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731
匿名  發表於 2012-5-8 16:55:13
第127章 渡海跨江

    時唯五月之末,江浙沿海多雨多大風。

    得曹子昂通融給予方便,楚錚從山陰走捍海堤馬不停蹄的南下,從江門渡揚子江南下虞東。楚錚踏上虞東的土地時,正趕上台風過境,颶風、暴雨將虞東境內的道路摧垮數處。

    楚錚心急見到林縛,以敘陽信局勢之危急,頂著風雨南行。

    好在颶風已經過境,雖不曉得下一波會不會再來,但也有一定的間隙時間。楚錚與扈從一行人,冒著風雨騎馬南下,雖說艱苦,但也談不上有多凶險。

    進入嘉興境內,楚錚才曉得虞東境內的風災還算是輕的。

    這次台風剛巧從橫穿昌國島,在嘉興東南的海鹽、平湖兩縣交界處入境,一路北掃,到到虞東時風力已經減弱許多。昌國島與平湖縣受災嚴重。

    到處都是給颶風摧毀的屋舍、田野、道路,死傷甚眾,數以萬計的人無家可歸。

    楚錚這時才稍能體會當年西沙島風災,一夜溺斃數萬人是何等的淒慘,才能體會當年以西沙島流民健勇為主體的江東左軍為何對林縛忠心耿耿,為何能如此的英勇作戰,不畏生死。

    道路給摧毀,騎兵也難行,直到六月初三,楚錚一行人才趕到海鹽縣南的門山渡。

    在門山渡的灣口里停泊了許多躲避風暴的漁船,楚錚想雇一艘船送他們渡江去。

    門山渡段的錢江口異常的開闊,到慈溪上岸有五十里的水程。漁船皆小,其時天氣又陰,風還沒有完全的止息。

    沒有人願意為幾兩銀子冒險送楚錚渡江去,都勸他去海寧,走塔子山渡去對岸的上虞,才二十里水程。從上虞走陸路去明州府城也方便。

    楚錚不曉得林縛、高宗庭等人就在上虞,心想著去海寧繞道,要多走兩天,還不如在門山渡多住一日,明日興許天色會轉好,就能直接渡江。

    門山渡是有處漁港,形成不小的鎮子,雖說鎮上沒有客棧,倒是可以租住民院。睡到夜里,听著風聲呼呼的刮著,雨打在屋檐、門檐上浠淅有聲,楚錚擔心天亮還是走不成。

    不曉得風雨何時止息,給敲門聲驚醒,楚錚醒來,听著是有人在敲主人家的院門,听著門扉打開,有人在院子外詢問主人︰“入夜前可有六人、其中一人斷了左臂,在你這里宿夜……”

    嘉興屬浙北制置使司轄防,算是董原的地盤。雖說董原也是出身東閩軍的人物,楚錚跟董原也相識,但當今形勢復雜,人心難測,楚錚擔心董原將他們幾個人扣下來,從虞東南下就沒有張揚。

    按說董原沒可能知道他們經過嘉興,但半夜有人敲門詢問,也由不得楚錚不警惕。

    不管怎麼說,楚錚都無法跟董原刀兵相見,即使他們幾人給董原扣下來,也不會有性命之憂,听著有人朝這邊走過來,楚錚打開房門,問道︰“誰找我?”

    “楚校尉,是我啊!”一個年輕的聲音從暗處傳來。

    楚錚乍听著耳熟,一時想不起是誰,扈從撐燈從後走過來,才看到一個二十多歲青年的臉露出。楚錚還沒有認出來呢,他身後的扈從倒先熱情的一掌打過來︰“陳小彥,怎麼是你?”

    楚錚這才認出過來的這人是高宗庭身邊的書僮,五六年未見,當年的少年,已經是英姿勃發的青年了。

    “你怎麼過來了,高先生讓你過來的,高先生的人呢?”楚錚連問道。

    “先生在船上,身份敏感,不便上岸,知道你們在門山渡四處找船過江,便要我來找你們,好在鎮子不大,不然我可就要跑斷腿了。”陳小彥說道。

    楚錚此來就想先找高宗庭,沒想到高宗庭人已經到了門山渡,趕緊跟主家結了房錢,與扈從隨陳小彥到渡口。

    這時候風雨停息,天邊有微弱的星光照來,人到渡口能看到不遠處停著一艘如山岳般的大型海船的暗影,給風浪吹打得搖晃不休。

    楚錚他先乘小船到江心再爬上大船,高宗庭穿著長衫,站在甲板,笑盈盈的看著楚錚登船來。在東閩軍中,高宗庭與陸敬嚴關系最為交好。他不似董原、陳芝虎那般不好接近,跟東閩軍下面的將領關系都好。

    “高先生怎麼在門山渡?”楚錚恭敬的給高宗庭行禮,隨口問及高宗庭在海鹽的緣故。

    “專程來接你,沒想到正好趕上趟——昌國島這次受風災很嚴重,我隨制置使在昌國島視察災情,知道你們過來,怕你們走岔了,制置使讓我坐船來這邊撞撞運氣,”高宗庭解釋他來海鹽的緣由,又說道,“你來明州還真來對了,敖滄海、唐復觀、陳定邦、楊子忱、虞文澄、虞文備他們都在明州——泉山的信倒是比你快一步,抱怨你經過崇州,也先過去看他。”

    在青州軍,楚錚不過是小小的陽信尉,這幾年帶出千余精銳,也給顧氏父子奪了兵權,除五個忠心想隨的扈從外,楚錚孤零零再無依靠。此刻楚錚心頭熱流洶涌,如歸故里,而林縛專程讓高宗庭渡江來接他,心里更是感動。

    上了大船,楚錚倒不覺得錢江口的風浪有多大,林政君號也悄然啟船,往昌國島而去。高宗庭邀楚錚進船艙詳說青州局勢。

    陳芝虎襲奪樂陵,顧嗣元率部攻之。

    在樂陵激戰數日,顧嗣元始終未能奪回樂陵,待叛將周知眾率部渡朱龍河進入南岸,顧嗣元被迫率部退入陽信,據城以守。

    青州局勢明面上的發展,淮東是清楚的,但是青州軍具體的兵力部署與防御策略,就遠不如楚錚知道得詳細。

    在楚錚南下之前,顧悟塵為堅定守陽信、朱龍河的信心,將行轅移到陽信,督促軍民加緊修築朱龍河南岸的防壘,其時從陽信及周邊地區征用民夫近四萬人,青州軍在陽信的駐軍也多達兩萬余人。

    由于駐兵分散在防壘的各個分駐點上,當陳芝虎出乎意料的率部穿插平原府襲來,樂陵當里的駐軍不足兩千,而集結于陽信城的駐兵也不足四千。

    樂陵駐軍給陳芝虎奇襲擊潰,顧嗣元在陽信一時也集結不了足夠的兵馬立即反撲樂陵,這才最終給陳芝虎在樂陵站穩腳跟。

    要不是青州軍分兵于防壘,一時間集結不到足夠的兵力打反攻,陳芝虎所部就算再梟勇善戰,陳芝虎再是當世名將,在數日強行軍精疲力遏、奔襲樂陵兵馬又不足三千的情況,給逐走的可能性也會居多。

    陳芝虎所部皆百戰精銳,一旦站穩腳跟,就穩如磐石,未倉促擴編、兵甲不全的青州軍能敵;唯一的希望就是指望梁家能抽調精銳與青州軍聯兵奪回樂陵。

    梁家在這時候應不會再有隔岸觀火的心思,當年陳塘驛之敗早就證明梁氏父子不是能依仗的將帥,但梁氏父子這次的反應之慢,還是叫人失望。也許他們的能力也就欺負、欺負流民軍。

    這時候還不清楚燕胡會往陽信投入多少兵力,但既然這次都將陳芝虎從西線調來,燕胡此戰投入的兵力絕不會少。

    從楚錚這邊得知一些淮東所不能知的青州軍事部署細節,高宗庭站起來,背著燭火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楚錚也知軍略,當然清楚陽信情勢危急到萬鈞一發的程度。

    臨淄府處于黃河的下游,由于崇觀九年的那次黃河大決堤,洪水在黃河下游地區大肆泛濫,臨淄府一時之間也變成汪洋澤國。

    黃河修堤民夫大亂,使得修復黃河故堤的努力變成泡影,不過流水終是循低窪而走,經過這幾年的折騰,黃河流水最終由朱龍河、衛河、小清河等河分流。

    流經臨淄府境內的就是朱龍河與小清河。朱龍河在陽信城北流過,小清河從陽信與廣饒之間流過。小清河實際形成陽信與廣饒之間、屏蔽臨淄府南部地區的天然屏障。

    但當青州軍的主力集結在陽信,而陳芝虎在樂陵站穩腳跟,叛將周知眾隨之率部渡過朱龍河,小清河又成了阻礙青州軍主力從陽信從容撤出的障礙。

    小清河上僅有一座木橋,近有敵兵窺視,很難利用這座木橋將數萬軍民撤到南邊來。

    眼下,青州軍主力只能集結在陽信據城以守……

    “燕胡選擇這個時機打陽信,不利其騎兵出動,但實際上也是利用東海夏秋風浪狂暴,避免淮東軍走海路襲擾其側後——就看陽信能守多少時間了!”高宗庭說道。

    陽信離海不遠,楚錚在陽信統領鄉兵時,也時常到海濱操訓,然而渤海灣之內的風暴又怎麼與夏季暴謔的東海相比?以往只曉得淮東借海船往來南北便捷之極,卻不知道海民常說海途凶險竟然如此的可怖。

    這次來明州找林縛與高宗庭,從給颶風侵襲過的東南沿海地區走過,心里知道就算淮東與青州不交惡,在風暴季過去之前,淮東也斷無可能走海路援青州。

    淮東的兵力幾乎都壓在南線,即使無視奢家在浙郡的軍事壓力,能悉數抽出——不能走海路,數萬兵馬渡過錢江,進入浙北,從杭地北上,沿太湖西岸穿過平江府,再渡揚子江到崇州,走捍海堤大道到山陽渡淮河進入淮泗,再經沂南翻越沂山進入青州府境內——就算董原與梁家同意給淮東軍借道,這麼一番折騰,三五萬大軍進入青州府,少說也是兩個月之後的事情。

    遠水救不了近火啊!

