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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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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4 18:00:59
第107章 海攻

十二月上旬,連續數日大雪天氣,燕京城一派冰天雪地,素裝銀裹,掩蓋掉幾許罪惡、幾許醜陋。

胡人剛入城的那陣子,燕京城裡混亂一片,幾乎每天都數以百計的人給胡人的彎刀砍下來,血淋淋的頭顱就掛在馬鞍上招搖過市。現如今,連前巷的進士老爺都做了胡人的翰林,糊口飯吃的小老百姓,還能賭口氣跟胡人幹到底不成?

大量流民給逐出燕京城,胡人要圈養馬地,京營降軍攜家帶口南遷,到河間、真定一帶安置,數以萬計的宮女、太監也給逐出燕京城。

給這邊折騰了兩下,雖說從九月後,陸續有數以萬計的胡人遷進來,燕京城比以往還是要空曠許多。比起空曠的城池,燕京的糧價也陡然降了下來。

有些人不明就裡,在茶肆酒樓議論,倒是覺得胡人皇帝比漢人皇帝不差;胡人入城以來,每日都會發生的欺兒霸女、侵田占宅的事情倒不覺得多麼顯眼。

皇城北極閣台基下燒有地爐,室外已是極寒天氣。葉濟爾穿著金絲繡龍的半截子夾襖,臉頰瘦陷下去,卻給熱氣蒸得潮紅,坐在金絲楠木製成的雕龍長案前,靜心寧神的批閱奏章。

張協給賜了座,半個屁股搭了檀木椅的一角而坐。這個姿態坐著吃力,腰還要挺直了,再加上進來時以為稟過事就能走,沒有將官袍子裡的皮裘子脫下,這會兒額頭熱得滲出細汗來。再說給坐在對面的那赫雄祁拿怪異的眼神盯著看,張協坐在閣子裡渾身如蟻爬一樣難受。

“張協,”葉濟爾抬起頭來,問張協,“南朝入主燕京,除京畿、大同、宣府、薊州各有軍屯,在京畿、冀東內府圈佔皇莊就有一百多萬畝,並能從京畿、燕南、冀東等地能征糧秣,每年還從江淮等地調三百萬石左右漕糧進京——便是如此,南朝維持京營及邊軍三十余萬兵卒還尤覺得艱難。我朝將臣在遼陽時,對此頗為不解,覺得南朝人多糧足,怎麼算也沒有覺得天子王座能輪到我大燕來坐。有人還說,便是天子王座輪到大燕頭上,也不要去做。光想著每年要籌三五百萬石米糧才能將燕京維持住,便覺得這天子王座是樁極苦的差事。便是到現在,還有許多人如墜雲夢裡,朕問張卿,這其中是何故?”

“皇上儉用愛民,將臣一體用心,孝湣帝差之千里也,”張協坐直腰,袖手而拱,江寧給崇觀帝追諡,張協自然以諡號稱舊主,說道,“前朝依制由內侍省轄管禁中,除宮禁外,內侍、宮女,凡三萬一千二百餘人,其中有品階的內臣就近千人——僅這部分人用度折算米糧就需百萬石。此外僅燕京城裡需要朝廷供養的宗室子弟就有千餘人,這一樁用度折算錢糧又是無數。京畿及三邊雖有軍屯,但也名存實亡。軍屯給將官及將門豪戶侵佔去,軍戶反而成了給任意差遣的佃戶,甚至比佃戶還遠不如。軍屯收得糧草,大半都進入將門豪戶的糧倉裡,僅有少量充為軍用,甚至彌補不了軍屯糜費。這種種事,使得燕京每年雖有巨量糧秣、銀錢運入,仍不足敷用……”

葉濟爾邊聽邊凝眉思考,見張協不再說,便開口說道:“你所說的種種弊端,至少漏說了三樣……”

“老奴聆聽聖意……”張協以奴婢自稱,甩拍著袖子走到堂前恭敬的跪下。

遼陽沒有這些破規矩,那赫雄祁見張協裝孫子跑到堂前跪下,他也不能繼續坐在不動,起身要到堂前跪著聽訓。葉濟爾揮了揮手,說道:“都坐著說話吧……張協你漏說了三樣,一是入京漕糧要供養官員及家人,常常是幾十口甚至數百口人指望一人的俸銀吃飽喝足……”

“皇上明察秋毫,老奴確實沒有想到這一點……”張協回道。

葉濟爾看了張協一眼。張協府上,加上護院的武衛,僕役差遣就有四百多人,其子張希同隨甯王去江甯就藩時,隨行就有僕役近百人。這些人,明面上靠張協、張希同父子的俸祿便能養活。

“其二,京畿、燕南、冀東等地田地兼併嚴重,而有功名在身的官員、士子以及功勳、宗室子弟,又大肆逃免丁稅,使得燕冀之地數十縣雖有良田數千萬畝,然而能征得糧賦,甚至都不如江南一縣之多……”

“皇上明察秋毫……”張協忍著跪到堂前叩頭的衝動,只是點頭應是,額頭的汗珠子快要掛下來了。

“就京畿諸縣,糧草倒是不如想像中缺得厲害,入城之前,朕聽說燕京一斗米糧要賣六七錢銀子,而朕率大軍進來,抄斬了幾家缺心無良的糧商,這糧價就陡然降到兩三錢銀子——說起來還是奸商欺市。張協你今日為朕之右承政,漢臣之中,以你最尊,多少人盯著你看,這治政之手可軟不得!有些事,你放手去做,朕在背後替你撐腰……”又叨擾了一些瑣碎政事,葉濟爾便讓張協跪安離開。

“張協反復無常,而江寧那邊又留著張希同沒殺,汗王又授他權柄……”待張協離開後,那赫雄祁諫言道,葉濟爾進入燕京後就改汗稱帝,但他以及許多老將都還是習慣以“汗王”稱葉濟爾。

“……”葉濟爾揮了揮手,不讓那赫雄祁繼續說下去,笑道,“我曉得好些人對我重用漢臣有意見,但是說到治政理事,我族又有幾人能及得上漢臣?再說兵馬,南朝在河淮還有二三十萬兵馬佈防,城池又多,要不用漢軍,僅憑我族子民,怎麼夠打?”

那赫雄祁心裡輕歎一口氣,便是將燕東諸部所有的成年男丁都召集起來,也不足三十萬人,不用漢臣、漢軍,在人手上根本就不足以駕禦疆域廣達萬里的帝國。

“我召你進宮來不是為別的,”葉濟爾轉到正題上,說道,“羅榮與多鏑對南征看法有很大的分歧,想必你也有所耳聞了,我找你過來,是想問問你的意見。”

南朝在河淮第一道防線上實際劃為四鎮,河中府梁成翼、大樑陶春、魯西梁習梁成沖父子、青州顧悟塵顧嗣元父子,而他們這邊針鋒相對的部署了東西兩路兵馬:在晉南以葉濟羅榮為首,兵力逐漸增加到八萬步騎;燕南以葉濟多鏑為首,兵力增加也超過七萬步騎。

雖說是兵分兩路,從燕京這邊也能調兵馬支援前方,但真正要展開大規模攻勢撕開南朝的河淮防線時,卻要保持一靜一動、一正以輔、一攻一牽制的原則,以免兩線同時受挫而束手無策。

東西兩路以哪一路為主,而南朝河淮防線前沿四鎮,要先打哪一鎮,仔細排一排就有八種主攻方案,有分歧那是再正常不過的。

意見比較集中的方案,就是先打魯西。

梁習、梁成沖父子所守的平原府、濟南府比較突前,除了葉濟多鏑能正大攻擊魯西的正面,西路順利攻陷沁陽後,可以出太行山東南麓,夾擊魯西的側翼。

要說缺點,就是梁習、梁成沖父子在魯王布有六萬兵馬,是四鎮兵馬最多的一路,兵甲戰備,都比其他三鎮要好出一截來;梁習、梁成沖父子占了魯西約有三年時間,經營時間也長。

當然了,近年來除了在淮東軍手裡遭遇小挫外,大燕兵馬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梁家在陳塘驛一役裡就給打得慘敗而逃,而平原、濟南也都在四年成功攻取過,軍中諸將對梁習、梁成沖父子守魯西的六萬兵馬倒是不太在意。

那赫雄祁心裡想,要是汗王同意這一方案,大概不會召自己進宮來問策了。

那赫雄祁理了理思路,說道:“老奴以為應先打青州……”

“哦,”葉濟爾眼睛一亮,身子微微前傾,問道,“什麼理由?”

“非是老奴嚇破了膽,但覺得淮東很可能會是我大燕征服天下最兇惡的攔路虎,”那赫雄祁說道,“我大軍圍津海,淮東猶能在四個月的時間裡,將津海三四十萬軍民從海路撤走,此事不能睜著眼珠子看清楚。將來只要淮東願意,他們甚至可以一次從海路運送三四萬精銳,在從滄南到松山的千餘裡海岸線上任意的選擇地點登陸,威脅燕京。汗王令白山郡王率兩萬步騎駐守津海,或許是防備可能從淮東而來的海患。遼東是我大燕的根本,遼東兩邊皆是深溝大壑,沿岸容易給大船駐泊。我大燕尚能在滄南到松山之間部署重兵防海,但淮東決意從海路突襲遼東,我大燕要如何防備?”

“這些年來,我大燕兵馬所至,鮮有不克,迄今占了燕冀,兵馬又是倍增,更是信心十足,大有席捲天下之勢。除了王公大臣,軍中大多數將領,也都以為當先克魯西,再進河南。之後再分兵或從武關、潼關進克秦郡;或從壽州而下,卷席荊湖、淮西,進逼江寧,從此天下定鼎,”葉濟爾說道,“若是能摧枯拉朽、一舉而破之,倒也罷了,怕就怕陷在兩淮之間拉踞反復——這恰恰非常有可能,兩淮之間城池重疊繁多,江河湖蕩密佈,是水軍爭雄、馬軍疲弱之地,而南朝此時在兩淮已有在做準備。無論是淮東水軍或江甯水營調入准河,我大燕兵馬想渡淮南下,機會渺茫。唯有走襄陽,先克荊湖,而謀東進江寧之事。然而,戰線必然又會拉得極長。而到此時,淮東從海路出兵,對渤海沿岸及遼東東岸發動攻擊,就會極為頭疼!這天下沒有那麼好拿的……”

“汗王明鑒,淮東勢必成為我大燕勁敵,不能不提防備,”那赫雄祁說道,“奢家佔據浙閩,本有席捲江南的可能。三月間給淮東從浙東登岸奔襲,雖說奢家在浙東一役裡損失兵卒不多,卻一戰就露出疲態,什麼原因?實際是給淮東一拳狠狠的打在腰眼要害上,受了內傷啊!漢人說,前車之鑒、不可不察,我大燕也要吸取別人的教訓……”

葉濟爾示意那赫雄祁繼續說下來。

那赫雄祁說道:“……先攻青州。青州軍弱,易克,陷青州之後,則順勢東進而取登州。汗王雖說早在金州建了一支水軍,但造船、打水仗不是大燕男兒的長處,金州水軍的實力實在有限。得登州,俘登州水軍,水寨、船塢、造船場、造船工匠等也一應俱全,我大燕便可據登州大規模建水軍。初時,淮東水軍強,登州水軍弱,但從登州對遼東南尖的金州角,僅兩百里海路,中間大小島無數形成鏈狀,擇大島險島建水寨,命高麗水軍就近相援,依之便抵抗淮東水軍,可將渤海護在內線……其後可借山東為根基,西進打河南、南下打江淮,兩相其便。”

“兩相其便?”葉濟爾蹙眉琢磨著那赫雄祁的話,俄而又問道,“在諸將裡,你是讀漢書最勤奮的,不過今天說話,尤其的文縐縐,是什麼原因?”

