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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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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30 22:03:45
第67章 北地

周知眾所部駐在香河,與陳芝虎所部的台湖大營相距不到三十裡,他吃過中飯後,他騎馬到西集屯的前哨走了一圈,才帶著扈騎往薊州而去。路上遇到從甯河大營趕往薊州議事的穆親王葉濟羅榮一行人,便與葉濟羅榮一行人匯合後往薊州而行。

周知眾原是兩浙提督府的武官,崇觀九年隨副將趙金龍北上勤王而降,編入新附軍。趙金龍在大同戰死後,他就積戰功,坐上新附軍都統官的位子,成為新附軍八將之一,麾下有萬餘兵馬,如今在東胡也是權高位重,甚得重視。但就周知眾本人而言,如覆薄冰,在葉濟羅榮等東胡重臣面前,更是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葉濟羅榮對周知眾倒也滿意,一路上邀他與自己前肩而騎。

當初對新附漢軍的使用,王帳內部的爭議很大。最後還是汗王力排眾議,給予新附漢軍相對獨立的地位,而不是作為扈兵或副兵編入舊軍,對降附將領也給予重用與信任。

短短三四年間,新附漢軍就從無到有,發展到戰前,兵馬有到六七萬眾。南征後,更有薊鎮、大同等地近十萬降軍可以補充,戰力已經超過燕西諸部一大截,成為東胡除舊軍外最為依重的戰力。仿照舊軍,編制新附漢軍六部,六位都統官分賜權、制將軍銜。

如今漢軍八位都統,在冀東就有四位。除了周知眾占了香河,警惕西邊陳芝虎所部的台湖大營外,一部在薊州,還有兩部新附漢軍隨葉濟羅榮屯駐甯河大營。

寧河位於津海之北,為防備津海軍以及隨時可能從津海登岸的南朝勤王軍,東胡在津海的北面,在甯河大營屯駐了一萬精騎及兩萬五千餘新附漢軍。

五月冀東,田野荒蕪、青草蔓蔓,越靠近薊州,野牧的牛馬群越密,昔時的冀東良田,今日已成東胡族放牧的草場。

經過一個冬天的征伐,人疲馬瘦。

在攻克薊州之後,除了繼續清除冀東、燕南、冀西地區的外圍據點外,東胡汗王葉濟爾並不急於強攻燕京、津海,甚至沒有急於將大軍推到燕京、津海城下進行合圍,反而以薊州為中心開始為期近一個月的休整。

以薊州城為中心的數百里方圓區域,田野、山丘、湖蕩、河灣,林場,從四月上旬起就陸續便成為東胡人的駐牧草場。

經過一個月的休整,在冀東地區的近五萬騎兵又重新恢復戰力,仿佛生銹的刀劍經過磨礪,恢復了原先的鋒利。

騎在馬背上,望著充盈田野的牛羊馬群,周知眾心裡暗想:這回召集軍議,該是要決定攻打燕京與津海了吧?

到底是想打燕京還是先打津海呢?也許為了打燕京、津海,還要從西線再抽部分兵馬過來。

周知眾心裡胡思亂想著,很快就到薊州城下,遠遠的看見旗幟如林的迎接儀仗,有數騎持金箭打馬過來,到騎隊前跪稟道:“汗王特出城來迎接墨爾多穆親王及周將軍等有功將士……”

“汗王有心了,自家兄弟還講這樣的虛禮……”葉濟羅榮哈哈大笑,雖然說得隨意,但是葉濟爾威勢漸重,他也不敢怠慢,下馬來,牽馬而行,往葉濟爾出城來迎接的儀仗騎隊走去。

周知眾等新附軍將領誠惶誠恐心懷感激,隨葉濟羅榮走過去,行了君臣之禮,再一道騎上馬往城裡行去。

“這回有沒有將老三召回來議事?”葉濟羅榮與葉濟爾並肩策馬而行,左右各有隨扈幫他們牽著馬,好讓他們能分心專注談話,周知眾等將與隨葉濟爾出城相迎的葉濟白山跟在後面,也能聽見前面的談話。

“多鏑要在南面防備梁家及長淮軍,不盯緊點不行,暫時還走不開。”葉濟爾說道。

“將莫紀末等部南調、填入燕南,冀西及宣府的戰事交給顏之贊等部,”葉濟羅榮說道,“老三就可以過來跟我們合兵打燕京了……”

“……”葉濟爾搖了搖頭,說道,“這次將你們喊回來,就是要討論這樁事。津海、燕京,你覺得應該先打哪個?”

“津海那邊,我親自去看過,不比陽信好打。”葉濟羅榮壓低了些聲音,陽信一戰是近幾年來叫人記憶猶新的慘敗,葉濟多鏑還為此瘸了一條腿。

“津海的城防,我研究過,”葉濟爾說道,“雖說津海的外圍城壕相對簡陋,但分佈渦水河兩岸的七座城寨都是包磚堅城,與外圍城壕融為一體,駐入精銳,就能彼此依為犄角,很難打……我懷疑林縛當初以津海為終點打造津海糧道時,就考慮過今日的情形。他之所以沒有直接在津海建築一座雄城,也應該是限於南朝的體制,於是將津海的防禦重心都分散到七座城寨上,每兩座城寨之間相距不過兩裡,恰在床弩、投石弩的打擊範圍之內,使我們不能集中兵力分而打之——就這樣的城防體系,津海守軍雖說才兩萬,但給你四五萬人,能打下來的可能性很低。”

“這廝很可能就是我們最主要的障礙……”葉濟羅榮說道。

“不是很可能,根本就是如此,”葉濟爾說道,“三月時,你們都以為他會率淮東軍渡海來援津海,臨到頭都給他晃了一槍,奢家因此陷入被動——僅此一謀,就讓他超越李卓一籌。我們即便能順利打下南朝的半壁江山,淮東仍然是攔路虎,不得不小心應對……”

“如此看來,津海更是非打不可!”葉濟羅榮說道。

“是要打,”葉濟爾說道,“關鍵是要怎麼打!”

他們這些城攻打的城池也有百餘座,但能稱得上攻守慘烈的堅城不多。大同鎮主城,也是在長期圍困後迫降,這回征南之戰,真正不惜代價強攻下來的,還只有葉濟爾親領精銳攻陷的臨渝關城。

當然,攻陷臨渝關城的意義重大,不僅打通冀東與遼陽的通道,還迫使薊州守軍不戰而降,順利而迅速的攻陷冀東十四縣近千里方圓——傷亡慘重一些也能接受。

津海背依渤海,能從海路運來充足的補給,守軍意志堅定,不會輕易開城而降。攻陷津海,就能徹底斷了燕京的後路,但是作為統帥,葉濟爾必須考慮攻陷津海可能會付出的代價。

“不好打啊!”葉濟羅榮輕歎一口氣,說道,“津海守軍才兩萬人,但不能封鎖海路,也無法預料後期會不會有兵馬增援上來……”

“如今梁家不敢從平原府北進,燕京的京營及西路勤王軍不敢突圍,曹家在秦郡觀望之心猶重,主要是因為我們在冀東、燕南集結了步騎十四萬餘眾。在兵力上,我們應對任何一面,都佔據絕對的優勢,”葉濟爾說道,“一旦我們在津海城下損失太大,不僅會動搖全軍的士氣,梁家、燕京的京營軍及西路勤王軍甚至關中的曹家都有可能蠢蠢欲動——南越的孱弱,主要是內部矛盾重重、勾心鬥角所致,單就幅員、丁口以及兵馬總數來說,南朝的實力實在我們數倍之上。”

聽到這樣的議論,騎馬跟在後面的周知眾,心裡最有感慨。

南征前,越朝在北線,薊鎮、大同及宣府加上京營軍,兵馬就有二十四五萬之眾,以薊鎮軍最為精銳,有十萬之眾。若非崇觀帝自毀長城,臨陣換將,將李卓撤下,換上郝宗成這個膿胞,東胡人這回即使能攻陷大同,也無法讓戰事發展到今日合圍燕京的程度。

即使到這時薊鎮軍大敗、大同守軍開城獻降,為新附漢軍提供了約十萬數的降叛兵員,越朝能動用的兵力也不低。

在關中,曹家長期鎮守固原等邊鎮,關西精銳就有三萬眾,在控制秦郡之後,兵力更是增加了一倍有餘。梁家河淮之間也有六萬多兵馬,青州及登州鎮軍,也有兩萬兵馬,長淮軍陶春所部兩萬兵馬,在燕京內圍裡的京營軍還有六萬兵馬、以宣鎮軍及陳芝虎所部為主組成的西路勤王軍有三萬精銳,宣府還有萬餘兵馬堅守不降,津海軍有兩萬守軍。

認真計算起來,南朝在北線能調動的兵力還有二十五六萬眾,其中堪稱精銳者,也有十萬之數。

相比較之下,東胡人能調動的兵力,以六萬東胡精騎為核心,也就二十萬眾左右。

要是南朝諸勢力之間能齊心協力,東胡人也只有退出關外一途。

很可惜啊,這年頭誰對朝廷越忠心,下場越是不堪,以致到這時誰都不肯盡心來救燕京。

“我覺得,津海還要先打,”葉濟羅榮又將他這些天來的思考在腦子裡整理了一遍,說道,“不打下津海,我們更不能投入兵力打燕京。要是奢家改變主意或支撐不住,在南邊全面收縮,江寧就能調集大量的援軍走海路,運到津海,到時候我們就會更加的被動!”

“嗯!”葉濟爾點點頭,說道,“猝然攻之而難得,需層層推進才瓦解之……我想調整一下部署,香河大營讓你去負責……”

“我去香河,誰去寧河負責打津海?”葉濟羅榮問道,“老三可抽不出身來啊!白山的話,經驗總還欠缺一些。”倒不管葉濟白山就在身後,葉濟羅榮直截了當的明言他還不能堪任一路之主帥,特別是組織攻打津海這麼重要的戰事,非老將、老帥不能勝任。

這種集結數萬兵馬、組織一個方面攻守的大規模戰事,自然只能用葉濟家的子弟為主帥。

“白山守薊州,我親自去寧河!”葉濟爾說道。

“那改國號之事,這趟也定下來?”葉濟羅榮問道。

“這趟就定下來,”葉濟爾說道,“就依前議所定,定國號為‘大燕’,改元‘天命’,詔告天下……”

中原正朔,越朝之前為陳,陳之前為燕。

燕在中原立朝僅延續百餘年,就給陳朝推翻,有殘餘王族逃入漠北,迄今已經近六百年的光陰。

葉濟部從崛起白山黑之間,就自稱為燕王遺裔來召合諸部,先後征服燕東諸胡崛起燕山之北,又征服燕西諸胡為屬部。以“燕”為國號,以“天命”為年號,除了要將燕東、燕西諸胡都直接統合進來之外,更是直接暴露出要恢復前燕為中原正朔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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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攻守之謀

薊州原是薊鎮軍的冶所,葉濟爾占了李卓當初署理公務的官房為行宮,也是南征軍的王帳行轅,周知眾隨汗王葉濟爾、穆親王葉濟羅榮及郡王葉濟白山等人進城後,就直接進入行宮用宴。

除了葉濟羅榮、周知眾等將給軍務耽擱、不得不到最後一刻才成行外,冀西、燕南以及燕西給召來議事的將臣,已經先他們一步趕來薊州。

在青牆嶺諸戰中或降或俘的袁立山、張希泯、楊文昌等人也都給請來列席。

從南朝靖北侯之變後,東胡占了遼東,在葉濟爾的治下,就大規模的任用漢臣,甚至還在遼東開科舉士,此次隨葉濟爾南征的漢臣,進堂赴宴的,差不多就占了將近半數。

雖說堂上諸人,漢臣占了近半數,但漢臣的地位明顯要低一些,甚至都比不上燕西諸胡、高麗國出身的將臣。

遼東漢臣還要好一些,遼地本來就胡漢不分。越朝從高麗手裡搶來遼東,也就百十年的時間,到今日失去遼東也有十六七年了。遼東的漢人對南朝沒有什麼歸附屬,自然也更得信任,堂上的漢臣,也是以遼民為主。

周知眾等降臣降將,地位則更要低一等,自然也要抱成團,互相取勢,但同時也擔心會受到猜忌,惹來殺身之禍。

周知眾本也不認得袁立山、張希泯、楊文昌等人,他一直都在燕西率部參戰,對這三人也僅知其名、未見其人,經孫季常介紹,才算是正式見過面。

這三人裡,除了楊文昌徹底降了、還立馬跟新主子獻媚說服昌黎守將棄城歸降立了首功外,張希泯、袁立山二人實際上還給軟禁著,這次是給葉濟爾強行邀來赴宴。

袁立山坐在位子上,有些忐忑不安。北地一戰,郝宗成所部主力被擊殲,他率部給圍在青牆嶺,路斷糧絕,沒有生還的希望,就降了。降了之後,袁立山堅持不受官職,但狠不下心殺身殉節,又不屑與其他降將叛臣親近,這次給強行邀來赴宴,坐在降將叛臣之間,內心實在是煎熬得很。

葉濟羅榮地位特殊,雖無繼承汗位的可能,但葉濟爾待他甚重,每逢重要場合,都在身側置席待他。

葉濟羅榮眼睛睃著袁立山,低聲問葉濟爾:“他還是不肯降順、就任將職?”

葉濟爾微微搖了搖頭,表示暫時還不能競功。

葉濟羅榮可惜的咂咂嘴。

薊鎮軍雖先後以李卓、郝宗成等人為帥,但袁立山、程庭桂二人實為薊鎮諸將之首。

程庭桂已經戰死不去說他,袁立山以及他身後的袁家,是燕薊邊軍的傳統軍門世家,薊鎮降將裡,倒有十之三四與袁家有所牽連。也是如此的根深蒂固,是李卓不能最終掌握薊鎮軍的根本原因。

南征以來,僅薊鎮軍降俘就有六萬餘眾。如此處置這些人,令葉濟爾諸人十分頭疼。主流意見是將主要將領囚禁起來,將降俘打散,編入已經建立功績、能放心使用的新附漢軍諸部。

葉濟爾早就確定以降將治降軍的原則,周知眾、莫紀本、孫季常等原新附漢軍諸都統,降附以來,也沒有什麼異心,領兵作戰都非常的用心用力,有反復之心的可能性甚微,也能放心使用,但有獨擋一面能力的大將之才者甚少。

隨著戰事的延伸,新附漢軍的規模也會越來越大,後期也將更需要新附漢軍站出來、頂到前面去獨撐一面,葉濟爾就極渴望能有袁立山這一級別有聲望及才幹的降將能為己放心使用。

比起將五六萬薊鎮降軍打散編入諸部,若袁立山能真心歸附,就能直接得到一支強軍用在攻打津海的戰事上。

當然了,袁立山在薊鎮降軍裡的影響力極大,他若有反復之心,帶來也是極為惡劣及可怕的後果;要是袁立山輕易降了,葉濟爾反而不敢重用他。

想到如何處置或任用袁立山,葉濟羅榮也是頭疼不已,他心裡想:老二在用人及掌握人心上總是有過人之處,這事還是留給他頭疼好了。

轉眼看到同處軟禁中的張希泯坐在那裡卻是一副泰然處之的模樣,葉濟羅榮低聲跟葉濟爾說道:“這種軟蛋貨,又沒有什麼真本事,偏學袁立山,還不如郝宗成在牢裡尋死覓活的有骨氣——怎麼不乾脆殺了,留他浪費糧食?”