    不能指望淮東,難道能指望登州鎮或梁家、能指望更西面的長淮軍?

    很顯然,燕胡在晉南的兵力,必然出動牽制長淮軍及梁家難以動彈的,即使柳葉飛不計前嫌,登州鎮兵力也實在有限,與青州境內除陽信之外其他地區的駐兵合在一起,也就能湊出兩萬多雜兵,守土尚不能,如何援救?

    眼下只能指望顧家父子率青州軍主力能守住陽信,只要將燕胡南下兵馬拖疲,圍就自解。好在顧悟塵此前一心守陽信,在陽信儲備的糧草相對較充足,能支撐幾個月。
匿名
狀態︰ 離線
732
匿名  發表於 2012-5-8 16:55:28
第128章 江寧心思

淩晨時海上又起大風,一時渡不了海去昌國島,林政君號臨時轉到甬江口的浹口港避風浪。

在海鹽門山港,看到港灣裡駐泊躲避風浪的大小漁船有數十艘,楚錚便覺得嘉興府漁事之盛是北方之少見,進入浹口港,才知道昨日之見是大巫見小巫了。

在甬江口的港灣裡,除了靖海水營的戰船及諸多貨運帆船外,進港躲避風浪的大小漁船竟有四五百艘之多,帆桅密集如林,其中不乏大量的雙桅甚至三桅的大型漁船。

“林政君”號進入浹口港避風,趕著左僉都禦史孟心史奉旨到明州府,要渡海去見林縛。坐官船渡海,遠不如乘“林政君”號穩妥,由葉君安陪同先來浹口,與高宗庭匯合,等風息浪靜之後,再一起渡海去昌國見林縛。

陳芝虎襲樂陵,繼而燕胡在燕南的兵馬大舉向陽信用兵,對此劇變,江寧不無泰然處之。如此天下已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之勢,陽信局勢的變化,已經深刻影響到整個河淮防線的安危,但從江淮調兵遣將支持河淮,又將嚴重影響到南線戰事。

如何應對陽信局勢,江寧不得不與各地領兵帥臣溝通商議對策。

孟心史便是江寧派來與淮東進行溝通的專使。

孟心史也急於見到林縛,但看著撲在防波海塘上的浪頭有六七尺高,也知道心急不得,好在高宗庭已成林縛所依重的淮東謀臣,見到高宗庭,有些意見便能溝通。

站在防風海塘之上,冠發給海風吹得淩亂,看著防波海塘內側避風港裡駐泊的大小船舶,孟心史也忍不住感慨:“收復明州才一年時間,此地漁事之盛,已能跟慶嘉年間相比了,殊為不易啊,嘉興、平江兩府也甚為羨慕……”

昌國、岱山、嵊泗以及鶴城等海域,由於大規模的漁訊存在,自古以來就是天然的優良漁場。在越朝中期,明州府僅官方記載的漁民就多達數萬之巨,相應的,明州府當時的造船業及海貿也處於巔峰時期。

近百年來海盜勢力的興盛,使得明州府的漁事、海貿及造船業,受到毀滅性的打擊,在奢家佔領浙郡之後,有一定的恢復,但遠遠不能跟盛時相比。

淮東為彌補肉食的不足,在實際控制鶴城之後,就在鶴城大肆發展捕撈業。

後期大量流民湧入鶴城,在大規模的墾荒屯種之外,有相當多的人口分流下海捕撈。在淮東收復浙東之後,大量漁船從鶴城南遷,才能在短短一年時間裡,使得明州府的漁事恢復舊觀。

淮東借早年頒佈的“禁海禁漁令”及淮東水營強大的戰力,實際獲得海疆管轄權。

除軍司直轄鶴場、嵊泗、昌國三大捕撈漁船隊擁有七十餘艘雙桅以上大中型漁船外,這幾年還依照大小漁船發放各種捕撈證六百余張,登記入籍的漁戶多達四千餘戶。

楚錚在海鹽門山港看到數十艘漁船,實際也受淮東管轄。

為這事,嘉興府及浙北制置使頻頻上書告淮東的狀,淮東只是以海事未靖推脫,授權淮東水營巡視戰船,有權扣留、打擊所有未經淮東軍司許可下海的漁船、商貨船。

說到管轄權也是利益之爭,孟心史站在海塘上發出這樣的感慨,也不是無的放矢。

一艘雙桅中型漁船,從淮東軍司獲得下海捕撈證,每年要上繳九十多兩銀子。不提獲利最豐的海貿,僅六百余張捕撈證,就能保證淮東每年能得兩萬多兩銀子的漁稅收入——淮東自崛起之日,視野就更多的放在海洋上,怎麼容忍平江府、嘉興府無功來分利?

對於孟心史的感慨,高宗庭、葉君安二人都是笑笑,沒有深入討論的意思。

楚錚一時不清楚背後的利益爭奪,但看浹口港內的漁船盛景,便曉得淮東能在短短數年時間裡崛起,絕非僥倖。

高宗庭、葉君安的沉默,使得孟心史心情複雜。

吳黨是擁立新帝的,在這一點上,與擁兵自重的淮東是對立的。但是另一方面,很多吳黨官員,擁護帝權的同時,更希望能維持地方秩序穩定、恢復民生;在這方面,沒有任何地方所為能比淮東更好。

以孟心史為代表,吳黨有一批官員,對淮東的情感就變得複雜,而非起初單純的排斥。即使許多人對淮東仍有很強的防備之心,但在淮東實力日益強大的今時,對淮東的態度也少有直接的對抗跟敵對。

林政君號受阻於風浪,在浹口耽擱了兩天才渡海從老塘山港登上昌國島,在受災嚴重的田間,看到官袍上滿是泥汙、赤腳走到田間視察的林縛。

林縛走回到路上,邊穿靴襪,邊跟孟心史說道:“這次風災,颶風從昌國島攔腰掃過,倒塌的民舍有千餘間;孟大人過來,正好要勞你將此事奏知朝廷呢……”

孟心史心裡苦笑:江寧要賑災也要有銀子才成,便是知道淮東在救災事上沒有指望江寧,他不能幫江寧將這事推脫乾淨,只能敷衍說道:“江浙風災潮難,奏知朝廷知曉,是本官的職份;不過本官這次來明州找林大人,是向林大人討詢應對青州局勢的意見……”

“青州……”林縛站起來,下意識的轉身看向北方,澄澈的天空飄著稀疏的淺雲,有著風暴過後的平靜。在昨日就傳來青州軍主力在陽信給合圍的消息,從樂陵渡進入青州境內的燕胡兵馬初步估算就有六七萬之多,而且燕胡還有進一步向東線增兵的趨勢……

雖說淮東今日的實力已是不弱,但也沒有將天下責任都承擔下來的實力。

“皇上及朝廷諸公是什麼意見,”林縛反問孟心史,說道,“替朝廷分憂,本侯責無旁貸,只要有上諭傳來,無不悉數遵辦。”

孟心史心道:要是僅傳上諭就能讓淮東遵照行事,何苦他一路奔波過來代表朝廷問策?

“當初定策守河淮之時,就考慮到陽信城池堅固,才允青州軍在朱龍河南岸築防壘。此時雖有大股虜兵渡朱龍河南下,對陽信形成圍困之勢,然而陽信城固兵強,一時沒有失陷之虞,”孟心史說道,“河淮雖說分四鎮禦敵,但兵力空虛,不足以跟燕南、晉南之虜兵相抗衡,也致使虜兵敢集兵專打一路,而不畏三鎮相援。皇上及諸公認為,要扭轉河淮形勢,唯有充盈河淮防兵一條路可行。只是此時天下能抽調之兵太少,才使本官來明州跟林大人討策……”

林縛微蹙眉頭:江甯相信青州軍在陽信能堅守一段時間,無意直接派兵增援青州,以防中了虜兵的圍城打援之計,而是想繼續加強河淮防線的兵力,在外圍增強壓力,迫使攻城不利的虜兵從陽信解圍而走。

林縛順水推舟的說道:“浙東戰事雖緊張,但朝廷要有差遣,淮東願抽調二三十營精銳甲卒代守沂南,也可出沂山進援青州……”

孟心史當然聽得出林縛以進為退的意思:梁顧擁立魯王事敗,梁家在沂南駐有萬餘精兵,就是防備淮東從背後再捅梁氏一刀,朝廷哪有能力讓梁家將沂南讓出來給淮東派兵駐守?

“浙東戰事關乎江甯之根本,非淮東不能勝任,江甯諸公的意思,也希望淮東能專心浙東戰事,”孟心史說道,“陳相是要本官來問林大人,董大人可堪重任?”

楚錚倒是早就猜到朝廷也許不會允許淮東從南線抽兵支援青州,但親耳聽孟心史說出來,心裡仍不是滋味。淮東若不援青州,朝廷能從什麼地方調兵解陽信之圍?

“怎麼說?”林縛問孟心史。

“魯國公遣使進江寧,陳述在沂南駐兵之緣由:徐、淮兩鎮兵馬,則招安流寇而成,流寇寡恩而無義,心思有變,不能不防備。倘若淮西有大將駐守,與淮東共同鎮攝徐、淮兩鎮不敢有異動,使其效忠朝廷,魯國公則能放心將沂南兵馬北調……陳相思來想去,覺得董大人或許合適,林大人以為如何?”孟心史說道。

林縛心裡暗笑:魯國公梁習倒是會找藉口,拿徐州、淮陽兩鎮當藉口,不過是希望在淮西能有一個能牽制淮東的人物出現,來平衡淮東對淮泗地區的控制力。

陳西言心裡急於將董原從浙北逐走,好加強江寧對浙北地區的控制權,但擔心將董原從浙北調走之後,孟義山、陳華文二人不足以守住杭湖,不敢輕易調整浙南的兵力部署。

高宗庭與葉君安相視而笑,他們對吳黨逐走董原的心思早有揣測,燕胡圍打陽信,只是促進了事態的發展。

林縛心裡盼不得董原早從浙北調走,但表面上還裝控作勢的問孟心史:“岳相、程相等人,是什麼意見?浙北這時候離開不董大人主持啊。”

“嶽相以為淮東若能對會稽用兵,則杭湖無憂,甚至能從徽南調一部兵馬北上以實長淮軍……”孟心史說道。

“容我考慮一二,”林縛低頭思慮,又與身邊人說道,“安排孟大人先回城裡休息……”

