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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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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7 18:18:36
第39章 虛實相機

淮東甲騎五千、戎卒一萬五千、水軍萬餘,正磨刀霍霍、枕戈待旦,」林縛慷慨激昂的說道,「甲騎已在海州集結,可以從破車硯關北上,自青州、經陽信,北上河間;戎卒、水軍及海船百餘艘已經集結於崇州——只待朝廷一旨令下,旬日間便能北進燕地勤王、以抗暴虜!

林續文、吳齊、孫尚望等人聽了心裡暗想:淮東能抽出這麼多的兵力北上勤王?

「好、好、好!」黃錦年卻不曉得淮東的實力到底如何,連說三聲「好」。

按說淮東兵員實額應不能超過兩萬人,但是這年頭誰還管得了這些。再說緊急之時,募兵、擴兵,都是可以權宜從事,只要養兵之餉、養兵之糧不要朝廷撥給就行。

林縛來爭這護駕勤王的首功之臣,在黃錦年看來他的功利心甚重,但這個也沒有什麼不好的。要是林縛一樣不求,帶兵進燕南勤王,誰能放心?

當然了,要不要召淮東軍進燕地勤王,遠不是黃錦年能做決定的事情。

「本官立時派使者快馬直赴京中呈稟此事,」黃錦年之前給虜騎寇燕的危急形勢搞得焦頭爛額,林縛一來津海,頓時間一掃頹色,熱切的挽著他的手臂,說道,「要是天下臣子,都如你我這般效忠朝廷,為君擔憂,天下難事何愁不平?不管朝廷怎麼決定,對林制置使的忠心,一定會大加獎賞的!」

朝野諸人對淮東的爭議很大,但不容質疑的一點,就是近年來唯有淮東軍在野戰中取得對東虜鐵騎大創近殲的勝績。以往覺得淮東恃兵驕縱難容,黃錦年這時候卻覺得淮東可愛之極了。

「……」林縛哈哈大笑,又謙遜的說道,「你我臣子,為君分憂是理所當然。有獎賞固然是好;無獎賞,難道還不為朝廷效力了?」又說道,「聽言李兵部已卸職返回京中待命——李兵部伐遼西不力,然朝廷善守伐之臣,李兵部之外也廖廖無幾……」

黃錦年聽林縛的話音有保薦李卓之意,心裡有些不悅。不過李卓已無兵權在身,林縛說這樣的話也不犯忌諱,至於朝廷會不會採納,那是另說。

「河淮流寇剿而難清,年前又東進再犯淮泗。此誠危急存亡之秋,我欲建議朝廷暫行招撫,以為緩兵之計。不知黃大人以為如何?」林縛又說道。

紅襖軍東進之事,劉庭州、黃叔恩的參劾折子包括林縛的請罪折子,都送到京中。

如何處置紅襖叛匪,是剿是撫,朝廷裡也是爭議不休。戶部官員的主流意見還是以撫為主,畢竟人殺光了,田地讓誰去種,戶部跟誰去徵稅糧?主剿官員倒是便利,直接質問:要撫,拿什麼去撫?

不管怎麼說,這時候朝廷是不會輕易處置帥兵大臣的。宿豫、睢寧二城失守,也不可能將責任追究到林縛頭上。萬一將林縛逼急了,逼得他狗走跳牆,這個後果是大越朝此時無法承擔的。

「林制置使若有此議,或可呈折子向朝廷以抒己見,」黃錦年說道,「我想聖上以及朝廷諸公會考慮林制置使的意見的。」

「好。」林縛點頭說道。

按照規矩,林縛不奉詔不能踏入津海的土地,所以還要在津衛島等候朝廷的命令。黃錦年先告辭離開津衛島,回衙署安排派人進京報信一事;林縛將他事先寫下的折子交給黃錦年,要黃錦年派人一併送入京中。

黃錦年、張文燈等人離開,津衛島上已沒有外人,林續文問道:「淮東到底能抽出多少兵卒來?」

林續文對淮東情況還是頗為熟悉的。

淮東總兵力也許要超過三萬,但要防備奢家的浙東水師從海路突襲,淮東在嵊泗諸島到包括江門、鶴城、崇州在內的內線,都要留下足夠的守禦兵力……能抽出北上勤王的兵力遠沒有林縛剛才對黃錦年所說的那麼樂觀。

「真能調來勤王的兵力,半數左右,」林縛說道,「淮東騎兵就算全調過來,也就三千人左右。崇州以長山營為主,上個月才擴編到二十營。水軍倒是全線收縮到嵊泗防線以北;此外,黑水洋船隊也都在鶴城、崇州集結……」

黑水洋船隊從去年夏秋之後,編入四營親衛營甲卒,全部改為武裝商船。糧道暫時中斷,黑水洋船社所屬的海船完全可以作為合格的運兵戰船來使用。

崇州預備兵力甚多,訓練也有一些,但林縛對主力步營的擴編,更重視兵甲的完備。

淮東軍械監雖說在過去一年卯足了勁在打造,直轄工匠人數是一增再增,但兵甲儲備也就五千套出頭一些。長山營上月擴編到二十營,已經是極限了。

當然了,真到危急關頭,進行極限動員時,步卒能每人發一支槍矛作戰,就算是不錯了。淮東的槍矛儲備還是充足的,一支鐵槍刺矛,耗不了多少鐵,打造也遠比鋼刀簡單。

即使比剛才跟黃錦年所言,淮東能抽出來的勤王兵力只有半數,林續文還是覺得心滿意足的。

津海軍才有十營戰兵,其中編有一營騎卒;淮東能抽出北上勤王的兵力差不多是津海軍的兩倍有餘——這樣在津海就有兩萬精銳能用,而且還有淮東水軍保住海上後路不失,守住河間、滄州、津海三城,應是有相當大的把握。

只要他們能守住冀東地區,宣府軍與京營大軍守住京畿,限制葉濟多鏑率騎從冀東與京畿之間的空隙穿插到薊州去,形勢還是大有可為的,關鍵朝廷做決策要快。

要是等葉濟多鏑率部打入薊州,斷了薊鎮軍的退路,導致薊鎮軍在遼西給殲滅,形勢就徹底崩壞了。除非淮東能將工輜營的數馬兵馬全副武裝後,運來津海,不然都很難扭轉北面的形勢——但是這麼做,對淮東有什麼好處?

這時候最關鍵的問題就是時間上趕不趕得及以及在定州一帶集結休整的虜騎主力,下一步的進攻方向會是哪裡?

想到這裡,林續文臉上憂色不減。

「燕京形勢真的有救嗎?」林續文問了一聲。

「難說,」林縛不盡不實的說道,「看朝廷的動作夠不夠快!我來津海之前,就下令兩千騎卒過破車硯關進入山東了,此時應在陽信以南地區待命。我會立即派人過去聯繫。只要朝廷聖旨一下,騎卒可以最快趕到津海來,倒是可以阻止河間府的形勢糜爛下去。不過津海這邊,仍然要以最壞的打算做準備……」

青州那邊,淮東只要跟陳/元亮、顧嗣元等人打聲招呼,周普率騎營秘密潛入,基本上不會有什麼問題,能為騎營提前進入燕南爭取出五六天的時間來——這個非常關鍵。

津海軍有戰兵六千,短時間裡守三座城池不成問題。但河間府若給大量虜騎滲透割裂,三座城池,滄州、津海靠海,還好說一些,河間就成了孤城。

有兩千多精銳騎兵來援,作為機動戰力,除非葉濟多鏑一開始就以河間府為主攻方向,不是這邊的形勢就不至於崩壞。

林續文點了點頭,壓著嗓音又問了一句:「淮東當真要將籌碼押在這邊嗎?」

林續文對朝廷目前的形勢很清楚,對淮東的情況也清楚。大越朝真要覆滅了,淮東是有資格逐鹿中原的。便是馬一功、楊一航等津海軍諸將,對淮東的感情也更深厚。要他們唯淮東馬首是瞻,不存在什麼問題。

「即便燕京守不住,津海也必須要堅守一段時間!」林縛果斷的說道,停頓了一下,又說道,「至於其他的,見機行事爾。」

津海是冀東地區的要隘,窺視京畿,只要津海不失守,東胡人便算佔了燕京,也不敢大舉南侵。守住津海,將能為南邊爭取更多的準備時間。

即使燕南、晉中等地失守,也要盡可能的將這些地區的丁口抽空,不給東胡人所用。

大量難民集結到津海來,要將數以十萬計的難民往南疏散,也非短時間能辦到的事情。

孫尚望心裡疑惑:他之前所知,淮東這回並沒有勤王的打算,他所接的命令,也盡量配合吳齊,說服林續文棄守河間、滄州,全力固守津海。

如今林續不僅淮東寶貴的騎兵調到北邊來,還要全力守河間、滄州、津海三城,更有可能會進一步將長山營及水軍主力調來北面——淮東什麼時候突然改變策略了?

不過林縛既然親自趕來津海來,淮東無疑是改變策略了。

也許林夢得、曹子昂、秦承祖、傅青河等人都看到勤王對淮東來說,更有利可圖一些。

更有利可圖嗎?

南面的奢家如虎在側,難道不是一直在積攢力量等這個機會打出致命的一拳嗎?淮東在過去半年,對閩東、浙南沿海的擾襲,到底削弱了奢家多少力量?

孫尚望滿心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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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封官賞爵

林縛暗中潛來津海、身在津衛島的消息,很快就在津海傳開了。

前一次大劫才過去三年的時間,這麼短的時間裡,傷痛不可能給輕易忘卻。虜騎再次踏入燕南大地,有些人含恨在心,欲為前仇雪恨,但絕大多數民眾都陷入驚恐惶然之中,慌然不知所措。

林續文早在十三日就簽置堅壁清野的命令,疏導民眾往津海避難。但在世人的印象裡,津海是座沒有退路的孤城,要逃也該往南逃到山東或往北逃入京中避難。

不過在林縛到津海的消息傳開之後,大多數人便覺得津海未必不比京城安全。

不過還是有好多人往京城湧,在普通人的印象,擁有八萬兵力的京營大軍總該抵些用處。

特別是薊鎮軍在遼西頻有野戰勝績傳回,便是連崇觀帝也不認為每年花費巨量糧草所養的京營大軍不會一點用場都沒有。

虜騎從井陘再入燕南,攻勢甚急,如雷霆行空,地方難以遏制,三五日間,冀西南連失數城。調宣府軍入關聖諭已下,但信使過去傳旨,但等宣府軍集結入關,少說也要十數天時間。

稍有軍事常識者,都會擔心再入燕南的虜兵主力會往薊州方向穿插。屆時進入遼西的薊鎮軍整個後路都會封死。即使朝廷諸公包括崇觀帝本人都不相信留守遼陽的東胡人有能力將薊北軍吃掉,但要是讓進入燕南的這兩萬虜騎將薊州打爛,再繞過臨渝關進入遼西封薊鎮軍的後路,先期進入遼西的薊鎮軍主力那當真是凶險異常。

十六日,也是林縛抵達津衛的同一天,朝廷等不及宣府軍入關,就急調駐守拒馬河北岸的左右威衛軍又稱京南大營兩萬兵馬南下禦敵。

京南大營十八日南行到徐水縣東南偶伏,倉促接戰,一戰而潰。東虜萬餘騎肆意穿插屠戮,徐水縣城在接納潰兵時,也給銜尾追擊的虜騎趁機克陷。無數兵卒丟盔棄甲,倒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借夜色逃出,有多少人給屠戮當場。兩萬京南軍在兩天時間內徹底覆滅的事實,無疑給崇觀帝及朝廷諸臣當頭一棒。

虜騎控制範圍迅速擴大,到二十日,冀西給攻陷城池已經增到九座,還有兩縣官員獻城投降。

燕南形勢迅速惡化以及京營軍的孱弱現實,終於令崇觀帝及朝廷諸臣丟掉一點幻想。

二十一日,京中終於下定決心,決定傳詔令薊鎮軍從遼西撤師回援京畿;採納林縛的進言,委任劉庭州為淮泗招撫使,委任李衛為淮泗招撫副使,招降紅襖叛軍為朝廷所用;召陳芝虎率部進京協防;委林縛為津海協防使,加從三品銀青光祿大夫銜,封崇州伯,召淮東軍五千馬兵入燕南勤王。

由於冀西及晉中信路阻斷,除了發往遼西的上諭外,其他朝廷政令,幾乎都要從津海走海路南下通傳天下。

朝廷更信任陳芝虎、劉庭州,將招安事委給劉庭州的同時,召陳芝虎率部進京協防,僅讓淮東軍騎兵進津海協防。

當然,朝廷沒有追究林縛擅自北上的責任,還大加封賞。除了封爵崇州伯、加銀青光祿大夫銜外,金銀製錢、賞功銀、鬥牛蟒袍、珍珠玉器等,都賞了許多。

朝庭當前的意見,津海這邊還以靜制動,以守住津海及河間府為要;津海防務、戰守之事,由黃錦年、林續文、林縛協商處置。朝廷對林續文、黃錦年也有嘉賞,林續文同樣加授從三品銀青光祿大夫銜,只是沒有軍功在身,沒有封爵。

「臣領旨!」

林縛撐著膝蓋,從香案前站起來,從傳旨局郎官手裡接過玉軸雲紋的上諭,心裡卻十分的憤慨:給他、給林續文、給黃錦年的上諭裡,都未提到對李卓的處置——他在給朝廷的折子裡,建議李卓來津海主持冀東地區(包知河間、薊州)的防務,多少有些以淮東軍勤王為條件保薦李卓的意味,奈何朝廷對他不惜封賞,對李卓的問題擱置不議——他的建言如石沉大海,不見絲毫的回應。