“郝宗成有骨氣,倒也沒有死;張希泯沒骨氣,也沒有真就降了,”葉濟爾搖頭而笑,說道,“要說領兵打仗或者糧谷支度,張希泯是沒有什麼真本事,但燕京能不能輕鬆一點的打下來,希望很可能就要落在他身上!”

“怎麼說?”葉濟羅榮疑惑不解。

“回頭再與你細說。”葉濟爾說道,這會兒舉宴要應付的人跟事太多,也無暇跟葉濟羅榮細說這些。

張希泯看到葉濟羅榮的眼神掃過他之後跟東胡汗王低頭細語,心想應是在議論他,葉濟羅榮眼裡偶爾流露出來的凶光,令他心頭非常不安。

張希泯被俘後也是狠不下心慷慨赴死,但他不比楊文昌無牽無掛,他父兄二人,一為帝相,一為甯王府長史,他的妻兒美妾都還在燕京,令他無法歸降。

他要是降了,東胡能攻下燕京也就罷了,他自己不僅能保全下來,還能說服父親歸順東胡,成為東胡統治中原的鼎立之臣——這時候就顧不上遠在江甯的兄長了。但要是東胡這次沒能攻下燕京,反而給諸路勤王軍打回關外去,他要是降了,非但他父兄不能保全,他自己也會裡外不是人——東胡人到最後說不定還會將戰敗的責任推到他們這些叛臣降將頭上。

張希泯不是沒有歸降的心思,在他看來,眼下還不是歸附的時機罷了,所以東胡人說降,他堅持不應,但東胡人待他禮遇,他也受之若飴。

葉濟爾對他的這種心態再是清楚不過,也就拿水磨工夫對付他。

反而是郝宗成心裡明白自己對東胡人沒有什麼用處,立場堅定的在獄裡尋死覓活,不肯受東胡人的半點好處,也斷斷續續的絕食了好些天,白胖的身子經過近兩個月的折騰,如今也餓得瘦骨零丁、給折磨得傷痕累累,十足忠將節臣的樣子。

用過宴,諸多事項都留待明日商議,葉濟爾僅請葉濟羅榮等幾名重臣隨他去後園議事,到後園後又派隨侍去將張希泯帶過來。

**************

自林縛離開津海、津海軍放棄河間、滄州二城、退守津海,已經兩月有餘。

在過去兩個月的時間裡,東胡人倒是沒有逼上來合圍津海。但在北面的寧河,以葉濟羅榮為首,構築的甯河大營,駐有步騎三萬有餘,切斷從津海往北的通道,更是窺視從津海通往京畿的通道。在西南的河間諸城,葉濟多鏑更是率兩萬精騎,在燕南防備梁家率部從平原府北上的同時,也切斷津海軍西進的通道。

高宗庭陪同林續文站在城頭上眺望北邊,散在城寨外圍的都是津海的探馬斥候,烽火戍台一直往北延伸到潮河南畔。

由於周普率淮東騎營協守津海,在東胡人的主力兵馬沒有大規模逼上來合圍之前,守軍還能有效的控制津海外圍數十裡縱深的區域,不讓東胡人的哨騎滲透進來。

但高宗庭心裡明白,這一切都是暫時的,只要東胡人將兵馬壓上來合圍津海,這邊僅有的兩千多騎兵都只能退到內線來,能發揮的作用很有限。

“津海真就不能守嗎?”林續文將隨扈遣開到一旁,僅留高宗庭、孫尚望兩人在身邊,壓著聲音問道。

林續文的功業、根基,都在津海。

長期以來,林續文與林縛以及林庭立同出林族,連氣同枝、同進共退,互為援應,但三者在地位上是平等的,沒有誰依附誰的問題。

這次要是放棄津海,退到南邊去,他的官爵不會降,但從此就失去根基。林續文要麼選擇向新帝盡忠,要麼就只能依附於淮東,不可能再有獨佔津海時相對獨立的地位跟權勢。

不到最後一刻,林續文絕不願意輕易放棄津海,遂有此問。

孫尚望看了林續文一眼,他沒有吭聲。

高宗庭極目遠眺,輕聲說道:“大同失守後,北地形勢已經崩潰無救,但津海能不能守住,實則要看林大人的決心要有多大!”

“怎麼說?”林續文聽高宗庭的語氣,似有守津海的希望,心裡也泛出一些期待來。

“做事最忌首鼠兩端,要麼棄、要麼守,只能選其一以堅其志,但不能既棄且守——撤入津海有三十余萬民眾,這三十余萬人一概不撤,可選十萬丁壯編入營伍,哪怕是削木矛,只要老弱婦孺依為後,則眾志成誠,守津海足以矣!”高宗庭說道,“一旦大規模從海上疏散,留守者就會有盼離之心,守城之心不堅,初時能堅守,時間一久,便有遭棄之感,士氣就不能用,不能依之守城……”

“這樣啊!”林續文微微吸了一口氣,依高宗庭之策,就是以海路為糧路而不為退路,以老弱婦孺作為人質,要挾一城丁壯都留下來全力守城。

只是這麼做的成本太高了,且不說這麼狹小的城池擠入這麼多丁口,時間長了極容易誘發大規模的疫病,最終會填入多少條人命也不得而知,真要將這麼多人都留在津海城裡,每月支出的錢糧就是一個大到令人瞠目結舌的數字。

高宗庭看了林續文一眼,告辭要去休息,剛下登城道,孫尚望從後來追過來,帶著責怨的語氣,說道:“高先生不該慫恿大公子守津海的……”

“津海守得越久,不是對淮東越有利?”高宗庭袖手站定,轉身看著孫尚望。

“高先生真這麼認為嗎?”孫尚望反問道。

高宗庭微微斂起眼睛,看著孫尚望,沒有吭聲。

孫尚望僅是秀才出身,屢試不第,落魄到只能在濟南教書為業,燕南被侵,除幼子得全外,長子及妻室皆被捋走,音信全無,後追隨林縛北上勤王,給林縛用在津海為吏,迄今也無正式的官職——這麼一個人物,聲名不顯,但林縛長期用他主持淮東在津海的事務,就不是無能之輩。

不過,孫尚望平時低調得很,高宗庭也沒有想到他的目光會如此銳利,心裡再想:能給林縛重用的淮東諸人,真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高先生心裡怕是認為只要津海能守下來,燕京也就有守住的希望吧!”孫尚望不說守住津海對淮東的好處,而是直接將高宗庭的心思揭開來,說道,“我倒想問高先生一句,即使津海付出慘重的代價堅守兩年,江寧能做好準備嗎?天下能避免四分五裂的結局嗎?梁家與曹家會希望看到元氏中興嗎?”

“……”高宗庭默然不語,李卓當初獻平虜策,將生前身後的一切都押上,就是希望能拖住三五年,能給大越朝以喘氣的機會,但是從崇觀十年以來,李卓勉強在北線支撐住,但中原腹地的情況只是越發的惡劣,而沒有絲毫好轉的趨勢。

在東胡人差不多控制燕冀的情形下,津海拖得越久,在付出慘重代價的同時,也只是給梁家、曹家更多的喘息時間罷了,對淮東以及江寧並沒有直接的好處。

與其說指望曹家能出關中牽制東胡騎兵南進,淮東更擔心曹家會趁機去占川東、巴蜀。

東胡人南下佔據幽燕,即使在江甯另立新帝,越朝的力量也將弱到極點,首先要擋住奢家從南邊過來的攻勢,已經無力干涉曹家進佔巴蜀——這也是曹家割據秦蜀、在西面稱王的最好機會——曹家顯然很難拒絕這個誘惑。

梁家在陳塘驛一役,很可能已經喪失正面對抗東胡人的勇氣。再說梁家在陳塘驛一役裡已經給東胡人打得大敗,即使再給梁家多一年或兩年的時間裡,也不能將希望寄託在梁家能守住山東上。

相反的,一旦東胡人的主力給拖在燕冀不能立即南下,東胡人自然會適時順勢的調整戰略。倘若東胡人轉而拉攏梁家,支持梁家在山東割據稱王,梁家會做什麼選擇?

曹、梁及淮東,時至今日,都是割據一方的藩雄,沒有必要再遮遮掩掩。藩鎮與藩鎮之間,從來都是以不相信任、以相互提防、以維持己方利益為基礎,斷沒有彼此信任而通力合作、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的可能。

不然的話,紅襖軍與陳韓三哪有在淮東與梁家之間喘息的可能?

東胡鐵騎席捲天下,梁家自然沒有獨存的可能;同樣的,讓元氏得到中興,元氏同樣不可能繼續讓梁家割據山東西部以及河中府等中原腹心之地。

對梁家來說,最好的結果就是天下四分五裂,梁家割據其一。

東胡勢強,梁家不敢輕舉妄動,甚至想聯合江寧、淮東的力量還抵擋東胡。一旦東胡主力給拖在燕冀不能南下,甚至在津海城下消耗過多的兵力、暫時失去席捲天下的可能,梁家很可能會做出向青州進軍、先一步割據山東的舉動出來。

淮東走到今天這一步,除了抵禦東胡及奢家外,也不會放棄對梁家及曹家的警惕心,想來梁家及曹家對淮東也是如此。

“高先生也曉得,一旦江寧那邊確定另立新帝,”孫尚望說道,“第一個要阻礙解燕京之圍的,除了新帝外,怕不會有別人的——到時候,即使津海以慘重代價守住,也只會給江寧造成危機得到緩解的假像。而此時,梁、曹在外圍,而淮東在近側,高先生相不相信江甯會做出聯合梁、曹來壓制淮東的愚蠢舉措來?”

高宗庭暗歎一聲,淮東既然決心放棄津海,林續文想獨守就斷無可能——淮東會顧全大局,但不會為了所謂的大局而給別家做嫁衣,更不會將自家的性命交到別人手上去——高宗庭問孫尚望:“淮東走到這一步,已經無路可退了嗎?”

“此事非尚望能謀,”孫尚望說道,“大人素重高先生,尚望只是希望高先生不要讓大人失望。”

“唉!”高宗庭微微一歎,沒有再說什麼,袖手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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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30 22:05:02
第69章 不臣

看著高宗庭離開,孫尚望心有感慨,暗道在他心裡對元氏仍存有最後一絲期望未滅吧?

待高宗庭離開,孫尚望又重新登上城頭,林續文在他與高宗庭說話的當兒走到別處去了——遠遠看見有海船靠岸,不曉得從登萊過來的海船還是從崇州過來的海船,但只要看到海船登岸,對給困在津海的難民就希望不絕。

他們未嘗不希望津海能守得住,但將三四十萬人都填在津海,付出的代價太大。而就淮東的安排,是要將三十多萬難民先疏散出去,但會將包括淮東騎營在內的兩萬守軍留下來堅守到最後。

這個所謂的“最後”,實際要取決於東胡人的反應,要是真以為將三四十萬人都填在這裡就一定能守住津海,也過於視東胡人於無物了。

再者津海守住了,燕京就一定能守住?預料燕京到七月底就會斷糧,斷糧之時,對燕京守軍的軍心士氣的考驗才會真正的到來。

天下為棋,在這棋盤上落子的,可不只有淮東一家啊。

不管怎麼說,高宗庭都還是李卓的謀臣,這時候不肯盡心替淮東謀算,不由的令人覺得惋惜。如此也好,淮東也不是什麼人都希望高宗庭加入就驟得高位。

孫尚望一邊巡視城寨的防守,一邊胡思亂想,走到南寨時,有侍衛從主城跑過來,告訴他有信從淮東傳來。孫尚望趕回官廳,林續文、高宗庭、吳齊、周普、馬一功等人已經趕了過來。

“大人的意思,是希望在燕京失守後,我們仍要盡可能的堅守更長的時間,”吳齊邊說邊將手裡的信函遞給孫尚望,孫尚望是有資格閱看林縛親筆書函的,“人員的疏散,大人是希望從即日起就開始,不再拖延。先將流難民眾從海路疏散到萊州,沿膠萊河南下,到即墨後分走海陸到淮口再進行中轉,淮東那邊已經派員到萊州、即墨等地做好準備了……這些人都留在津海消耗跟犧牲,未必能改大局,將來反奪燕冀,卻能依仗他們為戰力!”

孫尚望接過信函之時,又看了高宗庭一眼,如今的局勢已經很明顯了,是江寧已經做好擁立新帝的準備、不肯救燕京,而林縛在淮東,對林續文及高宗庭的心態也有準確的把握——高宗庭臉帶愧意的將目光轉開。

孫尚望將林縛從淮東傳來的親筆信函展開:雖說北地的局勢讓人看不到希望,但浙東的戰績很讓人鼓舞,至少在東線,已經迫使奢家轉攻為守。

要能將三四十萬津海民眾遷到岱山、昌國、明州等地安置好,再撿選健壯編入營伍,淮東少說能得三四萬戰卒,這個結果要比在津海消耗掉要好。

在孫尚望讀信之時,吳齊繼續說道:“燕京到七月底很可能就會斷糧,在七月底之前,燕京很可能會組織突圍。就東胡人的部署,也是‘圍三闕一’之勢,但津海能接援之,也應盡可能接援,然而就津海的地勢,沒有長守之利,需及時將傷病撤到津衛島安置,不到萬不得己,津衛島不棄守!”

東胡人也沒有對燕京進行兵臨城下的合圍,但在外圍部署五六萬精銳騎兵,燕京要組織向津海方向的大規模突圍,談何容易?也許只能零星的救一些人出來。

此外,津海位於渦水河及潮河的下游河口,一面臨水,三面接陸,展開有近二十裡寬受攻擊面。要是東胡人鐵心要攻下津海,沒有足夠多的兵力,很難守住這麼寬的面。

津衛島孤懸海中,島上地勢也有險可守,唯一的缺點就是太小,除了外圍的防禦工事,島寨內部僅百畝大小,島西南側的碼頭也駐泊不了幾艘船。津衛島作為津海城最後的支撐點是合格的,但無法長期留駐太多的兵馬。

怎麼守津海,過去兩個月已經研究了很久,便是人員疏散方案,也制定了好幾套,就等最後下決心。

“人員的疏散,林大人你看如何?”孫尚望問林續文。不管怎麼說,在津海都要遵照林續文的號令。

“派人去知會黃大人一聲,這邊先做準備就是。等黃大人應允,就安排人先撤去登州。”林續文說道,這邊的存糧頂多也只夠三四十萬人支持到七月底,津海或守或留,實際都取決淮東的態度。

自三月上旬林縛從津海離開,黃錦年氣得吐血,從此之後就託病不出,也不管津海防守事務。好在黃錦年代表戶部在津海除了管轄津海倉外,也沒有其他實權,他不露面,也方便林續文他們不用伺候他這位大爺。

不過在組織人員大規模從津海疏散的這件事,林續文怎麼也要先知會黃錦年一聲。

“還是我走一趟吧!”孫尚望說道。

黃錦年很可能是唯一能從北地南下的三品大臣,他若選擇向新帝效忠,在江寧獲得的地位不會低。即使燕京最後會有高級文官逃出來,那也只是喪家之犬的逃臣,與黃錦年這樣堅守津海最後迫不得已南撤的官員,在政治聲望是無法相提並論的。

雖說三月上旬淮東以勤王為藉口行聲東擊西之策,令黃錦年破口大駡,但淮東仍然希望黃錦年能在形勢面前低頭。

貌似黃錦年是張、嶽一系的嫡系官員,但也不是不能分化的。

要是黃錦年肯與淮東合作,淮東當然會不懈餘力的支持黃錦年在江寧獲得政治上的高位。要是黃錦年頑固的對淮東懷恨在心,也許讓他最終落個與津海共存亡、為朝廷盡忠的結局更有利於淮東。

怎麼處置黃錦年、張文燈等人,林縛早有密信傳給吳齊、孫尚望,要他們從權處置。

孫尚望要親自去見黃錦年,是借這個機會試探黃錦年的心志,林續文不會沒有一點觸動。他猶豫了片刻,跟吳齊、孫尚望二人點點頭,要他們去偏廳跟他密談。

高宗庭看著吳齊、孫尚望二人隨林續文走向偏廳,心裡如波瀾起伏。

林續文要問吳齊、孫尚望什麼話,他不難猜到;其實從林縛假勤王之名以欺天下始,淮東已經昭顯出不臣之心、不臣之姿態,已經絕了做忠臣良子的退路。

“狡兔死、走狗烹”,即使林縛有心做忠臣良子,下場卻絕不可能比當年的靖北侯蘇護好半分。

那鋪在淮東前面唯一能走的道路,還不夠清晰嗎?