“不是老奴欺瞞汗王,”那赫雄祁說道,“浙南都督奢飛虎麾下幕僚秦子檀與老奴偶有書信往來,秦子檀在書信裡說得最多的就是江淮形勢。有些話說得確實有些道理,淮東的海攻戰法不可不防。老奴不知不覺,就將信裡的話直接借用來……”

“看來浙東戰事之後,奢家真是給打到要害上了。”葉濟爾輕輕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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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守淮攻閩

江寧也認識到僅僅依靠堅壁清野的策略,很難使河淮防線真正的穩固起來。

除了黃河沿岸的防線外,淮河沿岸的防線必須得到加固,這樣才能讓江寧不必直接面臨燕胡騎兵的威脅。

林縛十一月下旬僅在少數扈從的護衛下視察淮陽防線,江寧對這個消息是有喜有憂。

憂的是,淮東對淮陽鎮的影響力及控制力遠遠超乎之前的猜測,江寧及其他勢力需要重新審視淮東的實力。單純以軍事實力計算,林縛無疑已經躍居領兵帥臣之首。

外藩強橫而君權暗弱,對新成立的江寧政權來說,不能算好事。

但不管怎麼說,林縛都是擁護江寧政權的。雖有臣強君弱的遠憂,但就眼前的情況來說,淮東對淮陽鎮的控制力越強,淮泗防線就越穩固。至少在風雨飄搖的當前勢態下要算是一樁好事。

招安劉妙貞、陳韓三守徐州、淮陽,以及加上淮東對山陽、泗陽、沭口防線的經營,使得淮河自洪澤浦下游的防線即使稱不得固若金湯,也絕非燕胡步騎所能輕易捅穿。

在這一條防線上,陳韓三所部有兩萬精兵,劉妙貞所部有三萬精兵,淮東在山陽、泗陽、沭口還有二十營直屬精銳甲卒及數營水軍,此外還有多達三萬的輜兵部署在淮河北岸。

即使將陳韓三所部剔除在外,淮東在短時間裡能在淮河下游地區動員七到八萬的兵馬用於防守。在正常情況下,燕胡絕無可能一下子將淮泗防線打穿。

相比較淮東,淮西北面的防禦就太薄弱了。

十二月上旬,林縛視察淮泗返回崇州,江寧上諭也緊跟著到達崇州。

江寧准淮東所奏,裁撤鶴城草場司置縣,委淮東軍司所薦胡致誠為知縣;委淮東支度使林夢得兼領淮東、浙東軍領司使,許淮安、海陵、明州三府錢糧由軍司自征自支。

與此同時,江甯在渦陽設鎮,肖魁安以上騎都尉銜出領渦陽鎮軍,轄渦陽、壽州、濠州、泗州等縣守戍事,設兩淮軍領司,劉庭州以左僉都禦史出領兩淮軍領司使兼知濠州府事,將壽州、渦陽、泗州等縣一併劃入濠州府,加強淮西北面的軍事防禦力量。

“不管如何,到這一步,總算是將守淮防線的框架搭起來了,一年的辛苦總算有所得。只是河南、山東全線崩潰後,陳韓三守徐州又是極其不穩定的一個因素,淮陽承受的壓力極大啊!”高宗庭站在全新的河淮防線形勢掛圖前,頗為感慨的說道。

林縛坐在楠木長案後,擰著頭看身後屏風上懸掛的河淮防線圖。

在這個時空,還沒有出現過南北長期對峙的局面,世人對“守江必守淮”的軍事原則還沒有深刻的認識。但林縛所經歷的另一個時空,多次南北對峙的局勢證明:一旦燕冀、晉郡形勢崩潰,沿黃河組織的防線在面對北方優勢兵力面前是極其脆弱的。

不把徐州考慮在內,淮陽鎮位於整個守淮防線的居中、突前位置上,一旦河南、山東兩地形勢崩潰,淮陽必然要承擔最大的軍事壓力。

當然,這一切也是早在淮東諸人的考慮之內,不然淮東也不會如此費盡心機的加強淮陽鎮。

秦承祖說道:“就眼下而言,我們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河南崩潰之後,燕胡在理論上有一條從河中府經南陽、襄陽南下打荊湖的通道,但潼關、淮陽對這條通道形成夾擊之勢。即便燕胡順利攻陷河南、山東全境,接下來要麼西進潼關,佔領秦郡,要麼徹底將我們在淮河北岸的軍事部署打崩潰,不然斷無可能冒險從南陽南下打襄陽……”

林夢得說道:“燕胡近十年以來,就沒有受過大挫,說不定會冒險一試。”

林縛搖了搖頭,說道:“寄希望敵人犯錯的僥倖思想要不得,淮東今後的工作重心要堅持貫徹‘守淮攻閩’的原則……”

林夢得訕然一笑,雖說他在兼領淮東軍領司使後,在淮東的地位僅次於林縛、林續文兩人,但他長於政事,軍事謀略不是他的擅長,所以有僥倖想法也很正常。

一旦燕胡兵馬在攻陷河南之後,在沒有解決兩翼威脅之前,貿然走南陽、襄陽南下征荊湖,淮東可以調水軍主力北上擾襲燕冀,步營主力可以從淮陽出兵,攔腰切斷燕胡南征大軍的中路,必定能讓燕胡吃個大虧——真要是如此,形勢就會變得相對簡單一些。

寄希望燕胡在戰略上犯這種輕敵冒進的低級錯誤,淮東也要對“守淮攻閩”的策略進行相應的調整:放棄在浙南開闢戰場、收縮對浙閩的攻勢,積極在山陽一線儲備戰力,以期在燕胡輕敵冒進時打出致命一擊。

當然,林縛、秦承祖、高宗庭等人的想法更為務實。

不寄望燕胡會犯戰略上的大錯,在積極建立守淮防線、做長期拉踞戰準備的同時,以攻略浙閩為重心。在當前形勢下,淮東要維持江寧政權穩定團結的局面,就不能在江淮內部進行勢力擴張,內部不行,那就只能從奢家控制的浙閩地區獲得更廣闊的擴張空間。

而只有將奢家徹底打垮之後,淮東才能從南線將主力兵馬抽出來,在北線對燕胡展開反擊攻勢。

在這個指導思想下,淮東下一步就是開闢浙南戰場。

林縛回崇州後,除劉文忠、左光英所率樂清兵馬外,還以唐複觀、陳定邦、楊子忱等人為首,以建安軍舊部武官為骨幹,從工輜營抽調健銳,組建新的浙南軍。新浙南軍暫編十營甲卒,已經在崇州開始編訓工作,年後就會走海路開赴樂清。在匯合樂清軍後,新浙南軍將以樂清為基礎,沿永嘉江而上,對守永嘉、甌海的浙閩軍展開攻勢。

就在林縛於東衙召集將臣進一步確定淮東今後的指導策略之時,驛騎從青州傳來平度失陷、軍民三萬餘眾遭受屠殺的噩耗。

平度縣是膠萊河東岸的一個縣,原屬登州府,後為更好的經營膠萊河運務,還是在湯浩信的努力,與萊州一起劃入青州府。柳葉飛出知登州府之後,先是將萊州重新劃回登州府,平度縣暫時還隸屬於青州。

也許是青州諸人預料平度縣遲早會劃給登州,雖說平度是膠萊河沿岸頗為重要的城池,但守軍以地方鄉兵為主,沒有從青州軍調撥兵卒加強城防,以致給滲透進來的燕胡騎兵輕易攻陷,遭受屠城之禍。

平度失陷,也就意味著膠萊河道會給燕胡騎兵摧毀。

曾幾何時,林縛一度希望青州的兵馬能退守沂山與膠州灣沿岸城寨以及登州城。這些都是淮東從陸路、海路能夠直接支援的區域,戰力相對較弱的青州軍就能以遊擊戰術,與燕胡的優勢兵力在山東半島進行拉鋸作戰,逐步的消耗、打擊其進攻的銳氣,從而為將來的反攻創造更有利的條件。

林顧決裂,林縛這種打算自然就破產了,淮東從戰略上已經徹底放棄青州。

平度失陷、三萬余軍民遇屠的消息傳到崇州,也只是讓淮東諸人心頭傷感,並不會為此調整淮東既定的軍事部署。

“淮東要防備柳葉飛與登州水軍降敵啊!”面對平度被屠的塘抄,秦承祖有著更現實的擔憂,燕胡選擇屠城,自然是要打擊山東軍民的抵抗意擊。

青州軍還好一些,張晉賢、程唯遠、楚錚等人在當年那麼艱難的時刻都堅持下來,斷不會有投降的心思。而顧悟塵以兵部尚銜出領青州制置使,實際割據青州,投降燕胡斷不可能獲得比此更高的地位。甚至在投降後會給燕胡驅使來打淮東,顧家父子非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斷不會輕易起投降的心思。

但是柳葉飛及登州鎮將領就難說了。

“在青州失陷前,柳葉飛應該不會選擇投降,”高宗庭說道,“不然的話,登州府將面臨青州從陸路、淮東從海路兩面夾擊。但是青州失陷後,登州給封鎖在半島一角,沒有退路,到那一步,與其指望柳葉飛能與淮東合作守登州,我相信他選擇投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我們得要有這方面的準備。”

林縛點點頭,要高宗庭與秦承祖擬個預備方案來,也沒有就此多說什麼。

顧君薰即使能理解淮東選擇放棄青州的部署,但事關其父兄,聽到平度失陷、三萬軍民遭屠的消息,心情自然不好受。

林縛離開東衙,回到北麓別苑,看到顧君薰坐在房裡悶悶不樂,不知道要如何勸慰她。走到這一步,就算青州諸人這時候與淮東冰釋前嫌,淮東也不可能在物資上再大力支援青州了。

顧盈袖坐在房裡正勸慰君薰,看到林縛回來,站起來問道:“這個年節過得也真不讓人省心,就看著北邊一步步的給蠶食、淪陷,這往後真能守得這半壁江山?”

“形勢的變化,要有個此消彼漲的過程,”林縛說道,“寄望形勢一下子扭轉過來,不可能,但勝利最終屬於我們則是肯定的,首先要有持久作戰的決心跟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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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逐鹿第109章 新的戰場

永興二年元月下旬,叛將陳芝虎率部陷沁陽,屠城、縱兵大掠三日;燕胡晉南兵馬至此基本控制從潼關到太行山的黃河北岸地區,大批騎兵繞過大樑、鄭州等大城,襲掠河淮腹地城池。

在山東半島東部,繞過陽信等城滲入的燕胡兩萬餘騎,在屠平度城後,又連續攻陷昌樂、安樂、萊陽、招遠、海陽等城。

河淮防線仍然堅持堅壁清野、集中兵力防守重點城池、避免與敵野戰的策略,雖說河淮、山東的生產受到極為嚴重的破壞,但就河淮防線本身,貌似還沒有受到多大的直接衝擊。

相比較燕胡在北地勢如破竹,奢家在浙贛沿線的戰事則陷入艱難的遲滯之中。

秦子檀站在城頭眺望繞城而過的楠溪江水,楠溪江蜿蜒南流,與永嘉江合股往東下行四十餘裡便入海了。永嘉江入海口貼著海岸往北三十裡就是樂清。

潛入樂清境內的哨探帶回來的消息很不樂觀,從元月下旬起,淮東就有大量船舶在樂清沿海駐泊。除樂清駐軍一直持續增加外,淮東甚至開始往樂清東面的沿海島嶼遷徙民戶。

“淮東這是打定主意要開闢浙南戰場啊……”浙南都督府參將兼知永嘉府事溫庭瑞額頭揪出深深的皺紋,面對從東線源源不斷傳回的壞消息,唯有做出這樣的判斷。

秦子檀蹙著眉頭,當淮東水軍縱橫東海而浙閩不能相制之時,奢家就陷入被動了。

淮東在明州府常駐水步軍兵馬將近四萬人,浙閩軍要在外圍的會稽、諸暨、東陽、天臺、台州等地形成外線包圍內線的防線,部署近六萬人的水步軍,才能勉強保證防線的穩定。

為了在明州府外圍集結六萬水步軍,差不多已經將奢家在浙東的軍事潛力抽空,以永嘉府駐軍從最初的兩萬餘人,已經降至一萬人,其中絕對忠於奢家的八閩精銳僅三千人。

對淮東來說,根本就不需要再行什麼險計,再用什麼奇謀詭策,只需要選擇這個時機堂堂正正的在浙南開闢新的戰場,無論是永嘉府的官員、將領,還是浙南都督府諸人,仰或浙閩大都督府都感到極大的壓力。

秦子檀一直擔心浙南的形勢,才抽身從東陽縣趕來永嘉觀察形勢,沒想到形勢真朝他最擔憂的一面發展。

“永嘉統共就一萬兵馬,要保證將淮東軍壓制在樂清城裡出來,少說要三四萬人,二公子那裡已經感到十分吃力了,眼下只能跟大公子救援了,”一名身穿鱗甲的老將站在溫庭瑞身側甕聲說道。

“大公子在浙西對徽南、贛南的攻勢也有些銳氣不足,再抽走兩到三萬的兵力,怕是要被迫轉攻為守了,”溫庭瑞說道,“即使我們曉得淮東兵馬大規模在樂清集結,仍然無法確定他們的主動方向是永嘉還是台州……”

台州舊稱章安,又名回浦。位於椒江以南、楠溪江以東、樂清灣以北的台州平原,是浙南最重要的產糧區,僅回浦、溫嶺兩縣就有水旱田一百五十余萬畝。以往受東海寇襲擾極為嚴重,近年來農耕恢復很快。雖說不能跟蘇湖平原的魚米之鄉相比,但在“七分山、一分水、兩分田”的浙南,卻是極其的珍貴。

除了台州是浙南難得可貴的魚米之鄉外,也是浙中的外圍屏障。從台州沿椒江而上,經臨海縣可夾天臺,經仙遊西進可入浙中衢州,直接威脅浙閩軍在浙西的腹心。

在失去明州府後,台州也是浙閩軍的必守之地,在回浦(台州府治、今台州市)、溫嶺兩城及防海諸寨,駐有精兵超過一萬。同時也封鎖椒江下游水道,防備淮東戰船從水道直驅而入。但是淮東以樂清城以基地,在控制樂清灣沿岸寨堡之後,大軍可以從南面越過相對平緩的台南丘陵,進入溫嶺縣境內,不需要在台州守軍的盯防下,進行殘酷的登陸作戰。

浙閩軍要想在浙南重新獲得主動,必需將兵馬壓到樂清城下,甚至將樂清城直接攻陷。要做到這一步,就要保持在兵力上的絕對優勢才行,但是談何容易啊!