楚錚不清楚淮東到底是什麼打算,心想淮東一時也抽不出兵馬去援青州,但照孟心史所言,只要淮東立時對會稽用兵,在東線牽制奢家無法對徽南、杭湖用兵,朝廷就可以調董原加強淮西的軍事部署。同時,還能從徽南直接調一部精兵填到大樑,梁家也能調沂南兵馬北上,補充濟南的兵力不足。

雖說這一系列調動、調整,沒有直接派兵解陽信之圍的意思,但只要河淮防線的兵力充實起來,必然能限制燕胡不敢放手攻打陽信。
匿名
狀態︰ 離線
733
匿名  發表於 2012-5-8 16:55:43
第129章 志願軍遊擊隊

雖說縣城沒有給颶風掃個正著,但也房塌棚掀、一片狼籍。

楚錚心思沉重,入夜後在館舍裡翻來覆去睡不著,還是高宗庭的書僮陳小彥過來找他,推門說道:“大人請你過來一敘!高先生與葉大人都在那裡。”

此來投奔淮東,林縛夜裡請他過去一敘舊情,換作別人,一定會十分振奮跟欣喜,楚錚心裡卻有說不出來的忐忑跟沉重,繃緊著臉跟陳小彥往林縛在昌國的行轅走去。

街巷裡蟲鳴不息,偶有犬吠、嬰啼之聲傳來,夜色深沉,楚錚抬頭看了看天:在給兩側高牆擠得狹得的夜空裡,一輪明月照在當空,已經是午夜時分了。

“大人跟高先生平日裡到這時候也都不休息嗎?”楚錚問道。

“青州局勢如此惡劣,消息傳來,先生就沒有睡過好覺,”陳小彥說道,“大人也是如此,偏趕上風災掃襲昌國,要趕過來視察賑濟,更是辛苦……”

雖說僅在陽信與江東左軍並肩作戰過一段時間,但林縛勤於事的作風,楚錚也早有領教,沒想到林縛時到今日權高位重,為一方雄言,勤勉之風倒未更改過。

陳小彥又說道:“這些年知道楚校尉在陽信,可就盼望著你來淮東。不僅先生,陳校尉、耿校尉他們也屢再提出。前些天陳校尉來明州公幹,聽到楚校尉你要來明州,死活賴著要跟你見上一面再回永嘉去。不巧趕上颶風過境,也不曉得你們會在虞東耽擱多久,陳校尉才回永嘉去——臨行時還跟大人推薦你去永嘉擔任將職,先生可是說楚校尉旅途勞頓,先進軍情司擔任指揮參軍,將家人接來淮東安置,待熟悉淮東之後再出任其他將職不遲……”

一路上,陳小彥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楚錚卻是心思重重,倒是隨楚錚來淮東幾名扈從,聽了很興奮。

楚錚除了五名隨扈,可以說是隻身來投淮東,會不會給淮東重視,楚錚不說,跟他投淮東的隨扈心裡都擔心得很。聽說高宗庭推薦楚錚先進淮東軍情司擔任指揮參軍,算是一個相當不錯的起點。

周普在院子裡等著,看到陳小彥帶楚錚過來,直接領楚錚進去。

在偏廳裡,林縛一手拿著炭筆,一手拿著油燈,正趴在桌上研究地圖,高宗庭與葉君安站在門口談事情。看到周普領楚錚進來,林縛抬頭將油燈擱在案頭,說道:“關於青州,還有些事情要請教你……”

“大人請問。”楚錚說道。

“孟大人白天所說的話,你也聽到了,”林縛將炭筆夾在手指之前,請楚錚坐下說話,說道,“青州軍主力在陽信被圍,梁家更關心自家地盤是否鞏固,陳西言調董原去淮東,實質是對要浙北收權。淮東軍主力也在浙東陷入跟奢家膠著的戰事之中,對青州戰局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就當前的勢態,我們不得不考慮最壞的後果……”

“大人是擔心陽信會失守?”楚錚心頭一悸,問道。

“比這個要嚴重得多,”高宗庭與葉君安坐下來,高宗庭接過林縛的話茬,跟楚錚說道,“燕胡選擇這個時機對陽信大舉用兵,針對性很強,就是防備著淮東從海路干擾他們圍打陽信——燕胡這次是勢在必得,在陽信所投入的兵力超乎想像。實際上除非淮東能得朝廷授權指揮河淮諸鎮兵馬,不然僅靠淮東一家抽兩三萬精兵北上,根本沒有能力去解陽信之圍。”

高宗庭指著桌上的地圖跟楚錚說道:“袁立山已降燕胡,封歸義侯,原薊鎮降軍,幾乎都編到他的旗下,僅袁立山所部新附軍,就高達六萬眾。我們之前考慮過燕胡會用袁立山為主將,對陽信用兵,沒想到燕胡同時又將陳芝虎從沁陽東調,參與戰事——我們估計燕胡最終在東線集結南下的兵力極可能會超過十五萬。”

“燕胡此戰會投入這麼多兵力!”楚錚倒吸一口涼氣,直覺得背脊一陣陣發麻。

燕胡正式組建新附軍要追溯到崇觀九年那次寇邊,最早由燕南、山東等地的降附軍倉促編成。當時所編的新附軍如烏合之眾,在陽信城下就遭到江東左軍沉重的打擊,實際的戰力很爛。

燕胡並不因為陽信之敗,而輕視新附軍。恰在陽信一戰之後,新附軍規模大增,接連參加圍攻大同、津海等戰事,戰鬥力得到迅速的提高。

雖說北地形勢最終如山崩地裂似的崩潰,但這個跟朝廷瞎指揮有直接的關係,就當時的情形,朝野上下能戰的兵馬主要還是集中的邊軍裡。大同、宣府等軍,都是堅守到糧盡才被迫投降。

燕胡的新附軍最終從投降的三鎮邊軍吸收大量的將領跟兵員,戰力更是脫胎換骨,不能同日而語。

河淮四鎮總兵力也就十五六萬人,還分散在長達近兩千里的河淮防線上,很難想像燕胡十五萬兵馬從東線一起湧入是怎麼的情形。

“年初時燕胡大肆入寇青州、登州,只是前哨戰而已,”林縛說道,“其意義在於破壞援軍從膠萊河進入青州的河道、陸路以及摧毀青州所能提供的補給能力。燕胡在東線聚結的兵馬總數,足以讓燕胡在圍困陽信的同時,分兵先奪臨淄、青州。屆時,梁家戰則不利,不戰則整個側翼都暴露在燕胡的兵鋒之下——最壞的後果就是整個河淮防線很可能經此一戰就徹底崩潰掉!”

楚錚也知軍略,初時只是身在其中,看不到大兇險,這時候聽林縛、高宗庭分析局勢,嚇出一身冷汗。

“要是梁家一開始能果斷與青州聯兵拒敵,還能趁其立足不穩,將其擊退。然而梁家此時只顧著加強自家的地盤,河淮四鎮彼此間又互相猜忌——如此惡形,若能倖免,或許僅有十分之一的機會,淮東對此局面也是束手無策,”林縛指著地圖說道,“但我與高先生研究形勢,認為虜兵在圍實陽信之後,分兵先奪臨淄,梁家在濟南、平原兩府的兵力,一定會給吸到東面來。在攻陷陽信或擊潰梁家兵馬之前,燕胡分兵先奪臨淄的兵馬,並沒有從容清除周邊城寨的寬裕時間,青州軍未給圍困的殘餘兵力仍有最後一線逃脫進沂山、昆俞山的機會——河淮此時危局換了誰都不能力挽狂瀾,但我們最終還是要齊心協力將胡虜逐出中原。此時能做的,就是要最大限度的保存河淮地區的抵抗實力。你離開青州時,跟程唯遠見過一面,我想問你,淮東此時派人跟程唯遠、張晉賢聯繫,能不能說服他們在形勢崩壞之前,果斷棄城撤入沂山,保存一些實力……”

楚錚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子,林縛這個問題實在叫他難以回答。

程唯遠、張晉賢受顧氏父子排斥,得幸都不在陽信城裡,但是在青州形勢沒有崩潰之前,就叫他二人先一步棄守城池退入沂山,說得好聽是為將來反攻保存實力,說得不好聽是不戰先逃,追責起來是抄家問斬的大罪。

這裡面的是是非非,不是一張嘴能說清楚的。

張晉賢、程唯遠都是愛惜羽毛的人,要他們從容就義容易,要說服他們棄城保命反倒困難得多。

張晉賢、程唯遠與淮東關係親近,但實際上他二人與淮東密切接觸的機會並不多,林縛也不大清楚他二人的品性,所以才找楚錚過來詢問。

看楚錚的神色,林縛曉得自己的想法怕是不能實現。

林縛也不能強求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路去走,心想對張晉賢、程唯遠二人來說,也許死於守土、留名青史,更符合他們個人的意願,拍了拍楚錚的肩膀,便想將這事揭過不提,說道:“宗庭推薦你進軍情司擔任指揮參軍,先熟悉淮東的情況,你覺得如何……”

“大人,楚錚有一事相求……”楚錚驀然站起,單膝跪在林縛跟前。

“有什麼事情,站起來說。”林縛說道。

“程張二位大人愛惜羽毛,未必肯在形勢崩壞之前棄城保命,”楚錚說道,“但照大人所推測,虜兵會分兵先攻臨淄。在臨淄失陷之後,程大人在廣饒,手裡不過千餘縣兵,也難挽回危局。到那時候再勸程大人放棄廣饒南撤,程大人也非拘泥頑固之人。雖兇險,但仍有一線機會撤入沂山。楚錚想回青州搏此一線機會!”

“是有一線機會;不過我會寫信讓斥候潛去青州捎給程、張兩位大人,不需要你親自走這一趟。”林縛說道。

“事情非撤入沂山就完,還要從山賊手裡爭奪得在沂山立足的地盤,還要面臨虜兵殘酷的圍剿,”楚錚說道,“程大人帶去廣饒的十數小校,我都熟悉,相信我回青州能助程大人一臂之力……”

林縛將楚錚攙起來,看向高宗庭,詢問他的意見。

高宗庭思慮片刻,說道:“不管兵力多寡,不管最後能守住沂山幾座山頭,對將來在河淮地區的拉鋸戰事都極有好處——當然,與梁氏未交惡之前,淮東不能公然派兵過去,但可選派一部精銳脫出兵服先潛入沂山。此時梁家也希望董原能出鎮淮東,以牽制淮東在淮泗地區的兵力,也唯有如此,梁家才能放心將沂南兵馬調往北線增援濟南。只要梁家抽空沂南的兵馬,對沂水控制力必然減弱,淮東則可以通過沂水向沂山輸送一部分補給,也可以將民眾沿沂水南撤安置……”

高宗庭建議,林縛心想:這不是志願軍加遊擊隊嗎?

