌國,也要適當的打一打,海虞軍也不能不出力氣!”

淮東水軍千里遠襲閩東沿海,奢家會不會派浙東水師出戰,是兩可之間的事情。

林縛必須在崇州以東海域,隨時做好會戰的準備。

除了南襲船隊做好隨時回援的準備好,靖海第二水營、第三水營的主力,都集中部署在鶴城、江門、崇城一線。而且淮東當前除了保證基本建設所需外,更多的將資源集中在發展水營力量上。

觀音灘船場將近三分之二的造船能力都用在建造戰船上,其他新造船只也是優先保證煤、鐵等核心資源的運力。

由於當世還沒有鍛造大面積鋼板的能力,林縛只能奢侈的用銅來包覆新造戰船的甲板。

扶桑產銅雜銀,淮東有能力將銀提煉出來,但需要人手,也需要時間。

王成服建議由淮東軍司用雜銀銅直接籌造高面值的銅元,周廣南等人巴不得將籌造銅元的事情撈到淮東錢莊名下去做,林夢得也覺得這是緩解淮東財政壓力的一個方法——奈何林縛一次性將從海東運回超過二十萬斤的銅都撥給觀音灘船場,用於給新造戰船覆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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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拖延

後世將臨渝關道稱為遼西走廊,說是走廊也形容恰當。從渝關而出到松山,夾於松嶺山與遼東灣之間,這一處長三百六七十裡、寬才十幾二十裡不等的狹長地形,銜接遼東故郡與燕冀大地,當真是標準的走廊地形。

陳塘驛一敗,邊軍悉數撤入臨渝關,將關外遼西地拱手讓給東胡人。

遼西地背山臨海,東胡人無意在狹窄的地形上,跟越朝築壘對峙。在得遼西地之後,東胡人就將遼民內遼去經營遼東,又將遼西城寨摧毀,將遼西上百萬畝屯田悉數變為廢地,僅在北端修築松山、塔山、錦西諸城,成為王都遼陽外圍的防線。

入冬後,一個霜風淒厲的黃昏,在遼西寧津以南的丘陵之間,在一座光禿禿的冷峻山頭上,山頭上有一處廢墟。廢墟東南角的窪地裡躺著斷成兩截的界碑石上,能看出“陳塘驛”三字。

這裡便是陳塘驛一役的主戰場,昔時的驛堡已經給徹底摧毀,也許能從廢墟的規模上看到昔時陳塘驛堡寨的雄偉,此時卻不如山頭那顆孤零零的松樹來得更挺拔。

大約有近兩百名騎兵佇立在山頭,穿著看了就讓人心裡發寒的玄色鐵甲,都系著青黑色的大氅。已經是初冬時季,風刮在臉有如刮刀般疼,不穿大氅的話,這天氣真叫人好受。

高宗庭辛苦的騎馬過來,看到督帥站在前面,走過去才看到督帥腳下的界碑石,這裡就是陳塘驛了——高宗庭親自出渝關走過遼西地,這左右,則是邊軍與東胡人對抗的主要戰場,給摧毀的驛堡、寨堡有好幾十處。要看不到界碑石,高宗庭這一路騎馬,給霜風打得眼睛都睜不開,還真不曉得已經到了陳塘驛了。

在山頭的前方,是座不深的淺穀,在風雪彌漫、覆蓋大地以來,還能看到那滿山滿穀的屍骸——陳塘驛一戰,邊軍精銳盡喪,這左右的山壑林穀,伏屍超過十萬,聽著呼嘯的北風,仿佛是無數怨魂野鬼在呼號。

高宗庭下意識的將大氅裹得更緊,說道:“南邊傳來信報,流匪長樂軍攻陷了蘄春,倒將淮東擾襲閩東沿海所取得的戰果抵消了——江寧有些措手不及,有意調芝虎南下,先去打長樂軍。大同那邊倒沒有什麼新消息,應該能在葉濟多鏑手裡支撐到開春——郝宗成又攜來聖諭,許是催促我們加速進軍,我先騎馬過來尋督帥!”

李卓仿佛銅塑像一樣佇立在霜冷風中,歎息似的問了一聲:“蘄春失陷了嗎?”

“嗯,蘄春失陷了,從荊湖到江西,再到江東都亂成一團,”高宗庭說道,“芝虎在河南打得激烈,好不容易與長淮軍聯手,將紅襖軍圍困在淮陽一線,突然調他南下,從七月以來好不容易積累的戰果,就要毀於一旦!也許江寧方面應該調淮東軍西進!”

“淮東啊,”李卓轉頭看向南面黑壓壓的天空,搖了搖頭,說道,“林縛不會西進的,他三番五次的提醒蘄春可能會出問題,都給置若罔聞,這時候真出了問題,他不會跑過去救急的……淮東諸人不是你我。”

高宗庭轉頭看向山頭上的廢墟,不說什麼。他曉得要不是東胡人如期發兵圍大同,督帥會拖到明年春後,再考慮要不要發兵的問題。

東胡人的信心越來越強,也越來越有打會戰的意願。為了避免東胡人圍困大同後再分兵襲晉中或燕南,李卓只能按照既定的計劃,在這個季節從臨渝關出兵,希望能將東胡主力吸引到遼西走廊的北面——李卓壓著大軍的行速,就是要等東胡人抗不住壓力,將兵馬從大同外圍撤走。

只要東胡人從大同撤圍,李卓便是頂著抗旨不遵的罪名,也會從收兵返回關內。

可恨啊,東胡人絲毫不為從臨渝出關的征北軍所動,在大同外圍集結的兵馬始終維持在十萬以上,而朝中催促這邊加速行軍的上諭是一封接著一封,要李卓趁著東胡人兵力集結大同外圍之時,直搗東胡人的心臟之地遼陽。

“嗒嗒”馬蹄聲雜在風聲裡,給一道山崗擋著,但能聽到有一隊騎馬過來,高宗庭說道:“許是郝宗成在大營等不及了……”

片刻後,果真是郝宗成在數十騎兵的簇擁下,騎馬過來。

“李帥,大軍出關便收復甯津諸城,屢獲大捷,聖上大感寬慰,特讓我攜來上諭嘉獎諸將……”郝宗成一邊滾也似的下馬來,一邊大聲說道。

高宗庭看了廢墟一眼,暗道:這也算收復的城池?

陳塘驛一戰,邊軍一潰千里,失去關外野戰之力,東胡人留著遼西地不取,僅在遼西走廊的北端構築城池。一是東胡人的築城技術有限,二來也許是東胡人想吸引邊軍主力出關築堡,以期在外線野戰中再一次大挫邊軍……

六萬征北軍行速甚緩,十數日,連三百餘裡長的臨渝關道才走了一半,距北面的松山、錦西等城還有一百四五十裡。除了剪除東胡人在遼西的幾座哨堡外,征北軍就沒有別的收穫,卻成了郝宗成眼裡的大捷。

李卓倒沒有其他表示,與郝宗成拱了拱手,說道:“郝大人來回奔波辛苦了……”

“我有什麼好辛苦的?”郝宗成笑道,他將聖旨放在衣袖裡,按照規矩要等回大帳擺了香案才能宣讀,所以他也只是將聖旨所寫內容告訴李卓,並不會直接將聖旨交給李卓,說道,“大同戰事日緊,一切都等李帥一錘定音。聖上特意讓我問李帥一聲,到底能將大軍推到遼陽城下……我也曉得,遼陽未必好打,但只要打下松山等城,就能迫圍大同的虜兵撤圍,還能收復遼西故郡,將形成恢復了五六年前。南邊局勢雖有反復,不過陳芝虎當真是今朝之猛將,應無大憂。陳芝虎六月南下,才四個多月,就梟首獲級五萬有餘,當真是一代名將啊!流匪雖多,總也有殺盡的時候,江淮局勢平復指日可待!李帥休有怨我嘮叨、催促,我敬李帥是朝廷柱石,可不希望李帥統兵北征卻要比昔時手下愛將遜色太多!”

“昔日有些薄名,還不是靠芝虎他們幾個幫著撐起來的?”李卓臉色如常,不理會郝宗成的激將法,又問道,“聽信報說燕南都廣降大雪,今年冬天可能會額外寒冷,糧秣周濟不成問題吧?”

“即使津海再些天可能給海冰封住,也不會有什麼問題,”郝宗成說道,“魯國公花了大力氣,在濟南修了條驛道直通衛河,山東、河東的米糧,可以走陸路,到衛河,再轉到京畿。昌黎一線所存糧草,可以專保征北軍支用無缺……”

黃河泥沙幾乎將濟南府、平原府境內的漕運河道全部淤平,奪了朱龍河的河道入海。開漕要重挖河道,朝廷暫時沒有力氣辦到,魯國公梁習也沒有力氣辦到,僅僅是修一條驛道,能輸運抵京的漕糧,實際上會很限。

東胡人上次破邊入關,從燕南三府給捋走丁口近四十萬,還從燕南、魯北捋走六七十萬頭的牲口;前年的黃河修堤民夫大亂,使得這一地區再受重挫。

燕南等地,十年八年間,不要想元氣能得到恢復,一來是丁口損失太多,第二個就是耕種畜力嚴重不足……

修了驛道運輸漕糧是好事,但高宗庭懷疑梁家能不能找到足夠多的騾馬來運糧:從濟南到衛河走陸路運糧,不能給人寄以厚望啊。梁家身邊沒有真正精通政事的大能,只怕還沒有想到其中的頑症吧?