耿泉山諸將看不到這麼深,要是高宗庭看不到,又怎麼當得起“天下之謀”的讚譽?

走到這一步,林續文也必須做出選擇。

要麼退到南邊效忠新帝,要麼投附淮東,從此之後林氏三支其二為淮東所有。淮東若能整合津海勢力,實力必將再躍一層,則將超越為梁氏,為南臣之首。

以林續文的資歷,也能擠入江甯中樞,成為淮東在江寧政權裡的代言人之一。將來淮東若真能逆取天下,林續文自然也少不了封王封公侯之榮華富貴。

不過以林縛算計之深,最後一層心思,除了林夢得、傅青河、秦承祖、曹子昂等寥寥數人外,大概不會跟吳齊、孫尚望等人盡說。

高宗庭心裡暗想:林續文大概要到崇州才能知道確切的答案,吳齊、孫尚望是不可能給他準確答覆的。

想到這裡,高宗庭心裡苦問:督帥、督帥,你要宗庭我如何處之?督帥你會希望看到淮東逆取天下嗎?

這時候,一名小校匆促走進來,稟道:“渦水河出現異常,比較午時,水位下降了有兩寸……”

“啊!”高宗庭聽了一怔,林續文、吳齊、孫尚望聞聲也從偏廳趕出來。此時雨季正來,上游雨水允足,沒有斷流的可能,渦水河水位持續下降,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東胡人在上游截流。

林續文與諸將匆忙出主城,趕到南面的河港碼頭,從碼頭壩石的水苔,能清楚的看到河水下降的痕跡。

毫無疑問,東胡人在渦水河上游截流了。吳齊蹙著眉頭,下令道:“派人探潮河水位!”接得軍令的小校沒走出遠,潮河那邊的斥候探馬就傳來潮河水位下降的消息。

諸人面面相覷,東胡人的兵馬還沒有圍上來,就開始截斷渦水河及潮河的水道,這絕不好兆頭。

“所有船舶需立時從渦水河、潮河撤出,坎、離二城寨,要取土搶築高臺,並要修築與主城相接的台道,民眾之疏散,從低窪地開始!”高宗庭建議道。

城池攻守之道,最重地形、水勢。

認真說來,真要築津海城,西面的王登臺山,是左右唯一不懼水淹的坡地地形,但王登臺山離海岸超過三十裡遠。

津海位於燕京之側,朝廷斷不可能容許津海建立從海港往內陸縱深延伸達三十裡的城寨防禦體系。津海後期只在王登臺山建了一座小型哨堡,但從王登臺山過來,差不多有二十四五裡的空當。在東胡人的兵馬大規模圍上來之前,這邊便會放棄王登臺山哨台,將那裡的百十名兵馬撤出來。

津海依海築城,是就海港、河汊口的便利,也是津海築城之初,在那麼困難及窘迫的情形下,最好的選擇,但在地形上有處於低窪易受淹的弱點,特別是西邊的坎、離二寨,地勢最低,形成一個向主城延伸的缺口,這是津海城最致命的弱點。

東胡人未圍城而先截渦水、潮河水道,很可能已經窺破津海城防的弱點,他們下一步,很可能就是將兩河的水勢導入津海城西面的低窪地帶。

高宗庭暗暗心驚:真是小窺東胡人不得。東胡這些年招攬的能人異士不在少數,東胡人越有耐心,津海則越難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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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攻守

五月十四日,東胡改國號“大燕”、改年號為“天命”的消息傳到津海。在越朝的官方塘抄驛報裡,東胡也給稱為“偽燕”或“燕胡”,以揭其想繼承前燕正朔的野心。

與此同時,東胡人的前鋒精騎繞從渦水河南岸逼進王登臺山,與津海守軍開始對王登臺山這一津海外圍唯一處高地的爭奪。

東胡人左右翼千餘精騎皆弓馬嫺熟,彎刀胡弓、跨馬披甲。忽而聚集、仿佛鑿天劈地的大箭;忽而展開,散開數裡方圓,如烏雲蓋來,蜻蜓點水似的來挑津海守軍步騎陣列的側翼。

津海守軍步卒弓強,但收縮內線,不能展開出去,兩翼騎兵也是披甲輕騎。

東胡騎兵避開正面,只是試探性的接觸側翼,兩邊起初也更多的是拿弓弩對射,飛箭如急雨似的,又如蝗群似乎在空中飛過,發出密集而尖銳的響聲。

馬背上的騎兵皆披甲護著要害,偶有落馬者,也多給袍澤救起,但馬匹中了箭血如泉湧,每戰都不曉得要損多少戰馬……空箭又紮在地上,如剛割過麥子茬。

雙方都有豪莽武勇耐不住性子,勒馬拔刀接戰,常是一擊而過,戰刀相撞,滋溜電光,手裡稍緩,許能看到自家頭顱與身體分開的一瞬間。

對王登臺山的爭奪,對攻奪雙方來說,雖說都是試探性的接觸戰,但打開始都有不服輸的勁兒在裡面,進行得相當激烈。那長著離離青草的野地裡,血跡斑駁,馬蹄踏過,一不小心就踢出一截殘臂殘肢,每一戰,雙方都差不多有百餘老卒或死或傷或殘。

東胡人在上游對渦水河進行截流,王登臺山北側的渦水河水深不足三尺,駐泊津海的戰船被迫退出渦水河,守軍只能靠步騎進入縱深作戰。

看到東胡兵馬越打越多,守軍經不住這樣的消耗,特別是戰馬,才兩天工夫,損失了四百多匹——東胡人馬多,損失四千匹戰馬也許會心疼一下,但守軍在津海的戰馬只有三千匹,損失四百多戰馬,騎兵甚至都達不到一人一馬的程度——這樣的消耗戰,對守軍來產又怎麼敢無限制的進行下去?

于十六日守軍被迫放棄王登臺山,收縮到內線防守。

在津海軍向內線收縮的同時,吳齊、周普則率淮東騎營跳出包圍圈去,沿海岸線往南而走。騎兵若是給封鎖在內線,能發揮的作用會非常有限,遠不如游離在外圍,更能牢制敵軍放開手腳攻城……只要東胡人不能徹底的封鎖海岸線,騎營與津海城就能通過哨船隨時保持聯絡,協同作戰。

東胡人前鋒精銳從十六日奪得王登臺山後,就著手修整給摧毀得半殘的哨堡,以哨堡為核心,沿王登臺山大規模的構築營寨。東胡人隨後一部部兵馬陸續開拔來,東胡人在王登臺山大營的兵馬總數,很快就超過津海守軍。

東胡人聚集到津海外圍的兵馬,雖說以新附漢軍為主,但有萬餘精銳騎兵在內,而周普、吳濟又率淮東騎營跳出外圍,津海守軍以步卒為座自然被壓制在內線出不了頭。

東胡人顯然吸取陽信攻城戰失利的教訓,此次兵臨津海,沒有貿然壓上來攻城,而是採取層層推進的策略。

在大批兵馬填入王登臺山大營之後,東胡人沒有立即強攻津海外圍的城寨,而是從容不迫的驅使從燕冀等地擄獲的大批民眾在王登臺山東北側取土填埋河。

僅一天時間就在離河口十數裡處構築橫跨渦水河第二道截水大壩,沿截水大壩兩側構築王登臺山大營外圍的敵臺城寨,想要依靠層層推進的水磨策略,將津海守軍徹底封鎖在內線。

雖說東胡人在稍上游位置構築截水大壩,由於河口的地勢比海平面略低,河口段的水道在低潮時仍有約兩尺深的積水。如此水深不足以讓戰船進去,卻又形成渦水河南北兩岸的天然阻礙。

津海防禦體系由七座城寨組成,六座城寨位於渦水河北岸,南岸僅有一座週三百丈的小城,這使得津海守軍在兵力部署上,造成南北兩岸的不均衡。東胡人的圍城大營建在南岸,除了利用王登臺山的地勢外,更多的是要形成兵力虛實部署上的針鋒相對。

當東胡兵馬在王登臺山站穩陣腳之後,津海守軍很難再能進行有效的反攻,從一開始就陷入被動防守之中。

東胡人將最近的敵臺築到距南寨三四裡遠處,便驅兵卒來攻南寨。兵馬展開,玄黑錦旗如林,一座座簡易拒馬倉促紮成,便丟來堵門封路,號角鑼鼓及戰馬嘶鳴不停。

雖說有些虛張聲勢,但也仗著人多勢眾,一次次將南寨守軍的反攻給打下去。在背後則是有一隊隊俘擄從征的民夫在挖壕掘壘,山重水複的挖掘圍寨長壕,又在壕溝外側堆土架木,構築射箭防衝突的胸牆。

尋常的攻守戰,是攻方填溝、守方掘壕。

這次攻來的東胡人要放棄倉促攻城的打算,打開始就想挖掘長壕修築胸牆將南寨封鎖在內,再謀攻城之策;而津海軍受淮東的影響極深,淮東守城思想是守中夾攻、守中藏攻,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放棄反攻的努力而陷入被動的守城之中。

這次攻守戰,就成了攻方掘壕、守方反而出擊去填溝平壕,欲保持對外反攻的通道。

無論攻守雙方,皆是驍勇悍卒,悍不畏死,這填壕挖壕的戰事,從一開始就進行得如火如塗,十分的慘烈。戰得興起,雙方勇將都披甲執刀,上戰場廝殺,膠著苦戰兩日,在東胡人在陣後架起十數架投石巨弩,守軍才被迫放棄從南寨出擊反攻的努力。

從南寨城下出去,兩裡多寬的戰場上,殘肢斷臂、拒馬及車散裂無數,斷刀殘戟、箭如蟲屍——在城頭觀戰的林續文、黃錦年等人,看得目眩神搖、膽顫心驚;而知戰事深淺的高宗庭、孫尚望、馬一功、楊一航、耿泉山等人看了心裡更是暗暗叫苦。

為了爭奪攻奪的主動權,開戰三四日就傷亡愈千——津海軍兩萬守軍,可經不起多長時間的消耗。但放棄爭奪主動權,讓東胡人在外圍從容部署好,津海守軍到後期將陷入更慘烈的攻守拉鋸戰中。

東胡人前期爭奪對王登臺山的控制權時,還以胡人騎兵為主,但到後期兵臨寨下,則以新附漢軍步勇為主。

那些新附降軍,打東胡人膿胞一個,輕易就給殺得落花流水,這會兒給驅使反過來調轉槍頭打津海,竟是十分的賣命、悍不畏死——不曉得吃了什麼藥。

“這麼拼下去不是辦法,”孫尚望跟林續文說道,“即使被動守城,也要保住津海的實力不受大損啊!”

馬一功、楊一航不是怕打硬仗的主,但城外的降附軍有好幾萬人,這麼拼下去,消耗不了東胡人的精銳,但津海軍會很快先一步就支持不住。

高宗庭蹙著眉頭,陪同林續文站在南寨城頭,眺望外圍的敵軍,意味著之前對東胡人攻打津海的決心與手段有所輕視,實不知東胡人這次的主帥到底是誰,手段竟是如此的老辣跟穩健。

眼看著南寨就要給徹底封鎖住,負責渦水河南寨防守的楊一航,臉色不大好看。

雖說就算這邊放棄出城打反擊的努力,任敵軍在外圍進行封鎖部署,照東胡人的動作,要等他們完全部署好再組織攻城,差不多也要在一個月之後,但是給徹底的封鎖在內線無所作為,令他心裡感到十分的窩囊。

“看他們的動作,似與前年的鶴城之戰相仿,東胡人也在學淮東啊!”孫尚望微微歎道。

當初浙閩叛軍襲奪鶴城之後,淮東組織反攻,採取先徹底封鎖再重點突破的策略。津海這邊沒有人參與當年的鶴城之戰,但這邊詳細研究過鶴城之戰的戰例。

能者窺一斑而識全貌,看東胡人開始幾天的部署,也不難推測他們圍攻津海的整體策略。

東胡人攻得越急,越倉促,津海守軍才越有機可趁打反擊;東胡人打得越保守,雖說最殘酷、激烈的攻守戰會往後拖延,但也意味著他們只能據城困守,不能有其他作為。時間拖得越久,也意味攻方準備得越充足,而守城會變得越加的被動,戰事也將越殘酷,城池也將更難守住。

東胡人已經在攻城中大規模的使用投石弩等大型器械,這更不能算是好消息。而從東胡人一開始就對渦水河地形的準確利用上,可以曉得東胡人這次負責攻打津海的主帥,是個非常有能力、有想法、熟知兵事的人,叫人擔心他後續還會有更狠毒的手段施出來叫人措不及防。

孫尚望等人還沒有意識到會是東胡人的汗王葉濟爾親自過來督戰,這才是新附漢軍打得異常兇猛的一個重要因素吧。

“東胡人或許還有借圍攻津海整合降附軍之意……”高宗庭眺望遠處晴空下東胡人密如叢林的旗幟,數日來,東胡人聚集到外圍的兵馬只增不減,在兵力上已經遠遠超過守軍,大有將降附軍兵馬都調來津海參與攻城的跡象。

在戰前,東胡人所編的新附漢軍就有六七萬眾,冬季戰事持續到現在,薊鎮及大同降兵加起來少說在十萬數以上。

要是真如高宗庭所說,東胡人將津海徹底封鎖在內線,再將所有的新附漢軍及降兵都調到津海外圍來進行整合……林續文蹙著眉頭,這才曉得他起初想守住津海,多少有些天方夜譚了。

以這三四天裡東胡人主帥調遣新附漢軍參戰的能力跟手段來看,東胡人除了能調精銳騎兵能夠居中坐鎮外,最終很可能還會調動十數萬新附漢軍來持續不斷的攻打津海城。

很顯然,東胡人已經控制了燕冀、晉郡等大多數府縣城池,就不可能再輕易退出關外去。東胡人不退,津海就是其必拔的釘子——便是有三四十萬流民參與守津海,又有幾分把握能守住?

想到這時,林續文已經徹底放棄堅守津海的心思,心裡暗道:只要將城裡的三四十萬流民、難民疏散完,他就盡了職責。

當然,能將津海拖到燕京失守之後再放棄,天下也就無人能責難他們沒有盡臣子的本分。

孫尚望問道:“是不是該派人與吳爺、豹子爺聯絡,派人潛往京中報信通告這邊的情況?”