由於當世是冷兵器作戰,遊擊戰術受到很大的限制,但沂山位於山東之中,能在沂山之中保存一部分軍事力量,意義重大,值得一試。

想到這裡,林縛也打定主意,轉身跟周普說道:“你速去詢問諸衛,有無熟悉沂山情況之人,有無人願意暫時脫下淮東兵服,隨楚錚北上青州,進沂山潛伏?再令軍情司,將附近能調集的斥候哨探都令到島上聽令——跟他們說清楚,在淮東與梁氏正式交惡之前,淮東不會承認他們的存在。有願意北上者,淮東必善待之……”

也許從全軍選人,能輕鬆湊足數千精銳隨楚錚北上,但時間不等人,青州局勢萬分危急,隨時都會全線崩潰,要立即送楚錚他們北還青州。

走陸路已是來不及,甚至要冒險走海路。好在“小公主級”超大型海船抗風浪的能力要遠遠強過普通帆船,只要不給颶風捲進去,還是相當安全的。

周普轉身走出去,將此行護衛林縛來昌國島視察的半營侍衛召集起來,選召一批志願者隨楚錚北上。

林縛又跟楚錚說道:“此回青州,諸事艱難,但國人必會記住爾等的功績;我會將你的家小從家鄉接來淮東安置,眼下也只能先挑一部分人隨你北上……”
匿名
狀態︰ 離線
734
匿名  發表於 2012-5-8 16:56:10
第130章 驅狼為虎

沂山地處魯中,巍然聳立,山巒重疊,群峰競秀,松林茂密,地勢西與泰山相接,又名東泰山,合稱沂泰山脈;南接蒙山,又合稱沂蒙山,山勢從青州臨朐延伸到蒙陽、沂南、平邑等縣;東接昆崳山,位於登州府境內,地勢一直延伸到黃水洋之濱。

有魯中門戶之稱的破車峴關,也位於沂蒙山系之間的大峴山之上,為青州與臨沂分野。

胡族侵土,實有亡天下之憂,兼之胡騎先後兩度侵掠山東,燒殺擄掠,山東的士民軍卒都有較強的抵抗之決心,在沂山之中能在一部軍事力量存在,不管強弱,意義重大。

林縛沒有指望楚錚率少部精銳潛入沂山,能擊退胡兵,逆轉山東危局,而是希望在山東局勢崩潰之時,那些給擊敗、但不甘心降虜的兵卒士民能有一個撤退容身之處。

燕冀形勢崩潰之時,成建制降虜的邊軍總數並不是特別多,即使成建制降虜的邊軍之中,大同、宣府守軍都是在糧盡困絕的情況,堅守到最後才被迫棄城投降。

林縛希望楚錚能在沂山之中奪得落腳之地,在山東局勢崩潰之後,能引導、幫助不甘心降虜的兵卒士民退入沂山落腳,進行整合,形成存在于魯中地區的山東抵抗軍事勢力,進而牽制燕胡控制魯中,杜絕虜騎從魯中借道進攻淮東的可能。

敵我之爭,無非是此消彼漲之事。

山東歷來都是人口大郡,崇觀九年之前,山東九府八十七縣轄戶二百二十七萬,口一千一百余萬;此外也是中原地區最重要的糧食產田,田冊所載水旱田逾五千萬畝。

由於藏丁隱田是歷朝以來各地難治之頑疾,山東郡所轄丁口、田畝之數,應要超過官方記載一大截。

即使多年來戰事不斷,使得山東人口稅減,而田畝大量拋荒,但據淮東多方抽查,估算山東丁口總數,仍然在千萬左右。

燕胡已盡得燕冀、晉郡之勢,再使其輕易占得山東全境,得山東近千萬人口、數千萬田畝,淮東未來要面臨的形勢將異常的險惡。

林縛之前與淮東諸人商議,考慮到梁家在魯西即使潰敗,仍會有相當多的兵力往魯西南曹州、濟寧、荷澤及魯南臨沂等地撤退,仍不失為一支與燕胡在山東進行拉鋸爭奪的抵抗力量。

為防抵抗並最終將燕胡逐出中原或趕盡殺絕,淮東所籌劃的,是與燕胡在河南、山東等地進行全面、長期拉鋸作戰的計劃,是要將河南、山東兩郡變成血腥戰場,絕不會容忍燕胡徹底控制山東、河南兩郡並從這兩郡源源不斷的抽取兵力、糧草來攻打淮泗。

淮東有人擔憂梁氏父子會降東虜,林縛與高宗庭、秦承祖、傅青河、葉君安等人反復權衡,以為未到山窮水盡、退路斷絕之時,梁氏父子投降東虜的可能性較小。

梁習位居國公,差一步就能封王,梁成沖、梁成翼兄弟二人,也都封縣侯、郡侯;降燕胡即使能得禮遇,高厚封爵也不過如此。

梁氏父子不降,率殘退守魯西南、魯南地區,背依淮陽、徐州,自然免不了要頂在前面,跟燕胡兵馬死拼惡打;梁氏既便降了燕胡,也必然會給燕胡驅使攻打淮泗,依舊要面臨九死一生的惡戰、險戰——至少在江淮形勢沒有出現崩潰瓦解的勢態之前,在梁氏父子沒有到山窮水盡之處,梁氏父子主動降燕的可能性甚微。

事實上,林縛更擔心一旦燕胡從東線楔入的兵馬襲奪臨淄之後,梁氏父子很可能會頂不住壓力,主動放棄黃河以北的平原府,收縮側翼,屆時青州軍主力給困在陽信,失去梁氏從平原府出兵援應的可能,自然是十死無生之局,而梁氏兵馬倉促南撤,在混亂中有給燕胡打奔襲的可能。

梁氏最終能帶出多少殘兵潰卒南逃以守魯西南,這點很難事前預料。

讓楚錚率部潛入沂山,盡可能說服程唯遠、張晉賢等人在青州形勢崩壞之前先一步撤入沂山,在沂山之中組織抵抗勢力,要比被動的等梁氏父子率殘兵敗將退守魯西南要好得多,要積極主動得多,也更能限制燕胡控制山東。

沂水源出沂山,出臨沂而入淮河,實際是淮東與沂山相接的一條命脈。

楚錚主動請返青州,林縛與高宗庭、葉君安等人商議,也覺得事有可為,連夜不寢,商議細節之事。

待到天明,又將孟心史請來行轅,林縛強忍著一夜未睡的疲倦,跟他說道:“陳相所言,我昨夜思索,以為就當前之形勢,確實需要董大人到淮西主持防務——我即日便去明州,召集兵馬,攻入會稽;也會使高宗庭代我前往杭城,面見董大人,以陳述此時形勢之危急,勸董大人以大局為重!”

“好,好……”孟心史連聲呼好。

陳西言等人都擔心淮東不願意在東線承擔更多的軍事責任,那杭嘉的形勢就離不開董原,如今淮東不僅同意立時集結兵力對會稽用兵,還主動派高宗庭去杭州勸董原,那是正好不過了。

在富陽慘敗後,董原就失去對浙北的控制力,吳黨借勢滲透,以陳明撤為首的一批吳黨官員填入嘉杭湖三府,實際上使得董原失去在浙北擁兵自重的基礎。

當前針對浙閩叛軍的戰事,又是以淮東為絕對主導;淮東與吳黨共同敦請董原離開浙北,董原就更沒有選擇。當然,董原服從朝廷的調遣,朝廷也不可能虧待了他。

孟心史又說道:“聖上及陳相還托我問林大人,誰代董原守浙北為好?”

“孟大人適合,”林縛說道,“孟大人為甯海老將,兵事嫺熟,又知江浙地略形勢,為時人所重,在士子裡又有聲望。除孟大人之外,本侯也不曉得誰能勝任。”

孟義山本就是甯海鎮主將,舊時轄管平江、丹陽、維揚、海陵四府的防務,用兵雖無奇彩之處,但也老成穩健——林縛不指望浙北軍能對奢飛熊所率浙西兵力造成致命打擊,但求浙北軍能守住杭湖不失,孟義山的確是合適的人選。

而吳黨很顯然也只會推孟義山上位代替董原,林縛舉薦孟義山,不過是順水推舟。

“好,林大人的意思,我會一字不漏的轉呈給聖上、陳相知道。”孟心史說道。

“請孟大人回館舍稍作休息,我這邊準備好船隻,即送孟大人從杭州登城,宗庭也會同行去杭州。”林縛說道。

孟心史離去,其他事情也由高宗庭、葉君安、周普等人安排,林縛先回起居處稍作休息、以養精神。

宋佳伺候他就寢,聽林縛說及董原事,輕歎道:“這是驅狼為虎之策,淮東豎一強敵矣!”