內侍省的傳旨內臣還要從津海坐船前往山東,從登州登岸再換馬前往淮安、河南、江寧等地傳旨,顧不得林縛心神恍然,便告辭離去。黃錦年很會做人,局郎官雖說才七品內臣,但常在皇帝身邊行走,影響力不小,黃錦年親自送他去碼頭坐船。

林續文手裡拿著一封玉軸雲紋的上諭,跟林縛說道:「也不曉得薊鎮軍能不能順利從遼西撤回來,哪怕是能撤出一半兵馬回來,京畿形勢都有挽回的機會……」

「能撤回才叫有鬼!」林縛憤憤不平的說道。

黃錦年等人不在場,林縛說話沒有那麼多顧忌,當即就著香案草擬軍令,遞給身邊的侍衛,要他坐船去青州傳令,要周普立即率兩千精騎來津海參戰。

林續文心生疑惑,揮手讓周邊人走開一些,壓著聲音問道:「既然對薊鎮軍完全不抱希望,你為何要讓淮東軍陷進來?只要後路不給截斷,棄守河間、滄州等城,津海軍守津海還是有把握的。」

「薊鎮軍覆滅,不等於燕京就守不住,」林縛說道,「東胡人這回是鐵下心要吃掉薊鎮軍,但只要郝宗成不犯太大的錯誤,東胡人吃掉薊鎮軍的同時,至少也要崩掉幾顆大牙,那他們這一次就沒有能力打下燕京了……朝廷在郝宗成身上還是寄了一些幻想。我是送上門來的,他們不好意思徹底拒絕,除此之外,朝廷就從南邊調陳芝虎率部北上——形勢怎麼發展,還是要看遼西啊!」

這時候吳齊走過來,說道:「高先生來津海了!」

「在哪裡?」林縛問道。李卓在京中知道他來津海的消息,派高宗庭過來,倒不讓人意外,林縛這幾天也一直在等高宗庭過來。

「剛到對岸,才遞消息過來,」吳齊說道,「要不,我立即派船接他過來?」

「不了,我們坐船過去,」林縛說道,「隨便看看津海城的防禦……」

津海協防使的頭銜可有可失,最大的好處就是林縛可以堂而皇之的登上津海的土地,不用偷偷摸摸的躲在津衛島上。

到碼頭,黃錦年剛好將內侍省的傳旨局郎官送走,便一起坐船到津海城去。

林縛這幾日在津衛島隨時都在關注著津海城的狀況,但親眼看過,才能深刻的感受津海此時的混亂。

林縛由林續文陪同著,登上津海主城牆頭,看城防情況。

津海城由主城與外圍寨壘組成,主城由之前的渦口寨改建,範圍狹小,民戶大多在主城與外圍寨壘之間的空地裡結廬而居。大量的難民都擁擠在這些區域裡。

這時候也顧不上外面的天寒地凍,正組織人手在外圍緊急加築一道簡易城壕,將外圍寨壘連為一體。這些工作留到此時才做,多少有些晚了,不過朝廷也不可能一開始就容許林續文在津海築建造一座能容納三四十萬丁口的雄城。

很快,吳齊直接將高宗庭領上城頭來見林縛。

高宗庭穿著灰舊皮裘卸寒,四十歲不到的他,看上去像半百老頭,跟他一起過來的還有耿泉山。

「李兵部之事,我向朝廷進言,奈何位卑言輕,朝廷置之不理……」林縛說道,「興許等形勢進一步惡化下去,事情或有轉機……」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試問世人有幾人能做到這一步?」高宗庭苦笑了一下,他不認為在這事情上還有什麼轉機,他也知道林縛也不應該認為這件事還有什麼轉機,這麼說只是在安慰他們罷了,接下問出他此來津海的目的,「我倒沒有想到你會回津海,督帥也沒到想到,還特地讓我來問一聲……」

「津海不能失守。」林縛說道。

高宗庭微蹙著眉頭,轉頭看向城下,對林縛的回答是將信將疑,但他沒有刨根究底的問下去,林縛也沒有必要將淮東的打算說給他聽。

林縛故作未看見高宗庭臉上的將信將疑,說道:「守津海不容易啊——要是郝宗成不能在遼西消耗東胡人的實力,東胡人在三月之後怕有二十萬兵馬湧進來。屆時,大同、宣府都成孤軍不說,他們以精銳騎兵窺視燕京,集結步兵來打津海;或以精銳騎兵防備津海,集結步兵去打燕京——都會讓我們異常的頭疼——宗庭、泉山,你們站在這裡,也能看到津海形勢不容易樂觀,能請你們為守津海出力嗎?」

高宗庭沒有想林縛直截了當的就要他們留在津海,他微微一怔。

林續文知道林縛對高宗庭也甚為看重,聽林縛出聲邀請,他也朝高宗庭作揖施禮:「還請高先生、耿校尉助我等一臂之力,當不能看河間數十萬民生靈塗炭!」

孫尚望勸道:「高先生與耿校尉守津海有功,對李兵部的處境也有好處!」

高宗庭微微一歎,說道:「微薄之力,不蒙二位大人嫌棄,宗庭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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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遼海崩潰

當那赫雄祁率五千精騎從遼東灣的海冰上趟過,直接穿插到遼西中段的寧津,將從臨渝來援遼西的萬餘兵馬打潰,在松山的郝宗成就慌了神。

大同方向的虜兵果然如李卓所料所般,分出一部精銳騎兵從晉中借道,迂迴插入燕南——郝宗成一邊大恨李卓是個烏鴉嘴,說什麼來什麼,但又能意識到整個都很可能真是東胡人給他們下的一個大套。為了下這個套,甚至不惜將松山城讓出來。

時唯二月,遼西大地白雪皚皚。雖不再下雪,但絲毫沒有轉暖返春的跡象。狂風吹揚干雪,飄飄揚揚,要不是冷得發白的日頭露出頭,還以為是大雪天氣。

李卓帥兵時,六萬兵力從寧津到松山是呈梯度配製,糧秣傳輸更是以寧津為中心。

郝宗成急於成事,不僅將已出遼西的兵力都壓到前面來,還從臨渝、昌黎抽調兵力往遼西調。此時在松山一線集結的兵力有近七萬人,寧津作為遼西的中轉地,駐兵不足萬餘,給打潰的一部不算,在臨渝、昌黎的後備兵力已不足兩萬。

相較於兵力急速往北調動,糧秣運轉卻嚴重滯後。大量的糧秣積壓在寧津運不上來,松山一線的營寨米糧加馬料不過四萬餘石,給那赫雄祁率精銳插入到寧津一線,松山就有斷糧之憂。

在李卓帥兵期間,就在松山北面佔了一些山頭。李卓派兵在山頭上伐木立寨,又用騎兵環護山下,共築了六處營壘,設了營柵,又在外圍掘了長壕。李卓打的是步步為營、向北延伸的主意,最終要將松山築成堅不可摧的堡壘郡。

郝宗為帥後,嫌李卓步步為營之策的成效太慢,調五萬餘兵馬越過松山,向北延伸,欲尋戰機。

當虜騎插入寧津與松山之間,郝宗成又擔心後路有失,倉促間將松山北的兩萬兵馬往回調。郝宗成沒有控制好消息的傳播,幾乎同一時間全軍將卒都曉得後路給截斷的消息,人心惶惶。

那些個領兵的將官,本來就戰意不堅。起初覺得遼陽空虛、有機可趁,就急於求戰,想撈戰功好光宗耀祖。郝宗成拿出秘旨,他們便一起應和,將李卓逐走。但到這時,虜騎從晉中迂迴再入燕南,遼東又有一部精騎跨海插入寧津斷他們的退路,這些將官與郝宗成一樣,便患得患失、不知所措。

有人建議立即回去援燕南,有人建議堅守松山觀望形勢,還有人依舊堅持重兵直搗遼陽。諸將爭吵不休,郝宗成也沒有一個准主意。郝宗成督帥後,張希泯就以兵部職方司員外郎暫代監軍使。張希泯讀過幾本兵書,卻遠遠不足以應付當前的局面。

張希泯與郝宗成密室商議了兩天,最終竟然是拿出一個四不像的方案來:由袁立山率兩萬兵馬奔打遼陽,有程庭桂率兩萬兵馬回援寧津,郝宗成與諸將率三萬兵馬在松山居中策應。

松山與遼陽之間的青牆嶺、女兒河,有東胡人建造的壘壕。

誰都不會輕易讓敵軍迫近到王都城門口,松山失守之後,在遼陽西南再築外圍攔截營壘,拒敵於王都之外,是東胡人在過去兩個月一直在做的事情。

東胡人在青牆嶺的主帥是墨爾多穆親王葉濟羅榮。早年在征伐燕西諸胡時,葉濟羅榮就顯露出智勇兼備的軍事才能,上回破關南侵時,他率兩萬精騎,在京畿周邊牽制京營、薊鎮、宣鎮數倍於己的兵力,保證葉濟爾率主力順利將燕南、山東北部清掃了一遍。

這次他在青牆嶺統率的兵馬,雖說以東胡人為主,但燕西諸胡及高麗人、遼東漢人也差不多佔了一半的比例,總數大約不足兩萬人;倒是上回從燕南捉回來的那批南朝降將很賣力。

當初就是打算以青牆嶺為最終的戰場,以葉濟羅榮所率的兩萬人為餌,將薊鎮軍主力都吸引上來進行會戰。奈何李卓不上當,換了郝宗成,時間上已經來不及,只能先派那赫雄祁率兵先切入寧津,斷松山之薊鎮軍的後路。

即使如此,汗王堅持不同意青牆嶺一線的兵馬壓到松山去……

他們並不清楚松山的糧草儲備,將六七萬薊鎮軍都逼回松山城裡固守,不能算什麼好事。要是打草驚蛇,讓松山的郝宗成鐵心撤師退出遼西,更不是他們希望看到的結果。

數次交鋒,雖說有故意放水、誘敵深入的用意在內,也能感覺到薊鎮軍比陳塘館一役及上次侵燕南時戰力要強了許多。且不說那郝雄祁率領五六千精騎能不能拖住薊鎮軍南撤的步伐,既便是拖住了,他們率大軍追上去圍住,再徹底的吃掉,也不曉得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要讓郝宗成心存饒幸與妄想,要讓他們遲疑不定,在野戰中不斷的消耗薊鎮軍的兵力跟抵抗意志,才是上佳的戰法。

葉濟羅榮、葉濟爾卻不曉得,郝宗成、張希泯等人已經打出他們最需要的那張牌。

從松山到青牆嶺,葉濟羅榮對北進的兩萬薊鎮兵不斷派出小規模的騎兵與步兵進行試探性的攻擊,互有死傷,誰都沒有佔到便宜。

「叔王,你這一戰能打什麼程度?」

開口問葉濟羅榮的是葉濟爾的長子葉濟白山,是葉濟羅榮的副帥,受封郡王。

葉濟白山長相粗魯,一點都不像葉濟爾清秀的模樣,但像他的母親——葉濟爾的大妃容貌醜陋,不受寵愛,但不影響白山的地位,畢竟最受葉濟爾寵愛的玉妃沒有子嗣。

葉濟爾身體不好,誰也不曉得他的身體還能扛幾年,葉濟羅榮倒不是很希望白山繼承汗位,那樣的話,他與多鏑就會有危險。

葉濟羅榮藏著這層心思沒有表露,望著遠山腳下蜿蜒北上的薊鎮兵馬,回答白山道:「老老實實的先打好這一戰,再考慮其他吧!能將薊鎮軍吃掉,便是大捷!」

北邊有千餘騎馳來,領頭騎士所扛的大旗鑲著金邊,葉濟羅榮望過去,說道:「你父王過來了,我們過去迎接吧!」跨上馬,在扈騎的簇擁下,飛快下了山。

葉濟爾穿著厚厚實實,坐在馬背上,看著葉濟羅榮與長子白山過來,說道:「南朝已派使者要郝宗成從遼西撤師,信使雖給截住,但想來南朝會不斷的派出信使——我決定先派兵支援那赫雄祁,將遼西徹底封住,你們這邊要咬著牙先堅持幾天!」

「將薊鎮軍探出來這兩隻腦袋斬斷,郝宗成必將聞風喪膽,龜縮在松山城裡不敢動彈,也就不足為慮。父汗應動員全族大部兵馬從臨渝入關,與三叔王合兵。只要將燕京周圍的城塞、城池攻破,對燕京長期圍困,必能輕易破之!」葉濟白山說道。

葉濟羅榮心裡一笑,這小子跟自己玩這一出!