高宗庭望向林續文,說道:“請林大人安排——不管付出怎麼的代價,都要讓京中知道這邊的情況。津海已經不再是燕京突圍的好方向了,照東胡人在津海外圍的部署,很可能是拿津海做誘燕京往這邊突圍的陷阱。”

東胡人將新附漢軍及降俘軍都調到這邊來參與攻打津海,那表明將沒有步卒去合圍燕京——燕京在糧盡之前,必然會嘗試突圍。

京畿離津海雖近,當外圍給封鎖、無法準確判斷敵情之時,突圍兵馬最有可能一頭往津海撞來。

當突圍兵力晝伏夜行到津海外圍,發現東胡人在津海外圍的攔截兵力多到出乎想像之時,將陷入進不可進、退不可退的絕境,那就只剩下在野地給東胡騎兵沖潰進而絞殺的命運了。

馬一功、楊一航等人經高宗庭提醒,都有所悟,暗道:東胡人的手段真是狠辣,必然會千方百計的誘燕京兵馬往津海方向突圍,進行在野外潰殲之。唯有先一步派人潛入京中通報這邊的情況,才能讓燕京突圍兵馬能有所準備。

林續文皺著眉頭,問道:“我們即便不惜一切代價將消息傳過來,燕京那邊會不會採信?”

曾幾何時,燕京是萬分期待淮東軍能從津海登陸從東線支援燕京而勤王的,然而淮東假勤王之名以行聲東擊西之策,江甯迫於形勢予以默認,但燕京在知道事情真相之後,上至宮廷、廟堂的君臣,外至街巷的販夫走卒,無一不斥林縛及淮東諸人為奸臣賊子。

即使燕京最終選擇在這事上保持沉默,沒有傳出問罪的諭旨——也許曉得問罪的諭旨到津海後也會給扣下來傳不出去——燕京對津海這邊的態度就從之前的寄以厚望而變得憎恨、提防。

雖說燕京最終很可能會迫於形勢不得不朝津海方向突圍,但津海傳過去的消息,就難以再給燕京無保留的採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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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野心

    雨滴打在油桐的葉片上,有聲,暮色已濃,雨絲從空中滑過,仿佛在暗色背景下顯現出來的銀色絲線。

    宋佳走到門檻處,喚外廂房伺候的左蘭姐妹進來再添幾支大燭,讓房里的光線明亮一些。

    林縛仿佛石雕似的坐在那里閱看塘抄,不理會這些瑣碎小事。

    東胡兵力壓上來合圍津海的消息,已于今日午時傳到崇州,這意味著東胡人的主力在入關後經過兩個月的休整,又再度展開新一輪的攻勢。

    宋佳走回來,站在林縛的身邊,整理他翻看後亂糟糟的塘抄。

    這些都是圍繞東胡人搜集的情報,雖然很多都是只言片語,但花這麼多的人力跟工夫下去,搜集來的信報也給人鋪天蓋地之感。

    以往這些情報會在經過整理後將簡報送到林縛面前,但林縛猶擔心軍情司的官員做事經驗不足,漏了什麼重要信息,除了整理件簡報外,還要求軍情司將原始材料送來,備他隨時查閱。

    這時候外面又有新的塘抄送進來,又是厚厚的一疊,宋佳先撿閱,挑重要的給林縛看。

    “東胡人的動作好快啊!”宋佳挑出一封塘抄,遞給林縛。

    這封信報倒不是說東胡人在北地的戰事,林縛展開來,越看眉頭越皺。

    大同失陷都不足一個月,東胡人就在大同設府置縣,任命知府、知州、知縣等政事官,並另設軍戶府,設軍屯等官,重新丈量田畝分給歸降軍戶,獎事耕戰……

    除了大同外,東胡人在冀東諸縣也任命知府、知縣等政事官。在冀東,除了將薊州外圍的田地棄耕圈為養馬地外,在昌黎、臨渝諸縣大肆的收田沒籍,編佃民為養軍戶。三戶養軍戶里編入一正軍戶,養軍戶除了要出人力替軍戶耕種外,還要依舊制繳田租稅賦。

    東胡人此策是在已經佔領的地區放棄舊有的掠食政策,將地方豪族士紳血腥鎮壓下去,從而能夠將軍戶寄食在佃民身上,以減輕東胡在養軍上的直接支出,當然對原有的佃農也有一定的安撫作用。

    除此之外,東胡還誘導流民出關到遼西佔地墾荒耕種。

    相比較東胡人在戰事上銳不可擋的進展,東胡人在新佔領區域的這些動作更讓林縛顧忌。

    “廟堂諸公從來都視東虜為蠻族,但有幾人能拿出如此厲害的手段來?”林縛微微一嘆,說道,“梁家佔了山東也將近兩年了,除了勉強湊出六萬兵馬來,卻再無叫人嘆服的手段。不比較不知道,一比較就相形見絀啊。”

    宋佳微微一笑,說道︰“梁習、梁成沖要真是人杰,也不會在陳塘驛給東胡人打得大敗。說到底還是朝廷惡疾頑固難愈,才給梁家有再次出頭的機會。寄望梁家能守住山東,本就是奢想。梁家頓兵河濟之間,不甘退,又不敢進,不過是心里存有一分僥幸,希望東胡人勢止于燕冀。梁家的這種心態,與江寧某些人又何其相似?一旦東胡人席卷燕冀後再整兵南下,梁家必如崩山潰土,很可能一戰就垮掉!”

    “東胡人在燕冀兵勢正盛,梁家根本是不敢進去打的,但梁家想退,又能退到哪里去?”林縛搖了搖頭,宋佳本就是局外人一個,能置身事外的評論時局,但這種種事讓他憂心。

    以往東胡人征戰所需糧草,除遼地自征外,還有三處來源,其一是高麗供給米糧,去年計有二十萬石左右,數量不多,但能補足東胡所缺;其二是燕西諸胡供給牲口以補肉奶,具體多少很難估算,但不會在少數;其三是戰地擄掠……

    長期以來東虜用于征戰的戰卒維持在十萬左右,以往的籌糧模式勉強能夠維持。

    隨著戰事的深入,後勤補給線拉長,運途消耗加大;戰地打殘,劫掠所得也將越來越受限牽制,再者,降附軍規模也會增加,會加劇糧草的緊缺……

    東胡人若不改變籌糧模式,在打下燕冀之後,短時間很難再向南大規模用兵。

    這也是梁家判斷東胡勢止于燕冀、顧悟塵認為能守住青州,而江寧認為能在河淮之間建立起有效防線的主要依據。

    另一方面,梁家及江寧對降附軍的規模及戰力判斷也嚴重不足。

    大多數人都以為降附軍是給脅迫從征,戰力有限得很,東胡人要防範降附軍尾大不掉,必然會控制降附軍的規模;大多數以為一旦東胡人侵入晉郡、燕冀,要控制這麼大的區域,原有的兵力必然給攤薄,能夠用于南下的兵力自然就有限。

    “這種情況下,已經不能將希望寄在一戰上了,”林縛將手里塘抄丟在案頭,說道,“東胡人很可能會借圍打津海整頓降附軍。等他們南下時,就能用降附軍頂在前面打頭陣,燕西諸胡打側翼,燕東本部精銳反而能縮在後面休養生息。”

    “很簡單,換作你也會這麼打,”宋佳說道,“現在難以判斷的,就是曹家的反應了。”

    這時候有侍衛從外面走進來稟告,說從青州來的車隊快到北城外了,林夢得已經先一步出北城去迎接了。

    林縛吩咐侍衛道︰“派人去跟夫人說一聲……”

    林縛想勸顧悟塵、顧嗣元放棄守青州的念頭,但效果甚微,反而顧嗣元親自趕過來說服淮東支持他在青州掌兵——顧嗣元來崇州不能公開露面,一路都是乘馬車掩人耳目。

    趙勤民提前兩天去鹽瀆跟顧嗣元匯合,算著時間顧嗣元到崇州的時間,林縛讓林夢得代表他出城迎接,他會與顧君薰在崇州城時等顧嗣元過來。

    越是才智卓絕者,反而會越加的固執,好些人即使撞得頭破血流,仍不肯回頭。

    從根本上來說,也是雙方對東胡基本面的判斷出現嚴重的、難以相互勸服的分歧——顧悟塵、顧嗣元等人更願意相信並堅持自己的判斷,不相信淮東對當前局勢的分析跟判斷。

    也是難怪,任何人的認知都有局限性……

    在淮東奔襲浙東之前,又有誰能想到淮東在斷了津海糧道之後還有維持六七萬兵馬的能力?誰又能想到淮東在維持當前七萬兵馬之余,還有能力暗中支持紅襖軍構築淮泗防線?

    事情到這一步,林縛也只能放棄之前的立場,勉強維持東陽一系不決裂。

    林縛袖手站起來,听著窗外的雨聲,忍不住輕嘆一聲,等顧君薰下山來,一起進城為顧嗣元洗塵。

    ************

    雨天路滑,車馬隊行速慢了一些,以至夜幕降臨,才遠遠看到崇州北城牆淺淡的黑影。

    車角上挑起照路的馬燈,昏黃的光暈將雨絲照亮,也有少許光線透到車廂里來。雨滴淅淅瀝瀝的打在車廂頂上,顧嗣元穿著一身青衫,隨意的伸腿坐在軟榻上。今日的顧嗣元唇上留有濃密的短髭,臉上有風霜之色,目光深邃,神情沉毅,已經半點看不到當年紈褲子弟的痕跡。

    人的變化真是奇妙,不要說顧嗣元了,便是在馬車側旁跨馬隨行的趙晉,在雨簑下穿甲挎刀,氣度赳昂。

    誰能將他與當年只曉得溜鳥弄狗、為非作歹的江寧少年聯系起來?

    有時候趙勤民都不曉得該是感謝林縛還是該怨恨林縛。獨子趙晉給林縛打斷了腿,雖然用心醫治,走腳總是有些瘸拐,留了殘疾,但趙晉從那之後就一改前非,讀書習武皆是十分的用心。趙晉隨顧嗣元去青州後,很快就給用為心腹。

    這會兒前頭有兩騎趕來,通報林夢得就在前頭的長亭恭候。顧嗣元此行不能公開宣揚,更要嚴密的瞞著梁家,出城迎接的,也就林夢得二三人而已,沒有講什麼排場。

    顧嗣元點點頭,以示知道此事,便讓來通報的騎士離開,開口問趙勤民︰“淮東會有幾分真心歡迎我來?”

    趙勤民說道︰“為少君過來,林制置使與小姐還特意讓人城里準備了一處園子,里面的擺飾、用具,都是小姐親自布置,就怕你住不慣……”趙勤民也只能這麼說,在他看來,淮東仍然沒有放棄勸他們為退出青州做準備的努力。

    湯浩信膝前兩子皆無大志,田舍富家翁就心滿意足,才重點扶持女婿顧悟塵;若是顧嗣元不改前非,始終都是紈褲享樂的性子,顧悟塵自然也會毫無疑問的只扶持女婿林縛一人。

    事情的發展卻非如此。

    暨陽血戰,顧嗣元就受到極大的觸動,痛苦前非,本就過人一等的天賦與才干就用到正途上來,自己也有干一番事非的意志與野心。後承門蔭,隨湯浩信到青州做官,得湯浩信盡心傳授,所得甚多。湯浩信死于任上,顧嗣元扶柩前往潼關安葬。在河淮大亂期間東返,沿途招攬流民撿選健勇,在楊樸的協助下,編得一支忠于顧氏的精銳戰力,在淮泗戰事里智取睢寧建立功業。再入青州時,顧嗣元就順其自然的繼承湯浩信遺留下來的政治聲望與人脈,與陳元亮、杜覺輔、張晉賢等人,在主持津海糧道山東段的運務之時,也聯手抵制梁氏勢力向青州滲透。之後又娶杜覺輔的幼女,與青州地方豪紳杜氏的聯姻,則徹底奠定了顧嗣元在青州的地位。

    淮東與青州同出東陽一系,同氣連枝、互相援應是必須的,但同樣的,兩者也存在競爭。

    當然了,林縛經營淮東,成就之大,根基之深,是顧嗣元不能相比的。在這種情況下,顧悟塵自然也只能主要支持淮東,以盡快形成東陽系外藩內相的政治格局。

    淮東與青州即使存在的競爭關系,但競爭關系也很弱,矛盾不那麼突出。

    東胡人大肆入侵,燕京將陷,對青州來說,既然是危機,也是轉機!

    燕京、津海即將相繼失陷,山東將直接受到東胡騎兵的威脅,但同時山東也將成為抵御東胡的前線。在燕京淪陷之前,江寧諸人還不會立即就擁立新帝,但在河淮、山東等地加強防御,建立屏護江淮的軍事防線,已經形成共識。

    以顧嗣元、陳元亮為首的青州諸人,除了近四千精銳戰兵外,還控制沿膠萊河部署的近兩萬運軍。只要能得到江寧的支持,兩萬運軍就可以迅速編為戰卒,填到青州以北的城池里,形成屏蔽山東東部的軍事重鎮。

    這麼一來,此時擔任青州府督兵備僉事的顧嗣元,幾乎能一步就崛起成為掌握兵權的邊疆藩帥。

    這樣的際遇,即使會面臨直接對抗東胡騎兵的風險,誰又會輕易放過?

    林縛反對守青州,大概是擔心顧嗣元在青州崛起之後,大人以及其他東陽系的官員會轉而重點支持青州吧?趙勤民心里暗自揣測,同時又想女婿總是不如兒子親,大人有選擇時,又怎麼可能再將一生的心血都放在女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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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防線四不像

人的野心是很難說清的東西,天下亂象已顯,能有掌握一鎮數萬雄兵的機會,任是再大的風險,都會有人不惜火中取栗。

在青州諸人眼裡,淮東的苦心婆心倒顯得別有心機吧?

林夢得站在長亭下避雨,看著遠處漸顯出漸漸影子的車隊,嘴角浮出淺笑,心想:不聽勸也好,便任青州撞頭破血流,以後也不會再有那麼多鬧心的妖蛾子了。

看著車隊到長亭前,雨勢漸歇,只有些雨沫子在飄,林夢得也不讓人替他撐傘,看著馬燈下顧嗣元下車來,走上前揖禮道:“少君此行聲張不得,大人特讓夢得出城來迎,還望少君不要覺得淮東怠慢,”又與楊樸行禮。楊樸都未任官職,是顧家的家臣,林縛也一直視楊樸為長輩,林夢得在他面前不會怠慢了禮數。

既然顧嗣元都親自過來,為了避免東陽系陷入分裂,淮東也只能放棄之前的立場,閉口不再勸青州諸人南撤之事。

顧嗣元本來就沒有指望妹夫林縛親自出城來迎接,見林夢得態度甚恭,忙長揖還禮,說道:“夢得叔是要折煞小侄啊……”以子侄自居,請林夢得先上車,一起進城去。

為顧嗣元的到來,林縛與顧君薰在城裡準備了一處空園子安頓他,園子不大,卻是精緻,園子裡的擺飾、家具以及伺候的僕婦、廚子及女侍,也都是顧君薰親自張羅。

顧嗣元此行甚秘,走漏風聲會引起諸多方面無端的猜忌,車馬隊直接到宅院門前才停下,林縛與顧君薰先一步在這裡等候。

林縛身穿青衫,穿著宅門前,顧嗣元等人也是早早的就下了馬車,步行過來。林縛袖手站在臺階上,笑道:“風雨也多,嗣元與楊叔趕過來辛苦了吧?”

“姑爺、小姐!”楊樸一直都是顧家僕從的身份,自然是遠遠的招呼林縛為姑爺。

“倒也不覺得,”顧嗣元在後面緊走兩步,說道,“一路看到淮東費了兩年心血的捍海堤終於築成,心裡欣慰、振奮,我要在青州也學你做一番事業,這回來是淮東救援的!”

“這是當然,嗣元便是不說,淮東又豈能旁觀哉?”林縛說道,心裡暗歎:總是不肯放下手握重兵的野心啊!

顧君薰將女兒政君抱在懷裡,嗔道:“真是的,剛見上面就談軍政,我這個做妹妹的在邊上倒顯得礙眼了!”