秦子檀心裡哀歎:淮東控制著海路,能夠以飛快的速度集結、轉移兵力以及各種物資,他們甚至摸不清楚淮東到底在樂清集結了多少兵力。對奢家來說,唯有將形勢拖延下去,等待燕胡突破河淮防線,直接將兵鋒指到淮河一線,將江寧及淮東的兵力吸引到北面去,奢家才可能重新獲取主動。

淮東水軍主力都壓在南線,奢家很難從淮東手裡再奪回對東海的控制權,只能寄希望燕胡能夠看到淮東水軍在戰略上無可替代的作用而重視水軍的建設。

奢家在短時間裡兩次舉旗反叛元氏,已經失去跟江寧議和的可能,即使將來燕胡得大勢而奢家被迫投附燕胡,但至少也能撈個閩王的封爵。

不管形勢多被動,堅持下去,是奢家及其他七閩宗族最佳的選擇。

************

永興二年元月中旬,唐複觀、陳定邦率部進入樂清,新的隸屬於浙東行營的浙南軍就正式組成。新浙南軍共編十五營、水步軍九千人,以唐複觀以副指揮使銜統領浙南軍,陳定邦、左光英為副,劉文忠、楊子忱分領樂清政務、糧餉及城池修繕等事……

在最艱難時,劉文忠、左光英放棄除樂清城、麂山島之外的所有防寨與島嶼,依海據城而守。由於淮東水軍與崇城步營配合襲擾浙南、閩東沿海,奢家在浙南的兵馬也處於收縮防禦狀態,所以樂清所承受的壓力並不大。

只有在夏秋時風暴季,淮水軍為避東海風暴回駐城休整時,才跟奢家在永嘉的駐軍不痛不癢的打了幾仗,爭奪對樂清外圍區域的控制。

秋季過去,淮東水軍在東海重新活躍起來,奢家在永嘉的駐軍就全面收縮,在唐複觀、陳定邦率部進入樂清之後,樂清及樂清灣周圍地域及島嶼,其控制權就牽牽的落到新浙南軍的掌握之中。

二月中旬,周同率崇城步營三旅主力戰卒進入樂清,接替唐複觀,主持浙南戰事,葛存信率第二水營過半數主力戰船進入樂清灣協同作戰,一時間集結到樂清的兵力總數超過兩萬餘人;胡致庸也專程趕到樂清協調浙南戰事的物資籌備。

二月二十五日,“林政君號”,在多艘戰船護衛下,停泊在樂清港,林縛在傅青河、高宗庭、葉君安、周普等人的陪同下,第一次踏上浙南的土地。

“我與傅公過來是鼓舞士氣的,不干擾你們指揮作戰……”林縛下了船,站在港口的鋪石地上,對出城來迎接的周同、劉文忠、唐複觀、楊子忱、陳漬等人說道。

進入樂清,稍作休息,林縛與傅青河、高宗庭便進入官廳,聽周同等人介紹浙南戰事的籌備情況及擬定的作戰計劃。

“奢家雖有戒備,但在東線的兵力欠缺,除從當地招募更多的民勇外,並沒有從浙西、東陽縣調兵進入的跡象。在兵力上,我們仍然處於優勢地位,而且敵軍守多城,我們能集中兵力攻打一處,優勢將更明顯,”周同身為浙南主將,當仁不讓的親自來給林縛等人介紹他們之前所擬定的作戰計劃,“我們計劃派一部精銳出雁湖,在水營戰船的配合,從樂清灣北岸攻打溫嶠寨,從溫嶠做出進擊台州的勢態,將奢家在東線的兵馬往台州一線吸引,然而再強攻天水寨,清除永嘉江水道的江障,使水營戰船進入永嘉江水道,將甌海、永嘉兩城分割開來……”

所謂的謀略,從根本上來說就是要盡一切可能形成壓制敵人的兵力優勢,戰略上如此,戰術也是如此。

即使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用險計,也是旨在避開敵人的優勢兵力,在敵人薄弱處形成局部兵力優勢進行打擊。

開闢浙南戰場,即使不能成功在永嘉、台州形成突破,也要迫使奢家在東線投入更多的兵力。

如今在浙東已經迫使奢家投入六萬兵馬;奢家要在淮東水軍的襲掠下,保證閩東的根基不給挖空,在閩東、閩南佈防的兵馬也達到六萬人,只要在浙南再迫使奢家投入三到四萬的兵力,奢家在浙西還能繼續保存多少兵力?

這就是掌握制海權的優勢,淮東以不到六萬兵力,至少能將奢家雙倍還多的兵力牽制在東線。

一旦奢家在浙西的兵力下降到一定的程度,董原、鄧愈、孟義山、陳華文以及江西兩制置使司,都會不失時機展開反攻,爭奪軍功跟地盤。

對於奢家,在海路已失的情況下,唯有保住浙西通道,才能保持與浙南、浙東聯絡。對奢家而言,浙西的戰略地位是優於浙南、浙東的。

一旦董原等人對奢家在浙西的兵馬展開反攻,又將必然迫使奢家從浙東、浙南抽調兵力西進,保證浙西。當然還有一個可能,就是江寧在覺得奢家在西線的軍事壓力減弱之後,也很可能抽調兵力到北面加強河淮防線。這將分擔淮東在北線的壓力,總體上也是有利淮東的。

在總戰略上,淮東必然要在樂清周圍開闢新的戰場,迅速拉開浙南戰事的帷幕。

在聽過周同等人彙報過浙南戰事的籌備情況後,林縛說道:“你們要積極從當地招募民勇,以補兵力的不足;淮東軍在浙南也要保持優良的傳統,比起當地的大田主、大紳豪,淮東更要爭取人數更多的佃戶的支持。永遠廢除丁稅;所有應募入伍、為淮東而戰的民勇,其家小向地方田主租種田地,田租一律不得超過三成;淮東甚至可以提前支付餉銀,幫助民勇從田主手裡贖買田地耕種。要讓貧苦百姓看來,擁護淮東軍,他們就有田可種、有糧可吃、有屋可坐。即使犧牲在戰場上,他們的家小也會得到撫恤,不用擔心生計成問題。對於那些被迫降附奢家的紳豪,我們也要曉以大義,做好爭取、拉攏工作,只要在城池攻破之前,在實質上對淮東起擁護、支持作用的,都不再追究之前叛投的責任,我們對他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求他們將米糧賣給淮東,再支持減租清田、贖買田地的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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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逐鹿第110章 浙南前哨戰

擁有選擇戰場的主動,同時就獲得戰略上的優勢。

台州府沿海岸線曲折深闊,適宜大型海船停靠登岸的地點,多達十餘處,淮東軍同時控制住台州南面樂清灣。浙閩軍在台州僅一萬兵馬,沿海有三縣地域需要防守,在面對以優勢兵力撲來的淮東軍面前,除了堅守重點城寨外,根本無法阻止淮東軍進入台州境內。

葛存信率第二水營在外側海域分散台州守軍的注意力,淮東負責攻打溫嶠的主將是崇城步營第一旅帥陳漬。陳漬所部於二十八日夜間借微弱星月光芒,先在樂清灣北尖的橫浦登岸,次日清晨即做好進擊的準備,從白峰尖、流水岩等山之間的穀道出兵北進,進入台州府境內作戰。

溫嶠舊稱海嶠,前朝早期時起,溫嶠就因存在一條從台州平原貫穿到樂清灣的古道而成集建鎮,這座古鎮迄今已有數百年的歷史,一度還是溫嶺縣治所在。

這麼一處地方,也是從樂清灣進軍台州平原的最短、最便捷通道,從樂清灣北岸登陸,越過寬五裡的低矮坡嶺,就是溫嶠,越過溫嶠,就是給錦屏山環抱的溫嶺平原,溫嶺城相溫嶠就相據十裡,溫嶠也是守軍重點防備淮東從樂清灣登岸進入台州的城寨。

台州再重點防守溫嶠,但受限於整體兵力,實際駐守兵力實際也有限。

陳漬當前最緊要的,就是在台州府守將在摸清淮東的主動方向之前,迅速插到溫嶠東北側,防止台州府守軍從溫嶺縣調援軍加強溫嶠的防守。

為迷惑台州駐軍,特地放棄直接奔襲溫嶠的道路,從橫浦登岸的兩營精銳,從西側的湖霧嶺繞道,進迫台州駐軍在西南防備樂清方向另一處駐寨西嶴。陳漬率一營輕裝銳卒,拖到日隅時分在塘頭廟登岸,馬不停蹄的翻越小根塢嶺,直接奔襲溫嶠。

陳漬所率皆是鍵銳,負弓挎刀、輕裝而行,行速飛快。雖說他們在塘頭廟登岸時,就給小根塢嶺上的望哨覺察,等一營銳卒完全登上岸,小根塢嶺上的狼煙才給點燃。

黑色煙柱風吹不散、直沖雲宵。

陳漬率部沖到小根塢嶺山腳下,才有一支百余人的守軍隊伍倉促爬上嶺頭來攔截。很顯然,溫嶠的守軍主要防備淮東軍從小根塢嶺西側的穀道搶過,在那裡設置大量的障礙,布下守軍,沒有想到淮東軍有從翻越小根塢嶺進擊溫嶠的心思。

小根塢嶺山勢平易,雖說能阻礙大隊兵馬通過,但根本就攔截不了輕裝銳卒翻越。

看到嶺頭已經守軍倉促趕來,陳漬也不整飭隊形,當即就命兩都隊穿甲相對完備的人馬從兩面直接強攻嶺頭。這時候就是要搶速度、搶時間,不能讓守軍在嶺頭站穩腳,不然就算整飭隊形,攻上去難度也會倍增。

輕裝而行,負弓挎刀,甲多輕甲,無大盾、大弩,更無飛矛盾車這種可以遮閉箭雨的器械。兩隊兵馬分出十數精擅射術的好手,從兩翼進逼,站在相對高的地方,精准射殺嶺頭守軍,其他兵卒或用輕盾護前,或讓臨時穿兩層甲的兵卒在前面直接抬手護住面門,往上硬沖。

百余守軍,手忙腳亂,沖上嶺頭也是氣喘吁吁,又以當地所募鄉勇為主,弓多獵弓,看到淮東軍如狼似虎的沖來,大半人腳軟心跳,雖說仗著居高臨下的優勢,但倉促間射箭,稀稀拉拉,形不成有威脅的齊射。

當淮東軍的射手從兩百步外射來狠而准的箭矢,嶺頭的守軍陣腳頓時就亂了。即便是仰攻沖過一箭之地也就二十數息的時間,甲卒沖上去,陌刀手在刀盾兵的掩護,便如殺人利器,守軍裡也有甲卒,但不能相互配合作戰,再厚的甲在十四五斤的陌刀狠劈之下,也是一劈即開,普通槍矛也是給一劈即斷……

嶺頭守軍給殺潰,最先登上嶺頭的甲卒也不忙於追擊,只是讓弓手佔據有利位置射殺之,以穩定陣腳為主,掩護大隊兵馬攀爬上來。

受創的兵卒就地救治。

淮東軍兵卒每人隨身都推帶止血藥劑,裝在小瓷瓶裡,一般刀創,將藥粉灑在創口,既能止血又能防止傷口潰爛,紮裹紗布,可以接著作戰。

受創較重的,只要不是致命傷,也是由隨軍郎中救治、包紮,然後留五人掩護就地駐守,一起負責掩護繼續前進兵卒的後路,確保嶺頭不給敵軍的散卒奪去;只有三人在腰腹處受箭創頗深,鉸去箭桿,要抬下山去取箭頭。

陳漬登上嶺頭,眺望過去,溫嶠鎮就在小根塢嶺的西北山腳處,也能望見從溫嶺平原進入溫嶠的西北口子一角。本來在小根塢嶺西側穀道設障挖壕、堵住進入溫嶠鎮通道的數百守軍倉促北撤,往溫嶠鎮逃去。

溫嶠不愧是從前朝中期就存在的大鎮,站在嶺頭望過去,黑瓦白牆鱗次櫛比,比普通小縣城的規模不小,鎮子外圍是一圈又高又厚、石磚砌就的護牆。

根據哨探之前的偵察,台州府派遣溫嶠的守將是一員巡檢。雖然溫嶠有一營守軍,但真正直接隸屬浙南都督府的戰卒不足兩百人,其餘都是從地方招募的鄉勇。

由於近幾十年來受東海寇襲擾,浙南沿海的鎮寨都有相當的防護力,長期與海盜對抗,浙南地方民風彪悍,即使是鄉勇憑寨堅守,也有相當的戰鬥力。

不過溫嶠鎮地方勢力,對奢家的忠心應該有限得很,只要及時封堵住從台州平原支援溫嶠的通道,淮東軍大部再從小根塢嶺西側穀道登岸,溫嶠地方勢力的抵抗意志不會太強。算著時間,除了在狼煙升空,除非溫嶺恰好有援軍在趕來溫嶠的半路上,不過怎麼都趕得及在援軍過來之前,封鎖從北面進溫嶠鎮的口子。

除留兩都隊兵卒與傷卒守住嶺頭外,陳漬也不耽擱,當即率其餘近四百輕裝銳卒從狹窄曲折的嶺道而下,繞過溫嶠鎮的主寨,強攻上溫嶠北的水倉頭山。

小倉頭山勢不高,才十餘丈,但橫在溫嶠的北面,要避開小倉頭山,需要多繞過七八裡山路才能進入溫嶠。

山頂有一座才三間屋廈的山神廟,陳漬依著山神廟,將小倉頭山控制起來,當頭封住從溫嶺進入溫嶠的口子。

溫嶠鎮守軍人數雖多,先小股兵卒出寨來戰,但給這邊弓弩射殺回去,便守著鎮寨不出。過了約半個時辰,陳漬依著山神廟,在小倉頭站穩陣腳,援軍才從溫嶺縣城方向姍姍來遲,才五百餘人,不足一營。

陳漬依著小倉頭的地勢,以步弓結陣射殺為主,將溫嶺援軍攔截不使之進入溫嶠。此時崇城步營第一旅餘下三營主力,從小根塢嶺西南麓登麓往溫嶠開拔而來。

沒有守軍在後,小根塢嶺西側的嶺道障牆與壕溝很容易清除,供兵馬通過。

清晨從湖霧嶺繞道進擊西嶴寨以為疑兵的千餘精銳,也從花嶺趕來匯合,看著淮東軍進入溫嶠的兵馬越來越多,鎮寨裡的守軍徹底放棄與援軍夾擊小倉頭山的意圖,堅守不住,五百余援軍堅持到午後,也拋棄數十傷卒,往溫嶺城倉促撤逃。

陳漬嗜戰,要是任他的性子來打,接下來鐵定是以優勢兵力強行攻入溫嶠鎮,但在作戰計劃裡,在對溫嶠鎮形成合圍之後,確保台州駐軍不能形成威脅,當優先進行勸降。

陳漬在設立於山神廟的臨時指揮棚裡,樂清派來說降的人是左光英的族兄左士雄,秀才出身,在當地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帶著左光英與劉文忠的親筆信過來勸降。

樂清與溫嶠挨著,很多人都沾親帶故,能兵不血刃的解除溫嶠的武裝,對誰都好。

眼前最大的阻力就是浙南都督府派到溫嶠的巡檢與近兩百浙南都督府直屬兵馬,他們若是不肯降,溫嶠鎮地方勢力很可能給裹脅硬扛下去等援兵。

陳漬沒有太多的耐心,要在浙南迅速打開局勢,也註定要求這邊能速戰速決,對要進鎮寨勸降的左士雄說道:“你也不要進去,奢家所派的守將還在裡面控制著形勢,你要進去多半會給一刀砍了頭。看你老實,我不能害你去送死。我讓兵卒拿大盾護著你靠近寨牆,你要看到有熟悉的人,將左校尉、劉大人的信件射進去就是。不過話說清楚了,裡面人日落之前不降,老子可沒有閒工夫繼續跟他們耗下去。這邊強攻進去,到時候休怪刀槍無眼、血流成河!”