“雖說諸事要從遠處著眼,但形勢之下,也不得不行權宜之計;即使是引鴆止渴,有時候也是形勢迫之。”林縛說道。

割地制霸講究一個時勢人地,董原四者皆失——董原又非頑固不化、不識時務之人,既不能割地制霸,封一個將相王侯,也不失為人傑。董原自始至終都沒有暴露出過於張揚的野心,所以永興帝及吳黨雖將他調出浙北,但也能容他、在別處重用他。

董原如今已是兵部右侍郎的高位,這次江寧調他北上,很可能以尚書一級的高官厚爵來安慰他——董原若在淮西再立戰功,不是沒有入朝拜相的可能性。

董原是浙西仙霞縣籍舉子,以地籍分,與吳黨能扯上關係;當董原失去割地制霸的機會,不能不說存在他轉而投向吳黨懷抱的可能。

此時淮東與吳黨聯合將董原從浙北逐走,董原一旦投向吳黨,進而入朝拜相,很可能就是淮東將來逆取帝權的巨大障礙。

當前江甯諸公,林縛最忌憚的是岳冷秋,看來將來很有可能還要鄭重其事的將董原的名字添加上去。

不過也管不了那麼遠,眼下江寧還是先要維持一團和氣的局勢抗奢滅虜,將形勢穩定下來再說。

高宗庭、孟心史午時即乘船離開昌國,直接駛入錢江前往杭州去找董原。

在昌國島,從侍衛及召集來的斥候裡,林縛挑選一百八十餘人,先期隨楚錚北返青州。

雖說楚錚此行北上,暫時不扯淮東的名號,但林縛自然最終要去領導、控制將來在沂水蒙山之間的抗虜運動,當即就授楚錚指揮參軍的武職,將這名份之事先定下來。隨楚錚北上,包括之前隨楚錚南下的五名扈從,共一百九十二人,分授營、哨、參軍事、都卒長等武職,實際給楚錚帶了北上的是完整的一旅武官編制。

命令胡喬中率領淮東水營駐明州府軍中僅有兩艘小公主級戰艦,運送楚錚等人及部分馬匹、兵械直接走海路北上到即墨登岸,並緊急從明州府調一萬兩黃金給楚錚隨身攜帶見機行事。

潛入沂山落腳,有時候用金銀收買的效果不見得比武力強佔要差。

同時隨楚錚北上的還有兩艘信船,過長山島之後,就與楚錚所乘的兩艘小公主級戰艦分道,轉向東行,往海東向趙虎、林景中,傳達林縛緊急軍令。

這時節海上風暴甚烈,為防止意外,信船都是兩艘、兩艘的啟用。
匿名
狀態︰ 離線
735
匿名  發表於 2012-5-8 16:56:30
第131章 怨有必因

董原在內宅得知高宗庭與孟心史同來杭州城,臉色瞬時變得鐵青。

陳西言雖有心要將他從浙北調走,但顧慮杭湖形勢,不敢輕易妄動。但淮東將東線戰事的責任都擔過去,使陳西言無後患之憂,形勢就由不得董原了。

董原也是能隱忍之人,但想到數年來/經營浙北的心血就要付之流水,也是氣急敗壞,將手裡茶盞砸了粉碎……

侍衛守在門外大氣不敢出,這些年來跟隨董原各地奔波的老家人董浩,一時間也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進去勸。

總不能將孟心史、高宗庭丟在偏廳裡不理會,但這些年來鮮見老爺克制不住大發脾氣,即便是被迫從富陽撤兵時,老爺都沒有今日氣急敗壞的樣子,聽著門內好一會兒沒有動靜,心裡猶豫著心想:是不是派人去找夫人過來?

董原走到門口,撣袖整衫,臉色已恢復如常,吩咐左右侍衛:“備宴迎客,”帶著老家人董浩往偏廳走去。

杭州通判王約正站在中庭等候,心裡忐忑不安,就怕事情還沒有開談就崩掉。

雖說董原今非昔比,但駐守杭城的兩萬精兵是董原的嫡系,旁人指揮不動,董原死賴在杭州城不肯走,江寧那邊要怎麼處置?

看到董原一襲青衫走進來,臉色看不出異常,王約心思才稍定一些,迎上來揖禮道:“董大人,孟大人與高先生在廳上等候多時了……”這會兒高宗庭與孟心史也聞聲走出來。

董原作揖笑道:“乍聽孟大人與宗庭過來,我恰在內宅臥床小憩,耽擱了些時間,宗庭知道我這壞習慣,想來不會怪罪……”

“董兄說笑了,”高宗庭笑道,“就是怕打擾你午憩,我與孟大人才直接過來等候,反正坐著也閒聊。”

即使得淮東支持,但董原的反應仍難預料,孟心史一路行來,心思難安,這時候看到董原笑面如春風所沐,心思稍定,一起進偏廳按主賓次序坐下。

有了淮東的支持,孟心史就無需再小心試探,開門見山說道:“青州勢危,江甯諸公籌謀救計,寢食難安。魯國公遣使入江寧,言淮西需大將鎮守,他才放心將沂南兵馬調往北線,以抗胡虜。實際情形,淮西也缺帥臣,劉庭州、肖魁安在渦陽,獨木難支。一旦河淮勢危,淮北重於東而輕於西,非老成持重之計,皇上與諸公商議,都薦董君……”

“聖上與諸相器重,董原銘感于心,”董原裝模作樣朝西北面拱手而行,坐定又問孟心史,“董原報效朝廷,唯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己,但欲問朝廷如何安排東線戰事?”

“淮東侯欲近日在明州對浙閩叛軍再興戰事,迫使奢叛兵馬東調,以減輕杭湖、徽南所承受的壓力……”孟心史說道。

“淮東侯與顧青州翁婿交惡,淮東侯當真就坐看青州勢危?”董原眯眼而笑,看向高宗庭。

董原說這些話看似毫無意義,但暗指林縛念私仇而棄翁婿之情,以謂林縛品性低劣、寡恩刻薄——看來董原對淮東怨意猶深,高宗庭心裡輕歎,說道:“事有可為不可為,私情之外,仍需以朝廷大局為重。淮東軍近年征戰不斷,兵勞將疲;朝廷有需,仍咬牙調集兵力對會稽用兵,無非也是想朝廷能從其他地方抽出兵馬來去援救青州——直接出兵青州是援,讓董兄能從浙北防事脫身北上,就不算援青州了?”

“哈哈,也是,也是,是我拘泥了……”董原仰天大笑,又朝孟心史說道,“既然朝廷與淮東已有定計,董原無不從,諸事應以朝廷大局為要。”

孟心史倒沒有想到董原輕易就範,疑惑的看了高宗庭一眼。

高宗庭臉色含笑,似非看到孟心史的疑慮。

董原又非不識時務之人,在淮東日益掌握東線戰事的主導權,他已不具備時、勢、人、地的優勢。

在當前勢態下,董原還妄想擁兵自重,只能加深江寧對他的猜忌,將來怕是逃不脫殺身之禍,實屬不智;還不是如此時就對朝廷表示馴服,能得更多的實惠。

董原又說道:“河淮勢急,已不能從容部署。請孟大人即刻派人告之江寧,我想立時前往江寧,晉見聖上,面詢機誼;浙北防事,可由孟副使暫代……”董原倒是光棍一個,知道浙北形勢已不能爭,索性徹底讓江寧對他放心。

“好……”孟心史也覺得意外,不過董原既然願意將浙北的防務都交給孟義山,他隻身前往江寧聽候朝廷的安排,麾下兵馬暫時都不動,那比什麼都好。不過董原這樣的守疆帥臣未詔不能入朝,所以要孟心史或董原親自上書請旨。

杭州通判王約坐在下首,聽董原這麼說,倒替他覺得委屈起來,心想他對朝廷如此忠心耿耿,朝廷也不會虧待了他。

孟心史說道:“董大人欲入朝議邊事,可親自上書……”

“也行,”董原說道,“那便請孟大人與宗庭稍待。”便讓人將筆墨拿來偏廳,當著孟心史、高宗庭的面,寫下請旨入朝的摺子,派人快馬加鞭,送往江寧。

夜裡董原又留孟心史、高宗庭在宅裡用宴,宴過後,對孟心史說道:“我與宗庭是多年故交,這些年來聚少離多,思念得緊;今日我要留宗庭在宅子裡秉燭夜談,一敘別情,就怠慢孟大人了……”

“無怪、無怪……”孟心史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心情大好,先告辭由王約陪著去館驛休息。

董原在浙北是以浙北制置使兼知杭州,軍政權事集於一身。調董原北上鎮守淮西,浙北用孟義山代董原主持防事,但朝廷不會給孟義山集權的機會,故而浙北制置使與杭州知府兩職事要分開來。

陳西言是推薦孟心史擔任杭州知府的,也難怪孟心史心情大好。

董原請高宗庭到西閣說話,使人掌好燈,將無關人等遣開,臉色上的神色便轉冷,盯著高宗庭,說道:“將我從浙北逐走,于淮東何益?”

“你心裡還是有怨氣啊,”高宗庭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河淮勢危,崩潰在即;守淮,淮東獨木難支,除董兄外,無人能臨危受命、守住淮西……”

“這些話騙別人可以,我留你下來,推心置腹,你卻拿這些鬼話敷衍我,”董原冷聲說道,“難道這些年的故情,抵不上你急於報效新投主子的心思?”

高宗庭心知董原要是輕易能給別人的話說動,便不是他本人了。

林縛最初在江寧出現在眾人視野裡時,董原對他或許有不屑之心,但也沒有什麼敵意存在。林縛在燕南勤王事之後,便如彗星般崛起。林縛與董原的發跡有相似之處,都是舉子出身,初任小史,又以兵事而大耀光芒。

世人便時時處處拿林縛與董原作比較,董原心胸本就算得有多寬廣,看著林縛一日日奪去本屬於他的光芒,心裡怎會好受?

在奢家襲奪浙東時,董原選擇與岳冷秋合作,從維揚出兵鎮守浙北,這事當時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便是林縛事後也承認沒有想到董原會跳出來,畢竟當時東陽黨與董原並沒有直接的矛盾衝突。

高宗庭對此並不意外——從那時起,董原已經將林縛視為敵手,就杜絕了當時跟林縛、顧悟塵合作的可能,如今裂痕只是越來越深罷了。

事情到這一步,高宗庭也曉得沒有跟董原再談下去的必要,敷衍談了片刻,便告辭回客房休息。

回到客房,書僮陳小彥說道:“董大人似乎臉色很不善啊,怕是會一直怨恨先生、怨恨淮東……”

“陳芝虎也降了胡虜,在沁陽大肆殺戮,此時又甘為東虜先驅攻陽信,”高宗庭苦笑道,“世事無常,能奈何之?

召董原入朝另聽調用的特旨四天后就傳來杭州。

雖說江甯最終決議由孟義山代替董原主持浙北防務,但裁撤浙北制置使司,另置御前杭湖軍都統制一職,由孟義山擔任。而孟義山除了統領劃歸御前杭湖軍的五萬兵額外,地方兵備事也劃歸地方知府、知縣兼領,這也是朝廷在收地方兵權上邁出的第一步。

除此之外,另委陳華文出任御前杭湖軍副都統制一職,孟心史出知杭州府事——高宗庭也在杭州侍到六月初十就返回明州,林縛已從昌國趕到上虞,親自在上虞調兵遣將,組織對會稽的戰事。

高宗庭渡江趕到上虞跟林縛匯合。

聽高宗庭說起董原的反應,林縛苦笑道:“別人能狼狽為奸,淮東拉仇恨的本事倒是一流。與顧家反目成仇,天下人都視為笑話。世人都說李兵部門生故吏都投淮東,偏偏董原這個李兵部身前最得意的門生又視淮東為敵——宗庭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反思一下?”