顧嗣元哈哈一笑,說道:“薰娘都做了人母了,嘴巴還是這般不饒人!”伸過手捏了政君粉嘟嘟的小臉,說道,“政君,喊聲舅舅來聽聽……”

“舅。”才學說話的政君怯生生的喊了一聲。

顧嗣元從懷裡掏出給外甥女的見面禮來,是一對翠色欲滴的玉鐲子,顧君薰又是埋怨她哥哥破費。

這裡的園子只是安頓顧嗣元臨時住下,洗塵宴自然是安排在別處。除了顧嗣元、楊樸二人外,林縛又請要趙勤民、趙晉父子陪同,隨行的侍衛、隨扈,都留在園子裡用餐、休息……

上回相見時,還是淮泗戰事期間,一別將近兩載,林縛看顧嗣元唇上留了短髭,也顯得成熟穩健。

顧嗣元這兩年在青州的表現也可圈可點,但資歷人望終究是差些,即使繼承了湯浩信在青州的政治遺產,也只是與杜覺輔、陳/元亮、張晉賢等人共治青州。

張晉賢在青州的影響力最小,一方面是任通判在政事上輔佐陳/元亮,算是東陽系的後晉官員,也不比杜家在地方上的勢力根深蒂固,也許也有跟淮東關係過於親近的緣故——杜覺輔、陳/元亮是顧嗣元之外,對青州影響力最強的兩人,地位實際不在顧嗣元之下。

無論是杜覺輔,還是陳/元亮,不能說沒有能力,但都有他們的局限性。

陳/元亮想得更多的是升官發財,恨不得學秦城伯那般將銀子鑄成銀球藏在銀窖裡,所以也不跟顧嗣元爭在青州的地位。杜覺輔更多的是想增加杜家在青州的權勢,對兼土田宅等事十分的用心。

過去兩年,僅從津海糧道上直接徵收的厘金,分給青州的就有四十萬兩銀。

這麼多的銀子,青州諸人除了維持近四千精銳戰力的兵備外,其他的大多數落入個人囊中,並沒能用來好好的經營青州。甚至連維持膠萊河運通暢的兩萬運軍,在過去兩年時間裡,都只是勉強的維持生計,過活得十分的艱辛,沒能夠參與分利。

這時候倉促間將兩萬運軍編為戰卒,兵甲、訓練以及有經驗的基層武官都存在嚴重的不足,軍心士氣實際上也不可用。

此時青州的社會矛盾,在過去兩年時間裡,未但沒有得到緩解,甚至更加的嚴重。加上樑家一直都在不懈的向青州等地滲透,顧嗣元與杜家聯姻,甚至都未必能得到地方紳豪勢力的全力支持,離得民心的差距更遠。

顧嗣元想據青州以自立,既缺乏基礎,更缺乏時間。但事情走到這一步,爭執、勸說已經沒有意義,還不如抓緊時間讓顧嗣元在青州多做些準備,不至於將來敗得太慘。

顧嗣元在青州能撐得越久,對淮東也越有利。

所謂的政治大概就是因妥協而存在的吧。

*************

顧嗣元、趙勤民原以為還要多費一番口舌,沒想到踏進崇州城起,林夢得或林縛就沒有流露出不支持的態度來。

趙勤民也暗暗鬱悶,莫要讓顧嗣元錯以為是他在背地裡搬弄是非才好,心裡又想林縛能轉變態度,多半是因為顧悟塵、顧嗣元態度強硬使淮東不得不低頭。

用過宴,顧君薰抱著女兒就先離開了,林縛請顧嗣元、楊樸、趙勤民等人到東衙談事情。

從地勢上,青州偏於東側,占了濟南、平原以及山東西部、南部的梁家在外側。只要梁家不垮,青州是安全的,這也是顧悟塵、顧嗣元忽視守青州風險的一個因素。

要想青州支撐的時間長一些,推行新政已經來不及了,推行新政只能讓地方豪紳勢力也站到顧嗣元等人的對立面前,加劇青州的不穩定因素,當務之急是提高新組建的青州軍的戰力。

崇州的兵甲製造能力已經超過江寧工部一大截,但仍遠遠不能滿足淮東軍自身擴軍所需,即使能擠出一部分來,也是要暗中支援紅襖軍——林縛不能置淮東的根本利益於不顧,但支援青州十數萬斤的鐵料不成問題,需要青州自行組織工匠打造槍矛刀械及箭矢。

當然了,顧嗣元更需要淮東支持跟聲援,以確保能有更多的兩淮鹽銀能給青州所用。

津海糧道斷了,江東郡的折漕銀基本上都給各府截留了。也許在擁立新帝之後,折漕銀會有別的說法,但江寧此時能用來在河淮建立防禦東胡人南下防線的,主要就是節省下來的兩淮鹽銀了。

淮東處於河淮防線的內側,吞了折漕銀,原則上就不能再對兩淮鹽銀伸手。不然就會顯得過於貪心,在道義上處於被動,也會引來其他勢力的聯合壓制。

淮東對兩淮鹽銀分文不取,就有立場支持青州多分兩淮鹽銀。當然,青州要想分得兩淮鹽銀,就不能躲到梁家背後。

這幾天來,幾乎每天有信使往來江甯與崇州之間,就河淮防線的問題反復詢問淮東的意見。

梁家也有守中原的心思,但梁家早前過於貪心,其勢力不僅包括山東西部及南部地區,其次子梁成翼還以河中府為根基,西拒潼關,沿黃河東進,控制沁陽、鶴壁、濮陽等地區,要不是時間太短,梁家還會在陳芝虎北調後,將觸手向河南縱深滲透。

從河中府到濟南府、平原府以及到更東面的臨淄,直線距離就有一千三四百里寬,包括原中州郡、山東郡的正面。面對的太行山東西兩側,皆有大的出兵通道:濟南、平原、清河等地要擋住從燕冀以及出太行山東南麓而來的敵軍,沁陽、河中等地,要擋住從晉南及太行山西麓的敵軍。

僅憑梁家所掌握的六七萬兵馬,想要守住這麼寬的防線,漏洞太大。更為關鍵的,梁家控制的區域雖大,但多數地方都遭受到戰事的反復摧殘,防禦軍事潛力極差。

即使東胡人在控制燕冀及晉郡後,向南擴張的能力給大幅攤弱,但要想捅穿梁家的防線不會有太大的難度。

江寧及其他勢力,顯然都不想將兩淮鹽銀太多的分給梁家,讓梁家的勢力繼續擴大——梁家也清楚當前的形勢,不想到頭來一無所有,就必須收縮防線,讓出位於防線上的一些地盤來,讓長淮軍、青州軍或其他兵馬進入協防。

曹家的威脅,而河中府又是梁家掌握未受戰事破壞、較為完整的一個府,梁家死活都不同讓曹家兵馬出潼關進入河中府協防。

元歸政在江甯替梁家奔波協調,江寧目前是打算讓陶春率長淮軍主力退守清河、安陽,佔據太行山東南麓的地勢,替梁家擋住濟南與河中兩地之間的空當。

在東側,顧悟塵希望梁家讓出臨淄,由顧嗣元率青州軍進入臨淄,進而北控陽信,與梁家在濟南、平原府的兵馬,共同承擔來自燕南敵軍的壓力。

當然,無論是淮東還是江寧,都想能調陳韓三北上。奈何陳韓三在徐州稱病,只苦訴錢糧不足,霸佔著徐州不走,誰也奈何不了他。在這關頭,誰都不敢將陳韓三逼反了,只能任由他去。

十數日來緊急磋商,差不多形成梁成翼守河中、沁陽西線,陶春守清河、安陽中路,梁成沖守平原、濟南中東路,顧嗣元守陽信、臨淄東路,沿黃河構築第一道防線的方案。在這道防線上,以魯國公梁習總督軍務防事。

河淮無險可守,除第一道防線外,江寧還打算在淮河北岸構築第二道防線。

陳韓三守徐州、招安紅襖軍守淮陽,但原河南制置使司所控制區域,是個極大的空當,江寧決定調登州軍過去補足。

登州軍則是江寧能掌握另一路鎮軍。

在李卓治薊期間,登州軍是李卓除薊鎮軍之外,重點加強的第二支兵馬。

郝宗成代李卓為帥,調登州軍從遼東南角金州登岸,打遼東的側翼。登州軍未發揮作用,薊鎮軍主力便在遼西慘遭覆滅,登州軍倉促想退出遼東,給銜尾追擊,損失慘重,但還保存水步軍萬餘人。

登州偏于山東一隅,這時候江寧徹底放棄從海路打遼東側翼的心思。除了登州水軍仍留駐原地外,打算將登州鎮五千甲卒調到許昌、鄢陵進行加強,與淮陽、徐州,構造第二道防線。

利用兩淮鹽銀在河淮地區構築兩道防線的思路大體如此,但鹽銀如何分配,誰多誰少,是各家爭奪的焦點。

也許每年一百八十萬兩的鹽銀能讓河淮地區多招募十萬八萬的兵卒,但這兩道防線,在林縛看來,漏洞百出,沒有根基,彼此間又勾心鬥角、相互提防甚至敵對,實在無法形成完整的防禦體系。

一旦東胡能集中十萬兵力,攻其一路,一路敗,就可能導致整個河淮防線的崩潰。但就眼下的形勢,這個四不像的東西卻是各家唯一能在短期內妥協而接受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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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青州軍

顧悟塵的意思,還有就是想將柳西林從徐州調去青州輔助顧嗣元。

柳西林有治軍之才,調往徐州後,在張玉伯及淮東的支援下,很快就擁有千余親信精銳,讓張玉伯在徐州獨木難支的局面稍稍好看一些。

但在陳韓三的壓制下,張玉伯、柳西林短時間裡想在徐州擴張很難,而陳韓三真想搞什麼動作,張玉伯、柳西林靠手裡這點人手,還分城而居,也難有效牽制陳韓三。

“西林去青州幫你也好……”林縛點點頭,認可這樣的安排。

淮東如今在北線主要依靠紅襖軍防備陳韓三有什麼異動,柳西林留在徐州,實際上處境很兇險,還不如去青州。林縛倒更希望張玉伯能一起調出徐州,只是在這樁事上,張玉伯的脾氣很倔,讓人勸無可勸。

除了柳西林自身有治軍之才、所部也有千餘精銳外,柳家是東陽系裡罕有的將門家族,柳西林加入青州軍,能幫顧嗣元招攬一些武官過去,這是青州軍眼前所迫切需要的。

由於流民的大規模湧入,青州的丁口充足。除了顧嗣元所部、柳西林所部、膠萊河運軍以及陽信縣兵外,還將從地方招募一些健壯,將青州軍撐到三萬人。

當青州軍想要分得兩淮鹽銀,就必須北進到陽信建立防線,與守平原府的梁成沖以及守清河、安陽的陶春,共同抵禦已經在燕南方向的東虜鋒銳。

崇觀九年林縛率江東左軍北上勤王,最輝煌的一戰就發生在陽信。在陽信戰事期間,張晉信任陽信知縣,張晉信離開陽信之後,就是由程唯遠任知縣。雖說後期梁家拿到臨淄的控制,但始終沒能將勢力滲透到陽信去。

陸敬嚴親衛營指揮楚崢等人,在戰後留在陽信,協助程唯遠負責陽信地方兵備。

陽信縣兵人數雖少,不足千人,但都是經歷戰事殘酷考驗的精銳老卒,兵甲也好,實在是山東北部除梁家、長淮軍之外唯一能用的精銳戰力。

陽信戰後,城防狀況得到根本性的改善,還儲備一些兵甲,這在當世甚是難得。

實際上,林縛也很難說服程唯遠、楚崢等人放棄陽信南撤,將陽信城丟給梁家防守。

林縛對陽信也是鞭長莫及,更是只能支持顧嗣元去整合陽信的勢力,實際也為顧嗣元接管臨淄,在陽信建立相對較穩固的防線,提供很好的基礎。

防線穩固或者說城池堅固與否,與東胡人的用兵方向是密切相關。

拿津海打比方:只要東胡人打津海的兵力不超過四萬,津海就是一座堅不可摧的雄城。但當東胡人在津海外圍集結十數萬兵馬,津海在城防上一些致命的弱點就會暴露出來。

陽信也是如此,只要東胡人的用兵方向不在陽信,顧嗣元守陽信抵抗東胡人兩三萬偏師不成問題。

林縛支持青州軍多爭兩淮鹽銀、支持調柳西林北上、支持青州軍整合陽信勢力,顧嗣元、趙勤民對此甚是滿意,這些也是顧嗣元親自趕來淮東的主要目的,沒想到沒有為這些費多少口舌。

“青州想要成軍,兵甲、弓弩匱缺,仍是要命的弱點……”顧嗣元手撐著案台,將青州軍當前最困難的一樁事說出來。

青州運軍是在湯浩信手裡組建起來的,主要是負責維持膠萊河運務,配兵械者不足兩成,全軍加起來鎧甲不足百。

江甯工部轄管工坊規模極大,但每年所造兵甲,遠遠不足滿甯王府衛營、江寧守備軍、長淮軍、徽南軍、浙北軍等部擴編所需。

河淮防線再重要,董原、鄧愈等人所承擔的南線難道就不重要?

顧悟塵能爭取到的兵甲很有限,顧嗣元只能跟淮東求援。

“淮東能擠出多少來?”林縛問林夢得,隨便將包袱踢出林夢得。

“這得找敬軒來問一問才知道。”林夢得隨手再將包袱踢給不在場的孫敬軒。

之前幾樁事支持青州軍,畢竟不直接佔用淮東的資源,林縛也是慷他人之慨。淮東的兵甲資源也不寬裕,雖然能擠出一部分給青州,但就不會無償了——這種事林縛親自跟顧嗣元談有些傷感情,自然是踢給林夢得、孫敬軒他們去處理。

這會兒外面有侍衛遞來一張紙條,林縛展開一看,與顧嗣元說道:“我還有事要離開下,讓夢得叔留下來陪你們。有什麼未盡事誼,就讓夢得叔替我拿主意……”也不跟林夢得說什麼事,便先離開。

林夢得心想,算著時間,多半是紅襖女劉妙貞到了。

劉妙貞此行的消息比顧嗣元還走漏不得,甚至不會安排劉妙貞進崇城以免走漏了風聲。

這邊是林縛處理公務、會見官員將領的場所,林縛離開,林夢得便派人去請孫敬軒,一起去城裡、移到安排給顧嗣元等人在崇州暫住的園子裡談事。

顧嗣元的行程非常緊,孫敬軒也料到今夜會談到兵甲軍械等事,在宅子裡也沒有睡下,等到林夢得派人來請,便趕到城中園子裡匯合談事。

浙東戰事,淮東軍先後或殲或俘,共消滅浙閩及明州降附軍約一萬四千餘人。這一萬四千餘眾,浙閩精銳占不到半數,繳獲鎧甲不足四千套,一起給了浙東行營軍還有所不足。

長山營、鳳離營、崇城步營都在短時間裡大規模擴編,使得淮東軍的兵甲精良程度在短時間裡大幅下滑,使得淮東軍戰力水平也隨之下滑不少,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去補不足。

“槍矛稍寬裕些,能勻出三千件來,刀械護盾也能擠出千余件,”孫敬軒說道,“缺就缺弓弩及鎧甲。要曉得淮東軍裡敖滄海、周軍、寧則臣三人都不是好惹的主,都派人在我家宅子門口蹲點,大人出面協調也不管用,監庫裡稍有些存貨,各軍都不停的派人來催要。我現在就是把監庫的存貨統統都給青州,鎧甲也不過兩百套、步弓三百張……”