陳漬讓左士雄靠近鎮寨找熟人去勸降,但這邊攻寨的準備工作卻沒有停止。

溫嶠鎮外圍環護的石牆又高又厚,能有效防範海盜掠襲,但畢竟不如正規的城牆。

這邊打通從樂清灣進溫嶠的通道,大型器械的組件很方便就運了進來,兩架攻城撞槌、數架拋石弩很快就組裝起來,推進溫嶠鎮能看得見的空地上待命。

在日落之前,溫嶠鎮裡突然爆發嘩變。忠於奢家的溫嶠巡檢及兩百戰卒堅持不降,溫嶠大戶胡家說服民勇將領想要反過來裹脅這兩百兵將開寨門投附。沒想到事行不密,給溫嶠巡檢察覺如異常,裡面頓時就殺成一片。好在胡家及時派人打開寨門,放崇城步營的甲卒進去,將場面控制住,將那兩百忠於奢家的兵將圍殺乾淨。

即便如此,溫嶠鎮裡也死傷了兩百多號人,血流成河。

陳漬卻是不管這些,他見慣了死傷,便是上萬具屍體堆積在他面前,都能面不改色的嚼吃肉餅。

在控制溫嶠鎮之後,陳漬就在溫嶠鎮北相對開闊的地域,駐營紮寨,後面還會繼續派兵馬上岸來,掃除溫嶺、回浦兩城外圍的鎮寨,以期造成以溫嶠為基、進擊收復台州之勢,將奢家在衢州、東陽縣的兵力吸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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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逐鹿第111章 鄉人治鄉

最終有兩旅甲卒進入溫嶠,除一營甲卒接管溫嶠鎮的防務,主力都駐紮在鎮北的營寨裡。

淮東軍代表朝廷收復溫嶠,溫嶠鎮大多數人是無動於衷的,無非是換一撥官員征糧徵稅罷了,日子還將一樣的過下去。

攻打溫嶠的戰鬥不算激烈,除了忠於浙南都督府的兵卒大部給殲滅外,地方所募鄉勇死傷百餘人,還有近三百名鄉勇繳了兵甲後給集中關押在鎮上的一座僧院裡。

死了子弟的人家自然是傷心欲絕的領了屍首拿草席裹了下葬;子弟給集中關押的人家,雖說聽鎮上大戶承諾淮東軍會放人、會既往不咎,但看不到人給放回來,心裡極不踏實。

即便是鎮上大戶,心裡也是忐忑,擔心朝廷會追究罪責,擔心淮東軍會大肆的劫掠、勒索地方,又擔心浙閩叛軍反攻回來。

以胡家大爺胡名傑為首的鎮上大戶,圍著當初來勸降的左士雄,訴苦表忠;同時也不敢怠慢,二十九日夜裡幾戶人家就湊了十車糧食、五頭牛、五十只羊、兩千兩銀子,連夜送到鎮北的大營來。

鎮北大營這邊卻說地方捐贈物資會由軍司另派官員接收,軍隊只能以市價贖買糧食、牛羊等物資。銀子沒收不說,還拖了兩大袋銅元回來,鎮上大戶更是忐忑不安。

十數人聚在胡家大宅裡,望著兩袋銅元發愁。

當世除金、銀錠外,流通最廣的還是製錢。

依律僅有江寧工部擁有鑄幣權,實際上地方私鑄屢禁不絕,藩帥勢力強大之後,開模鑄錢已經成為軍司籌措軍資的半公開手段。守規矩的,熔銅鑄錢,分量也足;不守規矩的,拿劣鐵鑄錢;有更無賴的,直接在製錢加鑄“值五錢”、“值十錢”等字樣,一枚當五枚、十枚用。

地方籌幣,一用來發餉、一用來向地方贖買物資,最終這些製錢都流向地方。

短短兩三年的時間,江淮、江浙、江西、兩湖,包括奢家控制的浙閩地區,幣制就陷入徹底的混亂之中。

淮東去年正式設鑄幣局開模鑄錢,廢棄方孔製錢,直接鑄造銅元。

淮東軍侵襲浙南、閩東沿海,對紳豪實行強征、強贖的策略,在降低地方抵抗程度的同時,也確保從這些區域獲取更多的物資補充。

溫嶠鎮的大戶早就見過淮東銅元的模樣。

最常見的淮東銅元為十錢幣,即抵舊制錢十枚。按說也夠不要臉的,但淮東銅元分量相對充足,銅色精瑩而花紋精美、絕難仿造。相比較地方上粗製濫造的製錢,常人都曉得淮東銅元寶貴。浙南、閩東沿海地區,對淮東銅元倒不是十分的抵制。

鎮上大戶倒不是為兩袋淮東銅元發愁,而是琢磨不透淮東軍司拒絕犒軍、堅持贖買背後的態度。這年頭秀才遇到兵、有量說不理,淮東軍司代表朝廷征討浙閩,要是狠心將他們屠殺個乾淨、大掠溫嶠鎮,他們也沒有地方申冤。

左士信又隨軍到別地勸降去了,以胡人傑為首的鎮上大戶,一時間沒有探聽消息的耳目,與家裡有子弟因參加鄉勇而給集中看押的人家,在惶恐不安裡渡過一夜。

到三十日清晨,淮東派來接管的官員才上岸進入溫嶠。

淮東火速在溫嶠設立巡檢司,初任巡檢是當年的崇州肉票少年之一唐希泰。

唐希泰在建陵任胥吏、主持田畝清查工作兩年有餘,雖說才過弱冠之齡,但辦事幹練、沉穩有度,又有秀才身份,任溫嶠巡檢,能減低地方的抵制心理。

唐希泰在樂清耽擱了一天,率扈從在溫嶠南的根塢小港上岸後,沒有立即進鎮子,而是先去鎮北大營見陳漬。

雖說唐希泰沒有進鎮子,但他身穿湖青色的九品文官服,在這兩天都是持刀披甲的登岸將卒裡十分的顯眼,立即引起鎮上人的注意。

胡家大爺胡人傑聞訊出來,想要中途攔截拜見,唐希泰等人已經過了鎮子進入鎮北大營了。雖說沒有候到人,胡人傑等人也不便退回去,便在牌樓下等候著。

看到一群泥腿子也聚在一邊議論什麼不散開,胡人傑怕引起淮東接管官員的不快與多餘的擔憂,派家丁去驅趕。

家丁去而複返,回稟道:“聽那邊說人,剛剛過鎮子有個將軍,好像是鎮東頭胡寡婦家的小二子!”

“誰?”胡人傑一時想不起誰來?

“前些年給台州府司選征去北邊勤王死在那裡的胡麻猴?”胡人傑旁邊倒有人想起這麼個人來。

“胡麻猴?”胡人傑模模糊糊的想起這麼個人來,還是胡氏宗族子弟,只是隔得太遠,印象模糊,再說上一回浙兵北上勤王是崇觀九年,今年已經是永興二年了,“胡麻猴沒死,還當上淮東軍的將官,也太搞笑了,他們沒看花眼?”

“大概錯不了,不單胡寡婦家小二子,還有前圩的唐貴、中嶴的一個小子,一時也叫不出名字,他們過去時出聲還跟鎮上人打招呼來著,只是腳下沒停,”家丁回稟道,“那邊已經有人去喚胡寡婦去了。”

“那多半就錯不了,”旁邊有人吭聲道,“哦,對了,胡寡婦家的小三子還給關押在大廟裡呢……”

胡人傑愣怔了片餉,一時間也犯糊塗起來。待臉如枯木的胡寡婦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給鄉人攙撫來尋子,胡人傑才回過神。胡人傑趕緊將他平時看一眼都嫌心煩的老婦人請過來,將抬榻讓給老婦人坐;看著老婦人衣裳單薄,還親切的將身上的狐裘子脫下來給老婦人穿,待之比親娘還親。老婦人胡寡婦倒手足無措起來……

差不多到日隅時分,陳漬才與唐希泰往溫嶠鎮走來,胡麻猴也在扈從隊列裡一起過來。

胡人傑率領溫嶠鄉紳十數人上前來迎接,胡寡婦真真切切的看到自家的兒子死而復生,穿甲持刀站在人群中間,撲過來就放聲嚎哭,一屁股坐地上:“麻猴子,三娃子就要給拉去砍頭了,你要救救三娃子啊……”

陳漬、唐希泰這邊也給搞得莫明其妙。一堆人雜嘴多舌的解釋了半天,才知道胡麻猴的三弟跟鎮上的鄉勇繳械後都給關押在鎮上僧院裡,鄉人傳言這些人都要給拉出去砍頭。

唐希泰看向陳漬,拱手問道:“陳指揮,你看怎麼處置?”

陳漬最頭痛這種事,看到隨唐希泰過來的巡檢副尉跟地方上一名老婦人哭作一團,也曉得他們是親人相聚,說道:“軍司委派唐大人、胡哨將過來處置地方事務,這些事自然是由你做主;我還要趕緊將人馬都拉出去呢!”

唐希泰這才笑著走過去,將胡麻猴及老婦人攙扶起來,說道:“晉雄你今日歸鄉與母親相認,是大喜之事,”又與胡人傑等地方鄉紳說道,“溫嶠鄉老被迫從賊,其中曲折,淮東軍司早有體察,這趟某代表淮東軍赴任地方,也將代表淮東軍司赦免溫嶠鄉老的無心之失,絕沒有追究之意,還請溫嶠鄉老放下擔憂……”當下又向胡人傑等地方鄉紳介紹起身後以胡麻猴胡晉雄為首的十多個台州籍扈從武官。

胡麻猴本無大名,是陽信一役被俘的浙兵之一,隨遷到津海安置,在津海起了大名胡晉雄,後編入津海軍守城,積功任都卒長;撤到淮東後,進入戰訓學堂培訓,剛剛升任副哨將。這次給調來任巡檢副尉,協助唐希泰主持溫嶠地方兵備事。

淮東考慮到佔領浙南後,除了治理地方抽取稅賦外,還是將地方兵備有效的組織起來。這樣不僅能更有效的控制浙南地方,還能從浙南抽取梟勇善戰的兵員補充浙南戰場的兵力不足。

以往地方兵備大都控制地方豪族手裡,即便是奢家治閩,主要就是依賴於宗族勢力,在進佔兩浙之後,也是採取奢家治城、豪紳治鄉的治理原則,將主要精心放在控制重點城池及防寨上,勢力不足以滲透到浙南的方方面面。

林縛治淮東,一個根本手段就是不動聲色的打壓地方勢力。在府縣之下廣泛設置巡檢司,一面裁撤原有的地方兵備,一面由軍司直接轄管的巡檢司重新組織地方兵備,達到取而代之的目的。

一般說來,地方勢力並沒有割據爭雄的野心,主要是關心地權、田宅的得失。淮東軍司廣設巡檢司的作為,沒有增加地方的負擔,還日益穩定了地方治安,總體上是受地方歡迎的。

這個成功經驗,林縛自然要用於浙南。

這次開闢浙南戰場,除了唐希泰、羅成藝、朱艾等大批吏員從淮東地方抽出來外,還抽調包括胡晉雄在內、原浙南籍近百名基層武官,作為從根本上控制浙南地方的基層力量使用。

陳漬下令將鎮裡的甲卒都撤出去,移到鎮北的大營駐守,正式將溫嶠交給唐希泰接管。陳漬忙於軍務,性子也懶得跟地方鄉紳應付。淮東軍司治軍原則也是嚴格限制軍隊插手地方事務,這邊交接過,陳漬也沒有進鎮子,就直接回鎮北大營去了。