但更令人擔憂的是朝廷對江淮、江浙形勢的過分樂觀——長樂軍攻陷了蘄春,明明已經打亂了江東的部署,朝廷卻更願意相信只要將陳芝虎南調,就能解決一切問題。

高宗庭七月中旬,在鄢陵與陳芝虎見過一面,實際上他沒有寄望陳芝虎能聽進他的話。事實上也證明在那之後,陳芝虎依舊我行我素,習慣用殺戮解決一切問題,也使得朝廷及江寧對流民軍的意見,一面倒的傾向鎮壓跟剿滅。

郝宗成見李卓與高宗庭同時心有所思,自當梁家修成運漕驛道對他們有所觸動,看著李卓心裡冷笑:你支持淮東獨佔津海糧道,大概是不希望看到梁家也從中分一杯羹吧!

初時,郝宗成本來可以從津海糧道獲得一些私糧運入京畿牟利。自湯浩信死後,林縛就掐斷給郝宗成的私糧供應,將這一部分私糧撥給高宗庭,用來彌補薊北軍的錢餉缺額——這也是報答李卓在“鹽銀保糧”一事上對淮東的支持。

郝宗成卻是懷恨在心,梁家修築運漕驛道,能從津海糧道分一杯羹,他倒是出了一番力氣,難免有些得意洋洋,又說道:“聖上在宮裡見天氣漸寒,念到北地之苦,特地讓我帶了一領上好的貢裘給李帥,要李帥好好保重身體,為朝廷效力。”

“皇恩浩蕩,李卓感懷於心,當為朝廷鞠躬盡瘁……”李卓朝西南方向拱手作禮。

高宗庭心裡卻愁:郝宗成代表皇上冒著苦寒天氣跑過來監軍催戰,督帥如何拖著不去打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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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七寸吐信

遼陽太子河東岸,北宮御花園裡,寒雪遮天,冬柳蕭索枝冬上,臥著霜雪。

望越閣地下置有暗爐燒炭,閣子裡溫暖如春。

一騎馳來,行至近處也不減速,御花園外的侍衛皆撥刀戒備。

快馬馳到近處,馬背上的黑衣騎客才滾也似的下馬來,喊道:“松山快報……”一天會有三四封從松山來的急函直接送呈汗王,侍衛們也已習慣,將漆盒封好的信函接過來,驗看過印記無誤,就送到望越閣裡去。

玉妃那赫氏拿銀刀將漆盒拆開,取出信函遞給汗王葉濟爾。葉濟爾讀過信函,笑道:“李卓這麼老狐狸終於肯動了,這天寒地冰的,這大越朝的兵卒還真是不容易啊!”

那赫雄祁坐在下首,等裕親王葉濟羅榮、穆親王葉濟英格先讀過信函,才知道李卓所率的征北軍在寧津一線踟躕了近十日,才又拔營北進。

“是不是讓三哥將兵撤回來?”葉濟英格問道。

“不,”葉濟爾斷然否決從大同撤兵的提議,說道,“大同那邊要打,要壓上去大打……”見在座諸人臉上有所疑惑,葉濟爾解釋道,“正如李卓率兵出遼西,欲使我西線主力從大同撤圍一樣;老三在大同要更用心的打,形成我欲在西線突破而迫使李卓率兵回撤之勢……”

“嗯,就得讓他們將餌咬得更深一些!”葉濟羅榮說道,他喝了一口茶,習慣性的茶葉咽到嘴裡嚼動。

那赫雄祁微蹙著眉,他能理解汗王的用意,但他擔心在防禦李卓率部奔襲遼陽的同時,有沒有能力在西線支持一場大規模的攻城戰。

由於前兩年對大同外圍的破襲程度非常深,這一次將十萬兵馬聚集到大同外圍,補給範圍要比上次深入兩到三倍,才能滿足日常消耗。

但一旦將兵力聚集到大同城下,打攻城戰,一方面是直接用於圍城、攻城的兵馬增加,一方面能用去遊掠的人馬減少,僅靠對戰線外圍的掠奪與燕西諸胡的供養,已經不能支撐西線的戰事所需。

“三王爺將兵馬壓到大同城下,怕是要從這邊補給一部分糧草才夠使用,”那赫雄祁將他心裡的擔憂說出來,“遼陽這邊還要將李卓誘進來,壓力會很大啊!”

“自立國以來,與南朝,與周邊勢力進行的每一場大戰,我們哪一次不是放手一搏?”葉濟羅榮對即將面臨的巨大壓力倒不大擔心,說道,“沒有必要到這時反而縮手縮尾起來!要說艱難,南朝這時候比我們更艱難,我們絕不能讓他們緩過勁來!”

比起前年對大同沿線持續大半年的圍困破襲,這一次圍攻大同,只需要再持續兩三個月。要是到明年開春之後,這邊的局勢都沒有明朗,西線的戰事也就沒有必要再拖下去。只要兩三個月對西線進行集中補給,咬咬牙應該能扛過去。

“南朝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清楚——李卓拖著不肯北進,就是想將形勢拖到明年春後,但大同那邊打得激烈,他就不得不將信子吐出來,從遼西對遼陽保持威脅,”葉濟爾說道,“你們要看到,李卓名義上是征北軍統帥,但好多事情都輪不到他做主。他不想北進,但不是所有人都他這樣的耐心——就眼下形勢來看,我們更要遂李卓的心意,從松山派人馬出去打,阻延其北上的步伐,遼東要進行更充分的動員!”

“老臣請求去守塔山!”那赫雄祁說道。

“李卓率六萬兵出關,這頭毒蛇還只是將信子吐出來,稍有風吹草動,就會縮回去,”葉濟爾蹙著眉,無意將善守城的那赫雄祁派去松山一線,說道,“我們甚至很難看到他的七寸要害,得讓他進來更深一些……”

“讓他從松山打進來?”葉濟羅榮以敢打險戰著稱,為東胡首屈一指的勇將,聽葉濟爾有意將松山口子讓出來,也是十分的疑惑,說道,“松山那邊若開了口子,遼陽這邊將直接暴露在其兵鋒之下啊。李卓在薊北練軍兩年有餘,敢選擇苦寒之季出兵,便是對麾下兵馬戰力很有些自信。松山那邊開了口子,怕有些冒險。”

“要是李卓占了松山不再前進,也是頭疼啊!”那赫雄祁想不到汗王會有放棄松山一線作餌的想法,說道,“總不能在李卓奪城前,將松山城毀掉!萬一讓李卓熬過明年海冰解凍,事情就更頭疼!”

海冰解凍後,集於津海的海船能直接駛及遼東灣底部。高麗水軍的表現並不能讓人滿意,若是淮東戰船北上,就算這邊派兵切入遼西,也很難徹底將李卓所部封死在松山一線。

“瞻前顧後,不擔一點風險,總是不行,”葉濟爾倒是信心十足,笑道,“你們擔心南朝將香餌吃掉卻又不咬鉤,但是要希望南朝咬鉤,總要先捨得將香餌撒出去……再說了,我剛剛也說過,好些事情輪不到李卓做主!找中人在燕京活動,將風聲放出去,就說只要南朝願出五十萬兩銀,可以換得大同撤圍——看南朝會有什麼反應。另外,那赫留在遼陽,老四去松山……”

東胡善守城的將帥不多,那赫雄祁算一個。既然有意將李卓引到遼陽城下打會戰,那赫雄祁就應該留在遼陽協助組織防守;從松山出擊,更多是擾襲、阻延跟疲憊征北軍,迷惑征北軍的判斷,葉濟英格過去,正是合適。

望越閣裡一干人等,倒是不怕李卓借機才拖延著不動,也沒有指望諸多動作能瞞過李卓的眼睛,更多的是想擾亂燕京的視線——從燕京內線傳回來的消息,崇觀帝對李卓的拖延是越來越不耐煩了。

********************

十月二十六日,張苟隨南襲船隊返回嵊泗諸島休整,隨他們一起返回的,還有從樂清過來請求支援的浙南抵抗勢力代表劉文忠、左光英等人。

由於浙閩在東線縮起頭來當烏龜,始終看不到有在東海打會戰的可能。在浙東水師與南台島水師還保持完整編制的情況下,南襲船隊更多的是擾襲閩東、浙南沿海,還不能強行進入閩江、錢江、甬江等水系,深襲閩東、浙東腹地。