葉濟爾遙遙的望了遠遠一眼,說道:「先打好眼前這一戰再說吧!」

二十六日,程庭桂率部在丹嶺東側,與那赫雄祁所率虜騎接戰,試探性的打了幾仗,便退到丹嶺東麓駐營對峙。相持不過一日,突然有萬餘虜騎從東北方向再度插入,與那赫雄祁合兵,將程庭桂所部圍困於丹嶺。程庭桂雖派人到松山請援,但在二十七日當夜,虜兵就對程庭桂所部發起猛烈的攻擊。

酷寒季節伐木本就艱難、程庭桂退入丹嶺的時間又短,丹嶺營寨建得極其單薄。虜兵下馬執火夜攻,於二十八日凌晨從東北角攻破丹嶺營壘。程庭桂所部堅持到二十八日午時,程庭桂身負重傷而亡,余將見等不來援軍,終於抵擋不住壓力而選擇分兵突圍,自此程庭桂所部便算是徹底崩潰。

荒山野嶺,地覆冰雪,除西邊的深山老林,逃無處逃,潰兵在雪地裡奔逃,卻給虜騎輕易從後面追殺,給箭射殺或給戰刀砍殺——噴濺而出的熱血流淌成河,融了一片雪,流不多遠,就又凍成紅色的堅冰。

那赫雄祁分出五千騎兵追殺潰兵,封鎖松山退路,他率主力北進,在松山城四十里外的藥王山,將出松山往援程庭桂的萬餘薊鎮兵迎頭擊潰。之後又繞過松山城,夾擊此時正攻打青牆嶺的袁立山所部。

唯有將袁立山所部徹底殲滅,遼西薊鎮軍也就不足為患了。

除了那赫雄祁率來的萬餘精銳、青牆嶺的兩萬守軍,三月初一,葉濟爾親率三萬兵馬趕到青牆嶺,將袁立山所部兩萬兵馬徹底的圍困在冰天雪地之中。

面對遼西突然惡化的局面,郝宗成沒有敢再派援軍將袁立山所部接應出來,也沒有敢堅守松山城,怕給東胡人圍困在松山城,於三月初二,極不理智的倉促棄城向南突圍。

郝宗成所率突圍兵馬僅兩萬餘人,準備很不充分,積儲糧秣、輜重以及重型軍械悉數丟棄,既然開路,也無殿後佈置。兩萬兵馬只是亂哄哄的上路,倉惶往南而逃,在寧津、丹山一帶,受到滯留此地的五千虜騎頑強的攔截,僅有少數兵馬,從空隙裡漏過去。

袁立山在青牆嶺東麓堅守到三月六日,見圍上來的虜兵越來越多,而松山方向沒有一個援兵過,選擇投降。

隨後葉濟爾即命葉濟羅榮、那赫雄祁率兩萬精騎先行,會派丹山一帶攔截兵力,追擊南逃的薊鎮軍,順勢入關,與前期進入燕南的葉濟多鏑,合兵再打燕京!

葉濟爾與長山葉濟白山率主力還要青牆嶺、松山、丹嶺一帶進行掃尾、接收降兵,待休整之後,才能再率大軍入關。

李卓耗費三年精力重造的薊鎮軍在短短不到十天的時間裡,就徹底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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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再勤王

一將無能,累死千軍。

郝宗成在遼西形勢極為不利的情況下,還猶豫不決的兵出兩頭,津海諸人就曉得薊鎮軍已逃脫不了覆滅的命運。

進入三月,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彷彿一記記重錘打在眾人的心頭。

薊鎮軍是大越元氏在北方能依重的最後一支重兵集團,薊鎮軍的覆滅,意味著北方徹底失去在野戰裡抵抗虜騎的能力。

受郝宗成之命,從登州跨海進入遼東半島擾襲的登州水師,在遼東南角的金州也遭到毀滅性的打擊。與此同時,高麗水師配合遼西的戰事,大規模從東側侵襲山東沿海,與登州水師殘部在成山角一帶海域激戰。

雖說在渤海口與高麗水師的海戰互有勝負,但登州水師登上遼東的兵馬損失殆盡,整體實力給削弱一半不止,已無力北上支持燕冀的戰事。

程庭桂所部在丹山崩潰的消息傳到津海是三月初一,林縛當即上書,要求朝廷當機立斷燒燬昌黎軍倉,將駐守昌黎的薊鎮軍殘部往薊州集結,盡可能的做到堅壁清野、削弱虜騎大規模南進後的補給能力,確保冀東重點城池不失。

昌黎是薊鎮軍領司治地,也是整個薊鎮軍的後勤總基地,駐兵五千餘人。便是李卓督薊鎮期間,昌黎也是受郝宗成直轄。所有從海路轉輸供應薊鎮的糧秣物資,都在昌黎集散,除子大量糧秣外,兵甲軍械無數。

虜騎前哨,已經大規模的往冀東地區滲透,這時候組織人手將糧秣、兵甲、軍械從昌黎進行疏散出來,是完全不現實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燒燬後棄城。

在京畿儲糧都不足二十萬石的情況,要徹底燒燬軍儲糧秣達二十萬石的昌黎軍倉,是需要相當魄力的——葉濟多鏑沒有給朝廷表現如此魄力的機會,三月初三,五千精騎從霸州繞過,直奔昌黎,奪兩虎山寨,像一支巨大的鐵釘打入臨渝、薊州、昌黎之間。

到初六日,進入昌黎北的虜兵就增至萬騎,同時進入冀西的虜兵大規模東移,津海壓力大增,無力分兵去接援昌黎、樂亭。

昌黎駐軍退路給斷——昌黎駐軍也許不會輕易棄城投降,但是指望昌黎駐軍在退路被斷之後還能毅然燒燬昌黎軍倉,多少有些癡心妄想了。誰都曉得,這時候燒燬軍倉,一旦城破,面臨的就是東胡人屠城。

也是初六這一天,朝廷的使臣再次從虜騎的空隙裡穿過,來到津海,帶來三道上諭。

一道是調山東梁習、梁成沖父子率兵從平原府北上收復冀西南地區,一調長淮軍從河南渡河進晉中,伺機進入冀西北勤王,一調淮東軍走海路北進冀東勤王,也派使者從冀西潛入,封曹義渠為郡王,調曹氏率兵進入晉西北,打擊圍困大同的虜兵。

官廳偏廂房裡,林縛負手身後,看著懸掛在北面牆壁上的地圖。

陳芝虎北上動作很快,趕在冀西虜兵東移的機會,找空檔進入京西。陳芝虎進入京西後,就給封授燕西侯,是比崇州伯高三級的郡侯爵。陳芝虎所部與入關的宣府軍會師,約有三萬精銳,編為西路勤王軍。這是朝廷最後拼湊出來的一支重兵集團,兵部尚書周宗憲給委為督帥重任,直接掌握西路勤王軍。

隨著葉濟多鏑所率三萬餘騎主力東移,西路勤王軍也移到京畿南邊備防。薊鎮軍生死不明——很多人在程庭桂所部被擊潰後都意識到薊鎮軍難逃覆滅的命運——朝廷輕易不敢再將西路勤王軍投入會戰。

雖說葉濟多鏑所部楔入冀東,但臨渝、薊州、昌黎等城,還有薊鎮軍殘部兩萬餘人分城據守。

當前情形下,朝廷在燕冀的兵力不比虜兵少,甚至部署得當,還有一戰之力,但薊鎮軍主力在遼西覆滅後,東胡人能從遼西輸入多少兵力來,這個還不得而知。

「梁家為自身利益,集兵屯於平原一線是肯定的,但北面的局勢沒有好轉之前,不能指望梁家會帶兵進來打……」

高宗庭從去年到淮東報信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大好,在燒了火爐的室內,他身上還穿著狐裘子卸寒,愁眉不展的站在林縛身側,盯著地圖分析當前的形勢……

「……梁成翼不會讓曹家從潼關出兵借道河中府東進,朝廷也考慮到這一點,所以調曹家從西北出兵圍困大同的虜兵——曹家也不會拒絕出兵,但眼下曹家的兵馬都聚集在潼關等南線,要等他們調兵從北面進逼大同,沒有半個月的時間,根本就趕不及——圍大同時,燕西諸胡僅派少量騎兵參與,此時見有大利能爭,必然能增加兵馬南下晉中。曹家與燕西諸胡相抵消,總之燕冀的戰事,是不能指望曹家的……」

高宗庭評價梁家意圖的語氣頗有不敬,但看林縛沒有吭聲,黃錦年底氣不足的問道:「長淮軍能有兩萬精銳從晉中借道進入冀西;再者淮東軍兩萬戎卒北上,能抵虜兵兩萬精騎,局勢便能改觀……」他這時候就擔心林縛見形勢惡劣改變調淮東軍北上勤王的主意,沒有淮東軍兩萬甲卒,北面的形勢還真不容樂觀。

「我已派人去崇州傳令,」對黃錦年的擔憂,林縛安慰道,「崇州方面已經做好萬全準備,大約還有兩天時間,勤王詔與我的手令就會傳到崇州。靖海水師會先一步有所行動,將高麗水師從渤海口清除出去,運兵船隨後也不會耽擱兩三天的工夫!」

高宗庭看了林縛一眼,又看了黃錦年一眼,嘴角浮出一絲冷笑:

如今奢家在西線對徽南方面的攻勢又急又猛,雖說長淮軍僅調兩萬精銳北上,還有一萬精銳南下渡江防備鄧愈在徽南撐不下,但西線真能十足的把握能守住?

在這種情形下,林縛怎麼可能將淮東的兵力抽空來支援北線?能調一萬精銳過來,就謝天謝地了。

很顯然,薊鎮軍在郝宗成的指揮下,方寸大失,大潰之時,根本就沒可能去消耗東胡人的實力——在信路中斷情況,一時間還無法知道遼西戰事的結局到底是怎樣,但可以知道,從遼西進關的虜兵,沒有十萬,也有八萬。

不比上一次,東虜破關進來還抱著打劫的心思,熬到春暖花開,東虜就會退兵離去。這一趟,東虜的野心顯然更大,葉濟多鏑所攻陷並重點佈防的幾座城池,顯然在山水地勢上,需要關鍵點。

在針對津海方面,葉濟多鏑不僅控制渦水上游的衛津塞,從衛津到霸州一線的騎兵就部署有萬餘,所築的幾座營壘,也明顯有將津海排斥在外圍的意圖——東胡人已經從三年前的燕南諸戰裡吸取了充足的教訓,林縛想從津海方向再用奇兵很難。

北地形勢惡化到這種地步,淮東軍一萬精銳填進來,加上已經先期抵達津海的兩千精騎,能讓整個局面能有多大的改觀?

也許林縛僅僅是想守住津海,燕京能守住,他的勤王大功也不會減北半分;燕京守不住,津海還要守住才行——這也許是林縛所打的算盤吧?

高宗庭心裡暗暗揣測著。

這時候,吳齊走進來,走到林縛身側,說道:「郝宗成、張希泯等人逃入臨渝關,隨他們逃回來,僅有四百餘騎兵;從遼西方向,有大量虜騎尾隨而來……」

吳齊聲音不大,在場的人都能聽到,場內的氣氛一時間冷到極點,誰都懶得在這時候再多說什麼。

郝宗成、張希泯幾乎是隻身逃入臨渝關,而且距遼西最後會戰的時間如此之短,遼西戰局是怎樣的結果,實在不難想像——根本就不能指望郝宗成率領下的薊鎮軍能在遼西拼掉兩三萬東胡人的精銳。

若是寧津也失陷,寧津不僅將成為東虜從遼西向燕冀進軍的前沿基地,寧津所積儲的糧草,更將支撐虜兵長期在燕冀做戰。

此時海冰還沒有消融,臨渝關擋不住虜騎,大量的虜騎可以直接繞過臨渝險關,走海冰南下……

「探馬都收縮回來吧,沒有必要真犧牲人手了,」林縛平靜的吩咐了一聲,又看了看林續文、黃錦年,「我有些累了,先回島上休息了。」

朝廷的驛騎已經是失靈,這時候很大程度是淮東探馬藉著夜色在冀東地區穿插傳信,但是隨著虜兵對冀東地區的控制日益嚴密,淮東探馬的犧牲很大——林縛這是下令要淮東探馬全線回縮到津海來,不再去關注津海外圍的形勢變化,眼下是到了咬緊牙關守住津海的時候了。

崇州進入三月,地氣轉暖,草木萌春,行人穿夾袍、裌襖就能御寒,不過北地天氣仍寒。

集結於崇城港、鶴城港待發的長山營甲卒,在三月之前,每人又發了一件棉衣。

靖海水師全線回縮到內線不說,工輜營也調兩萬後備兵員集結在鶴城、江門、崇城等地集結。淮東從二月中下旬,大規模向民間徵集寒衣。觀音灘船場從二月上旬就開始削減造船產能,不斷從船場借調工匠,補充到軍械監。

幾乎是在林縛前往津海協防的同時,淮東所屬衙署的工作重心就進行全面的調整,轉而為北上勤王做準備。

等不得勤王詔令傳來,靖海水師就有一部先期北上,會同登州水師,與在渤海口出沒的高麗水師激戰,勢要在大軍從海路北上勤王之前,將高麗水師清除出去,掃清北上的障礙。

三月十二日,勤王詔與林縛的手令最先送達崇州。

留守崇州的秦承祖奉命召集包括海陵通判吳梅久等官員在內的淮東在崇州的主要官員,傳達將由他親率淮東勤王軍北上支援津海、林夢得留守主持的命令。傳信快馬在崇州、在淮東大地上奔趹傳令,也通過快船向海虞、暨陽、江寧等地傳信,要求海虞軍往東江一帶收縮,防備奢家的浙東水軍會趁機襲擾。

即使是悲觀的氣氛,淮東也是一時間沸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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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欺君

奢家將兵力壓在西線,從婺源到淳安,不到兩百里地,集結精銳兵力超過五萬,此外還有雜輔兵三四萬人。

在新安江上游的塘塢集,便是浙西都督府行轅治所。

以塘塢集為中心,奢飛熊在外圍不到二十裡方圓的薑家集、齊溪、白際寨、落鳳山等地建造六座營壘,分駐三萬精銳,保持對北面昱嶺關的攻勢。

從浙西進入徽州,地勢上給白際山、浮玉山脈天然阻隔。鄧愈以徽州城為中心,重兵塞昱嶺關等險塞、要隘。浙閩軍兵馬雖眾,戰力也強,但硬著頭皮打了半年,硬是不能打下徽南。

除塘塢集的浙西大營,奢飛熊在西邊百裡外的婺源縣也布有重兵兩萬餘人,保持對江西浮梁縣的攻勢。

奢家在西線的部署,雖說是集兵於一處,但利於對徽南、江西兩地同時用兵。無論哪一方向先打開缺口,都能夠讓浙閩大軍長驅直入,挺進中原,奪得大片膏腴之地。

行轅大堂裡,奢飛熊坐在四周圍著紅錦鍛的楠木公案之後,面色沉鬱的聽諸將彙報昱嶺關的戰事。

“我再率人上去,昱嶺關骨頭再硬,也要將它啃下來。再戰不成,寧可都督削去我的將職,我絕無怨言!”王徽聲音激亢的要立軍令狀。

王徽原是會稽守將,降了奢家之後,也知道沒有退路,要想在晉安武將裡露出頭臉來,需要十分的賣力才成。這數月來打昱嶺關,都是王徽所部,消耗甚大,但好在奢飛熊都及時給他補足兵員,沒有借機削弱他的意思,令他心懷感激,越發想掙下克陷昱嶺關的首功。