隨唐希泰、胡晉雄進溫嶠的,除了吏員與扈從武官,也就十多名扈兵而已。不過大軍駐紮在側,二三十人維持地方秩序是綽綽有餘的,關鍵是要儘快的將地方事務與兵備組織起來。

唐希泰與胡人傑等地方鄉紳應付,胡晉雄攙著老母,帶著十多扈兵便去大廟接管給關押在那裡的三百多鄉勇,先將惶恐揣測的人心安定下來再說。

地方上畏兵,穿甲執刀的甲卒撤出去,換了唐希泰等官員過來接管,地方鄉紳的心思便安定了大半。有理可講,便不用擔心身家性命受威脅;何況隨唐希泰過來,還有許多出身溫嶺的武官,總要顧及鄉土之情,不會亂來。

溫嶠地勢重要,浙南都督府也曾在溫嶠設巡檢司控制地方,其公廳駐院自然也就由唐希泰接管。先去公廳裡寒暄片刻,唐希泰便與胡人傑等地方鄉紳到鎮裡大廟看望給關押在那裡的三百多鄉勇。

胡晉雄攙著老母與一些溫嶺籍的武官先一步過來,大廟外的看守已經全部撤走。唐希泰他們走進去,胡晉雄正席地而坐,用鄉音人訴說他這些年來的經歷,站在他身後攙著他老娘的是個黑壯青年,想來是胡晉雄的弟弟三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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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4 18:03:05
第112章 政軍並舉

給強征參軍,北上勤王、到濟南卻給脅裹降了東虜、陽信戰後撥亂歸正、遷往津海安置,加入津海軍守城立功,撤往淮東封了武官,這期間還識了字、娶妻生了一對兒女——胡晉雄這幾年來的遭遇,叫溫嶠鄉人聽了咂咂叫奇。

兵荒馬亂之際是應募加入鄉兵,都是刀口上找吃食的窮苦漢子。富貴人貪生怕死,對他們來說,人世是富貴鄉,享受未盡,哪裡肯死?但對窮苦漢子來說,整日勞苦還要忍饑挨餓,娶不上媳婦,活著就是挨苦,能看到盼頭便敢豁出命去爭。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胡晉雄等人顯身說法,他的經歷,叫周圍人等聽著眼睛發亮、口乾舌燥,唐希泰等人推門走進院子裡,也渾然不覺。

唐希泰等崇州童子跟隨林縛的時間最長,受身傳言教最久,也清楚這種動員方式的威力,走進來,見院子裡人都沉浸在胡晉雄等人的講述裡,也便站在門廊邊不驚動他們。

過了一會兒,才有人看到唐希泰等人走進來,驚擾起來,胡晉雄站起來,介紹唐希泰道:“這位是唐希泰唐大人,是代表淮東來做溫嶺父母官的;以後大家受了什麼委屈,都可以找唐大人給大家做主……”

淮東只有直接任命巡檢的權利,知縣一級的官員需要通過朝廷任命。

林縛沒有急著讓浙南軍收復溫嶺全境,不過讓唐希泰過來,是要將溫嶠一帶鄉村勢力都發動起來。將來攻陷溫嶺全境,除非有其他調動,不然知縣一職由唐希泰擔任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胡晉雄直接介紹唐希泰是溫嶺的父母官,也無不當。

唐希泰走上前,給圍在院子裡的鄉勇拱手揖禮,而後說道:“大家以前都是受了叛賊的盅惑跟脅迫,非是甘願從賊,大家都是受害者。這一點,淮東軍司都能明察秋毫。前天你們能站起來反抗叛賊,及時打開寨門,接應淮東軍進來收復溫嶠,是立了大功。將大家留下來,不是要問罪,而是要給大家敘功……”

“……” 唐希泰說道,“大家過去受到叛賊的壓迫,日子過得很苦,但是不把叛賊徹底的消滅、趕走,大家能過上好日子嗎?能吃飽飯、娶上媳婦嗎?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也不多說什麼,願意加入淮東軍,我代表軍司歡迎,大家到胡校尉那裡報名。餉糧都一視同仁,家人享受軍屬待遇。什麼叫軍屬,胡校尉剛才也給大家解釋清楚了,我今天就不說多什麼。心裡有疑慮的,我也不強留,每人領十千錢走算是前天的賞功錢,受傷的視傷勢輕重多領一些算傷藥錢……”

在鄉人眼裡,唐希泰是官,總是隔著生分,唐希泰宣佈募卒,下面有人躍躍欲試,但總是有些疑惑,不知道要如何決定。唐希泰便將這邊事情交給胡晉雄,他與胡人傑等地方鄉紳返回公廳,商議接管地方的事宜。

剛才大家只聽得胡晉雄的遭遇熱血沸騰,但有些細節都稀裡糊塗,沒有怎麼聽明白。唐希泰等人一走,大廟裡就沸騰起來,七嘴八舌問究竟,胡晉雄等武官都耐心解釋清楚。

大部分人一時拿不定主意,畢竟剛剛從生死關走過,更多的是想著回家稍定一下心思,但也有六十多人當時就報名要求加入淮東軍。

接著就有人抬著淮東銅元進來發放撫恤錢跟傷藥錢。

胡晉雄這邊忙碌了好一陣子,才將三百多鄉勇遣散。報名參軍的六十多人也先各自回家去,讓他們明天再到公廳報道。忙碌過,胡晉雄也無暇回家一趟,在大廟裡胡亂吃過東西,便去公廳找唐希泰。

唐希泰與胡人傑等地方鄉紳正說新政的事情,看到胡晉雄進來,看到他身後的黑壯青年跟胡晉雄有幾分像,笑問道:“這便是三娃子,今年多大了,大名叫什麼?”

“我離開溫嶠時,三娃子才十三,看著身架子大,今年才十七歲,連個媳婦還沒有說上呢。鄉下人哪有什麼大名不大名的?”胡晉雄說道,“我的名字還是孫尚望大人給取的。”

“胡將軍家是將門虎子,怎麼鄉下人能比的?三娃子在鄉勇裡也是勇冠,”胡人傑趕緊站起來讓座,朝唐希泰、胡晉雄諂笑道,“請唐大人給賜個名……”

“屁將軍、屁將門?淮東軍名將千百員,我算個屁!”胡晉雄對胡人傑的獻媚毫不領情。

唐希泰笑著請胡晉雄到身邊來坐下,說道:“孫大人幫胡校尉取名晉雄,那三娃子以後就借胡公一個字,叫晉傑好了……”

“三娃子,還不給唐大人叩頭……”胡晉雄吩咐怯生生的弟弟道。

三娃子虎頭虎腦,走到堂前就要跪下叩頭,唐希泰攔阻道:“淮東不興這個規矩……”又問胡晉雄,“三娃子這以後有什麼打算?”

“除了一膀子力氣,要麼挑糞,要麼吃兵糧,還能有什麼打算,他也願意加入軍中,我怕唐大人說我循私呢,特地帶他過來說一聲。”胡晉雄說道。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算哪門子循私?”唐希泰笑道,“不如這樣,我身邊也缺熟悉地方的人手,不如讓三娃子跟在我身邊?”唐希泰頗明白大人的心思,要占浙南,就要大力提拔淮東的浙南籍將領跟官員,胡晉雄因軍功提拔為副哨將,但給選出來協助他組織地方兵備事,就不單純只有武勇。

有武勇而肯動心思打仗的基層武官,在淮東是最容易獲得提拔的。

“那再好不過!”胡晉雄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就給調到前線去帶兵打仗,腦袋別在腰上渾然不懼,但從心裡希望自家兄弟能有一個好出路,這也是人之常情。

這邊坐下來,唐希泰接著跟胡人傑商議接管地方的事宜。

地方鄉兵要麼解散,要麼由巡檢司接收編入淮東軍,兵甲也悉數由淮東接收,這是不容置疑的大前提。

廢裡甲治鄉之俗,縣之下設巡檢司治鄉。

減免丁稅、差役及各種人頭攤派,地方勢力也受益,胡人傑等地方鄉紳自然不會反對。

地方需全面接受淮東所鑄銅元,不得抵制,需接受淮東以銅元向地方贖買物資;但地方可以用淮東銅元繳納租稅,並用淮東銅元向淮東設于溫嶠的物資站購買地方所需鹽鐵茶布等物資。

鑄幣發行最忌能放不能收。要是軍司一味濫造銅元,而沒有收回的渠道,銅元就極可能會大幅貶值,故而地方會極力抵制。但淮東同意地方用淮東發行的銅元繳稅、向淮東購買物資,這就保證了幣值穩定。

只要淮東能保證幣值穩定,銅元書面規定等同“十錢”、“百錢”,都沒有特別大的區別。地方上即使還有些擔心,但也沒有拒絕的藉口。

此外就是清查田畝、丁戶,礦山等收為官有,物資出入境需繳厘金,市稅也歸官征;以及淮東從溫嶠所募兵卒,其家小列為軍屬,租種田租不得超過三成、田主不得隨意收回軍屬所租種田地。

相比較縱兵大掠的擔憂,淮東提出的條件比胡人傑等地方鄉紳擔心的要寬鬆得多。再說他們也不願過多的參與地方事務及兵備事,以防將來奢家反攻過來再給清算一遍。

地方事務商議起來還算愉快,胡人傑等地方鄉紳忐忑之余,堅持捐了兩千兩白銀,才告離開;唐希泰表示要替他們向朝廷請功,也推辭不肯要。

接下來幾天,歸浙南都督府所屬的台州軍主力堅守溫嶺、回浦兩城不出,陳漬率部逐一收復台州平原外圍的防寨、鎮埠;唐希泰、胡晉雄等人則整肅地方事務,收編地方鄉兵。

減租對鄉紳豪戶的侵害不重,最為關鍵的是沒有侵害到地權,所以在地方沒有引起什麼反彈,但無地佃戶的好處是極為明顯的。

台州平原是浙南難得的魚米之鄉,故而周圍紳豪對台州的土地兼併尤其的嚴重。回浦、溫嶺兩縣編有四萬餘戶,少說有八成都是無地的佃戶。

奢家為了維持龐大的兵備支出,對現有控制區域徵收的稅賦尤其的重。再加上奢家統治浙閩,依重於地方紳豪勢力,即便打壓地方勢力,也只是方便與八閩宗族有關的勢力滲透過來控制地方。

繁重的賦稅依人頭攤派,佃戶受到的剝削極重無比,但苦於無力反抗。

減免丁稅、人頭攤派,將稅賦都攤到田畝裡。大部分佃戶除了田租,甚至都不用再承擔直接的稅賦。當淮東的減稅政策從溫嶠傳出,台州地方民眾都巴不得,淮東能早日徹底打下溫嶺、回浦兩城,將奢家從台州逐出去。

即便減免丁稅、人頭攤派,台州佃戶還要承擔極重的田租,由於台州平原有著浙南極罕有的成片豐產水田,田租通常都在六成以上。

只要加入淮東軍,其家所承擔的田租就驟然降至三成以下,就算台州戰事還處於膠著期,冒險加入淮東軍的當地佃戶鄉勇也是踴躍不絕。

到三月上旬陳漬率部攻打椒江南岸的桐嶼寨時,地方上應募而參與協同作戰的鄉勇就達到四個營的規模;而此前新浙南軍的編制也就十五個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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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永嘉野戰

淮東軍已經將樂清外圍的形勢牢牢的控制住,從永嘉到台州隔著數重崇山峻嶺,大規模的兵力輸轉需要繞走三四百里的山道,但哨探還是能從容的爬山越嶺、潛入潛出。

秦子檀身在永嘉城裡,還是能最快知道台州境內的情勢變化,隨著時間的推移,心裡的憂慮越發的沉重。

相比較淮東軍主力攻城拔寨的勢頭,更令秦子檀擔憂的是淮東軍整肅地方鄉兵的速度達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在台州戰事還處於膠著期,淮東竟然就能從台州地方抽出四營新卒來。

誰能想像,在東閩紮根有兩百年的奢家,竟然害怕跟崛起才四五年的淮東拼兵員消耗?

“這樣下去,何時是個盡頭?不如痛痛快快的將人馬拉出城去,跟他娘的幹一仗,死也死得痛快,何需這樣憋氣!”

秦子檀側頭看過去,坐在斜對面的老將安夏江說話時脖子梗上的青筋跳動,虯須如刺展開,當前被動防守的形勢,讓這名以武勇著稱的八閩老將的耐心受到嚴重的考驗。

也不單安夏江一人如此,軍中許多將領的耐心都消磨殆盡,求戰的情緒暴躁、難以抑制。

奢家二次舉旗起事至今,將近三年時間,大小戰數十場。要說大的挫折,也就兩次,都折於淮東手裡。這兩次挫敗,雖令浙閩軍有失顏面,但從兵力損失上來看,並不是很難讓人接受的大敗。但東線似乎一夜之間就變得如此的狼狽,令軍中許多將領困惑不解,心生不滿。

溫庭瑞手撐著長案,跟坐在他側面的秦子檀說道:“即便大都督府沒有反攻的計劃,永嘉、台州兩地都要得到增援。任形勢拖延下去,而不求改觀,最終的下場會如何,想必秦先生看得比任何人都明白……”

秦子檀苦澀一笑,他只是給奢飛虎派來永嘉督戰,還輪不到他去干涉大都督府的決策,甚至奢飛虎都不能。

誰都想改變東線被動防守的勢態,但是怎麼改變?