船進清溪灣內港,劉文忠、左光英等浙南抵抗勢力代表,大橫島這邊安排人接待他們先去稍作休息;張苟先隨趙青山、韓采芝等人就先去城寨官廳去見林縛。

傅青河、周同、張季恆等人也在場,聽他們詳細彙報南襲戰果。

從南線返回,在海上航行了近三天,南襲諸戰得失,趙青山、韓采芝、張苟等人在船上就有總結,回來進官廳彙報戰果,倒是順當得很。

“奢家避不出戰,倒也不讓人意外……”林縛微蹙著眉頭,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的習慣表情,倒不是對這次南襲的戰果不滿。

攻陷永嘉、樂清兩城,將平潭島、東安島及三沙灣徹底打殘,就已經超額完成既定的目標。此外還擄獲工匠及與奢家有密切聯繫的浙閩宗紳近千人,這樣的戰果沒有什麼不讓人滿意。

要是每次都能有這樣的戰果,持續半年以上時間,就能讓奢家從閩東、浙南直接獲得支持西線戰事的資源削減三成以上。

林縛抬頭看著諸人,又說道:“……不過越是如此,越是要小心謹慎,要小心提防他們冷不丁的打出來,給我們來個狠的——奢文莊能以半郡之地雄峙東閩十數年不倒,不是易欺之輩。”

“接下來我看還是要調整一下部署,先從昌國與明州府之間插進去打!”傅青河說道。

林縛想了片刻,點點頭,認可傅青河的建議。

夾于岱山、昌國諸島與明州府之間的狹窄海域,與相對較開闊的錢江下游融為一體,逼近奢家浙東水師防禦的內線,也恰在嵊泗防線的正南面。

靖海水營戰船楔入這一海域,甚至從錢江口西進,擾襲明州、會稽兩府——這是奢家新擴之地裡最為重要的兩府,也是浙東水師防禦的重點——浙東水師必然會利用岸灘地形進行抵抗。

雖說淺灘作戰不利靖海水師發揮戰船的優勢,但是要打了勝戰的水營將領能保持足夠的警惕,就不能讓他們一直都打順風戰,在浙東沿海或進入錢江碰一碰釘子,總是有好處的。也要利用低烈度的近灘海戰、江戰,不斷的去消耗浙東水師的實力。

雖說此次南襲損失不大,但休整還是必要的。特別是水營將卒,差不多都有近一個月的時間未下船登岸,吃睡都在狹窄的艙室裡,海上風浪也大,剛登岸時都有嚴重的不適應,需要時間調整過來。

張苟心想奢家在浙東必然會調整部署,等偵察清楚後再制訂詳細的擾襲方案,怕是要等個把月之後,就是不知道淮泗戰事進行到哪一步,也不知道紅襖女有沒有在淮陽抵擋住陳芝虎的攻擊,更不清楚桿爺心裡在打什麼主意……

張苟歸附淮東,心裡早就沒有了反復之意,但昔時出生共死的同僚有許多人還留在紅襖軍裡,讓他無法漠視。

以他現在的身份,也不便跟孫壯或其他還未歸附淮東的昔時同僚聯繫,心想回到大橫島,能從諸多塘抄與信報裡,能多少知道一些淮泗的真實狀況。

“……”張苟走神間,意識到林縛出聲喚他,忙應道,“末將在!”

“你親自走一趟,將浙南來人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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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永嘉

劉文忠是甌海人,崇觀五年的舉子,雖說只比林縛早一科,年紀卻要大了兩輪。

奢家控制東海寇大掠江浙時,劉家受創甚深,子弟傷亡無數,結下血海深仇。從東海寇時期,劉文忠就率鄉民、宗族積極抵抗,在永嘉府的聲望很高,遂與葉肅並領浙南抗奢勢力。在葉肅任永嘉府知府兼督兵備事的同時,劉文忠出任永嘉府通判兼按察僉事。

一方面,朝廷明確約定浙南諸抗奢勢力皆受浙北制置使司遙制;一方面,撤出永嘉、樂清兩城,葉肅、劉文忠兩人頭上的知府與通判銜,則完全名不符實;一方面,葉肅、劉文忠二人以及麾下諸將,都渴望能收復浙南全境——出於這種種考慮,葉肅、劉文忠沒有接受淮東軍司的建議,撤出樂清、永嘉。

不過這些也不意味著葉肅、劉文忠等人不清楚他們當前所處的嚴峻形勢。

樂清、永嘉二城處於浙閩叛軍的合圍之中,兵弱城殘,鄉民也受到叛軍的鼓動,反抗之心並不強烈。唯有淮東水師能撕開奢家的封鎖線,將戰船投到浙南、閩東沿海地區,永嘉抗奢軍也只能從淮東那裡獲得人馬及物資上的支援。

劉文忠時年四十八歲,身材瘦小,穿著御賜的緋紅色官袍有些不合身,目光炯炯,顯得堅銳有神,跟隨張苟之後,走進官廳前的小院。為表示尊重,林縛特地領著傅青河、周同、趙青山諸將走到官廳廊簷下恭候。

“某在淮東多聽劉大人率眾抗叛的義舉,仰慕久矣,今日始得一見,幸哉……”林縛拱手作揖相迎。

淮東有資格穿紫衣官袍的僅林縛一人,劉文忠走進小院,就暗中打理林縛其人——林縛在浙南傳開的事蹟,好壞摻雜:其文舉人出身,但善治軍,領兵抗敵,百戰不殆,乃李卓之後有數名將;身為東陽黨中堅,在朝廷與張協、岳冷秋一系水火不溶,在江東互相牽制,又有養寇之嫌,擁兵自重,是使江淮形勢長時得不到好轉的幕手兇手;其在淮東治政暴虐,為搜刮方便,動輒大興冤獄,使治下民眾敢怒不敢言——這些僅僅是流傳到浙南的傳聞,真相到底如何,劉文忠也不得而知,當下只是依足禮數,朝林縛作揖行禮:“在大人面前,下官微薄之名,有如螢蟲之輝,實在是不足一提……”

“……”林縛哈哈一笑,說道,“某做事只求無愧於心,什麼名不名的,”看向劉文忠身後的黑臉青年,問道,“這位便是左光英左將軍?”

“光英參見大人!”左光英上前一步參拜。

“左將軍勿需多禮……”林縛上前一步將左光英摻住,再請劉文忠、左光英等人進官廳議事。

左光英是貧苦漁民出身,在反抗東海寇時期成為永嘉鄉軍首領之一,勇武多謀——朝廷給永嘉抗奢軍六營編制,給了六個昭武校尉的頭銜,左光英為永嘉六校尉之一。

葉肅、劉文忠等永嘉諸人即使有心堅守樂清、永嘉,但也知道在海上與淮東保持海路通暢的重要性,派兵進駐易守難攻的麂山列島是必然之舉。

永嘉諸人對淮東的海上戰力缺乏正確的認識,長期以來,他們只看到奢家操縱東海寇橫行東海,也一向認為整合東海寇勢力的浙東水師是東海之上最強橫的戰力——這種觀念顯然不會為淮東水師一次南襲而改變。

在這種觀點下,永嘉諸人無疑會認為守海島比守樂清、永嘉兩城要艱難、兇險得多——即使有與淮東保持海路通暢的必要,也沒有人願意承擔這個苦差,最後還是左光英毅然率部進駐麂山列島!

相比較左光英的出身,永嘉軍的其他將領,無一不是宗族出身。左光英毅然去守麂山島,背後的原因也相當複雜——站在淮東的角度,倒是樂於看到這種複雜,也就意味著左光英更容易接受淮東的影響。

在官廳議事頗久,林縛也從劉文忠、左光英嘴裡知道更多永嘉抗奢軍的詳情。

雖說葉肅、劉文忠率部從雁蕩山下來,佔領了永嘉、樂清兩城,兵馬也從之前的兩千餘眾擴充到四千餘眾,但形勢已經艱難。

奢飛虎已經抵抗永嘉江南岸的甌海城,奢家從浙西調兵,奢飛虎在甌海能調用的精銳戰力就有五千餘眾,加上招募地方投降勢力,兵馬將近萬人,在永嘉江南岸形成絕對優勢。奢飛虎只等徹底封鎖永嘉江口、切斷淮東水軍進入永嘉江的通道之後,就會率兵渡江攻打永嘉、樂清兩城。而在永嘉、樂清的北面,臨海與會稽府有陸路相通,奢家在臨海諸縣的駐兵也增至四千餘眾,加大對括蒼山的清剿力度。

相比較奢家在浙南的精銳戰力,擁有四千餘人馬的永嘉軍缺兵少甲,錢餉也嚴重匱乏。

永嘉軍受浙北制置使司遙制,永嘉情況再艱難,也輪不到淮東越俎代庖,林縛聽了劉文忠說了許久,最後點頭說道:“我即刻派人護送劉大人去杭州見董大人,浙北制置使司撥付永嘉的物資、錢餉,淮東派船替劉大人運往樂清去!分文不取不說,海上若有什麼損失,淮東也一力承擔下來……”

林縛如此表態,劉文忠還能再說什麼?