昱嶺關不是從浙西進入徽南的唯一通道,王徽甚至費盡心思,從昱嶺關城的東側,辟出一條越山小徑,輸兵到昱嶺關城的北面,對昱嶺關進行南北夾擊。但是不攻陷昱嶺關,大量的物資就無法從浙西往徽南輸送,更談不上攻打鄧愈重兵防守的徽州等城……

“王徽將軍盡心盡力,大家都有目所睹,”奢飛熊心情再壞,也要安慰為奢家盡心效力的將領,說道,“眼下緊要的是防備鄧愈從徽州支援昱嶺關。昱嶺關就三千守軍,再頑強,多耗些水磨工夫,也能攻陷下來,急躁不得……余將軍、田將軍,你們也調派些人手,支援王徽將軍。因為部署,王徽將軍率部頂在前面,但不能讓王徽將軍一人損兵折將,從今日起,你們各抽兩千精銳,交給王徽將軍統一轄制,輪番攻打昱嶺關!”奢飛熊如此吩咐浙閩嫡系余文山等將,決定這時候將浙閩精銳壓上去攻打昱嶺關,婺源那邊也要加大壓力。

王徽自是感激不盡。

這時候門外通報長史田常過來了。

田常原為明州府兵備僉事兼兩浙提督府參軍事,早年暗投奢家,是兩浙郡兵在昌國中計覆滅的罪魁禍首,奢家得浙地之後,田常以都督府長史一職成為奢飛熊統禦浙地的重要助手,田氏也有多人出任要職。

奢飛熊在浙西領兵作戰,田常在會稽坐鎮,確保明州、會稽等地的糧秣源源不斷的走錢江輸供浙西數萬大軍征戰所用。

田常此時來塘塢集,諸將臉上都有疑色,不曉得他親自趕過來見大公子,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今日議事便到這裡,諸將都遵囑照辦就是……”奢飛熊將諸將遣走,讓人將田常請進來。

“都督,浙西戰事如何?”田常走進來作揖行禮,開門見山的問浙西戰況。

奢飛熊臉色如常的搖了搖頭,說道:“還需要幾日時間……”

“長淮軍大部、淮東軍已然動身北上勤王。除江寧守備軍外,在揚子江一線,朝廷能抽調的兵力僅東陽兵、長淮軍一部約萬余人以及孟義山的甯海軍……”田常說道,“方家再次派人來問,都督走不走方家埠?”

奢飛熊臉色凝重,問田常:“方家可不可靠?”

“方振鶴與卑職私交二十載,心性相熟;他若給董原所用,瞞不過卑職的眼睛,”田常說道,“再者,都督派輕兵奪下方家埠後,大軍再跟進之,又能有什麼圈套?方振鶴能狠下心用方家百餘口人幫董原下套不成?”

“嗯,是這個理……”奢飛熊點了點頭。

從浙西東進,沿新安江-錢江而下,最為便捷。

從淳安沿江而下往東便是桐廬縣,桐廬縣位於江南岸,給奢家所奪,是奢家連接浙東、浙西兩地的要隘。

再往東是富陽縣,富陽縣在江北岸,是杭州的西南門戶之地,為董原屯兵堵奢家從東線北進的重鎮。在富陽縣北面是臨水縣,也是奢家要從東線北進的必經之路,董原都派重兵防守。

除了富陽、臨水這一條北進路線外,在臨水縣西部,還存在一條可以北上的小徑。

這條小徑大體是從淳安縣沿著浮玉山東麓北進,不僅能繞過重兵防守的臨水縣,一直通到北面的湖州府安吉縣,打下湖州府腹地;還能從安吉縣西南的浮玉山北麓穿過,奪千秋關進入徽州打鄧愈的腹後;或者奪獨松關進打徽州府北境的甯國縣。特別是獨松關,是從浙西北進入江寧的陸上要道。

這條路線險辟,但董原也非沒有防備,沿線置分水、印渚、方家埠、於潛等寨防守。同時這條路線有岔道與臨水縣相接,岔道交口就是田常嘴裡所說的方家埠,這是條路線的重中之重。

浙閩軍先手奪下方家埠,再出其不意的清除這條路線上的其他障礙也容易,就可以沿浮玉山東麓北進;但同樣的,要是方家埠給董原從臨水派兵奪回去,那先期深襲的浙閩軍就將成為甕中之鼈,退路給截斷,就將陷入異常兇險的境地。

在奢飛熊與田常在制定這個策略時,有兩個關鍵點。

一是要等到江東郡腹地兵力空虛,先期打入的浙閩軍精銳才能不受阻障的有大作為,才能將朝廷在南線的部署徹底打亂,減輕主力從正面攻入的阻力。

二是要浙東對富陽等城大肆用兵,吸引董原的兵力,浙西則以方家埠為跳臺,襲奪臨水。唯有打下臨水,才能確保浮玉山東麓這條路線的側翼安全,到時候甚至浙西兵馬主力都可以通過這條路往江東腹地輸送,一舉將元氏在江南的根基打爛掉!

東胡人再次破關入寇,陳芝虎給調去勤王了,長淮軍大部給調去勤王了,淮東軍也給調去勤王了——這也是浙閩軍向北突破的最佳時機——奢飛熊也曉得,再不打就沒有機會了。

不僅燕京能不能守住,不管崇觀帝能不能逃出來,或遷都江寧,或在江甯另立新帝,都將無法避免。在過去兩三年間,元氏為維持京畿命脈,從江南等地抽稅,支撐津海糧道的運轉,每年差不多要投入幾百萬兩的銀子。

一旦遷都或在江甯另立新帝,元氏還能掌握的資源都將以江寧為核心聚集。

除了北面會有部分兵馬撤到南邊來,僅從津海糧道上每年節約下來的幾百萬兩銀子,就能夠讓江寧多養十幾萬的兵馬。

到那時候,浙閩就將困難重重。

“調蘇庭瞻集兵打富陽!”奢飛熊想了良久,終於是下定決心,簽署手令交給田常帶回去,“要蘇庭瞻用出十二分的力氣來!”

奢飛熊也無法再等,再過兩個月就是江南的雨季,浮玉山東麓的小徑在雨季將異常難行,說不定說到山洪或滑坡,整個小徑都會給中斷,必須要搶在雨季之前動手。

“是!”田常欣喜道,似乎能看到浙閩軍襲奪臨水,從浮玉山東麓北進,進入安吉、甯國後的情形!田常拿著奢飛熊的手令,當天就坐船沿新安江而下返回會稽,與在會稽早就準備妥當的蘇庭瞻會合。

十五日,奢家在浙東的水陸兵馬主力在主將蘇庭瞻等人的率領沿江西進,攻打富陽、杭州等城……

到這時,從婺源到淳安到富陽,奢家在浙西、浙東所布的十萬兵馬都全部調動起來,分三路同時攻打江西、徽州及杭州三地,憑藉兵力上的優勢,卯足了勁要打出一個缺口來。

浙北河網密集,阻止不了奢家浙東水師的滲透,董原一臉憂愁的看著直逼杭州城下的戰船。雖說他在浙北還有四萬兵馬可以調用,但老卒不過萬餘人,其他多數都是去年秋後新募兵卒。由於糧價飛漲,市井間的城坊戶生活艱難。為穩定形勢,董原被迫從城坊戶裡招募兵員。此時雖說有助緩和糧價飛漲的矛盾,但也使得所募兵員素質較差。又缺乏兵甲,訓練也不足,這些新募之卒的戰鬥實在差強人意。

杭州城兵眾牆固,不怕有失,但富陽是小城,城池低矮,又臨著江邊,容易給奢家投入兵力。富陽雖有六千駐軍,但能不能抵抗住奢家兩萬兵馬的輪番攻打,這時候還很難說。

董原更沒有意識到在臨水縣的西線諸防寨裡,已經有人給奢家暗中收買……

***************

三月十五日這一天,袁立山率部投降、松山、寧津等遼西城寨盡數失陷,兩萬虜騎繞過臨渝關進入薊州、徹底圍困昌黎的消息傳到津海。

對津海諸人來說,最壞的預測給證實了——即使早有預料,林續文看過探馬冒著生命危險傳回來的信報,手腳也是頓時冰涼;黃錦年等人也是默然無語。

高宗庭更是恨得無言以對,他與督師數年心血,幾乎是一夜之間就給敗光,叫他心頭如何好受。恨不能將信報扯碎,扔到郝宗成、張協、張希泯等人的臉上,要他們睜眼看看這血淋淋的事實。

“是不是派人去島上請林制置使過來議事,”黃錦年說道,“算日程,淮東軍也該到渤海口了吧?”如今在津海的黃錦年也僅能將淮東軍當成救命稻草來抓。

林續文點點頭說是,雖說高宗庭也在這邊,但高宗庭不能算林縛的嫡系,派人去找林縛留在津海城裡聯絡的孫尚望,要孫尚望派人去津衛島請林縛過來議事。

過了一個多時辰,孫尚望才去而複返,手裡拿著一封書信回來,卻未見林縛的蹤跡。

“林制置使呢?”黃錦年沒看到林縛的人,看到孫尚望拿到一封書信過來,心頭咯噔一下,顧不得體統,上前抓住他的手,問道,“林制置使呢?”

“我家大人昨日有事離開津衛島,興許三五日就會返回,事出倉促,沒來得跟林大人、黃大人說一聲,”孫尚望深吸了一口氣,他也剛剛才知道林縛昨日秘密離開津海,為了掩人耳目,甚至將“林政君號”停在津衛島上,他將手裡的信函交給林續文,“這是我家大人留給林大人的信!”

林續文一時間琢磨不透林縛的用意,將信將疑的將信拆開——

高宗庭不用看信,這時候已能將一切都全然了悟在心,心裡駭然:林縛為行聲東擊西之策,以勤王為幌子,甚至不惜欺君,將包括朝中諸臣在內的所有人都欺騙了一個遍!

林縛便是犯下欺君大罪,誰能奈何得了他?

高宗庭又想笑又想哭,也不管林續文正在讀信,拍著大腿徑直走出官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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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轉折

    在這個拿忠君當牌坊的年代,林續文也萬萬沒有料到林縛膽大妄為到拿勤王做幌子騙過所有人,手里捧著林縛留給他的書信,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將信交給黃錦年,問道︰“林制置使暫時有事離開津海,需要三五日才能回來,留下這封書信,黃大人,你看怎麼辦?”

    哪可能是離開三五日?黃錦年又不是傻子,此時恨不能將林縛生吞下去,轉念又想︰林縛抽身而去,原計劃從海路過來的淮東勤王軍自然不能指望,但有一點能肯定,林縛、林續文等人不會輕易棄守津海。

    想到這時在,黃錦年又不放心的問道︰“周普將軍可還在津海?”要是周普也率騎兵離開了,就意味著林縛徹底放棄津海,到時候他要千方百計的想著保命,哪里再有心情恨這恨那的……

    “十七在信里說淮東騎營在津海受我你節制,自然不會將騎營調走……”林續文說道,但他心里也有些不踏實,這麼大的事情,林縛事先沒有跟他透露一點風聲,要是林縛在書信再扯慌,他找誰訴苦去?

    想到這里,林續文看了孫尚望一眼,見他臉上一樣有迷茫之色,想來也是剛剛知悉此事,便與黃錦年商議道︰“是不是將大家召集過來商議一下……”

    只要自家性命無礙,特別這時候大家都綁在津海這艘破船,一切都要以守住津海為要,黃錦年也顧不得去追究林縛的欺君大罪,要追究也輪不到他來追究——黃錦年沮喪的點點頭,說道︰“林大人,你來安排吧……”

    林續文吩咐官廳里的隨侍,說道︰“傳我與黃大人的命令下去,要城里昭武校尉以上將領及七品以上的官員到官廳來議事,此間消息一律不得泄漏出去……”

    這時候門侍通報吳齊、周普與馬一功求見。

    听到吳齊與周普還在津海,林續文心里松了一口氣,但想到這麼大的事情給瞞著,心里也老大不痛快。

    孫尚望對林縛的計劃不知情,但吳齊與周普肯定是知情的。

    吳齊、周普、馬一功走進來,馬一功臉上也是掩飾不住的震驚,林續文心想他應該也是剛從吳齊、周普嘴里知道林縛于昨夜秘密離開津海的消息,沉著聲音說道︰“吳將軍,你過來一下!”便先往偏廳走去,等吳齊跟過來,壓著聲音問道,“淮東真是膽大妄為,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知會一聲?”