在浙南戰場,淮東軍投入的兵力也就兩萬五六千兵馬,浙閩軍在兵力總數上並不處於劣勢。

淮東軍在浙南的兵力,以樂清城為依託,在樂清灣沿岸諸寨兵力集中,而且轉移便捷、迅速、隱蔽。雖說此時淮東軍在浙南主要對台州外圍防寨用兵,但誰也不清楚,明天淮東軍在浙南的主力會不會突然轉移到南邊來,打永嘉外圍的防寨。

浙閩軍在浙南的兵馬,卻分散於永嘉、台州兩地,要繞走三四百里的山路,才能實現兵力上的轉移,兵力的調動根本不可能瞞過淮東軍的斥候哨探。

就眼前的形勢,即便是要勉強守住永嘉、台州,僅憑眼下的兵力也是遠遠不夠。不然等淮東軍清除外圍防寨之後,浙閩軍在浙南的兵馬分散困守幾座遠談不上雄偉的孤城,最終都逃脫不了給逐一拔除的命運。

面對這樣的困境,秦子檀與永嘉諸將都一籌莫展。雖說好些將領失去耐心,想要將兵馬拉出城去會戰,但秦子檀心裡清楚,形勢如此不利,貿然出城會戰,十之八九都會遭遇慘敗。比起強攻城池,淮東軍也應該更期待在城外會戰。

這時候護衛進來稟報:“筆架岩、烏山尖狼煙傳警……”

溫庭瑞、秦子檀等人霍然站起來。

筆架岩、烏山尖是浙南都督府設于永嘉城東面的兩處烽火墩,監視永嘉江入海口北岸包括樂清城往南到天水寨等廣闊區域的敵情,這兩處烽火墩同時燒起狼煙示警,表明淮東軍有大股兵馬出樂清城南下……

諸將倉促出了議事堂,往城東走去,登上東城樓,視野給永嘉城東面連綿起伏的山嶺擋住,這時候有快馬從東面馳入城裡,黑衣哨探登上城樓稟報:“淮東軍有大股兵馬出樂清城奔天水而去……”

天水寨位於永嘉江入海口的北岸,與江心島樟都寨以及南岸的梧埏寨,是永嘉守軍用來封鎖永嘉江的要地。

一旦天水寨給淮東占去,淮東將能從北岸從容不迫的清除封鎖永嘉江的障礙物。

屆時位於永嘉江心的島寨樟都寨也難自保,淮東戰船將得以進入永嘉江水道,永嘉城與南岸的甌海、梧埏、青田等城寨的聯繫將給徹底的割斷。

城樓上諸將面面相覷。

雖然他們已經加強天水寨的防守,除忠於浙閩都督府兩千戰卒外,守天水寨的地方鄉兵也有千餘人。為防止溫嶠寨的悲劇重演,防備地方鄉兵臨陣反水,溫庭瑞、秦子檀強行將鄉兵將領的家小遷入永嘉城裡當人質。

雖說有三千兵力守天水寨,永嘉城裡也有四千精銳駐守,兩城之間有水路相通,陸路相距也就十餘裡,可以互為援應,但淮東軍大股兵馬奔天水而去,攻城拔寨的決心堅決,能不能守住天水寨,溫庭瑞、秦子檀等人都沒有十足的信心。

“淮東要攻天水,必先攻烏山尖,老夫率兵去援烏山尖!”老將安夏江請戰道。

溫庭瑞看了秦子檀一眼,秦子檀沒有吭聲,他便讓老將安夏江火速點齊兵馬去援烏山尖。

***********

左光英率部出樂清往西南疾行,奔烏山尖而去。

烏山尖位於天水寨與永嘉城之間,永嘉往天水有陸路從烏山尖南麓山腳通過;浙南都督府在烏山尖設有烽火墩戍台,平時僅有一都隊戰卒戍守。

要攻天水寨,先攻下烏山尖,就能割斷天水與永嘉城之間的陸路聯繫;就能有效防止淮東軍主力在攻打天水寨之時,側翼給浙閩軍駐永嘉的守軍擾襲。

浙閩軍要避免天水寨給切割包圍,必然不能輕易放棄烏山尖,左光英率部趕到烏山尖北麓,正趕上浙閩軍老將安夏江率部趕到援馳。

左光英麾下有兩員勇猛得力部將,一名李白刀、一名耿文繁,都是樂清佃戶出身的勇將,各率一營甲卒。奔襲烏山尖,李白刀率部在前,聽得哨探報告浙閩軍有援軍出永嘉城奔來,兜著韁繩馳馬到後面來,看到左光英與蘇文繁,說道:“來不及打下烏山尖了,我率部直接繞過烏山尖打他娘的。算著腳程,我們還能先一步趕到烏山尖西南麓整頓陣腳;文繁去占塔子山……”

狹路相逢勇者勝,浙閩軍出永嘉城援烏山尖的兵馬有千餘人,不過隨左光英先行就有三營甲卒,兵力上要占很大的便宜。

要是能將浙閩軍在天水寨及永嘉城裡的駐軍都引出來,浙南軍主力還有九千兵馬在樂清城裡做好出戰準備,隨時都能由唐複觀等人率領過來進行會戰。

戰場上的機會稍縱即逝,左光英也來不及請示周同、唐複觀,當即同意李白刀的建議。

左光英將手頭僅有的百餘披甲輕騎都撥給李白刀,掩護側翼,使他率一營甲卒先行搶戰烏山尖西南麓的有利地勢,與浙閩軍出永嘉城的這部援軍進行野戰;使蘇文繁去占烏山尖西北角上的塔子山,給浙南軍主力進入戰場會戰佔據一個能整頓陣腳的有利地形,他率一營甲卒緩行,以備隨時會從天水寨或永嘉城後續出來參戰的浙閩軍。

正值春時,浙南大地已經回暖,浩蕩流淌的永嘉江水以及北岸連綿連伏的丘嶺,都昭示著大地無限的生機。

兩支如巨龍的兵馬在藍天、白雲以及耀眼的日頭下蜿蜒展開,細雨後的午時,卷起的煙塵也少,旌旗如林,迎風展開,與野外盛開的繁花相映,使得天地間色彩斑斕。

唯有各自站在嶺尖觀察戰場的哨探能清楚的看到這兩支殺氣騰騰的巨龍將在烏山尖西南麓直接撞上。

李白刀所部這營甲卒多出身永嘉地方,永嘉城遭屠,多有親故死於其難,含恨含憤在心,兼之養精蓄銳近一年之久沒有參加大戰,心頭也渴望建功立業,爭軍功分田地,戰意沸騰、殺氣洶湧。

浙閩軍本是百戰精銳,從東線採取收縮防守策略以來,多數時間都憋在城寨裡防守,心情急躁,迫不及待想出城大打一場。

安夏江本是八閩勇將,兩次起事前後十數年,他多打攻城拔寨的苦戰,只求痛快淋漓,生死無懼,探得淮東軍奔走而來,也曉得淮東投入初戰的兵馬要多於己,卻根本沒有回避、避開鋒芒的心思,提刀跨馬,指著視野遠處的煙塵滾滾,喝問部眾:“狹道相逢勇者勝,兒郎們憋屈了這麼久,看到敵軍奔來,當如何待之?”

“殺他娘的!”身後千人譁然大喝,拔刀持弓、端盾握矛,沒有懼意。

步卒對戰,最強調陣型,相接之時,通常都會拿弓箭互射,在一箭之距外整頓陣腳再相互沖陣。誰能先將對方的陣列攪亂、打垮,誰就基本上掌握了勝局。

然而安夏江自恃麾下都是八閩精銳,勇將也多,局部兵力還占了優勢,相信即使是亂戰,也能先殺潰對方。

李白刀自恃新浙南軍的基層武官都經過戰訓學堂有系統的培訓,在亂戰中指揮作戰以及約束部眾的能力要高過常人,以亂打亂,更有利發揮這方面的優勢。

雙方都沒有收拾陣腳的意思,都想先一步沖潰對方,煙塵滾滾的兩軍,甫接觸就弓弩對射,然而都沒有絲毫的停頓,就向對方發動衝擊。

當前的步卒對撞,兩軍各護在側翼的輕騎也都想先一步攻擊對方相對薄弱的側翼,直接對沖,廝殺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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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殲滅

安夏江率部出城馳援烏山尖,秦子檀也冒險出城,在十數精銳哨探的護衛下,登上永嘉城東一座能看到烏山尖戰場的高嶺,以便能隨時觀察到烏山尖戰事的發展。

秦子檀沒有辦法勸溫庭瑞放棄烏山尖,永嘉守軍這段時間收縮防守憋屈得厲害,需要殘酷的野戰來進行發洩。不然士氣會受到嚴重的挫傷,很不利後期堅守城寨。

同樣的,秦子檀未嘗不渴望能在野戰中打擊一下淮東軍在浙南的進攻銳氣,為頹靡不振的浙南戰場扳回一些主動。另外保證天水寨與永嘉城之間的陸路通暢,也極為重要。

雙方在烏山尖西南麓甫接觸就進行如此殘酷的廝殺,這種架式,除了先一步擊潰對方之外,都沒有給自己留一條能從容退出戰場的後路。

眼前這一切都有些出乎秦子檀的意料。

安夏江極度渴望野戰的心思,秦子檀能理解,但沒有料到淮東軍的求戰意志會如此堅決。

在秦子檀看來,淮東軍在浙南戰場已經佔據戰略上的優勢,更應該採取步步小心、層層推進的策略,這種不勝即慘敗的殘酷亂戰廝殺,應該是淮東軍極力避免的。

很快,左前方的塔子山山頭出現黑壓壓的淮東兵卒。

秦子檀痛苦的皺起眉頭,他這時候能明白淮東軍選擇的策略:淮東軍就要讓烏山尖變成屠殺戰場,想要將他們在永嘉的守軍都捲進去,利用兵力上的優勢,進行血肉屠殺、比拼消耗。

烏山尖是處於天水、永嘉及樂清三地之間的一座小山,從樂清城前往烏山尖的道路稍微遠一些,但也只有十八九裡路而已,有利於雙方快速的往烏山尖戰場持續不斷的投入兵力。

淮東軍以往很少選擇正面戰場的絞殺戰,總是喜歡耐心的尋找對手的弱點,在關鍵時刻發出致命一擊,以致秦子檀對淮東軍這時候選擇比拼消耗的絞殺戰很不習慣。

片刻後,溫庭瑞派人潛來問策,要立即對烏山尖西南麓的絞殺戰場做出應對處置。

戰事如此激烈、殘酷,在分出勝負之前,想讓安夏江率部撤出戰場,已經不可能了。

當前的形勢很明顯,淮東軍不斷從樂清城裡派遣步卒陸續進入並控制烏山尖附近區域,準備隨時將更多的兵力投入戰場。要是他們不做應對處置,即便安夏江能打贏初戰,最終也逃避不了在野戰中給淮東絕對優勢兵力殲滅的命運。要是他們從天水、永嘉抽兵進入烏山尖附近區域,戰事規模很可能隨時擴大並演變成全面的會戰。

相比較收縮防守的策略處處被動、易給淮東軍各個擊破,全面會戰也許更加有利。

但是在全面會戰中,以少擊多、打潰淮東軍的信心跟勝算到底有多少?

他們在永嘉江北岸的精銳太有限了,加上鄉兵,才七千餘眾,即便立即從南岸的甌海抽兵渡岸來援,頂多能湊足萬人。

兵力雖然不足,但淮東軍更可能在虛張聲勢——他們在戰略佔據這麼大的優勢,完全沒有必要在倉促的會戰中一決勝負。

當溫庭瑞將決定權交到他手裡,秦子檀卻遲疑不定,難下決心。

統兵將帥在稍縱即使的戰機面前,比起超越常人的謀算外,也許更需要的是決斷力。

沒有等秦子檀痛下決心,天水寨守將就替他做出決斷。

就在秦子檀遲疑不斷之時,北面嶺頭的望哨就觀察到天水寨擅自行動,有一支千餘人的兵馬出寨西進,從東面接近烏山尖戰場。

很快,溫庭瑞親率兩千精銳出永嘉東城來與秦子檀匯合。

天水寨擅自行動,使得秦子檀、溫庭瑞別無選擇。投入烏山尖戰場的兵力太多,他們在永嘉損失不起兩千精銳,即使不進行會戰,也要出兵將投入烏山尖戰場的兵力接應出來。

************

樂清南城門之後的串樓高達六丈有餘。

比起磚木結構的敵樓,全部用硬木建成的串樓,在結構上更堅固,至少能承受大型拋石弩連續四下重擊。故而在淮東控制區域的城池,為城中望哨及指揮戰事方便,棄用城樓,而在緊貼城門的地方建更高更堅固的串樓。

天清雲遠,人站在串樓之上,能望見烏山尖戰場的外圍情形。

林縛只是站在串樓裡觀看戰場情勢,從頭到尾都不干擾周同指揮整個戰事。除了協調外,有時候是更需要他人在樂清鼓舞士氣。

林縛本身是極不願意進行“殺敵一萬、自損八千”的絞殺戰,太殘酷,對淮東的兵力消耗也太大。但是留給他的時間太少,無法從容不迫的將淮東在浙南佔據的優勢轉化為最終的勝利。

“督帥當年本有徹底擊敗奢家的機會,在虞萬杲攻陷建安之後,奢家幾乎失去進行持續作戰的縱深。也許只需再進行一次會戰,就能讓奢家萬劫不復,”高宗庭站在林縛的身側,回想起往事,說道,“陳塘驛之敗,使燕京驚慌失措,倉促接受奢家的議和,甚至在議和之前,就先下令減少對東閩軍的補給。最終失去一戰擊潰奢家的機會,令人扼腕。奢家這時候在東線已經沒有再奪得主動的可能,但是奢文莊這只惡狼,極善於隱忍,他顯然看到燕胡一旦突破河淮防線,將直接威脅淮東北線的可能 ——眼下浙閩叛軍將領急躁、急於求戰,也許就是打破戰事膠著、快速取得突破的良機!”