登州水師就算在河間府以東海域幫著運送米糧,依慣例都要加收三到五成的“漂沒”。

奢家的浙東水師還控制明州府與岱山、昌國諸島的外海,從海路運物資到樂清,風險極大。淮東幫忙運送物資不取分文不說,還願意承擔所有的海損,也讓他無法對淮東提出更高的要求。

這趟能得到多少物資支援,還要看董原有多慷慨,也許還需要到江寧跑一趟。

劉文忠站起來揖禮感謝:“多謝大人恩義,永嘉百萬黎庶全賴大人周全……”

林縛倒知道江寧不會太吝嗇,整個南線雖說勉強穩住防線,但也給羅獻成率長樂軍南下,搞得手忙腳亂——從浙南腹地收復永嘉、樂清,戰略意義倒是其次,卻是很能鼓舞士氣。

再說江寧要壓制淮東的功勞,就要越發的突顯出永嘉諸人的功勞來,又怎麼可能太小氣?只是江寧財政困難,要一次性給永嘉撥付足額的錢餉、兵甲,也會有些困難。

“為朝廷效力,是你我的本分,”林縛笑道,“要保證淮東到樂清的海路通暢,麂山列島當要全力守住,對守島,淮東還有些經驗——再則,守住麂山列島,能干擾閩東與浙東之間的海路運輸。我希望左將軍能暫時留在這裡,商議守麂山列島的細節,此外,守麂山列島,淮東也可以支援些軍械、戰船!”

葉肅、劉文忠從雁蕩山下來,占了樂清、永嘉,手裡除了幾艘破漁船外,稍些像樣子的海船一艘都沒有,兵甲更是缺得厲害。

聽林縛這麼說,劉文忠倒是後悔讓左光英帶上麂山列島的兵卒太少了,這時候後悔也晚了,這時候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道謝。

樂清、永嘉形勢嚴峻,劉文忠也沒有敢在大橫島耽擱時間,當夜就坐船去了海虞,從海虞借道趕往杭州面見浙北制置使董原。

雖說永嘉軍擴允四千餘人,但左光英要進駐麂山列島,所部沒有得到補充,僅有四百人不到。不過這四百多守麂山列島的兵卒裡,以漁民出身的老卒居多,戰力頗強,對麂山列島的情況也頗為熟悉。

永嘉情況就那樣了,能否守住麂山列島,關鍵要看淮東的支持力度。特別是麂山列島孤縣海上,離海岸線有一百餘裡,永嘉軍本來就極缺物資,像樣的戰船一艘沒有,麂山列島的物資補充,也全依賴淮東——左光英清楚守麂山列島的嚴峻形勢,所以才親自到大橫島來求援。

兩浙東南沿海,大小島嶼千百處,淮東希望永嘉派兵守麂山島,自然是反復權衡後的選擇。

麂山列島位於永嘉東南,距甌海縣東海岸約有一百二十裡餘,正掐在閩東與浙東聯絡的海路中心線上。

麂山列島的主島環周明礁、暗礁密佈,對過往船舶的威脅極大,僅有狹窄曲險的兇險水道供中小型船接近島岸,主島面積不大,但島上石險山峻、洞穴縱橫貫穿成網。

奢家因為麂山列島是內線,所以沒有派兵駐守,但只要派駐一部精銳,絕對是易守難攻的險地。

林縛一是希望左光英能率部守住麂山列島,二是希望左光英所部能配備中小型精銳戰船,對麂山列島周圍海域,形成封鎖。

唯有如此,麂山列島才能像一根巨大的肉刺紮入奢家的肌體之內,令他們寢食難安。

按說左光英的級別有限,淮東在大橫島營級以上的將領有好幾十人,不過林縛不拿架子,親自與左光英商議麂山列島的佈防細節,張苟、陳漬等人親自到麂山列島看過,又與左光英相處了十數日,關係頗為熟絡,給留了下來;傅青河、趙青山、韓采芝等人倒是要負責南襲船隊休整的事務,無暇全程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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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財大氣粗

明燭高照,將簡陋的官廳照得明明暗暗,光影浮動。

張苟親自登上麂山島,抽時間繪製了更詳細的地形圖;也是如此,張苟越發理解林縛當初為何說地學是名將的入門之道。

不瞭解麂山列島的複雜地形,不瞭解麂山列島的潮汐變化,不管率領多少兵馬,多少精銳戰船倉促去打麂山列島,折戟大敗而歸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而只要對麂山列島有充分的認識,只要外圍不給浙閩叛軍困死,只要補給物資能源源不斷的送上島來,依靠三五百精銳兵卒固守麂山島,並不是什麼難事。

以陳漬的意見,倒不如這邊直接派三五百水軍步營混編的戰卒去守麂山列島,來得直截了當,然而張苟曉得林縛除了不想分散兵力外,對麂山島的謀算更為深遠。

左光英依賴淮東的支援去守麂山列島,願意接受淮東的影響,淮東就可以通過左光英等人潛移默化的去影響永嘉諸人對淮東的感觀,將來收復浙南,淮東要跟董原爭對浙南的控制權,左光英等人的作用將舉足輕重。

目光絕不能僅僅局限在眼前。

左光英所部四百餘人,多為漁民出身、英勇敢戰的老卒,但與訓練有素的老卒,與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老卒,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對這點,張苟倒是有深刻理解的。

當年桿爺所部都為敢戰的老卒,堪稱義軍先鋒精銳,兵甲也好,但與淮東軍之間的差距很大,無他,淮東軍的訓練有素、紀律嚴明、裝備更精良;再往深裡說,淮東的軍功賞田等制,更深得人心。

麂山島修造防禦工事的物資,包括鐵料、石灰、木料等,林縛全數撥給;撥付四百套精良兵甲,弓弩箭矢及火油包括床弩、蠍子弩等淮東都緊缺的物資,也是優先供應麂山島;覆銅甲快速艨艟戰船六艘,每季足額撥給麂山島一千兩百石米糧及疏菜、肉果、傷藥等。

覆銅甲戰船都是新造,之前的靖海水營都沒能奢侈到在戰船上包覆銅甲,反正是張苟在之前離開大橫島時沒有看過到。這回一次性將六艘覆銅甲戰船無償撥付給左光英,雖說都是中小型的艨艟戰船,張苟帶著左光英去領戰船,靖海水營的將領目光跟神色,都是酸溜溜的。

教導左光英帶來的人手操作戰船,靖海水營的教習軍官也是首先教他們如何使用船底的灌海口,無疑更擔心船在他們手裡,會給浙閩叛軍繳獲過去。

除了物資上的支援,林縛更重視讓大橫島將領與左光英等人進行交流。

林縛辦戰訓學堂,除了使各級將官能受到正規的軍事培訓外,更重要的一項,就是使各級將官有充分交流、共同生活的機會。

集體生活,對軍官團集體精神的培養,是其他方式無法替代的,這也是消除了軍隊內山頭主義、派系主義的必然手段。

要想左光英為淮東所用,比起物質與官位的籠絡,讓左光英對淮東群體有認同感、有信任感,更為重要;以此為基礎形成的軍官群體,戰鬥力將更凝聚、更強大。

這種後世才會出現的軍事思想精髓,是當世人極難模仿、學習的。

相比較之下,當世軍隊裡也有袍澤情誼,但僅僅限制於小範圍內,這恰恰又是山頭主義、派系主義滋生的溫床。範圍一大,將領之間因為缺乏交流的機會,而容易相互猜忌;又常常因為利益的失衡,生怨並且相互敵視。

如此一來,小團體越發的凝聚,也越發的排外,一支軍隊常常因為支離破碎。

郝宗成當年擁薊北軍而坐看晉中軍覆滅,便是最鮮明的例子;要是薊北軍與晉中軍的將領普遍相識而又有情誼,即使掌握兵權的郝宗成想要坐看晉中軍覆滅,也要考慮薊北軍廣大將領施加給他的壓力。