    “大人正要我跟大公子解釋一二,”吳齊恭敬說道,“此計甚險,稍走漏消息,計將不售,崇州也僅二三人知悉通盤計劃,崇州方向一切都以北上勤王做準備。我也是昨日才知道大人的打算,此其一也。其二,此計甚險,若計不售,欺君惘上之罪難逃也,大人不想不留一點余地的將大公子跟林家都牽累進來……”

    “唉……”林續文嘆了一口氣,要是他一開始就知道林縛有這樣的打算,說不定會勸他打消這個主意。

    誰能想到北面的形勢一下子就陷入這樣的困境,如今超過五萬虜騎漏進來,遮閉在冀東地區。臨渝、薊州、昌黎等關城,朝不保夕。不要說信路中斷,知道林縛拿勤王當兒戲的也就津海諸人,便算消息傳到燕京去,朝廷又有什麼能力追究林縛的欺君惘上之罪?

    “意在奢家?”林續文又壓著聲音問道。

    “對,”吳齊說道,“我家大人說,北地勢危,對奢家來說,也是絕無僅有的一次機會,奢家在南邊不可能不趁火打劫。若江東有失,便算這回勉強將東虜打回去,大勢也難再挽回!”

    林續文早就想到淮東不會將籌碼押在北面,只是林縛演戲太真,再者誰也沒有想到他會膽大到拿勤王當幌子騙人,便這樣給欺騙過去——這時候听吳齊這麼說,林續文也覺得甚是,要是南線給奢家打穿了,他們在津海再辛苦,又有什麼用?

    不要說淮東,林家的基業也在南邊。

    除了給欺瞞心里有些不悅外,從林家的根本利益出發,林續文也希望林縛先顧南邊。

    津海守不住,大家還可以走海路往南邊撤——看眼下的情形,北面的形勢已經很難挽回了——這時候更需要南邊能穩住、不出大亂子。

    “十七離開時,有沒有說津海這邊怎麼守?”林續文又問道。

    “要在東虜反應過來之前,將河間的人馬都撤到滄州去!”吳齊說道,“之後就要等南邊的消息——燕京若許能守住,或許不能守住,但等南邊穩定下來之後,就要逐步將津海城的難民往南邊疏散!也許最後迫不得已,要將津海城放棄掉!”

    城小有城小的好處,便如陽信,三四千人,便能守得嚴實,但城里容納不了多少難民。城大有城大的好處,就像津海城外圍的城壕築起來,勉強能容納近三十萬人避難其中,但這樣的城池,防守兵力不能少,同時也避免會有給打入的薄弱處。

    一旦等東虜控制冀東地區之後,必然不會忍受側腹有這麼個心腹大患存在,一旦東胡人集中兵力來打津海,到時候要守住津海,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津海最終是守是棄,還要看形勢的發展。不過在燕京還沒有失守,朝廷在京畿尚有數萬能戰兵馬之時,以津海軍及淮東騎營為主力,守住津海是沒有大問題的。

    林續文與吳齊交換過意見,再回到正廳,津海城里的將領官員,差不多都聚集到官廳。

    不管怎麼說,真正的知悉詳情也就那麼幾個人。

    即使不怕朝廷日後追究淮東欺罪惘上的罪名,但也不可能公開宣揚,那樣會嚴重打擊津海軍民守城的士氣。

    普通將領、官員也只知道林縛暫時離開津海是去山東督運、督軍。

    一旦在渤海口的靖海水師全面收縮南下,運兵船又遲遲不通過渤海口北上,東胡人自然能明白淮東軍北上勤王是聲東擊西之計,在冀東的虜兵自然將無所顧忌的往河間府腹地滲透、切割。

    眼前緊要的就是要在東胡人反應過來之前,調整津海的防務部署,散在外圍的兵力全面收縮到津海、滄州兩城,以海路為依托,全力固定這兩座城池。

    黃錦年、陳文燈等官員對林縛抽身離開津海一事,也無話可說,眼前最緊要的還是配合林續文守住津海再說。

    軍議結束,諸將都奉令去調整部署,吳齊跟在高宗庭後面走出來,喊道︰“高先生,高先生……”

    高宗庭站住,等吳齊走過來。

    “我家大人說,能知他者,必高先生也,”吳齊說道,“事涉機密,不若有失,對于事先不能知會一聲,我家大人要我代為跟高先生道個歉!”

    “知林制置使者,督帥也,”高宗庭微微嘆道,“知道林制置使來津海的消息,督帥便堅持要我跟泉山、定邦來津海。定邦性子倔,死活要留在京中照顧督帥——督帥對定邦的堅持大發脾氣,終是擰不過他。一開始對此我還有些疑惑,這時候便想明白了︰督帥一開始就想明白了,燕京會陷為絕地,林制置使不會將淮東的籌碼都押在北邊——這一別便天人兩隔了……”

    說到這里,高宗庭又忍不住落下兩行清淚來。

    “陳芝虎還在燕京,朝廷對他甚為依重,李兵部應能無羨!”吳齊說道。

    “督帥終究不是林制置使,督帥心里清楚一切,但他始終跨過他心里的那道檻,使得他處處受奸牽制。郝宗成、張協之流,知道督帥的弱點在哪里,陳芝虎一介武夫,便是在京中,又怎麼護得了督帥?”高宗庭說道。

    吳齊心里一嘆,也不勸什麼,與高宗庭分頭去處置各自手頭的那堆事情。

    ***********

    十七日,在東虜俘臣原內侍省局郎官楊文昌的說降下,昌黎守將在堅守半個月之後,打開昌黎城門,率部向葉濟多鏑投降。積粟約二十萬石以及儲備大量兵甲、軍械的昌黎軍倉便這樣完整的落入東胡人手中。

    除了先期進入關內的五萬虜騎,以昌黎為中心聚集,攻打冀東北城池外,葉濟爾也親率三萬馬步兵抵達臨渝關門,與從南面發動攻勢的那赫雄祁所部夾攻臨渝關。

    到這時,東胡人的戰略也暴露無疑,就是要先集中兵力攻陷燕冀等地的外圍城池、軍塞,打通從遼西進入燕冀的通道,然後再長期圍困燕京。只要糧草補給不成問題,東胡人這次絕不會輕易的退到關外去。

    也在同一天,林縛與宋佳乘津海號抵達渤海口西城山島,與先期進入這邊的靖海第一水營的船隊匯合。

    也是在這一天,淮東勤王軍的運兵船隊,也在靖海第二水營的護航下,抵達渤海口海域……

    船桅如牆,站在遼東南角的金州城頭,都能清晰的看到這片海域帆桅如雲、鋪天蓋地——在靖海水師強勢進入,高麗水師被迫從這片海域退出去,縮回到漢陽府休整。

    至少這一刻,淮東軍大舉北上勤王的消息給眼前的情形進一步證實。東胡人的快騎從金州馳出,通知遼西以及進入冀東地區的兵馬,小心戒備淮東軍從津海登岸。

    林縛負手站在荒涼的西城山島上,眺望一眼望不到頭的南方天空,壓著聲音跟身邊的秦承祖、敖滄海、趙青山等將說道︰“這次還不能斬下奢家的一支胳臂,以後就沒有這樣的機會……”

    “算著時間,青河也應該從嵊泗返回崇州傳達大人的密令了!”秦承祖說道,“就是不知道奢家在浙東的兵力部署有沒有出現變化!”

    “管不了太多了,奢家在浙東的兵力有變化也好,沒有變化也好,這一仗硬著頭皮都要打的!”林縛說道,“傳令南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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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逐鹿第45章 奢家獲捷

要不是傅青河攜林縛手令潛回崇州,要不是傅青河、林夢得、孫敬軒三人一起上山來陳訴其事,顧君薰都不敢相信昨日淮東上下還在全力的為北上勤王做準備,今日就突然要轉頭往南打浙閩!

淮東軍北上勤王是奉了聖諭的,突然轉頭往南打浙閩不是違旨嗎?要是淮東一開始就是這樣的打算,夫君這回去津海,不是欺君嗎?

顧君薰自幼受訓忠君之道,看待什麼事情,也有自己的主見,一時間也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愣愣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柳月兒覺得意外,倒沒有什麼難接受。一直以來,天大地大,在她心裡都沒有林縛大,林縛做出什麼決定,她都自然認為是再正確不過的真理,沒有什麼好質疑的。

小蠻對朝廷含怨之恨,非常人難以想像,對北上勤王意見最大。只是在這樣的事情上,沒有她發表意見的餘地,這時候傅青河與林夢得跑過來說,不北上勤王了,要南下打奢家,她要不是顧忌著自己小夫人的身份,早就拍手叫好了。心裡巴不得傅青河、林夢得快走,她好去找蘇湄說這事。

顧君薰心裡最大的失落,也許是她沒想到這麼大的事情,她也不能提前知道一點風聲。顧君薰看了看坐在身邊的柳月兒、小蠻,看她們的神色,想來事前都一點都不知消息。

也難怪,柳月兒這些年就不關心軍政,小蠻還有些小女孩子心性,心裡不怎麼能藏住事情——只是住在城裡的那個女人,還有跟在林縛身邊的那個女人,也事前一點都不知道消息嗎?

想到這裡,顧君薰心裡也忍不住有些醋意從心頭泛起來,但她還是知道分寸,即使林縛選擇在欺君惘上的道路走下去,她也只能嫁雞隨雞,對傅青河等人說道:“夫君信任你們,你們手裡也有夫君的手令,你們遵屬照辦就是——我們三個婦道人家能做什麼,還請傅先生與夢得叔吩咐!”

“屬下不敢失禮,照大人吩咐,確有些事要請三位夫人勞碌,”傅青河與顧君薰幾乎沒有怎麼打過交道,但他尊重顧君薰是淮東的主母,恭敬說道,“大人將率主力擇機直搗敵腹,無暇分身回崇州動員後續兵力。雖說奢家從明州、會稽抽調兵力西進,但其在婺源、淳安、桐廬以及蕭山一線的兵力多達十萬,離東線的路程並不遠,回援甚捷——此戰,淮東要押上今後數年甚至十數年的運數,不使出渾身解數不行。除騎營在津海、鳳離營在淮安,淮東不僅要將現役兵力全部壓到南線,海東行營也將奉令後期趕來支援;工輜營大部更要即日起就到鶴城、江門、崇城三地集結,做到支援前線的準備;更要徵用崇城、鶴城所有能出海的商民船作為運兵所用……包括崇城、觀音灘、鶴城、江門在內,所有民用作坊都要征為軍用。崇州衛戍兵力將出現空缺,委任馮四娘子出任女營副將,率女營協防崇城……海陵府及諸縣衙門若有官吏不肯配合行事,也一切以軍管為先,監押或處斬,都在所不惜。事情突然出現這麼大的轉折,城鄉議論紛紛是必然,將吏軍民士氣也許會受到挫折,需要三位夫人出面慰勞軍民!”

淮東雖早有割據自立的基礎,在很多人的心裡,也或多或少有這樣的心思,但是這種心思一直都是隱晦不明的,從來都公然昭示過。在更多人的心裡,都是將淮東與朝廷看成一體的。

淮東此前為欺瞞奢家的需要,大規模的宣傳奉詔北上勤王之事,所有工作也一切以北上勤王為準備。事前知道真實的計劃,僅曹子昂、秦承祖、林夢得、傅青河、孫敬軒、孫敬堂等數人而已。為了瞞過奢家在崇州的耳目,除此之外的所有人,包括顧君薰等人在內,都給蒙在鼓裡,都一心撲在支援北上勤王事上。

突然間棄勤王詔於不顧,動員一切力量掉頭打奢家,究竟會在崇州、在淮東造成多大的衝擊、造成多大的混亂,這時候還很難預料。

即使要盡可能的將一切兵力都壓上去,傅青河這次潛回來,還是從崇城步營抽調一千甲卒帶回來——在北面曹子昂更率一千甲卒進入淮安城,就是打算在必要時用武力強行鎮壓可能出現的一切混亂。

此時在崇州知悉此事的,還只有在場的廖廖數人。特別是前後所出示的林縛手令內容截然相反,要是有官員或將領質疑密令的真實性,就會出現不必要的混亂。

傅青河、林夢得、孫敬軒三人過來,是要顧君薰、柳月兒、小蠻三人以主母的身份,協助他們將林縛的密令一層層的傳達下去,確保將崇州的軍事潛力,在最短的時間內動員起來。

傅青河解釋過,顧君薰便能理解,說道:“一切便照傅先生安排……”便與柳月兒、小蠻一起隨傅青河等人下山到東衙接見淮東官員、將領……

胡致庸、胡致誠、周廣南、周廣東、李書堂、李書義、王成服、陳雷、葛司虞等人最先給召來傳閱密令。便是他們在看到林縛的密令後,也是有驚、有疑、有喜。

但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淮東的核心成員,深刻理解淮東的核心利益在哪裡,稍加解釋,也容易接受掉頭打奢家的密令……

留守崇州的千餘騎兵配合靖海第三水營的部分哨船也都派出去,盡一切可能封鎖淮東通往外地、特別是通往揚子江南岸的信道。

接下來就是更外圍的官員、將領以及普通吏員及戰訓學堂的儲備軍官——到深夜時,平時與淮東走得親近的崇州鄉紳、南遷海商以及在崇州的東陽鄉黨等勢力代表都接到通知。以吳梅久為代表的海陵府及諸縣官吏卻是在第三日,也就是二十一日,才接到林縛關於府衙及諸縣衙門接受軍管進行軍事總動員的手令。

這一天,從長山島以及部署在長山島與鶴城之間海域諸沙島的烽火墩,一路烽火傳訊到崇城——普通人不曉得這次烽火傳訊意味著什麼,還以為是有敵軍從東面海上侵襲而來,傅青河等人卻曉得林縛率領的主力船隊,已經從北面返回長山島一線。等著葛存雄率靖海第三水營主力船隊從江門出海,一起挾雷霆之勢奔襲奢家在浙東的腹心之地!