“大人以大義為先,故而與存私念者不能相容,這不能算大人之過,”高宗庭說道,“董原與淮東為敵之事,我倒覺得沒有必要太擔心。吳黨與岳冷秋媾和,實是吳黨手裡無用兵之人。看眼前之形勢,董原甚至願意將他嫡系一部兵馬交給孟義山,跟吳黨示好之心昭然,但吳黨若得熟知兵事之董原,對防務之事就不必處處依仗岳冷秋。一山難容二虎,即便董原日後有機會入朝為相,他與岳冷秋之間,就有一番好戲會演給我們看……”

“我也是這麼想,把他們都趕到西線,讓他們在西面鬥個不亦樂乎,實際對淮東也是有利的,”林縛思考著說道,“倒不曉得朝廷會給董原按個什麼頭銜。”

淮西轄廬州、東陽、濠州、壽州,如今又將濠壽以北的渦陽等縣都劃入淮西的防區,淮西本身就存在林庭立所掌握的東陽軍、劉庭州、肖魁安所掌握的渦陽鎮軍以及廬州守軍。

淮西山頭林立,董原調往淮西為帥,自然沒有經營淮西為己有的可能,永興帝與陳西言也不會給他創造機會。但很顯然,與淮東關係密切的林庭立與東陽軍,將是給重點壓制的對象。

高宗庭對此倒是笑而待之,林庭立在東陽給壓制得越狠,才越有可能徹底的投向淮東。
匿名
狀態︰ 離線
736
匿名  發表於 2012-5-8 16:56:47
第132章 不死不休

奢飛虎在蘇庭瞻、田常、余文山等將的陪同,登上香爐峰,舉目遠眺東方,能看到淮東軍在曹娥江面上巡曳的戰船,帆桅在陽光下熠熠生耀,與江水波光映成一片。

“淮東軍旬日來一直都有兵馬往上虞集結,”田常說道,“淮東軍此刻的動向不可不防啊!”

奢飛虎面無表情,繃緊如鐵;這旬日來會稽局勢危急,奢飛虎才親自從東陽縣趕來會稽。很顯然,要改變會稽的局勢,不是奢飛虎趕過來就能有作為的。

蘇庭瞻站在側後也一聲不吭——淮東在曹娥江東岸大肆聚結兵力,要想避免浙南之敗在會稽重演,只能從浙西抽調兵馬填補守軍兵力的不足。

守住會稽,遠不是守住幾座城池那麼簡單。

明州府及台州、永嘉兩府的近海諸縣相繼失陷後,浙閩軍在浙郡所控制的產糧區就只剩下以東陽縣為起端、以衢州府為重心的浙中谷原以及以會稽、山陽、諸暨、蕭山諸縣為主的會稽平原兩處。

特別是位於會稽平原上的諸縣,僅水田就有近兩百萬畝。

在明州府未陷之前,奢家從會稽諸縣抽取的糧賦就高達三十萬石。

在明州失陷之後,奢家為了支撐東西兩線日益沉重的軍事開支,過去一年從會稽諸縣抽取的糧賦提高了有一倍,達到六十萬石。

若僅僅是守住幾座城池,而鄉村地區給淮東肆無忌憚的滲透、控制,奢家自然不能再從會稽再徵收一粒米糧;而一旦失去每年六十萬石米糧的收入,浙閩軍在浙地東西兩線十三萬兵馬,怕是連吃飽肚子都成問題,更不要說奪回主動了。

以往,淮東軍在明州的兵馬,主要集結的嵊州,迫使浙閩軍在嵊州西面的東陽縣及南面的天臺縣建立防線。而在曹娥江下游東岸的上虞駐兵以浙東行營軍及靖海第三水營所屬的兵馬為主,不過萬餘人,所以會稽守軍所承受的壓力不大。

但是從浙南戰事結束之後,淮東在上虞集結的兵馬就持續增加,會稽所承受的壓力就一天重於一天。雖事前就為預防萬一,從周邊富陽、臨水、東陽等地,抽調兵馬補入會稽,使會稽守軍增加四十營兩萬四千餘人,但猶有不足。

由於去年淮東軍奔襲浙東時,幾乎是第一時間搶奪曹娥江口,躲入曹娥江內的浙東水營戰船悉數覆滅。曹娥江作為明州府與會稽府的界河,從此就給淮東水營戰船完全控制。

如此的防禦形勢對浙閩軍是極為不利,淮東軍控制曹峨江水道,完全可以從任何一處渡過曹娥江進入西岸,侵入會稽。

浙閩軍只能笨拙的在曹娥江西岸密集的修築防壘、防寨,以防止淮東軍向西岸滲透。

奢飛虎等人此人所處的會稽山香爐峰,是會稽守軍在山陽縣東南最重要的一處防寨。

會稽山位於會稽、諸暨、嵊州、東陽諸縣之間,是浦陽江與曹娥江的分水嶺,山地呈西南——東北走向,是會稽府地形骨架的脊樑。在春秋戰國時期,越國就在會稽築壘,形成位於腹地的堡壘群。

在會稽山大規模築壘、駐以精兵,就能以居高臨下之勢,當頭鎮住曹娥江,稍稍扳回一些地勢上的優勢。

“老塘浦方向看著不對啊……”蘇庭瞻眼力好,登高望遠,視線能遠眺到曹娥江下游的拐角。

曹娥江到下游成“之”字形,過上虞縣城之後,就往西、往山陽縣方向大拐,在山陽縣東北十數裡處再往北折向,從會稽縣城東北角匯入錢江。

老塘浦是曹娥江在山陽縣東北角上的拐角。蘇庭瞻說老墉浦方向不對勁,奢飛虎、田常等人都極力看去,那片江面密密麻麻的有黑點在集結——明眼人都能想到是淮東水營的戰船在那處江面集結……

奢飛虎下意識的想到淮東軍可能會在老塘浦強渡曹娥江。

在老塘浦,浙閩軍徵用一座村寨修築了防壘,駐有一營精兵。但看淮東水營在那處江面的集結程度,一次送五六千戰卒渡過曹娥江都有可能,老塘浦防寨裡的駐兵,遠不足以抵抗淮東從老塘浦登上西岸。

築壘防線在軍事上存在的意義,主要有兩個:一是防止小股敵軍滲透越境;二是當敵軍大規模兵馬襲來,以阻障拖延為主,為己方爭取大規模兵馬集結的時間。

奢飛虎、蘇庭瞻、田常等人一面調兵遣將,一面在扈從的簇擁下,親自趕往老塘浦督戰。

等奢飛虎、蘇庭瞻趕到老塘浦,淮東軍已有一部兵馬在西岸登陸,上千甲卒挨著江堤列陣,近百乘飛矛盾車列在陣前,盾車之間裡閃爍寒光的強弓巨弩。

而在淮東登灘陣列之後,數十艘戰船梯次相列,似乎直接在這處寬達三裡許的曹娥江面上搭設浮橋,在江對岸上,淮東軍正有大股的兵馬聚集。

老塘浦防寨守軍最初派出數百軍卒,欲趁淮東軍在西岸立足未穩突襲之。

奈何淮東軍在西岸搶灘一開始就投入兩營悍卒,兵力要遠超老塘浦防寨駐軍,將老塘浦出擊的數百軍卒擊潰。

待奢飛虎等人率扈從趕到老塘浦,左右援軍也集結過來,使得老塘浦的兵力增至三千多人,但淮東軍搶灘部隊在西岸已經站穩腳跟。

千余甲卒依江堤嚴陣以待,而兩翼各集結十數艘戰船,隨時都能投入兵馬登岸,支援側翼;陣列之後還正搭設浮橋,更多的兵馬正等著通過浮橋直接渡到西岸來。

“淮東軍這是要再開戰事?”奢飛虎諤然問道。

也怨不得奢飛虎驚諤——浙南戰事才過去不到一個月時間。

即便浙閩軍在浙南戰事承受一萬五千餘卒的傷亡,淮東軍的傷亡也不會低於萬人。持續的攻城奪寨,除了殘酷而血腥的殘重傷亡外,也意味著物資大規模的被消耗。

往往攻城方的物資消耗,要遠遠大於守城;在秦子檀遺留的書信裡,寫到淮東軍攻永嘉,箭羽遮天閉日,無日或休,月餘射出箭矢不下百萬羽,城中幾無立足之處。

在攻打永嘉時,淮東軍損毀的拋石弩、床弩等大型器械,數以百計……

照一般情況推測,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淮東軍不應該有大舉用兵的動作才是。

像當初奢飛熊迫使董原退兵,獲得富陽大捷;但在富陽之戰後,奢飛熊所部進入富陽、臨水的兵馬傷亡很大,而物資及糧秣消耗一空,需等候從後方調集。從而失去一鼓作氣從臨水進擊安吉、從獨松關進擊甯國、從千秋關進擊徽州的作戰可能。

蘇庭瞻說道:“淮東軍早前打算在浙南與我軍進行長期對峙,應儲備較充足的物資;浙南戰事已息,才持續兩個多月的時間,時間應比淮東軍事前預料到短一些,所以淮東軍在浙南應有些物資節餘下來……”

“……”奢飛虎眉頭緊蹙,沉默著一聲不吭。

他這個浙南都督府還是前年臨危受命,幾乎是隻身赴任,浙南、浙東諸路兵馬,包括余文山、蘇庭瞻、田堂、溫庭瑞、安夏江諸將,幾乎都是他大哥奢飛熊的部從。但不管怎麼說,浙南一役的慘敗還是要算在他的頭上。面上無光、局勢更加艱難不說,秦子檀作為奢飛虎在浙南唯一可信任、依仗的心腹,在楠溪源河谷一役不幸被俘而最終不屈自縊而亡,令奢飛虎真正的感到徹骨之痛。

過了片刻,奢飛虎咬牙說道:“不管花費多大的代價,一定要將淮東軍趕下曹娥江!”