左光英雖是漁民出身,識字不多,但能從千百人拔擢而出,自然也是有過人之處。

之前的聯兵作戰,他就認識到相比較淮東軍的戰力,永嘉軍也就比烏合之眾好些。

到大橫島住了幾日,左光英就認識到淮東軍在正規化建設方面,是永嘉軍望塵莫及的,隨即就提出希望淮東能派幾名軍官上麂山島協助他修築守島工事及訓練將卒等事。

林縛自然是樂意促成此事,當即就從原南襲船隊裡抽調三名軍令官組成軍事小組,也歡迎左光英及永嘉方面派遣將領到大橫島參加戰訓學堂的培訓。

*************

十一月初四,劉文忠就從杭州趕回大橫島,時任浙北制置使司檢校禦史的陳明轍也隨劉文忠趕來大橫島見林縛。

董原也是極力拉攏永嘉諸人,很顯然,永嘉諸人在浙南的聲勢越強,越能減輕浙北的壓力。

董原對永嘉軍物資上的支援也是慷慨,一次性就撥付五千兵卒全年的足額錢餉,要比劉文忠所報的兵額,多給出兩成——多餘的便是給永嘉將領一些添頭,以為籠絡。

撥付的物資都從平江府支取,最關鍵的問題,還是如何走海路安全運往樂清城——陳明轍全權主持其事,負責跟淮東方面的協調,所以才隨劉文忠來大橫島見林縛。

劉文忠對杭州之行,還是滿足的。董原一次就足額給了四萬石米糧、三萬兩餉銀,還派陳明轍全權督辦此事,嚴禁手下有絲毫的拖延跟怠慢。

但來了大橫島,看到淮東對麂山島的支援,劉文忠心裡也難免有些失落。

永嘉軍缺糧餉,更缺兵甲;董原撥給永嘉軍的兵甲,除了槍矛足量之外,鎧甲及弓弩都少,僅四百套。

要練精兵,鎧甲的作用不可或缺。

兩支戰鬥意志相當、兵員素質相當、訓練強度相當的軍隊進行對抗,一方鎧甲具全、一方缺乏必要的防具,傷亡將會出現極不成例的差距。

也許更深刻的軍事思想不是每個將領都能理解跟掌握的,但盡可能給部眾穿上鎧甲,卻是當世每個將領最深刻、最直接的認識。

董原一次撥給永嘉軍四百套甲,已經不能說董原小氣了;想當初林縛率江東左軍北上勤王,靠顧悟塵居中協調,領取的鎧甲與弓弩,都沒有這麼多。

槍矛耗鐵少,用毛鐵也能造,不用一斤糙鐵料,就能打造一支槍矛——浙北制置使司所屬的工坊,就能打造;鎧甲則完全不同。

不說鱗甲了,一副紮甲就要用掉近三十斤精鐵——鐵料越好,防護力越強。

反復鍛造的精鐵甲片甚至能在三五十步的近距離裡,有效防禦強弩長弓的攢射;普通的鐵甲,有效防護距離則要長一倍左右。

矛銳盾堅,是當世軍事技術發展追求的兩個極致。

三五十步的有效防護距離,意味著能多射一輪箭或少挨一輪箭射!

江寧工部擁有大越朝最大規模的煉鐵工坊,一年頂天也就能煉二十多萬斤精鐵,東南諸郡的精鐵產量很可能都不到百萬斤,便是全部用來造甲,又能造多少鐵甲?

除了精鐵料外,製造鐵甲所耗用的人力,也極為恐怖。

如今江寧工坊全力造甲,一年也就造八千多套鎧甲,還是以防護力差的皮甲居多。

就那麼多的產量,長淮軍、徽南軍、江寧守備軍、浙北軍以及甯王府衛營軍,都在爭;江甯工部自然是優先滿足甯王府衛營與江寧守備軍的需求,董原所領的浙北軍還要排在長淮軍、徽南軍的後面。

浙北制置使司也有自己的軍械作坊,但也就能打造普通的鐵槍、鐵矛。沒有精鐵料來源,沒有大量的熟練工匠,不要說上等鎧甲了,想要打造精良的鋼刀、鋼槍,都很困難。

相比較鎧甲,弓弩製作週期更長,特別是彈力足的弓胎材質難求,六鬥力以上的弓弩,江寧工坊每年頂多提供四千張。

董原一次性撥給永嘉軍四百套鎧甲、四百張強弓,已經是相當慷慨了,甚至還要承受浙北軍內部將領的抱怨。

像接受招安的陳韓三所部徐州軍以及孫壯所部淮東軍司步軍司北軍,都能按時得到錢餉,兵甲、軍械則一概得不到補足。

劉文忠本來也沒有什麼不滿足的,瞭解當前的情況,甚至對董原的慷慨還很感激。

但是看到淮東給左光英所部,依人頭一次性就給足四百二十套鎧甲,最差也是雙層皮質的合甲。此外包括十二架大型床弩、蠍子弩在內,付給優質弓弩共兩百套,箭矢一千捆——一相比較,劉文忠心裡就有些失衡了。

六艘覆銅甲戰船,更是讓劉文忠眼饞得差點流出口水來,僅六艘戰船包覆的薄銅板,就足夠打造好幾百套銅甲來。

看到淮東軍司如此慷慨,劉文忠也怨不得左光榮這短短幾天時間就跟淮東軍打成一片。

都是帶兵的人,誰能讓自己麾下部眾轉眼間變成鎧甲具全的精銳,不要說打成一片了,讓喊“爺爺”都成。

陳明轍暗自感慨:董原籠絡永嘉諸人,花了很大的心血,但在淮東的財大氣粗面前,瞬時間就大打折扣!

劉文忠與左光英回去,這一相比較,大概大多數的永嘉軍將領,都會巴不得能劃到淮東軍司治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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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糧荒

適逢“林政君號”試航到大橫島駐泊,林縛邀請陳明轍、劉文忠、左光榮等人登上“林政君號”參觀。

相比較以往將床弩置于暴露的甲板之上,“林政君號”在船頭船尾專設弩艙,各置能射四五百步的巨弩八架,側舷有可閉闔的射擊孔,這樣就可以在弩艙甲板上再部署甲卒,加強對敵船的打擊密度。

巨弩可以將槍矛大小的巨型鐵箭射進城磚深處,破壞力相當恐怖。用鈍頭箭,甚至能將兩三寸厚的船板打碎,對不那麽堅固的敵船造成直接破壞。

“林政君號”目前還只是武裝商船配製,披甲武卒兩百余人,水手、船員及其他雜役四十余人。

相比較護船武力,“林政君號”更爲顯著的特別就是快速。

這艘林縛親自參與定型、監製的帆船,無論是順風還是逆風,百里行程,都要比靖海水營現有的快速帆船再節約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時間。

這使得“林政君號”作爲武裝商船,非常的便捷,即使在海上遇到海盜與敵對勢力的水軍,也能夠迅速擺脫追擊,在海上幾乎沒有給敵船攔截的可能。

將近兩萬石的載重量,更是“林政君號”耀眼的地方。

浙北撥付給永嘉軍的錢餉物資,若用當世最爲常見的雙桅海船運送,要編一支多達一百五十艘到兩百艘船的龐大運輸船隊才夠。

要是這麽一支龐大運輸船隊,通過昌國諸島外海域前往永嘉府,浙東水師怎麽也不可能避戰不出的!

而這些物資,用“林政君號”運送,僅需往返三次就行。

且不說“林政君號”的優異性能,僅林政君號與幾艘快速護衛戰船組成的運輸船隊,快速通過昌國諸島外海域,目標要比一支百餘艘貨船、護衛戰船組成的龐大船隊小得多,給浙東水師攔截到的可能性相當低。

爲了支持對永嘉軍及麂山島的支援力度,爲了加強在東海跟奢家水軍的對抗強度,林縛決定將試航兩個月的“林政君號”暫時作爲武裝運輸船編入靖海第一水營,供嵊泗防綫統一指揮調度。

用林政君號向浙南輸入大量物資是一方面;將林政君號編入靖海第一水營,南襲船隊即使無法通過對閩東沿海的襲掠獲得充足的補給,也能在大橫島基地之外滯留一個月甚至更久的時間——這樣就給南襲船隊長時間在閩東、浙南外海域伏擊浙閩地區的商民船,提供便利。

劉文忠起初還擔心要怎麽才能將錢餉、物資運往樂清,隨林縛參觀過“林政君號”,就頗爲放心了。

在陳明轍看來,淮東正張開鋒利的獠牙來。

陳明轍有此之感,也恰恰是淮東在兩個月之前就預料到江東米價會激增。當時別人聽了只當笑談,未給重視,然而兩個月剛過去,果如淮東諸人所料,江東米價激增三成以上。

“羅獻成率長樂賊軍進蘄春,對荊湖南部地區的農耕破壞極大,此其一也;其二蘄春掐斷兩湘、川東米糧東下的口子;其三,廬州與蘄春之間,大量民衆避賊東逃——這三點都加劇江東郡的糧食壓力,”林縛說道,“以第二點爲最,此時甚至仍沒有詳細的數據,能讓人知道以往每年有多少米糧從兩湖、川東流入江東……”

“淮東也無確數?”陳明轍問道,他擔任浙北檢討禦史,浙北所轄四府與江寧府、維揚府恰恰是江東缺糧最嚴重的三個地區,他很後悔當初沒有堅決在平江府學淮東進行儲糧,改桑種糧本就是費時費力之事,拖延了兩個月,就是拖過一季,還不知道能不能說服別人。

林縛搖了搖頭,說道:“運糧東下的商船都無需要到淮東進行報備,怎麽會有確數?只能大體估算兩湖及川東東下的米糧總量在三百萬石到五百萬石之間,大約是六七十萬丁壯一年的口糧——淮東軍司長史林夢得已經代表我去了江寧,也許江寧戶部有更確切的數據……”