同一時間,李書堂乘船前往揚子江南岸,他將代表淮東說服陳家同意調海虞軍參加後期的戰事……

**************

二十一日,臨水的天空下著綿綿細雨,天色陰沉,光線黯淡。

縣城西門千餘具屍體橫七豎八的倒伏著,還來不及收拾,血液從還沒有僵硬的屍體裡流出來,彙集到低窪處,混著雨水,形成面積更大的血泊肉池。

到處都殘戈斷戟,城牆上插滿箭矢,密集得就像刺蝟,奢飛熊在田常的陪同下,登上臨水縣城的西城門樓子,看著西城門內外的戰場,不難想像午前激戰的情形——此時在東城還有一些借街巷宅舍抵抗的聲音傳來。

一名穿著玄色鐵甲的健壯中年人登上城門樓子,鋼質兜鍪下的頭髮淋了雨,濕貼在額頭上,眼睛大如銅鈴,絡緦鬍子。他左臂裹著傷,走路一瘸一拐,腿上也受了傷,但人十分的精神,隔著三五步推山拜倒,口裡喝諾:“振鶴拜見都督大人。振鶴鬼迷了心竅,受田大人點撥,到今日才識得明主,真是蠢笨如豬,還請都督責罰!”

“何責之有,何責之有?”奢飛熊走過來,將方振鶴從地上攙起,說道,“方將軍快快起來。此前為保密,沒有及時向大都督府為方將軍你請功,但從今日起,你便是浙閩大都督府的首功之將、首功之臣。異日封侯賞爵都屬尋常,方將軍可不要嫌棄今日位微權輕……”

“能為浙閩效力、為都督效力,振鶴便心滿意足,”方振鶴說道,“只是未能全殲臨水駐軍,實是遺憾,請都督許我率部往南追擊臨水殘軍,為都督再建功績!”

“好!”奢飛熊哈哈大笑,“方將軍有建功立業之心,那是真好不過……”

從方家埠到臨水,路狹且險。方振鶴投奢家,奢飛熊先派千餘精銳輕裝潛入方家埠,即使有蛛絲馬跡暴露出來,消息也根本就傳不到臨水來。

數日來,奢飛熊陸陸續續派兩千餘精銳走山間險徑,在方家埠潛伏,伺機行事,臨水縣的守軍從頭到尾都沒有察覺到西線的異常。

今日晨時,方振鶴就率方家商隊假借運山貨為的名義,掩護數百浙閩精銳進入臨水城,奇襲奪下臨水西城門。

董原治軍確有一套,臨水縣要屬於內線,三千守軍,老卒不足八百,當西城門給突襲失陷,當即就組織起反攻,在西城門內外與奇襲來的浙閩精銳及方家埠叛軍進行了激戰。差不多等精銳拼光之後,而杭州的援兵又由於下雨與河網給浙東水師滲透封鎖不能及時往援,臨水縣守軍殘部,才被迫放棄臨水縣城。

除了事先潛伏方家埠的浙閩精銳迅速支援臨水縣西城門外的戰事,奢飛熊更稍提前些親率精銳清除淳安到方家埠之間的防寨。趕在董原從杭州派援兵來之前,不僅先期潛入的兩千精銳與方家埠叛軍的配合下,大體掌握了臨水縣城的局面,奢飛熊更是率兵強行打通了從淳安走浮玉山東麓進臨水的通道。

雖說攻臨水,浙閩精銳戰亡五百餘人,但是攻下臨水,往南能策應蘇庭瞻圍攻富陽,往東能威脅杭州,往西能保護從浮玉山東麓北進道路的側翼——浮玉山東麓小徑,往北能進入湖州府,往西走千秋關能進徽州,掃鄧愈的後路,往西北走獨松關進甯國縣奔襲江寧……

攻下臨水之後,再攻下南面的富陽,形勢將更為有利——

將物資從浙東溯錢江、新安江而上到淳安,再轉走浮玉山東麓小徑北上,要繞一個大圈;遠不如攻陷富陽之後,浙東物資直接經富陽北上臨水,再西進方家埠或北上湖州或西進千秋關、獨松關便利。

再者,浮玉山東麓小徑過於險辟,少量兵馬通行可以,但大批兵馬及糧秣補給走此路,會十分的艱難;而從富陽到臨水有馳道相通,僅臨水城到方家埠不足二十裡是險道。

要是富陽在浙北軍手裡,臨水縣始終是孤城,隨時有給董原奪回的危險。攻陷富陽,富陽、臨水則能與錢江以南的控制區融為一體,徹底將董原壓制在杭城以東出不了頭,也將為挺軍進入湖州,迂回包圍杭城,提供便利。

占下臨水城後,奢飛熊各派千餘精銳走小徑分奪千秋關、獨松關及湖州府安吉縣城外,更是要一心打下富陽,徹底打開從中路北進的缺口……

*************

方家的叛降與臨水縣城的失陷,對董原來說,無疑是迎頭痛擊。他來不及懊悔什麼,他這時候更關心富陽能不能守住。

只要富陽不失守,浙閩叛軍從浮玉山東麓小徑能漏進來的兵馬有限。

董原已火速派人趕往安吉,加強安吉縣的防守。只要浙閩叛軍漏進來的兵馬不多,守住安吉縣還是很有希望。只要安吉縣城守住了,就能堵住浙閩軍北進湖州府的口子——至於獨松關、千秋關能不能保住,董原也顧及不到。

獨松關、千秋關失守,也許江寧只能從當塗、廬州或東陽調兵南下,趕到徽南封口子了。同樣的,只要富陽不失守,浙閩軍從浮玉山東麓、北麓小徑能進徽州府的兵馬人數也會很有限,能運進去的補給更有限——靠奇襲進入的兵馬持久作戰能力不會強,一旦奪城受阻,想再往深處滲透會異常的艱難。只要江寧調援兵及時,將滲透進筒南的浙閩軍打出去,也不是多大的難事。

要是富陽給浙閩叛軍奪去,從富陽到臨水都會連為一體,整個中路都會形成大缺口,浙閩叛軍數萬精銳兵馬就都可以從這個缺口裡湧進來——湖州府本來就處於內線,湖州府及諸縣的戍守兵馬有限,總數都不足八千人,還多為新卒為主,如何抵抗得住從中路缺口湧進來的浙閩虎狼之師?杭城這邊調整部署,顯然是來不及了。

湖州府若失陷,不僅會讓杭城、嘉興給抄了後路,而從湖州府進入徽州府、江寧府的通道將更多、也將更寬敞——事實上,只要攻陷富陽,浙閩叛軍主力也可以從富陽走臨水,再西進走獨松關或千秋關進徽州府——

之前考慮到富陽失守,還可以借臨水縣城再組織一道堅固的防線。在北面的臨水先給奢家用計襲奪之後,董原實在無法想像富陽再失守,形勢會惡劣到怎樣的程度。

唯今之計,董原只能從杭城抽調精銳,顧不得夜色將至,親自率部奔援富陽,確保富陽不給浙閩叛軍攻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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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9 21:59:21
第46章 柳暗花明

富陽一面臨江,三面丘壑山嶺環抱,行走不易。

在水路給奢家浙東水師控制的情況下,董原率部從杭城出援富陽,從西湖北面的古蕩鎮西進,到留下鎮後分兵兩路:一路走龍塢寨、走午潮山與溪香山之間的孔道,往援富陽,一路經轉塘鎮走溪香山與靈山之間的穀道往援富陽……

為了攻打富陽爭取時間,蘇庭瞻不僅以水師戰船控制水路,還在富陽縣城東面方向派出多支精銳,攔截從杭城過來的援軍;更分兵攻打富陽城北的上燕塢,以求在上燕塢建立更穩固的攔截陣地。

上燕塢是從北面接近富陽城的最後一道也是最關鍵的口子。

出杭城到富陽約百餘裡,丘嶺之間的穀道也是修築的驛道,董原卻直到二十三日午時才率部前進到上燕塢北面的燕雀嶺。

站在高才四十餘丈的燕雀嶺上,不僅能看到上燕塢裡的屋舍瓦牆,還能清晰的看到富陽城的北城門樓子——想必富陽守軍也能看到杭城援軍已經趕到燕雀嶺了,畢竟燕雀嶺離富陽城只剩下最後十裡路程。

一炷炷黑煙從上燕塢裡冒出、升上萬里無雲的碧藍晴空。董原終是來慢了一步,上燕塢給蘇庭瞻先一步攻陷。少量殘兵往燕雀嶺倉皇逃來,浙閩叛軍也不追趕,只是進入上燕塢,或在上燕塢的外圍兩側,利用有利防守的丘嶺地形,挖壕築壘,防備這邊反攻奪寨。

董原一臉陰悒,哨探剛從浙閩叛軍控制區域穿插過來,他從哨探嘴裡得知,富陽縣西城門已經給撞塌,奢家悍卒正瘋狂的搶奪西門。

富陽縣六千守軍,以新募之卒居多,堅守城池已有八天——這八天時間裡,蘇庭瞻率浙東兵馬主力不計傷亡的輪番攻打富陽,已經將富陽守軍打疲。

富陽守軍這時候還有抵抗意志,沒有崩潰,就是看到援軍正從北面接近,但這邊要能支援到富城,首先要攻下上燕塢。

董原看了看身後的甲卒,心情沉重。

兩天以來,奔走奪路,沿路連續擊潰浙閩叛軍的六支攔截隊伍,傷亡也重。比起傷亡,更要命的是連續兩天兩夜激戰、趕路,將卒都很疲憊。

這六七千人,大多是董原出知維揚府期間所募悍卒,將領多是董原從東閩軍招攬的舊部袍澤,非新募之卒能比。但他們所面對的也是奢家的虎狼之師,作戰經驗與抵抗意志都極強,這將是一場血戰。

在十年東閩戰事期間,董原已經是充分領教了東閩戰卒的強悍之處。

東閩地處一隅,以東閩一隅而謀天下極難,但外界想打入東閩更不容易。

十年東閩戰事期間,東海寇猖獗,而朝廷水師不利,走海路擾襲晉安的策略行不通,要從陸路攻入東閩,只能走三溪及閩江水道東進。

與普通叛軍不同,東閩八姓世家同氣連枝。

開國初逃入閩的八姓宗族丁口不過兩千餘人,但繁衍滋息兩百多年,又與當地夷越族人聯姻,宗族勢力在建安、晉安兩府急劇膨脹,差不多達到八姓人家十居其四的水平。

也就是說,以奢家為首的八姓宗豪硬著頭皮打下去,朝廷就沒有招安、分化地方的可能,只能沿著狹窄的閩江通道進行反復的拉鋸戰。拉鋸戰就打了近兩年,雙方填進去無數將卒的血肉跟性命。

李卓也是從監軍副使到監軍使再到督東閩,到崇觀七年才好不容易打下控扼閩江中游建安府全境;離平靖東閩戰事就差最後幾步,也許奢家再堅持不了一年甚至更短的時間。

也是天助奢家,邊軍恰在此時遭遭陳塘驛潰敗,二十萬邊軍覆滅過半,遼西地盡失,京畿岌岌可危。廟堂之上也天翻地覆,楚黨取代秦黨,陳信伯給奪權閒置——楚黨寧可給奢家以喘息的機會,也容不得屬於秦黨一系的李卓立下平靖東南的功業,再者從南線抽調精銳兵力支援北線,也是迫切所需。

便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奢家假降歸附,陳芝虎率部北上,李卓交卸兵權到江甯任江甯兵部尚書。

督帥終究是不肯違擰君命,心裡的牽絆太多,要是當年在東閩堅持打完最後一仗,也許形勢就大為不同。

董原心裡暗歎一口氣,往昔不知後時事,追悔無益,但眼下必須要趁浙閩叛軍立足未穩,儘快的將上燕塢打下來——奢飛熊在奪得臨水之後,必然要從西線再調精兵強將增援富陽——算著時間,浙閩叛軍的西線兵馬,也許就在增援富陽的半道上。

從婺源、從淳安、從桐廬沿江而下,速度不會太慢;前期從浙東有大量木船溯江西進,想來從那時候起奢飛熊就有從中路突破、然後調西線兵馬沿江而下、轉移到中路北進的計劃吧?

浙閩叛軍在西線將近有五萬精銳,在臨水已經失守的情況,一旦富陽失守,再讓奢飛熊將三五萬精銳都轉移到中路來……

已經沒有必要再浪費時間去推演富陽失守後的惡劣局勢了,眼下必須要先攻下上燕塢、守住富陽城,然後等候海虞軍及孟義山的甯海軍舊部南下增援……

**********

從昨日淩晨臨水縣失守、富陽告急、浙閩軍奔襲安吉的消息傳到海虞,海虞也是各種狼狽及措手不及。

富陽、臨水的中路通道給奢家打開,湖州府的防務甚弱,不可能抵抗住數萬奢家精銳的湧入。從湖州府沿太湖往東北,就是平江府——包括陳明轍等人在內,平江府眾人都沒有想到中路會出這麼大漏子。

平江府的防務一直都以東部沿海為重心,西南位於嘉興、杭州、湖州之後,是內線,防務向來不給重視,無論是兵馬駐守還是城寨,都遠遠弱於東面。

海虞軍雖以海虞為名,但實際要算平江府的地方兵備,無論是餘心源還是陳西言,都不會容忍陳家只顧及海虞縣的安危。在接到董原從杭城傳來的手令之後,陳華文即令粟品孝率海虞水軍走東江入太湖,增援湖州府。

陳華文也親率海虞軍步卒走陸路南下,打算先到南潯,策應湖州、杭城。

眼要先要保住湖州府城不失,才能從容其他地方調集援兵上來——只是哪裡還有援兵可調?