蘇庭瞻與田常對望了一眼,田常微微頷首,示意蘇庭瞻照奢飛虎所言行事。

蘇庭瞻心裡苦歎,淮東軍搶灘作戰能力極強,而且最先派出搶灘的戰力,絕對是淮東軍裡的精銳,一旦給淮東軍在灘頭站穩腳步,有盾車弓弩密集列陣在前防備衝擊,兩翼又有戰船能近岸掩護,想要將淮東軍趕下曹娥江是極其困難的。

更好的戰法,是引誘淮東軍往縱深穿插,這邊可以依仗河岸防壘、防寨出擊作戰。

蘇庭瞻情知直接衝擊淮東軍的守灘陣列,會極為不利,但同時又知道奢飛虎在浙南戰事失利後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也越來越缺乏耐心——只能硬著頭皮派兵去打淮東軍的守灘列陣,將登上西岸的千餘淮東軍甲卒趕下曹娥江去。

******************

林縛站在曹娥江東岸瀝海防寨的城頭,眺望西面的戰場。

為履行與陳西言之間的承諾,雖準備還不能算充足,林縛也毅然決定派大股兵馬強渡曹娥江,對會稽大舉用兵。

此時用兵,淮東也會備感吃力,畢竟物資在浙南戰場消耗甚多,一時間補充不及,但也有明顯的好處。

浙閩軍對會稽糧賦的依賴程度很深,此時此值浙南收麥種稻時節,此時派兵渡過曹娥江,大興戰事,自然能嚴重干擾浙閩軍在會稽的夏糧徵收之事,

為對會稽大舉用兵,林縛在浙南戰事之後就大規模調整南線兵馬的部署,不僅將新浙南軍大部正式編入浙東行營軍,還從工輜營大規模調後補入浙東行營軍及靖海第三水營,使得浙東行營軍的規模增加六十營,靖海第三水營的規模也增加十二營一萬兩千餘人。

截止到六月上旬,上虞一線駐紮兵馬總數,從之前的一萬餘人,驟然增加到五萬有餘,更遑論位於曹娥江上游、嵊州的長山島萬余精銳,隨時能順江而下,進入會稽戰場。
匿名
狀態︰ 離線
737
匿名  發表於 2012-5-8 16:57:07
第133章 耐心

淮東軍大舉渡過曹娥江,初戰選擇在老塘浦,是林縛與傅青河、高宗庭、葉君安等人數日時間裡研究出來的方案。

老塘浦位於曹娥江的大拐角上,使得淮東水營戰船可以從老塘浦防寨的東側及北側兩個方向進行登岸夾擊。

靠近老塘浦的曹娥江西岸,是會稽山脈餘勢延伸下來的坡崗地形,老塘浦寨就築成一處高十數丈的緩坡上。雖然西岸坡崗地形給守軍有居高臨下的優勢,但江岸地勢整固,無淤灘,戰船能近岸駐泊不說,先遣部隊登岸後也易於列陣守灘,地形有利兵力展開。

老塘浦位於山陰、會稽兩城之間,東面就是面積幾乎占三分之一會稽縣境的鏡湖。

浙閩軍在曹娥江失陷後,就直接填塞鏡湖與曹娥江相接的水道;鏡湖之水,通過西面的浦陽江水道,從蕭山縣西境匯入錢江。

只要能一舉攻陷老塘浦,甚至可以調集大批輜兵進入曹娥江西岸,在鏡湖與曹娥江之間重新挖掘水道,使之相通。鏡湖深闊,水面廣袤,深入山陰、會稽、蕭山三縣。

屆時除非奢家願意放棄會稽、山陰、蕭山三縣,在浦陽江口上游的錢江水道進行第二次封江,不然將被迫調浙東水師殘部進入鏡湖與淮東水營進行決戰。

照著林縛他們在戰前所擬的方案,以韓采芝所部精銳先行渡江登岸,建立灘頭陣地,然而直接在闊約三裡許的曹娥江面上搭設棧橋,調陳魁立、毛騰遠兩部走棧橋進入西岸,向老塘浦寨進逼,以圍點打援的戰術,迫使其他區域的會稽守軍進入給鏡湖、曹娥江夾在中間、相對狹長的老塘浦進行會戰。

林縛也沒有料到身在會稽的奢飛虎在浙南戰事結束越來越缺乏耐心,沒有等淮東軍離開灘頭、進入老塘浦縱深區域,就驅使兵馬過來強行要將登岸的淮東軍趕下曹娥江。

老塘浦血戰就提前在曹娥江西岸灘頭爆發。

***********

搶渡登陸,最易給敵所趁,半渡受擊。淮東重視水營,重視水營與步卒配合作戰,每戰必用勇將率精銳搶灘。

其時,唐複觀親率兩營甲卒及兩百輛飛矛盾車搶渡西岸,擊退老塘浦寨守軍的第一次反撲。一面將二十餘傷卒撤到船,一面用飛矛盾車,在縱深約兩百步的灘頭布下弧形車陣;車陣兩頭接河,中間鼓出,形如新月。

中間豎起黑青色大旌,以為令旗,兩營甲卒攜帶兩百架蹶張大弩在車陣之後嚴陣以待。在灘頭陣地之後,數十艘木船鋪在江面上,以鐵鍊相扣,正緊張的鋪設棧板、架設浮橋。在浮橋的兩側,靖海第三水營的戰船一字排開,作為灘頭陣地堅強的後盾。

除了老塘浦寨守軍第一次趁這邊立足未穩之際,有反攻的機會,待唐複觀親率部卒在西岸灘頭列陣完畢,就不再有可趁之機。

林縛等人戰前研究,認為只要能在西岸建立穩固的灘頭陣地,會稽守軍必然要將淮東往縱深誘引才會展開反攻。當兩大隊會稽守軍從老塘浦寨之後,如饑食惡虎朝灘頭陣地猛撲夾擊而來,在東岸瀝海防寨觀戰的林縛等人也吃了一驚。

“奢飛虎怕是失耐心了!”高宗庭吸了一口氣說道。

瀝海是淮東軍建在上虞城西北方向的防寨,離西岸的灘頭陣前才六七裡,眼力稍好的人,站在瀝海寨的城頭,能看到西岸的戰場。

會稽守軍強攻淮東軍在西岸已經穩固下來的灘頭陣地,是戰前所沒能預料,高宗庭猜測在會稽主持戰事的奢飛虎失去耐心,這是對淮東軍有利之事。敵將越急躁,無疑在用兵之時會出現更多的漏洞。

傅青河、高宗庭、葉君安等人正要商議對策時,林縛捏著拳頭,打在垛牆上,用力的說道:“既然他要打,那就陪他打!”讓人將曹娥江沿岸地圖在城頭鋪開,指著地圖說道,“奢飛虎想要將我西岸灘頭陣地打垮,除了用屍體堆,另無他圖!速傳我軍令,著唐複觀死守西岸,西岸灘頭失守,叫他拿人頭來見我!”

“灘頭陣地過於狹小,最多只能再填一營甲卒進去,再多就有害而益,”傅青河說道,“既然是要死守西岸灘頭,我留在此間無用,我去西岸督戰,確保不退半步!”

奢飛虎本就以武勇梟悍著稱,他此時失去耐心,變得急躁,對淮東有百利而無一害,但他對灘頭陣地的打擊必然瘋狂而血腥。

能不能守住灘頭陣地,除了將卒的武勇之外,最重要的還是咬牙堅持到最後的意志跟不屈於敵的士氣。

傅青河要去西岸督戰,林縛雖憂他的安危,稍作沉吟,還是點頭應允,還是擔心唐複觀在守灘時會有動搖,又下令道:“天黑之前,棧橋必須架設完畢,要有兩條橋道與西岸灘頭相接,一道進、一道出,不得有誤!”又跟葉君安說道,“四明君安,請代我擬書軍令:著周同接到手書之時,即刻調陳漬、張季恆所部趁海船入錢江,以備戰事!著敖滄海接到手書之時,即從嵊州率三旅沿曹娥江東岸北上……”

“大人是想一舉打下會稽嗎?”高宗庭問道,從永嘉、嵊州緊急調五旅精銳北上,即使不算水營戰力,在上虞集結的步卒也將是會稽守軍的兩倍有餘。

“西岸灘頭地狹,我們只能添油般小股增兵;奢飛虎急於求勝,他也應能看到,只要他能在老塘浦集結一萬兵馬,就始終能保持對西岸灘頭的兵力優勢——你說他會不會放棄依城、依寨,與我軍在縱深處進行拉鋸作戰的機會,而縱守軍主力出城到老塘浦來與我會戰?”林縛問道。

“他如此急躁,有分股吃掉我登灘步卒的機會,怎容他不試?”高宗庭瞬間想明白林縛計出何在了!

“沒想到淮東軍一舉打破東線膠著戰局的良機會出在奢飛虎的身上,”林縛笑了起來,說道,“只要能在曹娥江西岸,給會稽守軍以重創,我們就有機會在奢飛熊從富陽、臨水調派大規模援軍進入會稽之前,先一步對山陰、會稽兩城中守軍給削弱最厲害的一座城池形成合圍……”

高宗庭自詡有謀略,但遠不及林縛做決定來得如此果斷。

葉君安寫一手好字,聽林縛口述,擬好軍令,複看一二,給林縛看過,用印之後,便派人分赴永嘉、嵊州。

會稽守軍駐守城寨,形成互為犄角、互為援應的防壘體系,而東陽、富陽兩地都駐有大股的浙閩軍,離會稽也近,支援也快。雖說淮東軍在上虞集結的兵馬要超過會稽守軍許多,但也沒有進入會稽腹地強攻城寨的機會。

林縛給淮東軍進入曹娥江西岸的初戰,選擇最接近江岸的老塘浦寨,便是要避開深入會稽腹地,也沒抱有必克老塘浦寨的決心。

唯有將會稽守軍的主力誘出城來,才能有在野戰重創之的機會。只有在野戰中重創會稽守軍,在富陽或東陽援軍趕來之前,山陰或會稽等城池才可能出現防禦空虛而易給淮東軍攻陷。

林縛又與隨行扈衛說道:“將毛騰遠、韓采芝叫過來……”

毛騰遠與韓采芝各率部在瀝海寨前準備渡江,聽到林縛相召,很快爬到寨頭參見。

林縛跟他們說道:“你們兩部暫時就地休整,今夜不再渡江;但明天你們二人都要披甲上陣,做好打硬仗的準備!”