陳明轍對江寧戶部根本不抱期望,在這方面,他能肯定的說,沒有哪一個衙門比淮東做得更好,可笑當年諸多人還譏笑林縛是只會養豬的豬倌兒。

相比最初的年少輕狂,陳明轍近年來專心研究經世濟民之術,人也更加的務實,甚至是有意的學習淮東政事,好些事情,都看得比同時期的官員更深遠、更深刻。

相比較江東郡近千萬的丁口,三五百萬石的缺額貌似不大,但這僅僅是一個因素。

河南、淮泗的戰事還在持續進行中,濠州、壽州、徐州等地雖然收復,但丁口流離,糧田耕作幾乎不能或缺的畜力幾乎全失——沒有淮東的組織能力跟投入,這幾府的糧産想要恢復戰前水平,非要十年八年的時間進行休生養息不可。

嘉杭湖三府是傳統的魚米之鄉,但處于與奢家對抗的前沿。由于奢家浙東水師的存在,整條錢江幾乎都處于南岸的控制之下。奢家在浙東地區的兵馬,時常通過戰船、通入錢江北岸的支系河流,潛入嘉杭湖三府腹地進行襲擾,對嘉杭湖三府的糧田耕作破壞極大,糧産不足以往六七成——這個缺口就相當恐怖了。

羅獻成率兵南進,迫進江東郡西部,使廬州府西南地區捲入兵禍,對農業生産的破壞力也大。同時期,江東郡諸軍都在擴充兵員,增加米糧消耗的同時,也減少了地方上的耕種丁口。

平江府、丹陽府本來就是缺糧,前兩年受東海寇的破襲很大,也還沒有完全恢復元氣。

幾乎同時期,唯有淮東兩府十一縣的糧産是處于高速增長中。但淮東兩府十一縣自身容納的淮泗流民太多,能輸出的米糧也有限——相比較江東郡此時實際所轄的十五府一百三十九縣,淮東兩府十一縣還僅僅是角隅之地。

這還是十一月,秋糧剛獲得收上市不久,米價就上漲了三成。要是局勢得不到緩解,到年後青黃不接之時,糧食壓力將更大,至少明年春天,江東的糧荒是逃不了了。

當然,當前最爲急迫而且有效的手段,就是淮東水師進入錢江,只要淮東水師爭奪得對錢江的控制權,對嘉杭湖三府的穩定與恢復糧田耕作,有立竿見影的效果。

陳明轍倒是在浙北內部提過這事,卻讓他在浙北受到排斥跟敵視。

很顯然,淮東軍司將東海疆域都納入轄區範圍,嚴禁長山島以南所有商民船出海,已經令浙北諸人相當的不痛快,又怎麽願意讓淮東的觸手伸到錢江水系來?

林縛在浙北制置使司倒非沒有耳目,陳明轍在浙北軍司的言行,他也略知一二。

董原其人地盤心思頗重,焉能主動請淮東水師進入錢江?

當然了,以後淮東水師要進入錢江與浙東水師作戰,也無需請示董原。

董原手裏沒有水軍力量,那就沒有話語權——任何問題總是很現實。

**************

十一月十二日,“林政君號”從崇州裝滿物資返回大橫島。運往永嘉的錢餉、物資,都從崇州先調撥,日後崇州跟平江府進行結算就是,這是避免扯皮、提高效率最有效手段。

十四日夜,“林政君號”就秘密從大橫島基地駛出,在數艘戰船護衛下,運送劉文忠、左光英等人以及淮東支援麂山島的軍事小組南下。

林縛將南綫所有事務悉數托付給傅青河等人,他于次日返回崇州。

淮東在東海對浙閩叛軍保持壓制性強勢,但不能逆轉整個中原局勢的惡化。十五日趕著隨林縛同時去崇州,張苟、陳恩澤等軍情司將官,也隨林縛返回崇州。

林縛脫不開身,林夢得身爲軍司府長史,從白身晉列從六品文官職,代表林縛到江寧出公差,是應然之舉。

十五日,林夢得也同時從江寧返回崇州,帶回來的消息也不樂觀。

“陶春倉促率萬餘長淮軍回防廬州,防備從羅獻成率長樂匪沿江東進,但倉促之間,也無法對蘄春組織什麽攻勢,”林夢得將從江寧帶回來的最新消息說給林縛及崇州衆人聽,“洞庭湖寇大舉東進,在蘄春方面集結,兩匪勾結渡江之勢彰然,但江寧方面不主張江寧水營主動出戰,更著意守采石磯,防備長樂匪與洞庭湖寇大舉沿江東侵江寧……江寧看到淮東在東綫對奢家擾襲確有效果,而永嘉府又恢復永嘉、樂清兩城,迫使奢家從浙西調兵東進,江寧衆人就決定從南綫抽兵,加強鄱陽湖口的防禦,防備長樂匪與洞庭湖寇進江西……”

林夢得一邊說,張苟、陳恩澤一邊迅速在地圖做標識,將江東郡及周邊的形勢,用圖示的方式進行標識,心裏暗道:“陶春率長淮軍倉促回援廬州,紅襖女在淮陽應該能緩一口氣……”

“如何應對紅襖軍,以及陳芝虎部的調動,江寧方面是怎麽決定的?”林縛蹙眉問道,江寧方面的消極應對,倒沒有出乎他的意料,就顧悟塵寄來的私信,意思也是以持重老成爲先。

“陳芝虎畢竟兼任河南制置使,倉促間也難調動,”林夢得說道,“紅襖軍,江寧倒是希望我們派兵接替長淮軍的位子,對淮陽繼續形成合圍……”

“淮東沒有兩綫出兵的可能,這個沒有什麽好商量的,你在江寧直接替我回絕了就是,”林縛說道,“江寧還有招安之意,淮東倒是可以代勞!”

聽林縛這麽說,張苟倒是松了一口氣。

聽林縛這麽一說,林夢得倒是尷尬一笑,他要是能這麽果斷的拿主意,倒不是他本人了,說道:“那就再寫一封回函,將意思說明,雖然麻煩些……”

林縛倒也不怪林夢得在江寧處事不夠果斷,他點了點頭,側頭看了坐在他左手邊的宋佳一眼,說道:“回函便麻煩你了;要來我親自來寫,語氣鐵定委婉不了……”

軍司府任典書、典書令的官員頗多,不過多爲兼任,比如說王成服,已經算是軍司府核心官員,但沒有合適的官職給他,就掛著典書令的頭銜參與要事;諸典書裏,真正替林縛執筆處理文牘的,也就宋佳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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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準備

“江寧對燕北戰事,有什麽議論?”

林縛擱下手裏的炭筆,輕輕問了林夢得一聲。

林縛如此身居高位,得賜紫之賞,手握權柄也是江東郡有數人之一,便是整個大越朝,手握數萬精銳雄兵的權臣,也沒有幾人。

林縛在清流士子裏風聞不好,但也不會有哪個不開眼的人跑到他跟前來惹他心煩,同時也決定的他是聽不到江寧的清流風議——當朝科舉取士,士子與宗家、權宦、世勛幷存,在廟堂之上,士子的勢力還要更強一些,清流風議恰恰是廟堂的風向標。

林縛聽不到風議之聲,但始終保持關注。

燕北的戰事始終是他放不下的心事,東衙官廳裏,所懸掛的,除了江淮形勢圖外,就是燕北形勢圖——相反,與淮東直接相關的淮泗與東海形勢圖沒有懸掛在墻壁上。

林縛很想聽聽江寧的清流是如何看待此事,希望看到朝廷對此事態度有改變的端倪。

“……”林夢得苦笑一下,說道,“書生誤國,倒是不假……”

張協、岳冷秋等人,對燕北局勢都頗爲樂觀,這個情況,林縛心裏是清楚的——顧悟塵與林縛一樣,對燕北形勢不那麽樂觀,他畢竟流邊十載,對燕東、燕西諸胡的情況有深刻的認識。

“說來聽聽……”林縛說道。

“邸書塘抄裏簡寫諸胡十萬餘騎圍大同,江寧士子普通認爲十萬餘騎已經抽空東虜戰力,只要李兵部在遼西的動作更快一些,就必然能迫使東虜從大同撤圍,甚至有好些人樂觀的認爲遼西一戰,能徹底的解決遼地形勢!”林夢得說道。

“……”林縛沒有說話。

林夢得又說道:“要是廟堂之上的權臣,跟江寧士子都一般見識,燕北的情況真是凶險得很。”

胡致庸坐在下首扯了扯林夢得的衣裳,低聲說道:“朝中諸公,見識不見得比江寧士子好多少……”

“啊?”林夢得微微一怔。

“大人上月送呈兵部的軍議,有回應過來了,”胡致庸說道,“沒有什麽好話……”