就算只給都卒長以上的武官備甲,三萬人編制的青州軍也需要七八百套鎧甲,披甲率少說要達到三成,才能稱得上甲卒精銳。今後的戰事,將以守城為主,尤需強弓勁弩。

一張步弓雖說成本不是特別高,但弓材的製備複雜,整張弓的製作週期長,所以產量也受到嚴格的限制。

“那鐵料呢,淮東能勻出些精鐵來?”趙勤民問道。

青州也有鐵作及工匠,只要有精鐵料,就能打造兵械及簡陋鐵甲。

“這也能勻出一些來,”孫敬軒說道,“不過淮東冶煉精鐵也不易,糧價波動得厲害,淮東各坊司,都是以米糧實數支付工價,精鐵以及刀矛、鎧甲、步弓,淮東每月都能擠出一些給青州,但希望青州能用米糧核算……”

亂象已呈,銀銅跌價,糧鐵鹽布及騾馬,成為諸勢力之間彼此爭奪的物資,物資交換,也多以糧鐵作比價。

在確知顧嗣元會來崇州之後,淮東諸人就商議好這些事情。

“這是當然。”趙勤民說道。

顧嗣元想要憑藉青州軍自立,不想成為淮東的附庸,自然也沒有白拿的意思,這是趙勤民在迎接顧嗣元的路上就商量好的。

山東東部地區近年來未受戰事的禍害,水旱災雖說不斷,但情況要比河南等地好得多。以往津海糧道要從山東抽糧,造成青州糧食緊張,津海糧道一停,青州的糧食供應倒是緩了一口氣。

當然,米糧成為當前最重要的物資,顧嗣元真要據青州以自立,就不能隨便允許青州的米糧外流。

一石米換三斤精鐵或十二斤糙鐵,這還是看在淮東與青州同氣連枝、是郎舅關係的份上,換作別的勢力,一石米糧僅能換兩斤精鐵或十斤糙鐵。

其實,包括青州在內,山東東部的米糧餘量也有限,但淮東政事首要任務,就是不斷的增加米糧儲備,能從青州得一些好一些。當然跟青州的交易,淮東不會虧本就是,跟紅襖軍的交易,才是徹底的賠錢買賣。

***********

紅襖女此來崇州更見不得光,甚至怕給顧嗣元、趙勤民撞到,林縛特意指示孫壯護送劉妙貞走北官河南下,避開不走捍海堤大道,故而在路上耽擱了一些行程。

崇州這邊將蘇媚原先在紫琅山北麓居住的北苑雅舍清出來,安排劉妙貞過來後入住;護衛之事,也由孫文婉率一部女營負責。

林縛與顧嗣元在東衙談事時,接到紙條子,是劉妙貞已經住入北苑。劉妙貞也不想在崇州久留,行程甚緊,希望當夜就與林縛見面。

秦承祖留在淮陽為質,林縛在崇州手忙腳亂,忙碌得不行,也希望與劉妙貞見過面,早日換秦承祖回來,接到紙條子,就與宋佳往北苑雅舍趕去。

林縛與宋佳相對坐在車廂裡,簾子挑起來,還有些微的雨沫子飄進來,打在臉上,微有涼意。

“聽說紅襖女可是絕色佳人呢,只是這些年來見她相貌的真沒有幾人,”宋佳身子依著車廂而坐,神情慵懶,舉手投足間有著別的女子不及的媚姿,拿劉妙貞的相貌說事,嘴唇帶著淺笑,說道,“當初劉安兒有意拿紅襖女的婚事招攬秦子檀,倒不曉得出了什麼變故,最終倒沒有能成……”

秦子檀如今還在東陽縣替奢飛虎謀劃,要說謀算,當屬與高宗庭同一級數的謀士,背就背在跟淮東為敵上。也不清楚秦子檀為何對奢飛虎如此忠心耿耿,要是當初秦劉聯姻,劉安兒不急於攻徐州,而是率主力從東陽府尋求突破,向南威脅江寧,也許整個戰局會有不同的變化。

比起劉妙貞的容色,給林縛印象更深的,是劉妙貞那般嬌軀裡竟有比周普、敖滄海、孫壯等人都要強一籌的武勇。要不是他一直堅持打熬筋骨、勤習刀術,說不定在睢寧城外一戰就給劉妙貞斬落馬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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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顧慮

雨剛歇,簷頭還有滴雨淅瀝而落、未盡斷聲,烏雲散開,天際露出幾斑星辰。

劉妙貞站在窗前,若有所思的望著仿佛靜伏在院牆之上的黑森山崖,這會兒有轔轔車轍聲傳來,從這邊窗戶看到前院的情形,屋裡一個身強力壯的健婦聽著聲音,說道:“許是那人過來了……”

“馬家嬸,你幫我將臉罩子拿來……”劉妙貞說道。

劉安兒當初轉戰天下,沒有什麼根據地,家小也隨軍而走,各部皆設眷營安置家眷。

劉妙貞起初隨軍從征,除貼身隨侍皆用健婦外,其他都與男將沒有什麼區別,所以才穿多重甲、戴臉罩子,以免影響身為將帥的威信。

淮泗戰事之後,劉妙貞給尊為紅襖天女推為淮泗流民軍的共主,才正式的從眷營挑選精通武藝的健婦編女營。馬家嬸、馬氏,是馬蘭頭之妻,本是洪澤浦裡一個湖盜的女兒,父親給官兵殺死,馬氏女承父業,早年是頗令官府頭疼的女水賊,後招馬蘭頭入贅為婿,將部下讓給馬蘭頭統領,她居於幕後,才默默無聞起來。

當世女子拋頭露面是驚世駭俗之舉,但江湖女兒哪有這麼多講究?劉安兒被陳韓三伏殺,護送劉安兒兩名幼子逃出徐州的恰也是老營的幾名女兵。

孫文婉敲門進來,看到劉妙貞正將那張青銅面具覆在臉上,她說道:“我家大人已到前廳,恭候劉將軍過去……”眼睛卻瞅著劉妙貞腰間的佩刀。

劉妙貞武藝之精湛,早在淮東軍裡傳遍,睢寧城外一戰,林縛涉前陣督戰,雖說有驚無險,但周普與寧則臣事後都受了訓斥——林縛或許不在意,但孫文婉早得父親及林夢得等人叮嚀,絕不能讓劉妙貞及身邊人有帶刀的機會接近林縛。甚至在孫壯護送劉妙貞到崇州後,找藉口先將孫壯調走。

害人之心要視情況而定,防人之心是絕不能丟掉的。

孫文婉的眼神望來,劉妙貞便知其意,將佩刀解下,擱在案頭,長身立起,與馬家嬸隨孫文婉往前院走去。

前廳裡插了七八支巨燭,將廳裡映照得通明如晝,林縛一襲青衣,坐在楠木長案前,僅宋佳側坐著陪在他身旁——待孫文婉將紅襖女帶進來,林縛與宋佳起身相迎,說道:“劉將軍過來,消息洩漏出去,對淮東、淮陽皆是不利,有怠慢的地方,還請海涵。”

劉妙貞還以為林縛身邊會刀衛環立,沒有想竟只有一名豔色清媚的女子陪他而坐,而林縛鄭重其事的語氣讓她曉得,林縛是認真的對待這次會面。

“林制置使客氣了,該是我冒昧來訪,給淮東添了許多不便才是。”劉妙貞在林縛對面的長案前坐下,馬家嬸站到她的身後,孫文婉站到林縛的身側。

林縛笑了笑,劉妙貞身穿寬敞紅衫,烏黑的秀髮拿紅綢帶隨意的束在肩後,當青銅面具覆住她豔如桃如的臉蛋,使她不管拿什麼語氣說話,都讓人有一種沁寒的感覺。

也許是戴著青銅面具的緣故,使得劉妙貞的眼睛看上去格外的深邃、清澈。即使不看她的臉,僅看到這雙眼睛,也會傾向認為她是一個傾城傾國的絕色女子。

說起來真是奇怪,要不是睢甯一戰劈開她的面罩,還真沒有想過面罩下是怎麼的一副容顏,一直以為是個胖醜女子呢。大概是此前的交集,紅襖女給人太過淩厲的感覺,令人忽視掉她的容貌。

淮東開始根本就沒有想到過劉妙貞會親自到崇州來,在接到消息後,消化這個消息倒是用了好些時間。

很難從劉妙貞身上看出什麼野心來。

在睢甯一戰之後,淮泗流民軍之所以推劉妙貞為主,因素很多,最主要的還是劉安兒死後從徐州逃出的二子,當時年紀都小,遠沒有到能站出來主持局面的年紀。

當時的情況下,若不想流民軍徹底崩潰,就必須推出一個人來,即使劉妙貞是女人,也沒有旁人比劉妙貞更合適去坐那個位置。

到陳芝虎任河南制置使,流民軍諸部在淮陽一帶給打得連半條命都不剩,流民軍將卒只救能保一命,根本就沒有爭權奪勢的心思。東進後,淮泗流民軍給拆散,近十萬兵馬,最後也就以劉妙貞、馬蘭頭等所部精銳組成的紅襖軍得淮東默許,以完整編制在淮泗地區休養生息——劉妙貞的地位反而穩固起來。

這世間有野心的女子也非沒有,但劉妙貞既沒有招攬一個有能力而無勢力的男人為夫婿輔佐自己,也沒有屈身附從哪方梟傑,迄今都還小姑獨處,那更可能是她想將局面支撐到劉安兒兩個兒子長大成人接掌兵權。

“劉將軍親自過來,乍接到這個消息,淮東也是詫異不小,我在崇城猶是擔心,難道秦司馬代表淮東去淮陽,讓劉將軍覺得淮東的誠意不足?”林縛問道。

“有幾點不解,需當面跟林制置使請教。”

“請說。”

劉妙貞將手袖在寬敞的長袖裡,疊按在股前,眼睛平視著林縛。

劉妙貞的身材在當世女子裡算是相當高挑的,幾乎不比林縛矮半分,雖說臉蛋豔若桃花,但身骨架頗大,換在後世是模特的傲人身材,但在當世卻顯得過於高大了。再加上劉妙貞慣穿多重戰甲騎戰,就難免給人壯碩的印象。

“林制置使費盡心機,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時至今日才叫小女子窺得其奧,”劉妙貞說道,“我倒想問一下,東胡人真就這麼厲害,讓林大人如此謹慎?而在林大人眼裡,江寧在河淮所建的防線真就一無是處?”

“沒有你所想的那麼深謀遠慮,”林縛微微一笑,看了身邊的宋佳一眼,“留孫壯守淮泗,還是宋典書計策,最初只是不願讓陳韓三將整個淮泗地區占去。當然了,我要說我不忍看到流民軍滑向無可救藥的絕境,你也不肯信的……”

“你為何確定我不肯信?”劉妙貞反問道。

“你的眼睛告訴我,你不會信……”林縛說道。

“便信你所言是真,你今日暗中推動朝廷招安我,是懷著這樣的心思,但兩年前為何不能給我兄長留條活路?”劉妙貞問道。

“你理解錯我的話了,”林縛搖了搖頭,說道,“我所不忍屠殺的流民軍,是那無數個嗷嗷待哺、饑寒交迫、不得不拿起鋤頭或刀鐮來殺官造反為自己、為家小搶口飯吃的窮苦大眾,不是那些個野心勃勃、貪王侯之立的反賊……”

“你便沒有野心?”劉妙貞不屑而問。

“有野心不是壞事,但有的野心能給天下生民以活路,有的野心貪婪如燎原大火勢要吞噬一切,將天下生民搬來做自己的踏腳石,”林縛說道,“我沒有什麼好清高可裝,在士林裡的名聲,比流賊好不了多少,但我的心志,別人也動搖不了。自我在淮東,減租減賦、免除民役,百萬民眾能吃飽飯、能穿暖衣,不受饑寒之苦,不受戰禍所害——我做的這些事,無愧於己,無愧於天地……”

“……”劉妙貞默然不語,林縛在淮東的諸多舉措,不受士子清流待見,卻是很受流民軍將領的喜歡,都說要是天下官將都如林縛這般替蟻民著想,也就不會有人舉旗造反了。

“…… 淮泗間四五十萬普羅大眾,他們心裡在想什麼,在期盼什麼?難道不是期盼能吃飽飯、能穿暖衣,不受饑寒之苦、不受戰禍所害嗎?難道他們個個都想著能封王封候不成?”林縛繼續說道,“倘若世事安靖,雖前幾年難捱一些,但最後大家都安居樂業倒是不難。今天,胡騎踏馬而來,天下零亂難定,就不能再有坐享其成的心思。要想吃飽飯、穿暖衣,就要拼了命為自己、為家人去掙——我對淮東軍將卒也是這麼說。當然,僅僅是這一點還不夠,我還對淮東吏卒還說:吏卒所養,皆民口裡所節,你們安能不盡職守而棄之?”

“……”劉妙貞哪裡想到林縛口才犀利,這種種話幾乎都是她有所想卻未想透的事情。

“我想劉將軍過來,紅襖軍內部必定大為爭議,但劉將軍看到我們對東胡人是如此的忌憚跟小心,親自來淮東,無非是擔心我們種種善舉之後不懷好心,擔心我們是將紅襖軍甚至所有滯留於淮泗的數十萬流民都推在前面送死,而自己袖手無後、隔岸觀火,最後再坐享其成……”林縛繼續說道。

“……”劉妙貞才發現自己坐下倒沒有說幾句話,便給林縛直覺將自己的來意捅破。

雖說劉安兒從邊軍來帶回來的舊部還有好些人活著,對東胡人也有一定的認識,但警惕心仍然不夠。

劉妙貞不會相信世間有什麼無緣無故的愛跟恨。

林縛想要直接收編流民軍,年初時甚至陳芝虎所部北調之後,都有很好的機會。東進之時,紅襖軍及諸部流民軍有多虛弱、有多絕望,劉妙貞心裡最是清楚,只要淮東給條活路,大多數人都可能會直接向淮東繳械投降。

甚至淮東先出兵擊潰他們,再捉俘,都要比拿米糧收買要有效,更絕不應該讓紅襖軍獲得喘息甚至可以說是休生養息的機會。

便是走到這一步,即使好些將領對淮東好感大增,但紅襖軍也只能接受江寧的招安,淮東並沒有得到什麼直接的好處。

要不是東胡人,劉妙貞及紅襖軍諸將都要將林縛當成無欲無求的聖人了。

薊鎮軍大敗之後的北地形勢,表明淮東之前的所作所為是有深刻動機的——淮東在過去五個月裡費盡心機保存紅襖軍並使紅襖軍獲得相對充足的休生養息的時間,一切都為了防備隨時可能突破河淮防線南下的東胡鐵騎。

此前淮東受江寧、燕京及其他勢力的牽制太多,不可能親自出面貼著徐州及山東、河南的側腹,在淮陽一線部署一支三萬人數的精兵構築將淮東屏蔽在內的防線,淮泗防線的構築就只能假紅襖軍之手。

劉妙貞雖然對東胡人的戰力沒有直觀的認識,但從淮東如此深謀遠慮的部署上,心裡也是忌心大起,推測東胡人突破河淮而來的攻勢很可能將異常的猛烈,很可能將紅襖軍吞噬一空,將滯留淮泗地區的數十萬民眾也都吞噬得骨肉不存。

恰如林縛所說,劉妙貞擔心淮東的部署最終是要紅襖軍頂在前面擋這一刀,擔心紅襖軍三萬男兒及十數萬家小以及滯留淮泗的數十萬流民,為了報數月裹腹之恩,卻要給淮東用來當替死鬼。

劉妙貞的臉藏於青銅面具之後,但她的眼睛閃爍靈動,林縛說道:“東胡人侵來,淮泗是擋在淮東前面不假,但這是天然所為,不是人意安排,沒有紅襖軍,淮東也會組織一部兵力北上,前進到淮陽、睢寧一線——此外,還是我與淮東吏卒常說的那句話:吏卒所養,皆民口裡所節,你們安能不盡職守而棄之?那我今日也告訴劉將軍,淮泗每月所得米糧,不是我林縛空手變戲法變來,都是淮東無數民眾節衣縮食所餘。劉將軍疑心如此之重,難道要率紅襖軍躲到淮東後面去嗎?”