陳芝虎率部北上了,長淮軍大部也北上了,淮東軍也北上了——當塗以及廬州的兵力要防備羅獻成趁機東進,江寧守備軍是總預備兵馬,輕易不會離開江寧,也就年前去維揚府休整的孟義山所部還有不到八千餘兵馬能渡江南下增援!

調孟義山南下,要等江寧下令,但孟義山在接到調令後會不會立即率軍渡江、會不會拖延觀望,還很難說。

富陽告急,形勢已容不得半點拖延,在海虞縣養病的陳西言決定到維揚走一趟,親自去做孟義山的工作,至少也要孟義山率部渡江先進入平江府再說。

陳明轍更是早一刻動身前往崇州,在他們看來,淮東軍主力已經北上勤王,但在崇州及嵊泗防線上總有些後備兵力能緊急調來支援一二。

陳明轍在半路上,跟李書堂遇上,又緊急派人將陳西言從半道上攔回來,在海虞城裡相見時,已經是二十三日清晨時分。

“什麼,林制置使已回淮東!”

從李書堂嘴裡知道林縛已經悄然南下且淮東軍主力並沒有北上勤王的消息後,陳西言已經無法掩飾內心的震驚。

陳明轍也是又驚又喜,驚的是林縛竟然扯那麼大的幌子,淮東軍主力竟然在離開崇州後又潛伏過來,缺了淮東軍的增援,燕冀的形勢怎麼辦?

當前,奢家要從中路打進來,浙北、平江、丹陽、徽南、江寧全線告急,誰也沒有心情再去理會燕冀的形勢!

淮東軍主力竟然這時候已經潛伏到嵊泗防線的北面海域、調整好南下抄奢家後路的部署,南面就要大有轉危為安的機會——這是令陳明轍喜出望外的事情。

“我家大人此早就得到密報,知道南線危急之勢。南北首尾不能相顧之時,淮東也只能先保江寧,我家大人遂秘密從津海返回淮東督戰!”李書堂解釋道。

李書堂的巧言解釋自然騙不了陳西言。

方家埠有人叛投奢家,打開奢家奇襲臨水的缺口,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這也是中路告急的關鍵,淮東不可能提前知道消息。

淮東軍主力十二日就離開崇州北上,此時能潛到嵊泗防線北面海域做出準備,就表明林縛一開始就是拿勤王做幌子以行他的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

即使再替淮東掩飾,淮東也是欺君惘上的大罪。換作往時,陳西言是絕不肯與林縛這種欺君惘上的奸侫之臣為伍的,只是這時,他又能有什麼選擇?

燕冀勢危,但保住江東更為重要。

“我家大人初回淮東,對兩浙形勢知之不詳;我也是到海虞之後才知道臨水失陷、富陽告急的消息,”李書堂說道,“還請陳大人勉強其難,屈尊到嵊泗與我家大人共商救援大計!”

淮東即使這趟能建立奇功,也不怕朝廷追究欺君之罪,但拿勤王做幌子一事,總是於理有虧。李書堂邀陳西言去嵊泗與林縛見面,讓他跟這事扯不清幹關,至少以後能堵住一部分吳黨官員、士子的嘴巴。

陳西言猶豫再三,他雖然清楚朝廷事後無力追究淮東欺君的罪名,但他心裡不願與林縛為伍,更不願跟這事扯上關係,但是他同時又擔心淮東軍不清楚富陽局勢、貽誤了戰機——一旦奢家兵馬從富陽、臨水漏進來,遭殃的都是三吳子弟。

只要孟義山知道淮東軍主力沒有北上,他就會果斷率軍渡江南下,爭奪戰功,所以維揚府已經不需要陳西言親自去了。

不過原甯海軍渡江再走陸路南下,趕到湖州府境內,少說也要三五天的時間,三五天之後會是什麼形勢,現在還很難說,總歸不會更壞就是。

最終,陳西言懷著極度複雜的心情,與陳明轍、李書堂坐船到大橫島見林縛。

淮東軍主力從二十一日起就在大橫島以北海域集結、調整部署、做奔襲前的最後準備。陳西言、陳明轍隨李書堂登上大橫島,暮色已重。先遣船隊正往借風南移,要借著夜色的掩護,從岱山、昌國諸島內線海域迅速穿過,直搗奢家在浙東的腹心!

由於奢家在岱山、昌國諸島以及到明州、會稽府都建立了完備的烽火墩寨體系,淮東軍主力過了嵊泗防線之後,能潛行到內線而不被發覺的時間最多只有一夜,直接奔襲位於錢江中游、水道曲折的富陽是來不及的,林縛第一步要打的是明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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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先機

在淮東水師前期頻繁的擾襲下,浙東在灘滸、野黃盤等海中小島所建的錢江口外圍哨墩戍台,都給悉數摧毀。浙東水師後期主要學淮東,在岱山、昌島諸島以西包括錢江口水域佈置烽火哨船,用於警訊敵情,防備淮東水師偷襲。

沒有島基戍台,僅靠哨船布警,消耗很大。但奢家對淮東的防備心猶重,即使再大的代價,也是要花下去的。

淮東先遣船隊,趁夜色過野黃盤島水域時,就給浙東水師佈防在那裡的哨船察覺。在靜寂到近似凝固的夜色裡,哨船燃起的烽火,就仿佛在浪濤裡顛簸的桔紅色燈盞,一盞接一盞的點燃,迅速向南岸的明州府傳訊示警。

彎月如鉤,星光稀微,除了深藍似墨的海面仿佛在風中抖動的綢緞,有粼粼光亮閃爍,更遠處,則是島嶼或陸地的模糊的際線。

陳漬盯著遠處燒起烽火示警的哨船,一聲不吭,這是他臨戰前的習慣。

他身處的是向黑水洋船社徵用的運兵船,這艘兩千石載量的深腹海船上,包括陳漬在內,共載有半營三百名甲卒,此外還有護船兵及船員六十余人。在六艘運兵船的兩翼及前哨,則是靖海第一水營的各類護航戰船近二十艘。

他們還只是先遣船隊的左翼,水軍、步卒混編共三千人。

他們沒有去理會那裡點燃烽火後就四處逃散的浙東子母哨船,左翼先遣船隊的作戰目標非常的明確,就是要趕在奢家留守浙東的兵馬反應過來之前,攻下浹口寨。

浹口,浹甬江入海之口,距明州府城鄞縣不足三十裡,控扼甬江的入海口,為東屏昌國諸島、西連明州平原的要隘險地。

早年為防備東海寇,兩浙郡司在甬江口北岸、沙溪蛇山的東麓置水陸兵寨駐兵防寇,名為浹口寨。奢家占得浙東之後,對浹口寨也甚為重視。即使蘇庭瞻率浙東兵馬主力西進打富陽,守浹口寨的兵力仍在六百以上,並有塢港戰船佈防。

淮東軍奔襲明州府的第一目標就是浹口。若能一舉攻下浹口寨,不僅能割斷明州府與昌國、岱山諸島的聯繫,後續兵船更能溯甬江而上,直接將兵力投放到明州府腹地去。

“還要等多久?”孫壯挨過來,壓著聲音問道。

他對海上航行沒有經驗,看到遠海上一艘接一艘的哨船點燃烽火,擔心時間拖得太長,讓奢家在浙東的兵馬有時間調整部署,偷襲就會失去突然性。

陳漬雖然當不成合格的水軍將領,但這邊的海路也坐船走過兩趟,他扶著船舷,回頭跟孫壯說道:“不用一個時辰,差不多等天濛濛亮時,就能直接沖到浹口寨前……”

“那是夠了。”孫壯說道。

只要再過一個時辰就能直接打到浹口寨,奢家在浙東的守將一時間搞不清楚這次來襲的兵力數量及先攻方向,天色又黑,根本就沒有機會調整部署。

“桿爺,等上岸後留些力氣,”陳漬壓著聲音說道,“先發的船隊,除了我們之外,還有打金塘島的右翼船隊。浹口寨與金塘寨,只要能攻下一處,第一撥突襲便算功成!浹口寨太險要,駐兵也多為精銳,一時間打不下來也正常。大人也吩咐了,要惜兵力,一時打不下沒有關係,關鍵要阻止援兵進入。等後續兵力壓上來再打,會輕鬆一些……”

陳漬到這時候也顧不上孫壯才是普通軍卒的身份,將先遣前鋒的作戰計劃,通盤告訴他,就怕他在攻寨時將性命拼掉!

“我曉得,你還是顧好你自己的一攤事吧!”孫壯拍了拍身上嘩嘩的鱗甲,笑道,“我的性命,閻王爺想收過去,沒那麼容易……”

陳漬嘿然笑了笑,作為左翼前鋒主將,他可以將最優等的鱗甲提供孫壯等人,但他負責指揮整個搶寨作戰,不能身先士卒與孫壯並肩作戰,更不能違背林縛的軍令,不把孫壯安排先登部隊裡。

孫壯等人要在淮東軍贏得應有的尊重跟地位,也只能憑藉軍功上位;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捷徑。

風吹得風帆呼呼作響,夾在海濤拍打聲裡,仿佛時間流逝的聲音,夜色就在這沉寂的氛圍裡一層層的褪去,四周的島山陸林,一層層的變得明亮。

蛇山之下的浹口寨仿佛掩映在林叢邊緣的民鎮商埠,在清晨的薄霧裡露出稜角,有四艘浙東戰船從甬江口。先遣船隊的前哨,有六艘戰船迎戰上去,更有兩艘集雲級戰船直接沖入甬江口,以防備敵軍在甬江口裡藏有伏兵。

這時候寧可水營戰船涉險,也要避免防護力較差的運兵船給敵船直接攻擊到……

孫壯與舊部十一人,加上其他先登甲卒共六十人,已經轉移到平底的登陸船上。孫壯再試了試重約十斤的金屬兜鍪系得緊不緊靠,一手持護盾,一手誇張的提著戰戟,站在船頭,盯著遠處奢家布在浹口寨外圍攔截他們搶灘的浙東甲卒,喉結上下滾動,嘴裡生津,熱血將要沸騰的感覺,與左右笑道:“你們看這些龜兒子,脖子洗乾淨、腦袋伸出來等我們去割!”左右皆笑,渾不怕岸上已經箭支射來;離得甚遠,箭支射來無力,隨手拿刀盾撥開。在兩翼戰船射箭掩護的同時,孫壯搶先沖下船頭,踩著淺水往灘岸沖去……

爭灘這百余步要涉淺水而走,砂石也亂,急走易跌,只能盾挨著盾,冒箭矢往前緩行。走到約百余步,箭矢甚勁。孫壯只是拿盾護住臉面,不斷有箭矢打在護盾或甲衣上,叮鐺作響。不得不說,鱗甲的防護非普通皮甲能比,除了如魚鱗密集的鋼質甲片外,內襯也是極有韌性的柔軟鹿皮。孫壯一馬當前,這麼近的距離少說中了七八箭,愣是沒有一箭能射透甲胄、給他造成傷害。

先登甲卒除孫壯等人身穿精良鱗甲外,其他人最差也要多穿一層合甲以防箭矢。

陳漬要用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搶上岸,掩護後續甲卒登岸並迅速合圍浹口寨,並在浹口寨的西面建立防守陣列,以備從明州府城過來的援軍,根本就沒有充裕的時間用弓弩先進行壓制,只能用甲卒貼上去肉搏……

沖到近處,孫壯越發覺得渾身的熱血沸騰,虎目瞪得要裂開,看到有三名浙東甲卒配合著逼來,怒吼一聲:“啊!啊!殺你娘巴子的!”聲巨如雷,直要震得周遭人等耳膜欲裂,面對兩把鋼刀、一把刺矛,孫壯避也不避,趁著他們給吼得微怔之際,拿盾壓住居中敵卒刺來的長矛,再上去一腳踏個結實,上前一步就反手拍盾打去,一拍之下就將居中敵卒的面目打得粉碎,鮮血迸濺而出,顯露駭人的武力!

左翼敵卒所砍來的刀給身側甲卒舉盾擋住,面前右前敵卒砍來的鋼刀,孫壯理也不理,先一步執戟捅進他的胸口,棄戟蹲身拾了一把鋼刀,左盾右刀,與左右甲卒配合,穩如磐石、往前推進,很快就將約六十名浙東甲卒在岸灘上所布的防守陣列撕裂、打得粉碎……

*************

二十三日登上大橫島時,天色已暗,還不大清楚淮東的部署,當夜陳明轍與陳西言也沒能見到林縛。

直到次日淩晨,陳明轍、陳西言才在睡夢裡給喚醒,在昏暗風燈的照耀下,深一腳淺一腳的踏上一艘形體巨大的戰船,才見到林縛、秦承祖二人。

這時天色已經青亮,海水湛藍,光線已經明亮到能大致看清周圍的景致。

看著一艘艘戰船、運兵船從身邊揚帆而過,遮天蓋地的,方圓數十裡的海域,仿佛給淮東戰船填滿,陳明轍與陳西言面面相覷:淮東為此戰究竟動員了多少兵力?

林縛身穿紫衣官袍,將視線從澄澈如臨的遠海收回來,轉身看向陳西言、陳明轍,作揖道:“林縛軍務在身,不便下船相迎,有所怠慢,還請陳閣老與明轍兄見諒!”仿佛當年彼此間的仇怨根本就沒有存在過似的。

“……”陳西言一時無言,也不曉得說什麼好。看眼下的情形,越發能肯定淮東這次絕非倉促間行事。

陳明轍問道:“林大人對奢家奪臨水、集兵打富陽早有所料?”