林夢得見林縛心緒不佳,也便不再多言。

爲瞭解燕東、燕西諸胡的基本情況,軍情司派了多名哨探僞裝成被俘丁口潛入北地,花了好些心血,才摸清楚個大概。

在蘇護帥邊之時,歸到葉濟部旗下的燕東諸胡,成年壯丁不到二十萬口,給當時的邊軍壓得抬不起頭來,將有十年時間丁壯人數是只減不增。

以葉濟部爲首的燕東諸胡近十數年來,幾次舉族惡戰,動員兵力都在十萬人左右。

在行族兵制、兵民一體的燕東諸胡,這差不多是極限。

其常備兵精銳,又稱王帳軍,僅萬人規模。

當朝便一直都以此來估算燕東諸胡的兵力。

實際的情況已經發生很大的改變,首先虜兵中間除了抽胡人丁壯的正兵外,還有正兵所屬的奴兵,又稱扈兵。甚至還有大量甘願受諸胡驅使南下劫掠的高麗人及其他給葉濟部征服的其他胡族人,這部分人在虜兵裏又稱“驅口”——二三十年來,以葉濟部爲首的燕東諸胡,東征西討,擄奪與直接歸附的丁壯就近百萬之數。

爲了將這些丁壯轉化爲東胡人的戰力,虜王葉濟爾對追隨東虜作戰較久的部分奴兵進行附籍改制,使其以世兵軍戶的身份在遼東落根,編入軍中與正兵相區別,稱之爲副兵。

經此改制,燕東兵制就改爲以“正兵一名,馬三匹,副兵、扈兵各一”的比例進行組織騎兵隊伍。也就保證東胡人能在正常情況下相當輕鬆的動員十萬騎、極限情況下能動員三十萬騎兵力的能力。

除此之外,虜王葉濟爾在王帳軍精銳騎兵之外,還擇選投降健勇萬餘人編制漢營爲常備軍。

如今東胡人在大同方向保持十余萬騎——這十余萬騎裏,除了燕東諸胡內部徵集的正兵、副兵、扈從外,歸附葉濟部的燕西諸胡,還都派了騎兵參加——也就意味著,這時候在遼地,在遼陽,東虜貌似空虛,卻還有很強的軍事動員能力,不容小窺。

對于這點,林縛通過高宗庭與李卓進行充分的交流——東虜即使能動員三十萬兵馬,但時間稍長,對東虜內部的經濟破壞也將極大,大部分男丁都去打仗,生産就會荒廢。

東胡此時龐大,東西都是屬國,使他們無法再完全靠劫掠爲生。

事實上,東虜在掌握遼東之後,其社會生産結構就從漁獵劫掠爲主、農耕爲輔,漸漸轉變成農耕、劫掠爲主,漁獵爲輔。

崇觀九年的大寇邊,東虜舉族徵兵,最根本的一個目的就是要從關邊捋奪足量的農耕丁口。

李卓率部北進,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也是想以拖制拖。即使東虜不從大同撤圍,也要迫使其動員更多的兵力,在經濟上先一步拖垮東胡,絕沒有在遼西倉促會戰甚至決一死戰的心思。

李卓的這種想法,在廟堂之上沒有市場,受到孤立。

爲聲援李卓,林縛與顧悟塵都上書議論燕山諸胡的形勢,希望朝廷能重新評估東虜的兵力,進行恰當的軍事部署。

林縛與顧悟塵的呈文自然是石落湖裏,起了一陣漣漪,就漸漸沒有聲息。

林縛從別人嘴裏,聽到張協對他所呈軍議的評價:“淮東小兒,僥幸得了幾樁軍功,就妄議起國事來了!”而對虜兵裏副兵與扈兵的存在,廟堂之上張協等人更是直接否認。在他們看來,給擄去的丁口,應思反抗、逃亡,哪有反過來爲虎作倀,追隨異族劫掠中原的道理?

時唯末世,清醒者總是少數,總是給孤立,而竊居廟堂者及崇觀帝自以爲英明,如今是一封上諭接一封上諭的催促李卓在遼西速戰——對燕東諸胡這十數年來的巨大而深刻變化,沒有細緻而充分的認識,不要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了,能保證燕山防綫都難。

聽林夢得說江寧風議也是如此,林縛更覺得前景黯淡,揮揮手,便結束了這次議事,要大家都先各自回去休息,他還留在官廳裏靜坐。

宋佳先幫林縛草擬給江寧的回函,片刻間就擬就,看林縛蹙眉想事,輕聲說道:“淮東是不是應該要爲燕北防綫徹底崩潰作些準備?”

“你認爲要做什麽準備?”林縛問道。

宋佳說道:“李卓若敗,朝廷倉促間不能遷都,勢必會再召諸軍進京勤王,淮東出不出兵?”目光耀耀的看著林縛,俄爾又大膽放肆的問了一句,“你願意淮東將卒再爲元氏流血犧牲?”

林縛抬頭看向宋佳,看著她迷人的目光,有著尋常女人眼睛裏看不到的異樣光芒,對她那句大膽而放肆的試探無動于衷,只問道:“你就肯定李兵部在遼西會敗?”

“李卓在東閩時有陳信伯在朝廷支撐,遂能與文莊公打個平手;如今站在李卓對面的敵人,除了東胡人外,張協、郝宗成等人,無一不想把他往火坑裏推,在廟堂之上孤立無援,他想再打個平手,難哉!”宋佳說道。

“你如何看淮東襲閩東事?”林縛突然轉了個話題。

“燕山防綫崩潰、諸胡鐵騎南下在即,淮東若要求存,江寧不能亡,便要先一步打垮浙閩北進的能力。這是不管多麽殘酷、你都會做的事情,我一個小女子,能有什麽看法?”宋佳說道,“便是我父親,也決不會贊同浙閩水師與淮東水軍決戰了。險勝無益,但若是敗了,閩江口、錢江口、甬江口在淮東眼裏將蕩然無物,將成爲淮東水軍的後院門庭……你這次回來,我想應該是要對第二水營、第三水營進行擴編了,閩東、浙東受到的打擊更加強猛烈吧!”

“哦!”林縛深深一嘆,又點了點頭,承認她猜沒錯。

淮東襲閩東、浙南,不會獨漏過宋家,很顯然,在淮東展示足夠的實力之前,宋家也斷無棄奢家而獨守自身的可能。

他原以爲宋佳會心緒不安,沒想到她看得到開,女人啊,女人的心思還真是讓人費猜。

“這次回來,我要先去北面轉一圈,你陪我過去?”林縛問道。

宋佳看了林縛一眼,說道:“好的。”

觀音灘船場正在全力趕造戰船,第二水營、第三水營都將擴編到六營,正卒輔兵滿員五千,淮東水軍的總兵力將達到一萬五千人。

海東行營也將增編一千兵員,主要是增加在海東地區的水軍力量。

這麽一來,要從工輜營抽調五千健銳。

不過工輜營同時會從安置流民裏補充部分丁壯,保證捍海堤修築事人力充足的同時,也保證淮東軍的預備兵員充足。

比起短時間的民兵輪訓,輜兵除了不拿武器作戰與高強度訓練外,編制、組織及營伍作息,都與正規軍無異,也會一個月裏抽五天進行軍事訓練。

工輜營的軍官,除了從各軍抽調一部分,也從輜兵裏選拔一部分,軍官們都有計劃到送到戰訓學堂進行軍事培訓。

即使作爲預備兵員,整編制的裝備上兵甲,也要比流民軍裏所謂的精兵強些。

當然,當前工輜營裏的輜兵大多數都是投附過來的前流民軍將卒。

輜兵的伙食雖然談不上好,但每月還能保證兩斤肉、四斤魚、四斤蛋、米飯管飽的供應。

數萬歸附義軍兵卒來崇州之時,個個都是瘦骨嶙峋、面黃肌瘦,這一年多時間以來,雖然訓練加修堤勞作的強度很大,但在充分的食物供應下,幾乎都能稱得上健勇。長時間的營伍作息,也讓他們習慣了淮東軍的編制跟紀律。

就算大規模抽丁補充各軍,只要經過最初的適應期,各軍的戰力都不至于下降太多。

淮東要成體系,計劃明年夏季之前完工的捍海堤意義非同小可。林縛有時間,總是要抽身去看看捍海堤的修築情況,希望若是存在什麽問題,他能很快的解決掉。

另一方面,林縛希望借修捍海堤的機會,將工輜營的編制擴充到十萬人;已經不用等到捍海堤修成,就可以同時調用部分輜兵去加大墾荒屯種的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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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5 23:41:59
第18章 喝斥

在安排好水營擴編諸事後,林縛就沿捍海堤往北巡視,朔月初二在鹽瀆召見劉庭州、梁文展、肖魁安、胡大海等人。

最近令劉庭州頭疼的,還是糧價的上漲。

在江淮諸府縣,稅賦徵收早就實現了銀錢化徵收,在效率提高的同時,也就註定會受到物價暴漲暴跌的衝擊。

從諸縣徵收上來的,截留一定比例,其餘繳納郡司,都以銀錢結算,這也無所謂——但是七月江寧軍議加征部分是充作軍資的。受到糧價飛漲的影響,郡司要求各府司再加征四成的糧損。攤到淮東府頭上,就是要多加征五萬兩銀子。