劉妙貞藏在青銅面具下的粉臉微微發燙,說道:“我不是這麼意思……”說這句話倒想是小兒女在爭辯。

“淮東後面是什麼,是浙東戰場,”林縛看不到劉妙貞的臉色,也不揣測她心裡想什麼,紅襖軍接受招安已經是定局,他眼下只是要讓劉妙貞安心去守淮泗,所以說話也沒有什麼顧忌,說道,“劉將軍若是想去浙東與淮東軍互換戰場,我也沒有意見……”

“我都說不是這個意思了,”劉妙貞忍不住孩子氣的挺了挺身子,爭辯道,“薊鎮軍十萬精銳,都潰於頃刻之間,依林大人您所推測,河淮防線很可能不堪一擊,南下席捲的胡人可能數以十萬計,而陳韓三又是反復小人,紅襖軍在淮陽僅三萬兵力可用,還缺兵少甲,可難堪重任啊!”

“秦司馬代我親赴淮陽,便是議戰防之事,劉將軍倒好,將秦司馬丟在淮陽,跑來崇州拿戰防之事質問我,”林縛笑了起來,說道,“你要是擔心秦司馬允許給淮陽的條件不算數,也行,我親自跟你談……”看著堂上燈燭已殘,說道,“今日已晚,劉將軍路途勞頓,就不多打擾了,我將這張河淮形勢圖留下,明日便來跟你談細節!劉將軍覺得可好?”

劉妙貞又羞又惱,說道:“你說如何便如何?”

林縛便與宋佳先告辭離開,坐到車裡,宋佳才附掌笑了起來,說道:“劉妙貞裝天女裝慣了,可不及你這麼能說會道。打仗打不過、逞口舌又辯不過你,這下怕是要徹底降服了……”

“唉,”林縛輕歎一口氣,不理會宋佳的戲謔,說道,“事情還沒有那麼簡單,還好劉安兒留下來的二子年紀尚幼,有些問題,能少些血腥也是好的——”

“單就劉安兒那兩個兒子,能有什麼野心?就怕給有心人推上去,那時候還真是麻煩,”宋佳說道,“要說簡單的辦法,也不是沒有?”

“什麼辦法?”林縛坐在車裡,挪了挪身子,問道。

“你娶了劉妙貞!”宋佳說道。

林縛差點跌下車去,駁斥道:“胡說八道。”

“我有胡說八道嗎?”宋佳窮追不捨的問道,“你說紅襖軍那些將領戒心那麼重,不肯放棄兵權,是為哪般?還不是擔心日後給清算。你擔心以後可能會有人將劉安兒二子推出來,是為哪般?還不是‘功名利祿’四字——你娶劉妙貞,能安紅襖軍將領之心,紅襖軍將領加入淮東建功立業,可比擁立劉安兒那兩個還流著鼻涕的兒子機會可大多了——我看來,這事情未必是我想,也未必是淮東有人這麼想,我看紅襖軍也未必沒有人不這麼想!只要能獲得一條在淮東封妻蔭子的富貴之路,誰管劉妙貞給你怎麼糟踏?當然了,也保不定以後會有旁人對劉妙貞心懷覬覦之心!”

“糟踏,”林縛一臉苦笑,說到牙尖嘴利,他還不及宋佳,直接問道,“你說說看,宋家會不會送個女兒來給我糟踏?”

“呸!”宋佳啐了林縛一口,粉臉便羞紅了,沒想到說了半天繞到自己身上來了,說道,“奢飛熊在西線打得正熱鬧呢,徽州將下,奢家的氣數還沒有盡,我那個算謀極深的爹爹,怎麼可能會想起還有我這個女兒流落在外。”

林縛輕輕一歎,宋家要是能給拉攏過來,南線的形勢就簡單多了。但奢宋及其他六姓彼此間糾葛太深了,奢家若亡,即便宋家見機再好,也要丟掉半條命。不到最後,誰有斷臂的勇氣?

林縛這時候也沒有秘密派人去泉州聯繫的心思,即使要玩陰謀詭計,背後也要拿實力來撐腰的。

回到東衙,已經是淩晨拂曉時分,林縛剛要回山上休息,就有信報傳回,靖海第一水營與崇城步營所編成的南路兵馬順利奪下夷洲。

不過在南路軍抵達之前,浙閩都督府派往夷洲的官吏、守軍、八姓宗族勢力以及大批人丁都已經提前撤離了,走之前就縱火燒了城寨、塢港、村莊,留給淮東一座殘城以及沒來得及撤走的夷洲民眾不足萬人。

由於村莊大片的給燒毀,糧錢給搶走,萬餘夷洲民眾,都成了嗷嗷待哺的難民,急等淮東軍救濟。

浙閩在海上的戰力以浙東水師為主,浙東一戰,浙東水師損失近半,殘部給封鎖在錢江中上游出不來,浙閩在南線僅有的水軍力量,只能夠用來封鎖閩江,沒有能力出海與淮東水軍在海上爭雄。

這種情況下,浙閩即使不想放棄夷洲島,但分兵防守會更被動。奢文莊倒是果斷,見反攻明州府無望,就下令將一切能撤出的資源都撤出夷洲島、撤不出的都摧毀掉,不給淮東占半點便宜。

不僅要將丁戶強行撤出,甚至還組織人手在夷洲城附近撒鹽毀田。

不管奢家以往在夷洲島經營的根基多深,遷民毀田之事總是不能得民心的。一時間夷洲民眾也紛紛舉兵反抗,給奢家鎮壓殺了許多人。

淮東的動作也不慢,差不多在崇城步營在上虞休整好,在浹口寨剛完成擴編,就出兵南下,差不多將近萬人口截留下來。

所謂有得有失,這樣也好,淮東軍接管夷洲島會減少許多阻力,還能直接往夷洲島填萬餘流民。在當前的情況下,淮東只愁沒有更多安置流民的土地,倒是不愁丁口不足。

在林縛的印象裡,後世的臺灣島即當世的夷洲島,水田可以一年種植三季水稻的,年產量應比崇州的上熟良田還要高出六七成來。可惜夷洲島還處於剛開發階段,水旱田也就兩萬畝左右,實在有限得很,聊勝於無;而夷洲島的開荒成本太高,淮東軍司短期內是沒有能力直接大規模投入的,就要看淮東錢莊還有多少潛力可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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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 17:53:35
第75章 手段

林縛一覺睡到日頭高起,顧君薰聽著他起身的聲音,才進來伺候他穿衣裳。林縛說道:“我有手有腳的,還要你來伺候?”話這麼說,還是任君薰替他收掇領袖,看著透窗照進來的日光,持續多天的陰雨天氣,今日總算是收了晴,說道,“要能持續放晴兩天,麥地就能收割,不然多少會影響到收成……”

“淮東又是多雨的一年,聽人說,往後雨水只會多不會少,免不了有些地方會鬧澇災;這邊雨水太多,偏偏江西、兩湖都是大旱——聽說浙南今年春夏也是大旱,沒怎麼下雨,都說是好事,但細想想,受難的還不都是普通百姓?”顧君薰說道。

林縛笑了笑,勢力間爭雄制霸,血腥而殘酷,容不得仁慈半分。

說到天災人禍,敖滄海、張苟等人在嵊州擬定了一個組織人手往蘭溪江拋棄石木、增加堵塞進而誘發中下游洪災的方案。

淮東在蘭溪江東岸的落鶴山防營,處於地勢上的有利地位,但控制區域很小,只有蘭溪江上游流域的一隅;奢飛虎所部東陽縣城為核心,牢牢控制著蘭溪江上游西岸及中下游的廣大地區,也是西接浙西的東陽谷原的核心區域。

當前勢態下,無論是淮東出兵強攻西岸抑或奢飛虎強攻東岸,都很不利。即使付出慘重的代價,也難短時間裡分出勝負。

蘭溪江在東陽縣的水道大約都在四五十丈寬左右,窄處甚至不足二三十丈,人為造淤造堵相對容易。一旦旱澇急轉,暴雨帶來的水量大增,洪水無法順利下洩,就很有可能漫過河堤、江堤,直接衝擊東陽縣城及中下游兩岸的糧田、村寨……

在戰事裡,特別是長期膠著的戰事,爭先控制河源上游常常是戰事發展的關鍵,歷史上築壩攔水利用洪水衝擊守軍城池的戰例也不是一樁兩樁。

由於奢飛虎還牢牢控制著蘭溪江上游的西岸,這邊無法直接築壩攔河,但敖滄海、張苟所提出的方案,還是能給淮東爭取很大的主動,同時會將蘭溪江中下游的普通百姓都牽連進來。

傅青河、梁文展、胡致庸、葉君安等人在浙東對此方案有很大爭議,無法輕易做決定,將這個燙手山芋丟到崇州來。

林縛簽署批淮了這一方案,除了這個之外,林縛還簽署同意南襲部隊在襲擾浙南、閩東沿海保持克制不侵擾掠奪中下貧農的同時,可以向地方強行贖買米糧、鐵器及騾馬耕牛等物資的命令。

淮東能從海東地區引入大量的、廉價的銅——包括林夢得、周廣南、孫豐毅等人在內,都一直請求在淮東開模籌幣。

即使在銀銅跌價、糧鐵布牛等物價飛漲的當世,淮東利用海東銅開模籌幣,仍然有豐厚的籌幣利潤,可以很大的彌補軍資不足。

林縛對金融的認識在後世只能算是有些常識,但也要比當世人深刻、深遠得多。

要是淮東放開量來籌幣,大量銅幣只是在淮東內部流通,最終只是加劇淮東地區的物價飛漲,對長期治理淮東是不利的。

有時候,林縛能認識到這一點,但要說服別人是困難的。

當從海東運進來的銅有大量節餘時,每天給軍資補養等事逼得快發瘋的林夢得等人,怎麼可能克制住不拿這些銅籌成銅幣去換緊缺物資的衝動?

最後還是王成服獻策,建議淮東放量籌幣,這些銅幣不用在淮東核心地區流通,但早期可以大規模的運入明州府,用於從明州府地方勢力手裡收購米糧、布匹及騾馬甚至田地,維持淮東軍早期在明州府的駐軍所需。

用銅幣進行贖買的手段,遠要比強行徵用或搶奪要溫和得多,也更容易讓地方勢力接受。

還有一點,就是利用襲擾作戰的機會,從敵控地區實行強行贖買的策略。

本來就算掠奪,能掠奪的物資數量,也會受限於掠奪部隊的滲透程度。

通過向閩東、浙南等沿海民眾實施強行贖買,一來能夠降低地方民眾的抵抗烈度。再者大量銅幣的湧入,會使浙閩腹地的物資源源不斷的流向沿海,浙東則有持續不斷用銅幣從浙閩沿海進行物資贖買的機會。只要有利可圖,甚至能誘使閩東、浙南等沿海的地方勢力參與進來。

當然,最終的目的,是要暗中推動奢家控制區域物價飛漲,進一步限制奢家從地方獲得補給的能力。

林縛最終沒有將籌幣權授給淮東錢莊,只同意在支度使下面設籌幣司,在五月上旬一次性批准開模籌造等同于二十萬兩銀的銅幣。

戰爭從來都是不擇手段的,不能帶有仁慈之心的。有的是看得見的殺人見血的硬刀子,有的是看不見流血卻更要命的軟刀子——淮東通過貿易壟斷的手段,用生絲等奢侈物換取米糧、銅鐵及皮料等基礎生存物資,在本質上,手段並不見得比直接掠奪仁慈多少。

顧君薰說著她所認識到的民生疾苦,林縛只是笑著回應,倒是不去揭開背後的血腥與殘酷。

“大哥也不肯多住兩天,說著今天午後就回青州去,前前後後都滿不了一天。我嫂子在江甯都快要生了,他也不去看一眼……”顧君薰話裡有著同為女人的抱怨。

“嗣元這時候怎麼可能有工夫去江寧?他早一天回青州,也能多做一些準備,”林縛牽過君薰嫩如柔荑的小手,說道,“中午就請嗣元上山來用宴吧,過了這陣子,以後也是聚少離多。”

午宴的事情,自有君薰去張羅,林縛起床較晚,練過刀出了一身汗,沒有下山去東衙,顧嗣元那邊自有林夢得照應,劉妙貞那邊有宋佳照應,林縛午前就坐在內宅閱看簡報。

將到午時,林夢得、孫敬軒陪同顧嗣元、趙勤民、楊樸等人上山來用宴。

淮東轉變立場之後,諸事都盡最大的可能配合之,甚至同意青州先從淮東錢莊支借一筆銀子走以應付前期所需,等得到兩淮鹽銀後再償還——顧嗣元、趙勤民等人對淮東就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沒有淮東的支持,在青州軍能建立穩固可靠的防線之前,淮東錢莊是沒有可能支借銀子給青州的。

大的原則與事情確定下來,具體的細節,就不需要顧嗣元再留下來細談。甚至趙勤民也會先跟顧嗣元去青州,很顯然,青州的事務更急迫,楊樸倒是會在崇州多住幾天,也會轉道回江寧一趟。

用過宴,林縛要林夢得代他送顧嗣元、林夢得一行人北上,楊樸也去送行,到日跌時分才返回。

林縛敬楊樸為父執輩,讓顧君薰在山上準備了住處,請楊樸在山上住幾天再去江寧。

林縛午後在前宅與林夢得、周廣南、孫豐毅等人商量夷洲的事情,顧君薰讓人找他說楊樸想跟他談一回。

林顧兩系之間的分歧,這趟貌似得到彌補,實際上裂痕變得更深刻,對顧家忠心耿耿、一輩子跟著顧悟塵漂泊跌盪的楊樸不可能看不出來。

林縛輕歎一口氣,讓林夢得他們先避到偏廳談事,將楊樸請過來說話。

楊樸才六旬年紀,但兩鬢都霜白了,臉上皺紋也深。

“楊叔身子還硬朗?”林縛笑著請楊樸坐下。

“還算硬朗,”楊樸說道,“畢竟是習武之人,只是不倒下來,身子骨還是要算硬朗的,但身上的暗傷多,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突然不行了。病來如山倒,便是說我們這類人……”楊樸已經是花甲之年,對生死也看得淡。

聽楊樸這麼說,林縛也是心有感慨,一時也想不到楊樸找他談話的目的,便笑著扯其他事。

“北邊的形勢應該是撐不下了,”楊樸問道,“江寧要是立了新帝,程餘謙指不定要調出去,老爺要想在江寧更進一步,多半也會放棄江甯水營了。以後局面的發展,是不是有這個道理在?”