“人怎能未卜先知?”林縛微微一笑,說道,“不過燕冀勢危,南兵北調,江淮腹地兵力空虛,奢家必定不會放過這次機會,這一點倒不難猜……除了奢家有所動作外,我想羅獻成在西邊也不會甘於寂寞,只是消息一時間還沒有傳過來罷了。”

“淮東到底是計勝一籌,正好打在奢家浙東兵力空虛之時。”陳西言感慨道。

“此時還難說得很,”林縛說道,“我即刻就坐船趕往浙東督戰,陳閣老與明轍可有興趣同行?”

只要淮東集重兵打在奢家的浙東後腰上,奢家在中路就算奪下富陽,大軍也不敢從富陽、臨水往北深入。至少在這時候,處於兩線戰事內線的平江府是沒有太大危險了,更何況還有陳華文與粟品孝率兵頂到前面去堵口子,孟義山也會很快率部渡江南下。

與其回海虞觀望形勢,還不如跟著到浙東去。

陳明轍看了陳西言一眼,陳西言說道:“恭敬不如從命,老夫便蹭船到浙東走一回!”

陳明轍、陳西言隨林縛剩津海號坐船南下,雖說不能參與機密,但從頻繁的軍令傳遞以及津海號周圍隨行的淮東軍主力船隊,大體能估算到淮東這次的用兵規模。

除了第一、第二、第三水營的一萬五千余水師主力全部出動外,淮東還出動了包括崇城步營、長山營、海陵府軍在內的步營主力兩萬余人,崇州、嵊泗防線的兵力幾乎抽調一空。

除此之外,崇城、鶴城、江門三地更是集結了近三萬後備兵力,徵集了近五百艘商民海船,只待前線有需要,傅青河、孫敬堂就會率領這三萬後備兵力走海路趕往浙東參戰。

船隊過黃野盤島海域時,日頭正值中天,這時候有信船返回通報前鋒銳卒已經攻下金塘、浹口兩寨。

攻下金塘、浹口兩寨才僅僅是第一步,才是揭開浙東戰事的序幕。

從昨夜以及今晨的情形來看,奢家在兩浙建立的烽火與驛騎傳訊體系,效率不慢,在浙南的奢飛虎以及在富陽或臨水督戰的奢飛熊,這時候應該已經知道明州府給淮東突襲的消息!

奢家在富陽的兵馬,走陸路到蕭山,只需要半天多時間;到會稽更有浦陽捷徑可走,只需要一天多些時間;到明州府需要三天時間。奢家在浙南的兵馬,走陸路繞過樂清到明州府南面的寧海、象山等縣只需要三天的時間,走陸路走天臺山西麓穀道進入會稽府的諸暨等縣,也只需要三四天的時間。

明州、會稽等城守軍的抵抗力度以及奢飛熊在西線與奢飛虎在南線的反應,都決定著浙東接下來的戰局走向。

在理論上,奢家能抽調到浙東進行會戰的兵力超過十萬,淮東軍也僅能搶出三四天的先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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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信傳浙南

從江口溯永嘉江而上約四十裡,永嘉與甌海隔江相望,而永嘉江下游最主要的支流楠溪江,從永嘉城繞過,從北岸匯入永嘉江。

淮東水師去年秋後襲奪永嘉、樂清等人,浙南抵抗軍也從括蒼山、天臺山走下來,進行奪城掠地,加強在浙南對奢家的抵抗。

奢飛虎臨危受命,親赴浙南組織兵力反攻浙南抵抗力,加強浙閩都督府對浙南的統制。

奢飛虎將他的浙南都督府行轅就設於永嘉江南岸的甌海城裡,除萬餘東閩精銳緊急支援浙南沿海外,奢飛虎更在甌海、青田等縣招攬地方投靠勢力萬餘兵馬,一面備防淮東水師擾襲沿海,一面打壓葉肅、劉文忠等人率領的浙南抵抗軍。

奢飛虎到浙南後,最先在甌海下游的梧埏用暗樁、沉船、竹木排筏等,徹底封鎖永嘉江水道,防備淮東戰船從江口突入永嘉江。其後又在梧埏、瑤溪、龍水、天河等地置兵寨,防備淮東兵卒登岸襲擾。

對給浙南抵抗軍所佔領的永嘉、樂清兩城,奢飛虎也是果斷的斷開兩城之間的聯繫,先期殘酷鎮壓外圍同情或暗中與浙南抵抗軍勾結的鄉寨勢力。

由於樂清近海,容易得到淮東水師的支援與補給,按照既定的步驟,奢飛虎決定先打永嘉。

雖說年前就將兩千余浙南軍殘部徹底的圍困在永嘉城內,但為了懈怠浙北董原的警惕心,奢飛虎在浙南一直拖到三月都沒有攻打永嘉城。

一直到奢飛熊奇襲奪得臨水、又集結兵馬攻打富陽之後,奢飛虎才於二十一日正式攻打給圍困近半年的永嘉城……

葉肅未能果斷率部放棄永嘉、撤入近海的樂清城;劉文忠雖從浙北獲得大量的補給,但船隊南下時,西進永嘉的道路已經給奢飛虎切斷,始終未能將補給送入永嘉城裡。

以葉肅為首的永嘉軍民,在困守永嘉城約半年之後,糧盡箭絕。而同時浙閩叛軍的攻城準備充足,僅三天時間就搶佔東南兩處城門樓子,永嘉守軍拿土石磚木封堵城門,城門樓子失陷後,想從城門突圍而去都不行,葉肅在二十四日黃昏前放棄抵抗、選擇率殘部投降。

奢飛虎身穿青甲,披著腥紅色的大氅,站在南城門樓子裡,隔著雕花窗望著城門內側給集中臨押的永嘉俘軍,壓著聲音問秦子檀:“如何處置?”

“……”秦子檀揮手做了個切脖子的手勢,周遭諸將都覺得脖子上涼嗖嗖的。

奢飛虎身側,除了浙閩嫡系將領外,也有永嘉地方投靠的將領,千余俘軍幾乎都是永嘉府本地人,悉數殺光,他們終是於心不忍。

奢飛虎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他倒不是手慈手軟,而是在權衡屠殺俘軍的利弊得失。殺俘能鎮懾浙南地方勢力,但同時會加大攻打樂清城的難度。

這時候,一名穿黑衣的哨探直接走進城門樓子。秦子檀專司軍情斥侯,從哨探手裡接過裝有信報的竹節筒接來,驗看封印無誤,拆開細看,越看臉色越沉重。

奢飛虎看秦子檀臉色凝重,問道:“浙東情況如何?”

通過烽火狼煙傳訊,奢飛虎與秦子檀于日出時分就知道浙東遇襲的消息,但遇襲規模與程度還不得而知。即使秦子檀心裡有不好的預兆,但仍然不相信淮東在主力兵馬北上勤王后,還有能力對浙東組織大規模的奔襲……

“……”秦子檀將信報遞給奢飛虎,奢飛虎一看之下,臉色也頓時崩壞,倒吸一口涼氣,咂嘴叫苦,“淮東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啊!苦哉!”

諸將驚疑,乍聽奢飛虎莫明其妙的吐出這麼一句話,也猜不透淮東是怎麼一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法。

信報裡提及浹口、金塘兩寨在晨時遇襲失陷,淮東水軍大規模從岱山、昌國內線海域突入,戰船遮天閉海,具體出兵規模還不得而知,但絕不會低於萬人。

秦子檀、奢飛虎這時候也能幡然明白:淮東之前拿勤王做幌子,一切都是障眼法,就等著浙東兵力空虛的機會打出這致命一擊。

淮東最多能抽出多少兵力,旁人不曉得,秦子檀、奢飛虎還是能估算出一個大體數目來。

雖說蘇庭瞻率部西進打富陽,在明州府還留下萬餘防守兵力,但明州府此時的防禦思路是防備淮東軍、海虞軍有可能從海路而來的小規模擾襲,所以防守萬餘兵力都分散在各個城寨裡。

這種防禦部署,能有效減少小規模敵軍從沿海登陸往內陸滲透、穿插的空隙,但是一旦遇到大規模兵力的突襲,就會暴露出兵力分散、容易給各個擊破的致命弱點來。

之前所有的情報都能得出淮東軍主力確切北上勤王的結論,包括蘇庭瞻在內,幾乎所有的浙閩將領,甚至在浙南的秦子檀、奢飛虎,都沒有考慮到浙東有給大規模兵力突襲的可能。

奢飛虎點名要幾個親信將領隨他與秦子檀到南城門樓的偏廳議事,他徑直向秦子檀問策:“要如何處置?”

“幸好在知道浙東遇襲的消息後,趕在今天將永嘉城攻下,不然形勢真難想像!”秦子檀背脊都出了一身冷汗,“樂清那邊暫時顧及不到,外圍監視兵力也要撤回來。不過要防備淮東軍以樂清為據點,大規模奔襲浙南,分散於沿海屯寨的兵力就需要立即向甌海、永嘉等城集中,防備給淮東軍各個擊破!梧埏、天水兩寨需重兵防守,浙南的防守,更是要以永嘉為中心……”

不僅明州府的防守兵力分散各寨,浙東水師此時也正分散襲擾杭州、嘉興等地,給攻打富陽創造有利條件,浙東水師在淮東的突襲下,能保存多少實力,還不得而知。

一旦浙東水師覆滅……

想到這裡,秦子檀忍不住輕拍痛得厲害的腦袋,希望大公子千萬不要愚蠢到倉促從富陽派浙東水師去救明州府——在錢江上游保存部分浙東水師戰力,至少能將淮東水師的主力牽制在錢江一線不敢立時南下,給浙南、閩中調整部署贏得一些關鍵的時間。

雖說浙南有精銳及地方投附軍約兩萬兵馬,但近有半數都分散沿海屯寨,集結需要時間。

封鎖永嘉江的江障,主要集中在梧埏、天水兩寨之間,守住梧埏、天水兩寨,就是不給淮東軍登岸清除江障的機會,這樣就能防止淮東軍借水師戰船沿永嘉江繞過甌海城西進打擊浙南腹地。

給浙南抵抗軍佔領的樂清與永嘉同在江北岸,更為重要的,永嘉所處的楠溪江,是北上穿過括蒼山、天臺山連接會稽、明州兩府的東線通道。一旦永嘉失守,浙南要與會稽、明州兩府聯繫,就要從浙西繞一個大圈。

永嘉城與甌海城雖說是隔江相望,但在戰略形勢上,永嘉要比甌海重要得多。

這也是在以陸路、內河水道為主要交通形勢的當世,永嘉府要將府治設於地形狹迫的永嘉縣,而不設於地形開闊的甌海縣的重要原因。

“甌海、永嘉再設江障,爭取在甌海以西的永嘉江水道上架設一座棧橋,將甌海與永嘉銜接起來,”奢飛虎腦筋從初得消息的震驚中開始活絡起來,順著秦子檀的思路補充,吩咐身邊一名身材魁梧的將領,說道,“溫校尉,我率兵馬援浙東,任子檀為浙南都督府留守,你率兵馬協助子檀……”

“城內俘軍如何處置?”作為浙閩軍的嫡系將領,溫庭瑞的能力與忠心都值得信任,他問道。

“殺,”奢飛虎這時候已經不能去考慮收復樂清的問題了,他首先要保證鎮懾住浙南地方勢力不生亂子,兇惡的下令道,“俘軍殺;城中俘軍家屬,也殺!這事你聽子檀小心處置,這邊不能再生亂子。”

永嘉城軍民不過萬餘人,將家屬也殺光,只怕最後只能有一兩千人能活下來。

秦子檀倒不會為永嘉軍民可憐,戰爭所帶來的殺戮與殘酷鎮壓都是尋常事,他在考慮奢飛虎親自率部馳援浙東的事情,說道:“大公子派援兵應比我們早一線,會稽離富陽近,應不會馳援及時。但明州府的防禦部署過於分散,即便是明州府城能不能守住三天,都很預料,而淮東進入明州府後的兵馬擴張及滲透,也不能提前知曉。都督率部馳援浙東,是當然之舉,但是都督進浙東之後,能爭先一步占得嵊州,就不宜再貿然進軍了……”

嵊州位於曹娥江的上游,屬明州府,東鄰奉化、余姚、寧海,西連諸暨,北接上虞、會稽,是銜接浙東、浙南的陸上要隘之地。

奢飛虎從永嘉率部北上馳援,趕到嵊州有三百多裡,最快也要三四天時間。

嵊州形勢上也險峻,同時又深入內陸,淮東軍要先撥除明州府沿海的城寨,向腹地深入的速度不會快,奢飛虎若能搶先一步加強嵊州的防守,而奢飛熊或蘇庭瞻能搶先加強會稽的防守,至少能將浙東崩壞的形勢遏制在明州府境內。

要大舉反攻,至少也要等摸清楚淮東軍的虛實之後,奢飛虎能從永嘉調走的精銳也就五六千人,要是不加小心、貿然進入明州府腹地馳援,給吃掉的兇險更大一些,那時候不僅浙東形勢危急,連浙南都可能整個的失陷掉。

錢江以南的浙地,兩分田、一分水、七分山,這兩分田主要就集中在明州、會稽等浙東兩府。在奪得浙東之後,浙閩軍的糧餉近一半都是籌措於此,可見浙東對奢家的重要性。

浙東對奢家雖說無比重要,但是淮東奔襲浙東太突然,這時候不能小心應付,一步走錯,很可能就是全域崩潰。

“我省得……”奢飛虎點點頭,與淮東爭鬥,雖說次次都落於下風,但奢飛虎領兵作戰的經驗要算老成,又與親信商議片刻,便將諸將都召進來宣佈決定,留秦子檀暫時全權處置浙南的事務,他當夜就從永嘉率五千精銳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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