同時劉庭州兼領淮東軍領司使,負責以兩萬兵額的淮東軍供應錢餉。

郡司撥給軍領司是以銀錢結算,由軍領司就近購入軍糧等物資。

如今劉庭州負責的淮東軍領司衙門,要負責向駐山陽、睢寧、宿豫等地的駐軍每月供應約一萬三千石軍糧及蔬菜、鹽炭、肉類等物質,受物價上漲衝擊。

郡司拔給軍領司的銀錢,實際購買力下降了三成——郡司攤到淮安府的加征,要補征糧損,但分發軍領司的銀錢,卻不承擔糧損,要劉庭州自己先想辦法補足。

劉庭州一心為朝廷操勞,對岳冷秋也是言聽計從,這時候也急得要罵娘。

就算糧價就此穩定下來,不再失控的上漲,這一來一去,他就要多籌十一二萬兩銀子——下面的知縣卻不會體諒劉庭州的辛苦,一個勁的嚷嚷艱難。

要是硬著頭皮強攤下去,最終是落在農戶頭上還是佔有大宗田地的田主頭上,熟悉庶務的劉庭州掰掰腳趾頭也能想清楚。

劉庭州也有些愧見林縛。

早在七月中旬,林縛預見糧價有可能飛漲,曾明確以軍司的名義下文建議淮東諸府縣徵稅賦改銀錢為米糧實征,以避免府縣財政受到糧價飛漲的衝擊。

對普通農戶來說,繳糧比繳銀還少一道賣糧的手續,倒也沒有什麼不方便的。即便糧價飛漲,普通農戶也享受不到好處;享受好處的,是佔有大宗田地、掌握大量糧租的田主們。只要提前確定改銀征糧,形成既定事實,以地方宗紳勢力為首的田主們,自然也不會有多少反對的聲音。

劉庭州一直抵制林縛干涉府縣事務,林縛七月中旬以軍司名義所下建議函,淮安府除了梁文展所掌握山陽縣執行外,在其他縣都給視作廢紙。

結果很明顯,山陽縣秋糧實征米糧十九萬石(加公田收入),絲毫未受到衝擊,甚至還享受到糧價上漲的好處。與府郡結算稅糧時,山陽縣實際少繳了近兩萬石米糧。

相比較之前,淮安府及其他諸縣,在明年夏稅徵收之前,卻要承受近十萬兩銀子的糧損。

淮安府從馬服案裡也受到巨大的好處,使財政有所好轉,劉庭州能勉強應付郡司追加的糧損,但軍領司這邊每月要短缺近六千兩銀子。

劉庭州一邊派人去郡司吵架、打官司,一邊只能請林縛多寬容一二,給他多些時間籌錢糧。

林縛臉色陰沉,眉頭蹙緊,壓著聲音,說道:“請劉大人親自到軍營,拜託將卒們勒緊腰帶,就說軍領司一時疏乎,沒有提前意識到糧價會上漲,所以以後拜託大家吃飯時將褲腰帶再勒緊三分……”

宋佳在旁邊聽了忍不住要笑出聲來,只是埋頭抄錄文牘。

劉庭州一張老臉卻漲成醬豬肝色,羞憤難堪,卻又不能袖手而走,還得忍聲吞氣的告求:“大人七月有所告言,下官未予重視,實在罪過,只是軍領司眼下實在是艱難……”

“本官不干涉府縣事,那些話,你愛聽不聽,隨你的便,我奈何不了你,”林縛唬著臉,盯著劉庭州,拍著桌子訓斥道,“但我要問你,郡司向淮安府追征糧損,軍領司也應向郡司追討糧損,兩相抵扣,也差不多了——你卻是怎麼做的,拿淮安府節餘向郡司補繳糧損,卻要我替你承受軍領司的糧損,你當我是好欺負的!”

劉庭州在淮安府的聲望甚高,林縛與劉庭州不和已久,但以往相見時,都能以禮相見,此次卻是拍桌子怒斥。

肖魁安與胡大海站在堂下,聽著林縛拍桌子訓斥劉庭州,更是連聲音都不敢吭一聲,更不消說幫劉庭州分辯了!

梁文展站在堂下,眯著眼睛養神,如此他身上給打上深深的淮東系印記,政績再好,也沒有升遷的機會。他也不急,這世道升遷去別地做官,遠沒有留在淮東穩妥。

林縛權勢漸重、聲望在淮安一時無兩,劉庭州雖受他節制,但作為五旬年紀的資深官吏,也有些泥性子,給當場拍桌子訓斥,也下不了面。劉庭州不能袖手而走,便冷著臉不說話,這氣氛便冷在那裡。

“劉大人雖說身兼淮安知府與淮東軍領司使兩職,但兩邊是分兩個體系運作,便是宣撫使司與總督府負責的官員都是分開的。兩邊的糧損不能簡簡單單的抵扣,劉大人也是有苦說不出口……”淮東檢校禦史唐恩叔雖無意頂撞林縛,但氣氛僵在那裡也不是那麼回事,在堂上能幫劉庭州說一兩句話,也只有他了,“為軍領司的糧損,劉大人上回還拉下官跑到郡司大鬧了一場,王大人滿口答應會補加銀子,只是一時半會還沒能及時撥下來……”

唐恩叔嘴裡“王大人”是指宣撫使王添。

當世官府根本就沒有多少應付財政危機的能力,王添此時正焦頭爛額,各處堵漏補缺,淮東從來都是後娘養的,等王添將其他地方都補上了,也許會輪到淮東。

唐恩叔開口幫腔,林縛語氣好了些,只是說話的內容還是不客氣:“海陵的情況不見得比淮安更好,為什麼海陵沒有這些事?”

林縛這麼說,劉庭州更是難堪。

比起劉庭州來,海陵知府劉師度更給視為沒有立場的軟面官。

林縛以舉存的名義,向各縣推薦了胥吏,淮東十一縣最後都沒能推掉。

但在淮安府,在劉庭州的授意,軍司舉薦的諸多典吏,都給各縣孤立,接觸不到事權。在海陵府方面,劉師度不支持也不抵制,任各縣自行掌握,所以情況有好有壞。

林縛七月中旬下文建議府縣改銀征糧,劉師度也是不支持不抵制,只說要全改很難,先改加征部分。

七月江寧軍議,給淮東軍司追加的錢餉,便是由海陵府承擔,共計銀十二余萬兩。海陵府諸縣最先改的就是這一部分,也是將淮東軍司舉薦的吏員用於此事,將十二萬兩加餉銀悉數改為米糧實征,共計十八萬石米糧,所以這次受到的衝擊要比淮安府要少得多。

肖魁安聽到這裡算是明白了,林縛如此盛怒,還是為七月下文到淮安府給忽視以及軍司舉薦吏員在淮安府諸縣受冷落等事不滿,這是要逼著劉庭州低頭。

想想也難怪,要是淮安府對軍司的七月下文予以重視,哪怕是做到海陵府的程度,至少也能避免憑白無故的承擔五萬兩銀的糧損。

不過劉大人也難做,肖魁安心裡想,要是這次的態度軟下來,低了頭,以後又怎麼抵制軍司對府縣事務插手?

“軍領司怎麼籌銀子,我不管——但是,睢寧、宿豫、山陽諸軍,要是因缺糧鬧事,這責任,你們這裡誰都擔不下!你們好好思量去!”林縛唬著臉,帶著威脅的警告堂下諸人,頓了一下,逐客道,“今天我累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議!梁大人稍等一下。”

嘴裡說累,下令逐客,卻要梁文展留下來議事,也太不掩飾了。

劉庭州臉色鐵青,僵硬的作了個揖,先退了出去,唐恩叔、肖魁安、胡大海等人相繼行禮告退,梁文展躬著身子,先恭送劉庭州、唐恩叔等人離開。

等劉庭州離開,林縛請梁文展坐下說話,歎了一口氣說道:“劉庭州還是有能力的人,他都如此焦頭爛額,可見其他府縣的狀況能糟糕成什麼樣子!”

“徐州更是艱難!”梁文展說道。

徐州那邊,倒不是張玉伯沒有能力,只是前年持續近一年的戰事,使徐州的底子徹底的爛了。就徐州這種狀況,卻要承擔陳韓三所部近兩萬兵馬的給養,徐州怎麼可能不艱難?張玉伯在徐州怎麼可能不艱難?

張玉伯再艱難,林縛也斷無支援他錢糧去接濟陳韓三所部的可能!

這種情況下,徐州剛歸鄉的農戶承擔的賦稅極重,逃戶不斷,以致在汴水以西地區活動的紅襖軍雖說接連給陳芝虎所部挫敗,實力卻一直沒有給受到重挫。

柳西林率部隨張玉伯進徐州之後,在林縛的授意下,就直接控制徐州東北地區的礦山,如今靠向山陽輸送煤鐵換錢糧,能撐住兩千兵馬的給養。

徐州的矛盾會越來越尖銳,除非能將陳韓三逐走!但是,江寧方面不願看到陳韓三再叛,淮東也不想陳韓三去投梁家,在沒有其他良法之前,只能任眼下的情形拖下去。一方面是加強柳西林在徐州的軍事實力,一方面是借孫壯所部壓制陳韓三,使他短時間裡不敢有什麼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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