林縛點點頭,倒是有些明白楊樸找他談話的用意了。

在江甯擁立新帝,江寧就是新都。除非誰能掌握絕對挾持天子的實力,不然其他勢力不會希望看到在江寧出現“既相且帥”的權臣。

之前李卓在執掌薊鎮之後,在兵部的權力就基本上給架空——這本身就是權力架構的大原則,沒有絕對的實力,誰也不能破壞這個原則。

實際上,除了外爭藩帥外,在江寧內部爭奪相位以及六部尚書及待郎官等實權官位也是當前權力鬥爭的焦點。

楊樸雖是家僕出身,但這些年來在顧悟塵身邊經歷了很多的風浪,見識不淺,對天下局勢的發展,也有自己的認識,殊為不易。

程餘謙未必會調出去,但他要想繼續擔任江甯兵部尚書甚至兵相一職,則必然讓出江寧守備的職位給其他人擔任。

同樣的,顧悟塵要想從江甯兵部左侍郎位上更進一步,必然要放棄對江甯水營的直接控制。楊釋是顧悟塵直接控制江甯水營的重要棋子,同時也是顧氏家臣身份,楊釋外調幾乎是必然的。

楊樸不會改變對顧家的忠心,但同時又擔心兒子楊釋的前程,心裡也矛盾得很。

“登州水軍吃了敗仗,總是朝廷掌握的一支水軍,將來江寧對地方的控制力會持續減弱,調楊釋去登州,也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林縛雖然也想在淮東水軍裡給楊釋一個位置,但這種選擇並不好,“楊叔去江甯跟岳父就這麼說吧,我覺得這麼安排也合適……”

“也好!”楊樸應了一聲,接著嘮了些家常,就告辭離開。

楊樸一走,林夢得便趕著進來,問道:“楊樸老兄離開,樣子有些蕭索啊……”

“我建議楊釋去登州水軍……”林縛知道林夢得想探什麼口風,便直接告訴他談話的內容。

“哦,”林夢得應了一聲,也知道楊樸為什麼離開後神情會落寞,如此安排楊釋的前路,無異意味著林縛下決心將兩邊分得更清楚,他揭開這個不提,問道,“過兩天,黃錦年的大公子黃承恩就會攜家眷先撤到崇州來,你接不接見他?”

眼下的情形,顧悟塵會全力支持顧嗣元在青州建立勢力,同樣的,意味著淮東在江寧需要扶持其他的代言人,兩邊的關係將變得更加的涇渭分明。

林續文進江寧,出任某部侍郎官不難,但短期內無法更進一步,僅有黃錦年有爭一部尚書甚至副相、次相的資歷。但黃錦年還是楚黨的核心人物,與張協、張希同、岳冷秋等人糾葛複雜,這麼一個人物能不能為淮東所用,林縛實在也沒有多大的把握。

“讓黃承恩在崇州多住幾天,見不見,看情形再說。”林縛說道。

除非黃錦年公然與在江甯的岳冷秋、張希同表示決裂,不要說淮東不會支持黃錦年去江寧,甚至不會讓他本人有機會撤到淮東來,黃錦年的大公子黃承恩及家小,自然還是先留在崇州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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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淮陽鎮

雖說佔領夷洲島沒有費多少氣力,但淮東軍司這邊仍當作戰捷來宣傳。

很可惜,林縛的這種用心沒有得到很好的回應。

孫、周等族以及淮東地方及東陽鄉黨勢力,不僅對開發夷洲島不感興趣,甚至沒有派海船越過夷洲島往南洋探索的興趣。

長期以來,海東地區高麗及扶桑等國,與中原的聯絡密切,受影響也深遠,海船來往兩地有記載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六七百年前。也由於海東地區受中原文化影響甚深,開發較早,開展海上貿易有利可圖,元氏立國以來的中原海商,幾乎都只是限於跟海東地區往來。

孫、周等南遷的海商家族,對夷洲島的認識很有限——還是在林縛親自推動下,淮東這邊才在過去兩三年的時間裡,派船派人,有系統去摸索到夷洲島及周圍的海域情況;對夷洲島更南邊的南洋諸島及海域,認識則更模糊。

孫、周及淮東地方勢力不感興趣,淮東軍司短時間裡也沒有餘力去開發夷洲島。

林縛暫時也只是讓軍司制定在夷洲島駐軍以及按照現有已開發的田畝數進行遷丁編戶的計劃。

夷洲很荒辟,奢家早年在島西北角所築的縣城,周不過兩裡許,是夯土版築的低矮城牆,甚至不如普通城寨。城裡更是只有低矮破落的屋舍,連縣衙都是茅草覆頂,僅有兩條主街一到下雨天就泥濘不堪。

奢家因戰事消耗,這些年來從夷洲只索取而無投入,也夷洲這些年情形越發不堪的主要因素。夷洲城也因處於多雨地帶而城牆像老頭的豁嘴,頹敗不堪,不然奢文莊即使要放棄夷洲,其他人也很難跟著這麼果斷。

就跟早年南遷到東閩及廣南等地任職,給視為對瀆職官員的嚴厲懲罰一樣,淮東雖說占了夷洲島,有知縣及佐官數員缺額空出來,不用經過江寧同意,就能派人填進去,但淮東內部對這些職缺感興趣的人仍是寥寥。

林縛心裡自然是極重視夷洲島的,但真正要為治理夷洲進行人事安排時,就頭疼了。

淮東內部能跟林縛一樣認識到夷洲島戰略地位的幾個人,都有重任在身,林縛不能放他們出去;那些視夷洲島為蠻夷之地、視到夷洲島任官為貶遷的人,便是強迫他們過去做官,多半也不能盡心盡職。

強扭的瓜不甜,林縛只能暫時命令周同率崇城步營對夷州進行軍事轄管,將對政事官的人事安排暫時拖下來,同時讓趙青山派船繞去揭陽地區聯絡虞萬杲部。

廣南郡自絕嶺道,斷了與江寧的聯繫,江寧這邊有一年多時間沒有得到虞萬杲部的確切音信。虞萬杲所部不能從廣南獲得補給,僅憑藉揭陽一隅之地跟奢家對抗,情況不容樂觀。不過,奢家近一年多來,在南線所佈置的兵力沒有大規模的減少,也就意味著虞萬杲所部很可能還在揭陽一帶堅持抵擋。

另外讓趙青山從第一水營抽調海船探索南洋航線。

接下來幾日,林縛主要還是與劉妙貞商議在淮陽構築防線的事宜。

紅襖軍雖才三萬人,但這三萬人是從十數萬甚至數十萬淮泗流民軍裡汰選出來的老卒。

由於流民軍進行過兩次大規模的汰選與縮編,使得紅襖軍的兵甲及弓弩裝配水平,要比普通流民軍好得多。

這也是林縛當初放開口子,縱流民軍東進,劉妙貞率部守淮陽殿后,陳芝虎沒敢貿然率兵追屠的一個因素。

在過去四五個月裡,淮東每月輸往淮東約四萬石米糧,其中四分之一約定來作為紅襖軍的軍食,差不多每人每月能得到三十多斤米糧的供應。

拿淮東軍的標準,這個供應水平還有些偏低,但在沒有強體力消耗的情況下,每月三十多斤米糧的供應,足以讓紅襖軍得到充分的休整。

口頭上再多、再高調的承諾,都無法讓人徹底的放下戒心。

即使曉得淮東的最終謀算是要借紅襖軍在淮泗構築一道抵禦東胡人南襲的防線,但紅襖軍在過去四五個月裡得到轉戰天下數年來真正的休整機會,便足以讓紅襖軍自上而下,對淮東懷有好感。

紅襖軍接受招安後,將改編為淮陽軍鎮,接受淮東軍司的節制。江甯會通過劉庭州控制的淮東軍領司,每月向淮陽供應八千石糧、六千兩銀——除了這個之外,淮東會額外向淮陽鎮再供應一萬石糧以及一定量的肉食,確保淮陽軍兵卒恢復到高強度戰訓的物資供應標準。

淮東同樣會通過李衛等人暗中推動淮陽、睢寧、宿豫等三縣地方將新開墾及抄為官有的田地先用來安置淮陽軍鎮兵卒的家屬。

淮陽或者說淮泗防線,離不開“堅壁清野”四字。

堅壁,即要以淮陽城為核心,構築前沿城壘防線。

淮東將提供足量物資以及必要的人力支援,確保淮陽在冬季之前能夠燒土制磚,將淮陽土城包覆磚石。還要趕在冬季之前,在淮陽與睢寧之間的汴水西岸,再築一座規模略小的磚城。在穩固淮陽防線的同時,更是控制汴水,確保淮東在戰時能夠順暢的將物資源源的通過汴水,輸送到淮陽防線。

在淮陽的外圍,要堅決的進行清野,將人口都撤到防線南面安置,將村寨、屋舍摧毀,使東胡騎兵進入淮陽外圍,得不到補給與休整的可能。

在淮陽的內線,還要因地制宜的修復、加強原有的土圍子屯寨或修築更加堅固的小型寨堡,集中安置流民,以增加對從防線滲透進來的小規模東胡騎兵的抵抗能力。

為了確保取土制磚、伐木築城築寨及大量物資輸入等諸多防線構築事務能順利進行下去,淮東將在淮泗招募壯勇,編一部三萬人左右的工輜營;這樣也能確保紅襖軍改編後的淮陽鎮得到充分的訓練。

此外,淮東將向淮陽放開鐵料供應,但需要從淮泗流民裡招募大量工匠,集中到山陽縣,打造兵甲、農具及其他鐵制工具甚至各種戰車供應淮陽。

淮東在物資供應上,在年底之前給淮泗防線預留了一百萬斤毛鐵料、三十萬斤精鐵料的供應,實際上,山陽縣就算從現在就大規模的招募工匠打造器械,也很難將這麼多的鐵料用完。

很顯然,淮東能讓淮陽鎮諸將掌握兵權不旁落,但不會讓淮陽鎮有割據淮泗的可能。不過一旦答應淮東的條件,在東胡人大軍卷來、淮陽鎮支撐不住之時,為了確保淮泗工輜營的家小在淮泗地區不受侵害,淮東也會出兵進入淮陽防線聯合作戰。

很顯然,紅襖軍好不容易從生死存亡線上的掙扎著維持下來,這時候絕大多數將領的心裡,已經沒有割據自立、稱王制霸的野心,不放棄兵權,也不過是擔心朝廷日後會出爾反爾、對他們清算罷了。

此外,依著這個計劃,淮陽鎮與淮泗工輜營將吸納六萬健勇,加上從流民裡招募工匠,算上家小,差不多能夠覆蓋超過三十萬人的人群。實際上,就將解決滯留淮泗地區大部分流民的生存問題,餘下十萬餘流民,或遷往他地或就地安置,壓力就減輕了許多。

當然,要做到這一步,使得淮東向淮泗地區的米糧輸入量,將從當前的每月四萬石驟然提高到六萬余石。

要不是淮東每月能從海東地區運入近八萬石米糧,根本支撐不了這麼強度的消耗。

就淮陽鎮兵甲的補充,林縛也承諾除了山陽縣籌立的軍械工場所生產兵械主要供應淮陽鎮外,淮東在觀音灘及江門、鶴城的軍械工場,額外再每個月向淮陽鎮供應兩百套鎧甲、兩百張步甲用優質弓弩。

劉妙貞二十一日離開崇州北還淮陽,淮東這邊還是讓孫壯率一隊騎兵沿途護送,孫壯到淮陽後,還是聽從秦承祖的調遣。

林縛與劉妙貞這三天商議內容所形成的紀要,將由孫壯攜帶一份交給秦承祖。秦承祖將在這份紀要的基礎上,與淮陽鎮進行細節上的完善,再通令各部執行下去。

劉妙貞坐在車裡,穿著青銅面具,聽著轔轔車轍聲,透過紗簾,看著捍海道內側正有農人在收割的麥田,心情頗為複雜。

林縛說她兄長只有禍害天下的野心而無安民之心,她心裡不服氣,但數年來轉戰天下,越打越弱而中原腹地越打越亂、民眾大量因戰亂而死亡、而流離失所的事實又令她無法辯駁。越是到最後越是騎虎難下,便是她也忘掉當初起兵造反的意圖。

劉妙貞滿懷戒心而來,她倒是不怕林縛拘押她,但總是懷疑淮東算計深沉,不安好心。

淮東開口允諾如此充足的物資支持,她還能有什麼立場質疑淮東的居心?

對於絕大多數拿起削尖竹竿造反的流軍將卒來說,不過是為了能不餓死,而淮東是確確實實的允了一個安居樂業的諾。

劉妙貞這時候也能理解孫桿子為何放棄淮陽鎮輕車都尉的將位不當,而甘願在淮東軍當一個不甚重要的指揮參軍了。

孫桿子為報舊主之恩,能將身家性命拋棄,顯然不是功名利祿能收買的。淮東折服孫桿子的不是功名利祿,而一個之前模糊也許在加入淮東才漸漸清楚的安居樂業、安民靖土的夢想。

連孫桿子都盡心效力淮東了,紅襖軍將領受到的影響只怕會很深怕吧?劉妙貞也不曉得要不要限制這種影響在軍中漫延下去。

她能想到這種影響也許是林縛故意為之,但淮東這種堂堂正正的謀算,令她無力抵擋;也許在決定東進的那一刻,就跳入淮東早就編好的樊籠再也掙扎不出來了吧?

過泗陽,李良率部到泗陽城外來迎接,顯然已經徹底放鬆了對淮東軍的戒備——劉妙貞也不說什麼,只想早一日返回淮陽,去做構築淮陽防線的事情。

劉妙貞二十三日秘密返回淮陽,派人正式通知在淮陽已滯留了十一日的劉庭州,紅襖軍從即日正式接受招安編為淮陽鎮軍,接受淮東軍司的節制,並同意江甯向淮陽、睢寧、宿豫派遣政事官以及從地方撿選胥吏主持民政。

劉庭州不曉得劉妙貞秘密前往崇州之事,持續兩個多月的招安談判能今日的結果,他極為滿意。

與江甯諸人一樣,劉庭州也不大認為東胡人能打透河淮防線、進逼淮河北岸的可能。在他看來,只要淮泗地區能安頓下來,還能得紅襖軍這麼一支精銳戰力為朝廷所用,中原亂局還是有從容收失的機會的。

劉庭州甚至想到將淮陽軍、陳韓三的徐州軍、顧嗣元的青州軍以及梁家在河中及平原的兵馬加上陶春率領退入清河的長淮軍,加起來,差不多有十八萬兵力,要是燕京能支撐更長的時間,將這麼多兵馬調了北上,將東胡人打去關外去、解燕京之圍,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細想想,劉庭州又曉得這不可能,淮東一定會扯後腿。

淮東假勤王之名而奔襲浙東,實際上是徹底燕京于絕境而解江寧之危局,甚至讓甯王有了在江寧登位的機會,所以江寧最後認可了淮東奔襲浙東的行為。而燕京之圍若解了,燕京諸人有機會絕不會輕饒了淮東的欺君之罪。

劉庭州也曉得淮東在招安紅襖軍時所發揮的作用,也許淮陽鎮從此更聽命於淮東而勝過江寧。陳韓三又霸佔著徐州不聽調不聽宣,青州軍大概也沒有幾個能打硬仗的兵卒,貌似在河淮一線布下十八萬兵卒,後續得到兩淮鹽銀的補足,河淮一線的兵力還會持續擴張,但仍有不少的危機。

劉庭州在去江寧覆命的路上,就琢磨著是不是將肖魁安所部從沭陽調出來,加強淮陽西面的防線?但肖魁安所部畢竟屬於淮東軍司北軍編制,往西調就出了淮東軍司所轄,江寧會不會同意淮東軍司的防區繼續向東擴張抑或林縛會不會同意肖魁安所部就徹底脫離淮東軍司,但之後肖魁安所部的給養又如何解決?

劉庭州覺得這種種事情糾纏在一起,令人理不出頭緒來,叫人頭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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