林縛點點頭,說道:“這邊越是堅決的投入兵力,他們反而會縮回去不敢會戰,能順利將已經進入烏山尖附近的這兩支浙閩軍精銳吃掉,接下來的戰事就會簡單許多,”又說道,“既然我有言在先,這次不干涉周同指揮作戰,就不能失言……耐心看著吧。”

胡致庸站在一旁笑了笑,淮東軍將來要開闢多個戰場,需要積極主動、能獨立思考、非木偶式的卓越將帥,也難為林縛身在樂清卻能克制住指手劃腳的衝動。

戰機稍縱即逝,林縛更鼓勵在戰場親自帶兵作戰的將領積極主動的去捕捉戰機。

既然先率部進入戰場的左光英毅然在前面展開會戰之勢,周同倒也沒有讓林縛失望,很快就與唐複觀等人商議做出決定,堅定的往烏山尖戰場投入更多的兵力,做出打會戰的勢頭,而不是讓戰機在遲疑、猶豫中喪失掉。

周同下令樂清灣北岸的崇城步營進行收縮,以便能隨時抽出兵力支援南線,而在南線,抽調一部分水營兵卒進入樂清城協助防守。除了一旅崇城步營甲卒留作必要的預備兵力外,周同將浙南軍主力悉數派出,去控制烏山尖周邊的地勢,確保已經裹入烏山尖戰場的浙閩軍撤不出去。

溫庭瑞親率精銳想要從淮東軍手裡將塔子山搶下來。

塔子山是位於永嘉城與烏山尖烽火墩之間的一座矮山,很可惜在烏山尖會戰開始不久,塔子山就給浙南軍將蘇文繁率一營甲卒先一步佔領。

溫庭瑞唯有攻下塔子山,才能在烏山尖戰場外圍有個依託,將安夏江所部以及後期擅自行動給裹入戰場的天水寨守軍一千精銳接應出來。

要是繞過塔子山,貿然東進,溫庭瑞率領兩千精銳,也很可能給捲入戰場裡脫身不出來。要是四千精銳在烏山尖戰場給淮東軍殲滅,也就意味著永嘉形勢離徹底崩潰不遠,溫庭瑞不敢將身家性命都壓上冒這個險。

直到日頭西斜,溫庭瑞也沒能奪下塔子山。淮東軍倒是又在塔子山投入一營甲卒,更加堅決的永嘉城守軍封鎖在烏山尖戰場之外。

而在烏山尖戰場內部,安夏江率部暫時擺脫殘酷的廝殺,退後到烏山尖山上,以烽火墩戍台為依託,稍作休息、整飭陣形。

午時安夏江率部千余人援烏山尖,而後又從天水寨有千餘精銳來援,浙閩軍投入烏山尖戰場的總兵力有兩千兩百餘人,但戰到此時還剩下六成稍多的兵馬,筋疲力盡的暫時撤到烏山尖稍作休整。

也恰恰是出城寨援烏山尖的這兩支浙閩軍都是百戰精銳,才能堅守到這時沒有崩潰掉。

烏山尖,烏山尖烽火墩戍台僅是一座十五步見方、石土混築的高臺,臨時駐入一都隊守卒已經是十分的擁擠,根本無法讓還剩餘的一千四五百浙閩戰卒避入其中,只能依著戍台、依著山勢結陣防守。

站在山頭戍臺上,能看到永嘉城、天水寨兩個方向,守軍都試圖出城寨接援,但進入烏山尖戰場及外圍的淮東軍密茬茬如新割的麥田。

除了控制外圍地勢、阻隔援軍的兵馬外,淮東軍在烏山尖周圍就投入六千人,將烏山尖烽火墩團團圍住,並利用兵力的優勢,從各個方向輪番發動攻擊。

安夏江所部堅持戰鬥的時間太久,兵甲殘破,護盾數量嚴重不足,遮攔箭雨的能力下降,箭囊裡的箭支也射盡。

相比較而言,淮東軍除了最初進麼殘酷混戰的李白刀所部傷亡很大外,後續進入戰場的各部都是交替出戰。除了體力消耗有限外,後期甚至攜帶大量的飛矛盾車進入戰場,得用盾車、大盾克服地勢上的不利,將密集如暴雨的箭矢一批批的向浙閩軍覆蓋去。

夕陽從身後照來,而在東邊的天際一彎蒼白的月牙浮出海面。

這意味著安夏江率部趁夜突圍的最後一線機會也喪失,秦子檀心知烏山尖戰敗對浙南守軍實力以及士氣的打擊異常的嚴重,但不得不承認殘酷的現實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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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一次次的反攻、突圍,給淮東軍帶來不少的傷亡,但給圍在烏山尖的這支浙閩軍最終沒能突圍出去。

由於浙閩將領急於求戰,由接援戰變混亂變會戰的烏山尖戰事於三月九日淩晨徹底平息。此戰新浙南軍傷亡愈千,但取得殲滅浙閩軍精銳兩千餘人、俘兩百人的戰績。

除傷亡較重的左光英所部撤回樂清城休整、從溫嶠抽調鄉勇進行兵力補充外,唐複觀率浙南軍主力控制烏山尖周圍地區,將兵馬一直推到永嘉江北岸江堤,徹底切斷永嘉城與天水寨之間的陸路聯繫,並於九日午後,對永嘉江北岸的天水寨形成合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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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4 18:04:15
第115章 新都暗流

“浙閩軍在永嘉兵力有限,經烏山尖一場,又損失/精兵兩千餘人,兵力更加捉襟見肘——我部對天水寨已經形成合圍,攻陷天水寨是遲早的事情。這時候我們更要防備浙閩軍在南岸守梧埏、甌海等城寨的兵馬畏戰逃脫,我覺得在強攻天水寨之前,有必要調一部崇城步營從永嘉江南岸登陸,牽制梧埏、甌海等城寨敵軍……”

林縛背依著長案,擰著身子轉回頭來,聽唐複觀站在他身後的浙南地形掛圖前分析當前形勢。

林縛希望淮東打會戰時能夠貫徹“大創盡殲”的原則,要多打殲滅戰,而不是簡單的擊潰或擊退了事。

殲滅戰能夠有效的減弱敵軍實力,同時繳獲大量的兵甲、物資以及俘擄戰俘,能有效的補充、加強自身,達到堅持作戰、持續加強的目的。

簡單的擊潰跟擊退,顯然是無法很好實現這個意圖的。

雖然烏尖山一戰殲滅相當數量的浙閩精銳,但要是不能趁浙閩軍分散駐守城寨的機會迅速進行切割、各個擊破,而讓他們逃脫聚集到永嘉城裡,對後期的浙南戰事推進依舊會構成巨大的阻力。

林縛指關節輕輕的叩著長案,看向好些天沒有刮鬍子,以致亂蓬蓬的絡腮鬍子爬滿半張臉、相貌顯得粗獷的周同,笑道:“你莫要等我說話,浙南戰事怎麼辦,決定權都在你們手裡,我只負責幫你們鼓舞士氣……”

周同撓了撓下頷,手撚著將要打結的鬍子,說道:“大人既然這麼說,那我就不客氣了……”又轉身看向分坐兩列的官員、將領,當下便對最新的形勢調整作戰計劃跟兵力部署,“北線,陳漬所部收縮到溫嶠一線,主要防備叛軍駐溫嶺、回浦的守軍竄出來。請水軍配合,張季恆率部從南岸登陸,主要防備梧埏寨守軍逃脫。貪多必失,甌海城太靠裡,在永嘉江水道打開之前,叛軍依舊有在南岸快速集結的能力,南岸兵馬不易進入太深。即便給甌海守軍逃脫,也是沒有辦法之事。唐複觀所部,需在十一日之前做好強取天水寨的準備……”

確定大的方略,但就具體的作戰計劃,還有許多細節需要討論清楚。

除了隨時關注浙南戰事的發展外,每天還有大量經明州轉送來的各地塘抄、各種請示以及從江寧發來的公函乃至上諭,需要林縛及時閱看批復。

接下來討論具體作戰細節的會議,林縛便不再參加,與胡致庸、高宗庭先退出來,回到他平時在樂清處理公務、接見地方官員、將領的官廳裡。

午前有船從明州過來,送來需要林縛親自閱看的文牘在案頭又堆疊了有一尺多厚。

林縛看了眉頭大皺,“唉”歎一聲,撐著長案坐下來,與高宗庭、胡致庸二人笑道:“命苦來哉,才曉得古人為何說‘閑’要靠偷才能得了……”

高宗庭、胡致庸笑了笑,與站在長案後站起來斂身施禮的宋佳作揖回禮,在左下首長案前坐下來。

林縛側頭問宋佳:“你撿緊要的先說……”

這一尺多厚的文件,林縛不做其他事情也要批閱大半天,通常都是宋佳先看過,寫出摘要來。緊要的林縛會細看全文,甚至會拿出來與眾人討論;不緊要的只是看一眼摘要便丟到一邊,這樣才能以最短的時間將幾乎每天都必需處置的公函都處理掉,才有時間與精力用在其他事情上。

宋佳記憶力甚好,一面將各種公函、塘抄攤開到林縛面前,一面簡明扼要敘述裡面所書主要內容:“從二月下旬起,青州地氣回暖,河流開始解封,燕胡騎兵主力在三月之前就從青州、臨淄等地撤出,退到朱龍河北岸。青州此趟遭難甚重,青州上書江寧的摺子以‘毀家亡戶,不計其數’八字形容之,欲在朱龍河南岸築防壘……年前所憂之事,怕是無法避免。”

林縛接過一摞文牘,這些都是宋佳整理出來關於青州消息的匯總,他手裡停在案臺上,半晌沒有落下來。他一直都擔憂青州軍採取外線防禦的策略,將防禦重心移到陽信一線去。

黃河潰堤後,舊有河道就廢棄不能再用,在山東北部,主要奪取朱龍河等河的水道入海。朱龍河水勢大增,成為陽信城北面,山東與燕冀的天然分野,也是青州防禦燕胡駐燕南兵馬南侵的天然屏障。

以陽信城為核心,沿朱龍河南岸廣築防壘,形成密集的城寨防線,駐以重兵,能有效遏制騎敵穿插滲透。要做到這一點,除了投入大量的資源築壘、需要青州軍有相當的出城野戰能力外,還就是要有足夠經營這條防線的寬裕時間。

林縛翻看青州上書江寧摺子的抄文,很顯然青州是想趕在冬季之前、在燕胡下一波越境南侵之前,利用七八個月的時間築成陽信-朱龍河防線。

很顯然當前形勢對青州是極不利的,青州軍實力孱弱,從根本上缺乏執行外線防禦的能力。

淮東一直建議將朱龍河南岸到臨淄的民眾悉數南撤,形成南北縱深達兩百里的清野緩衝區,在陽信與臨淄之間建連續的防壘,則能最大限度的限制燕胡騎兵向青州方向的滲透作戰能力。

淮東的建議既不為青州接受,而江寧那邊一直都是外線築壘防禦的思想甚囂塵上。

淮東在戰略上已經選擇徹底放棄青州,但顧悟塵、顧嗣元畢竟是君薰的父兄,也是盈袖的叔兄。雖說彼此已經撕破臉徹底決裂了,但一旦青州接下來陷入異常糟糕、兇險的形勢裡,依舊會有諸多扯不清、理不斷的糾葛浮出來。

說不定張玉伯、林庭立等人到時候都會站出來替青州求情,請淮東援救青州,到時候林縛完全不講人情拒絕,大家臉上也不好看。

林縛這次留在浙南督戰,實際上主要也是想眼不見心不煩的逃避掉可能會有的糾葛。

林縛很快的將有關青州消息的文牘翻看過去,即使是禦營司發過來的問策專函,也丟給高宗庭負責擬複。

高宗庭、胡致庸對青州事都保持沉默、不出聲議論,林縛從案頭拿起另一份文牘,示意宋佳繼續說下去。

“新帝登基,三月中旬在江甯開恩科,各地舉子陸續聚首江寧,倒是先惹起一出聯名請斬張希同的好戲,”宋佳說道,“要求岳冷秋辭相的聲音也很洶湧……”

“張希同早該斬了,但岳冷秋還是要保啊!”林縛輕輕一歎。

雖說淮東與岳冷秋明爭暗鬥了好些年,但不得不承認,岳冷秋對軍事還是有自己一套見解的。江甯諸相,陳西言、程余謙、王添,包括林續文在內,對軍事的理解都很有限,江寧政權當前的核心任務,就是應對南北兩面的戰事。

將岳冷秋踢出中樞,很可能會讓陳西言、張晏、程余謙、王添、劉直等人在南北防務軍事上亂指揮一通,鑄成大錯。

雖說讓岳冷秋留在中樞,淮東會受來自於他的制肘,但岳冷秋為了維持自身的利益,也會想盡方法使南北防線穩定下來。

從這一點上來說,讓岳冷秋留在中樞,是利大於弊的。

除了舉子聯名請斬張希同的事情外,江甯在相對平靜的海面下也潛藏著其他洶湧的暗流。

由於擔任甯王府衛營指揮使而獲新帝信任,最終出任禦營軍都統制的謝朝忠,可以算是江寧城裡權柄在握的新貴,至少在江寧,名勢不在林縛這個淮東侯之下。

謝朝忠隨新帝到江甯就藩時,家小都留在燕京為質;崇觀帝突圍時,其家小也隨軍而行,在戰亂中失去音信。謝朝忠在江寧新娶的妻室,不是旁人,是餘心源的內侄女。

在陳西言因曲家之事徹底退隱,余心源成為吳黨新的魁首,而陳西言借擁立之功複出,直接出任首輔,成為新朝諸臣之首,便使得餘心源心裡不痛快。這兩個同鄉之間便暗生齟齬、貌合神離,在政事上多有分歧。

類似的複雜關係還有好幾樁,比如劉直與張晏、謝朝忠同于寧王府核心人物而走得親近,新帝登基後,劉直在內侍省分張晏之權,在禦營軍分謝朝忠之權,彼此之間就惹出新的矛盾。轉過頭來,劉直、張晏等人倒有意跟淮東重修舊好。

岳冷秋與淮東爭軍事資源,陳西言、餘心源擔心淮東勢力向江南滲透,侵害吳黨的利益根本,但就劉直、張晏等人而言,只要淮東沒有廢永興帝的心思,反而跟淮東沒有根本利益上的衝突。

亂七八糟的一堆東西,雖有宋佳站在身邊簡明扼要的講述,林縛還是看得頭大。

林縛建議江甯督促董原、鄧俞、孟義山等部配合浙南戰事,加緊反攻浙閩軍浙西兵馬——江寧對此反應也甚是冷淡,林縛伸手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跟高宗庭等說道:“看來我們在浙南的步子還要快一些、還要大一些……”

高宗庭說道:“浙南戰事拖延下去,對淮東仍有不利的可能。需一鼓作氣,攻陷甌海、永嘉、回浦、溫嶺、天臺諸縣,打通與明州府的陸路聯繫,將浙南、浙東戰區連成一片,才能算達成‘守淮攻閩’的初步目標……”

“真正的硬仗才打了烏山尖一場,”林縛蹙著眉頭說道,“接下來是攻天水寨,難度不會太多,打回浦、溫嶺也會相對容易一些;也許浙閩軍會主動從甌海撤出,奢家不會輕易放棄永嘉跟天臺兩城的,都是很難啃卻又必須啃的硬骨頭啊!”

這時候侍衛進來稟報,說是唐希泰與溫嶠鄉紳已經進城了。

林縛與胡致庸、高宗庭便起身,親自到衙門口迎接隨唐希泰來樂清拜見的溫嶠鄉紳。

想要得到地方勢力的擁護,還要避免、緩和推行新政時可能導致的與地方勢力的緊張關係,自恃身份、拿捏姿態,躲起來不見人,絕對不是正確的態度跟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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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強動員

開闢浙南戰場,是淮東“奪淮攻閩”策略走出的關鍵一步。

除了淮東自身擴張、爭取更多發展空間的需要外,還要通過持續高烈度的軍事對抗,達到削弱、拖垮奢家的目的。

雖然淮東在浙南前期的軍事行動進展順利,主要也是由於浙閩軍在永嘉、台州兩地有兵力分散、轉移滯礙的弱點,給淮東有機可趁。

接下來,浙閩軍在面臨軍事上的不斷失利,一方面很可能主動放棄容易給淮東展開軍事行動的近海平原城寨,往地形更為險峻、不容易給淮東水軍覆蓋到的內陸城寨收縮兵力,一方面也很可能會從浙西抽調兵力,彌補其在浙南兵力的不足。

情勢發展到這一步,奢家承受的壓力固然大增,而淮東要下決心攻取永嘉、台州,將浙南、浙東連成一片,還要加倍在浙南戰場更多的資源與兵力。

僅僅依靠淮東軍司目前所控制的三府地域,壓力也是非常的大,必須也要採取以戰養戰的方式,以彌補自身的不足。

有別于傳統意義上、以戰爭劫奪為主要方式的以戰養戰,淮東主要是通過對新佔領區域進行充分的動員跟組織工作,來獲得兵員與物資上的補充。

當浙閩軍放棄外圍城寨、收縮固守重點城池,同時放棄的鄉村地區,在人口、物資的總量上,常常是城池的十倍、幾十倍。

只是鄉村地區廣闊而分散,地方宗族勢力又相對頑固,以溫和的方式從戰地獲取資源,絕不是一樁容易的事情。

這需要兩個前提:一是浙閩軍對浙南地方的統治基礎薄弱,地方絕大多數人對浙閩軍打心裡抵制;二是淮東能派遣足夠多、經驗豐富的人手深入到鄉村地方進行廣泛動員。

除了靖海第二水營、崇城步營及新浙南軍等兵力上以及數以十萬石計的米糧、刀矛槍甲箭矢、布馬鹽鐵傷藥等物資上的準備外,還在正式開闢浙南戰場之前,林縛從淮東抽調大批吏員及近百名浙南籍軍官,進行為期三個月的專門培訓,作為動員浙南地方資源參與浙南戰事的基礎力量。

從陳漬率部從樂清灣北岸登陸算起,浙南戰事啟動才十日的時間,淮東已經在樂清灣沿岸地區相繼設立雁湖、溫嶠、蘆浦、寧溪四巡檢司。

為了能夠從浙南地方盡可能多的獲得戰爭資源,淮東除了調派大批的人手外,也注重從地方吸收寒門子弟,並盡可能爭取地方鄉紳勢力的支持。

林縛留在浙南,說是督戰,但更多的時間都用在接見地方上形形色色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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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當年溫嶺改土城築磚城時,胡人傑捐了四千石米,地方向朝廷請功賞了一個儒林郎的散官。不過奢家佔領浙南之後,胡人傑恨不得將這樁事忘掉,之前的那領湖青色官袍也給他偷偷放一把火燒了,以免惹禍。

這次胡人傑花了上百兩銀子,從溫嶠祖上做官的一戶人家手裡買了一件九品官袍,穿來樂清參見林縛。遠遠看見從衙門的朱紅大門裡走出一行人,為首的青年身穿玉帶紫袍,站在臺階前作揖而禮。

林縛受封淮東侯、以兵部右侍郎銜領浙東、淮東制置使,權柄之重,已經是當世屈指可數的幾人。

林縛暫且不說,其身後的胡致庸、高宗庭等人,也非胡人傑等地方鄉紳能隨便見到的淮東要員。

看到位高權重的林縛率淮東官員走到衙門大門口來迎接,進樂清城時心裡還有警惕跟擔憂的胡人傑,就激動得心跳如打鼓,迷迷糊糊竟是沒有聽清楚林縛在說什麼。

“胡公……”胡人傑心砰砰亂跳的好一陣子,才察覺到站他身邊的唐希泰在扯他的衣袖,這時候回過神,聽到林縛欠著身子正徵詢的看著自己,似乎在問他話……

“這位可是溫嶠義紳胡公?”林縛揖著身子,含笑又多問了一句。

胡人傑這才慌亂的回道:“小老兒正是溫嶠的胡人傑,不敢受禮,該是小老兒拜見大人才是!”也忘了他有儒林郎的功名在身,要跪下來磕頭回禮。

“胡公折殺本官了,”林縛將抱住胡人傑的臂膀,說道,“聽希泰說,溫嶠鄉紳踴躍捐贈軍資,胡公不甘人後,先後捐糧百石、銀五十斤、牛羊三十頭,該受本官此禮……”又與胡人傑一起過來的地方鄉紳見禮,請他們進衙門裡坐下說話。

胡人傑這時候心思才稍定,心裡暗暗琢磨:奢家佔領浙南時,他胡家也捐了這麼多錢物買平安,不要說見浙南都督奢飛虎了,便是奢家派到溫嶺的知縣賈雄,架子都大到快搭到天上去,從不把他們這些小鄉紳放在眼裡。

換作往時,便是要見郡司哪位長官,不要說求人家辦事了,哪怕是把門砸開,沒有一千兩紋銀也出不了手。

當世最講究一個面子,這麼想著,胡人傑便覺得之前所捐的錢物十分值得。

走到偏廳裡團團圍著林縛坐下,胡人傑聽著林縛坐在堂上絮絮叨叨的說話,雖是些閒言碎語,卻覺得無一句不是、無一句聽了不舒心,差點衝動再認捐一千石糧食。

林縛耐心陪同溫嶠鄉紳用過晚餐之後,才回館舍休息。

“批閱公函嫌辛苦,應付鄉下土財主,倒不覺辛勞?”宋佳換了身色澤淡雅的襦裙,看著林縛推門進屋來,捏著鼻間提神,笑盈盈的迎上去。

浙南三月天,白天溫熱,夜間溫涼,溫差較大,林縛摸著宋佳冰涼的手,說道:“怎麼不多穿一件衣裳?”他喝了些酒回來,身子卻熱,在宋佳的伺候下,將公袍脫下來,換了便衫穿上,說道,“我們開闢浙南戰場的根本目的是什麼,以這個根本目的是衡量,站在對立面的才是淮東要打擊的敵人,其他的則都是淮東廣泛要爭取支持、進行聯合的對象……當我們在浙南爭取到的支持者越多、越廣泛,奢家在浙南就越孤立,力量就越孱弱。”

“好了,好了,”宋佳抬手堵住林縛的嘴,嬌嗔道,“幫你批閱一天的公函,可不想到夜裡還聽你教訓。你也歇歇心,我可就怕你太勞累,不曉得有多少人會在背地裡戳我的脊樑骨呢……”

“哪能省心啊?”林縛牽著宋佳的手走到長案前坐下,周同、唐複觀等人下午擬定的下一步作戰計劃就擺在案頭。

要爭取在十二日之前對天水寨展開強攻;在攻陷天水寨之後,浙南戰事還要進一步升級,從攻寨發展拔城——雖說將指揮作戰的事情都交給周同,但林縛人在樂清督戰,哪裡能閑得下心來?

這時候劉文忠、楊子忱又進來彙報新的事情,林縛聽後說道:“哦,崇州運鹽鐵的船已經靠岸了?這是好事,得趕緊將貨物給新設的各個物資站運去。我們現在在浙南用銅元贖買米糧、騾馬,還用銅元向將卒發放錢餉、撫恤、賞功錢,一定要有一個讓銅元回流的渠道,這才能談得上最基本的信用……”

有些道理在林縛看來跟常識一樣淺顯,但提早了千年,當世見識最卓越的那一小撮人,也未必能跟得上林縛的思想,有時間只能不厭其煩的反復強調。

拿起炭筆,林縛邊說邊在留白處寫批示,又跟劉文忠說道:“烏山尖一役獎功與撫恤事,要立即做起來。樂清清查出來的官田數量不足,可以先贖買一批用急。從地方募集的鄉勇,會首先補充浙南軍。對浙南軍將卒迅速而廣泛的進行軍功賞田,無疑會有極好的宣傳及示範作用。一是要將這個影響迅速而深入宣傳到全軍,二是要這個影響深入宣傳到地方上……那些一輩子租地主家田、給沉重剝削連喘一個氣都奢侈的人,對土地的渴望,我們要深刻的去理解、體會。而為了保護田地不給剝奪,軟弱的農民也會變成勇猛的獅子。這些事情,你們要當成頭等大事、立即著手去做,讓將卒及浙南民眾看到實實在在的東西,比口頭允諾所起的效果,要好無數倍!”

“是……”劉文忠應道,然而心裡猶有擔憂。

為補充新浙南軍兵力的不足,林縛不僅這次要求將從地方募集的兩千餘鄉勇直接編入新浙南軍,還提出進一步從地方大規模招募鄉勇。

雖說前期清除外圍防寨的戰事以及烏山尖之捷,繳獲了大量的兵甲,但倉促編入大量缺乏訓練的新募鄉勇,劉文忠擔心浙南軍的戰鬥力會嚴重下降。

不過劉文忠本身就是文官出身,性子相對謹慎,看到林縛如此自信,便是有些擔心也忍著不說出來。

劉文忠與楊子忱告辭離去。

宋佳嫣然笑道:“劉文忠好像信心有些不足呢……”

“……” 林縛將宋佳拉到身子,摟著她的細腰,說道,“劉文忠長期在樂清堅持抵抗浙閩軍,對淮東軍瞭解還不深,就難免他會信心不足——不過話說回來,要是有充足的時間,我也不想用這種殘酷方式對浙南軍進行擴編。雖說能保證戰鬥力不大幅下滑,也能短時間裡將浙南軍的兵員總數提高一大截,但同時也很難避免大量傷亡的產生 ——有些事情還留在打下天水寨之後再說吧。”

新浙南軍成立的時間不長,還保留建軍府與原浙南抵抗軍很深的痕跡。

無論是軍官還是普通兵卒,新浙南軍還沒有足夠的時間進行磨合。擔憂唐複觀不能很好的主導浙南戰事,林縛才將聲望更高的周同調到浙南戰場擔任主將,他也親自來這裡督戰。

要想新浙南軍快速磨合,通過持續高烈度戰事,以“消耗、補充、消耗再補充”的方式進行快速擴張,雖說會很殘酷,卻是有效的。

正因為有這樣的想法,崇城步營精銳調來浙南戰場後用在北線故布疑陣,而用新浙南軍在南線擔當主攻任務。

烏山尖一役,才是新浙南軍打的第一硬仗。雖說殲滅浙閩軍精銳兩千餘人,但自己也累積有千餘傷亡。在當時以絕對優勢兵力取得戰場控制權的情況下,這樣的傷亡就有些偏高了。

新浙閩軍初戰就減員上千人,但會在最快的時間裡,將從浙南地方新募的四營鄉勇編進去,兵員總數非但不會下降,還會增加到十七個營。能不能取得好的效果,會在十二日就將進行的天水寨攻守裡得到體現。

而在此時,林縛又要求從浙南地方動員更多的鄉勇兵員,準備隨時補入新浙南軍之中,進行新一輪的擴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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