“然!”韓采芝、毛騰遠不曉得作戰計劃已經通盤改變,但都是異口同聲應答,便下城頭去做準備。

*************

奢飛虎的想法很簡單,淮東軍在西岸建立的灘頭陣地不到兩百步縱深,灘頭陣前再堅固,也遠不可能跟固若金湯的城池相比。

只要將淮東軍在西岸建立的灘頭陣地打垮掉,淮東軍的這次搶渡就會宣告失敗。

從會稽山下來,到錢江之畔,才四十餘裡寬,有兩城三寨分守要害;浙閩軍在會稽的守軍雖不比淮東軍充足,但兩萬四千人守住城寨,將淮東軍攔在曹娥江以東,是足夠的。

但是浙南戰事的失利,不僅是壓在奢飛虎心頭沉重的石頭,浙閩軍上下都彌漫了一種悲觀失望的情緒,士氣低落。

倘若會稽出現膠著拉鋸,而守軍只能被動的防守,長期以往,奢飛虎實難想像士氣還如何維持?

奢飛虎心頭充盈著一股子戾氣要發洩,將卒需要血腥後的勝利來提振士氣,最終促使他不計傷亡的要將淮東軍在老塘浦寨前建立的灘頭陣地打碎。

蘇庭瞻、田常、余文山等人,沒有勸阻奢飛虎,也正是因由於此。

只要將灘頭陣地打碎掉,站不穩腳,淮東軍在其後所搭設的浮橋是沒有意義的,簡單到一把火就能付之一炬而毀之。

蘇庭瞻親自上陣督戰,田常與余文山陪同奢飛虎在老塘浦寨城頭觀戰。

“兵力不夠啊!”田常說道,“我們在老塘浦的兵馬,才聚有三千餘人。要是我們不能一次性就將其灘頭陣前打碎掉,淮東軍很容易通過戰船運送更多的兵卒過來……”

“淮東軍加急搶鋪浮橋,看情形他們對灘頭陣地也是勢在必守,”余文山說道,“是不是可以誘他們往灘頭投入更多的兵力,進行會戰?”

奢飛虎急於獲得一次勝利來提振士氣,來發洩堵在胸口的鬱氣,經余文山提醒,他扶著垛牆,盯著坡腳下的灘頭看。

西岸灘頭受狹仄地形限制,使得淮東軍雖然在東岸集結了優勢的兵力,但只能分批的通過渡船與浮橋輸送過來——只要淮東軍不放棄西岸灘頭陣地,實際上給他們分而擊之的機會。

提到這種戰形,奢飛虎想到宋浮曾給他拿油燈作比喻,就像給油燈添油,一次不夠,再加點還不夠、再加,結果是次次不夠——奢飛虎這時候看到有在此地獲得更大勝利的可能,眼睛閃爍出奇異的光彩。

*************

林縛在濟南設計飛矛盾車,主要是希望步卒在野戰中能憑藉車陣來抵抗騎兵的衝擊。

之後在燕南的數度野戰獲捷,也證明這種拖拽便捷的盾車,配合強弓勁弩,野戰中在限制騎兵衝擊方面,有很好的效果。

浙閩地狹山陡,每爭一地都在方寸狹仄間苦戰,即便是巷戰中,飛矛盾車的用處也不及大盾來得晚便利,故而沒有煥發出在開闊地形極利於抵抗衝擊的異彩來。

而在灘頭盾車兩兩相扣,形成一體,車轅後再用堅木抵住,就非人力所能衝破。而一旦有出兵的需要,只要將抵車堅木撤去,將位於內側的鐵鉤撥開,就能迅速形成出擊的通道。

站在老塘浦寨頭看上去極其單薄的一圈弧形車陣,卻成為吞食浙閩軍血肉的兇殘車牆。受阻于車陣前無法前進,車陣內箭矢飛石如狂風暴雨襲來,數以百計的兵卒進退失據,傷亡慘重。

在數度強沖不利之後,蘇庭瞻從老塘浦防寨裡調沖車或用人扛巨木上去,裹入沖陣中,進逼車陣,才迫使淮東軍甲卒從車陣兩翼出擊,在狹窄灘頭進行激戰。但在狹窄的灘頭上,淮東軍弓弩手能憑車陣發射弓弩,出車陣的甲卒也是依車陣而戰,頑強的攔截沖車等重型器模接近車陣,相對佔據更大的優勢,傷亡比例一開始就嚴重傾斜。

浮橋在入夜之前鋪成,但也只是將傷亡慘重的哨伍撤出,補充部分戰力完備的哨伍,接受傅青河、唐複觀在西岸的指揮。但狹窄的灘頭,限制淮東軍從東岸調入更多的兵力,進入西岸灘頭陣地的總兵力始終未能超過三營甲卒。

浙閩軍也限於地形,無法一次性投入更多的兵力,對灘頭車陣的衝擊力不夠,數度強攻都給擊退,蒙受慘重傷亡。入夜後,浙閩軍暫緩攻勢,徵用民夫將老塘浦寨東北翼的陡坡削平,遂得以在次日每次進攻能投入多一倍的兵力,強攻車陣……

當奢飛虎連夜從會稽、山陰、諸暨調來萬餘兵力集結到老塘浦寨之時,他滿心打算著將淮東軍誘到西岸灘頭分批吃掉。

同時奢飛虎又擔心會稽兵力的不足,一面從東陽縣再抽兩千戰卒補入會稽,一面派田常親自趕去淳安面見老大,陳述會稽戰機,希望能說服老大同意從富陽、臨水調兵增援會稽,確保老塘浦之戰能成為扭轉東線局勢的關鍵性戰役。

而在此時,趁夜分往曹娥江上下游轉移的毛騰遠、韓采芝兩部,分從老塘埔上游的道墟埠以及下游的湖塘頭強渡曹娥江。

由於奢飛虎率會稽軍主力暴露出野外,湖塘頭及道墟埠的守軍,就不能只是守住防寨了事,要避免奢飛虎所率、集結於老塘浦的主力受到淮東軍主力從兩翼奔襲而去的夾擊,則必然要堅決的對試圖登岸的淮東軍進行堅決的攔截。

當老塘浦灘頭的車陣及浮橋將約一萬兩千余會稽守軍主力吸引過去,在兩翼的湖塘頭及道墟埠的守軍兵力就嚴重不足,都不足一營。而林縛利用夜間掩護,調整東岸的兵力部署,毛騰遠在道墟埠強渡曹娥江,投入兵力為六個營;韓采芝在湖塘頭強渡曹娥江,投入兵力更達到是八個營。而在東岸,林縛手裡親自掌握著二十營步卒的預備兵力。

奢飛虎當夜在老塘浦不能將淮東軍的灘頭車陣徹底打垮,拖過一夜,淮東軍就得以發揮控制江道以及兵力倍于會稽守軍的優勢來。

毛騰遠、朝采芝二人皆披掛上陣,率健銳先搶灘頭,與迎面趕來攔截的守軍白刃而戰,沒有拿弓箭射住陣腳一說。兩軍相接,就直接刀槍相見,冒著箭矢飛石,廝殺到一處。

刀劈矛刺、箭射弩殺、火油迸濺、大火燒身——每爭一寸灘頭,便意味著雙方填進去數條人命,鮮血往江灘鵝卵石及泥沙裡滲透,很快滲到江水裡,染紅一片,很快又給入夏後渾濁的江水沖淡變無。

奢飛虎這才意識到急於求勝反暴露出兩面可能受夾擊的致命弱點,使蘇庭瞻督戰破灘頭車陣不停,他使余文山與另外一員親信,分率一部精銳去援湖塘頭跟道墟埠。

林縛與高宗庭、葉君安等人站在瀝海寨頭,觀看對岸的戰局。

按說淮東徹底控制水道又兵力占優,完全具有多點突破會稽守軍江防的絕對優勢。

但實際上,在曹娥江西岸,會稽守軍要防守的正面寬度不過三十餘裡,會稽守軍在曹娥江西岸所形成的兩城四寨防禦體系,城寨之間相距最遠的不過八裡許。

彼此間相援最快甚至都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限制了淮東軍發揮兵力戰優又控制水道的優勢。

林縛心頭一刻都得不到輕鬆,即使是佔據絕對優勢而最終大意失利的戰例舉不勝舉,林縛心頭也沒有必勝的信心;特別是道墟埠及湖塘頭兩處戰場,是強行搶灘,易受攻擊、攔截,而戰鬥的勝負對後續的戰局發展極為關鍵。

只是這兩處戰場,離瀝海都遠,站在瀝海城頭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看不清細節,只能將軍情司的軍官派到兩邊就近觀察戰場。

會稽守軍從老塘頭分出兩支援軍分赴上下游的道墟埠、湖塘頭兩地,林縛自然也是隔岸看得清楚。兩支援軍沿江邊的大道奔走,最快不需要半個時辰就能分赴兩地戰場。毛騰遠、韓采芝兩人,率部不能及時結束灘頭血戰,將部眾帶入開闊地形,便有給趕去的守軍援軍擊潰之憂……

觀察道墟埠的軍司快馬馳回,在城下抬頭回稟,說道:“毛校尉已將道墟埠守軍擊潰,在灘頭整飭陣型,將迎戰援軍……”

林縛眉頭大蹙,下令道:“著令毛騰遠迅速率部離開灘頭,若不能找到開闊地整頓地形,易直接迎戰敵軍;敵軍奔援而來,陣形應更不整飭!”

道墟埠的灘頭不是好地形,狹窄而淤灘又多,西側是會稽山延伸下來的高坡,只因那處江道位於曹娥江窄口子的上方,水勢平緩,才給定給第二處搶灘地點,他沒想到毛騰遠在這關鍵頭上出現猶豫……

毛騰遠出現猶豫,而趕往道虛埠的守軍援兵卻沒有絲毫的猶豫,不顧近岸戰船上弓弩的齊射,直接衝擊在狹窄灘頭整飭陣形的毛騰遠部。由於毛騰遠所部是搶登灘頭,沒有飛矛盾車隨行支護陣腳。當陣腳給守軍援軍不計傷亡的反復衝擊而最終鬆動,潰敗就只是眨眼間的事情。

陣後即是江水,退無可退,除了少數人沖上西側的陡坡,更多的步卒給混亂而崩潰的陣列纏裹著,給趕下江去……

六營步卒,三千多條人命,由於主將的猶豫,沒能守住陣腳,大多數人就給活生生的趕下曹娥江——林縛心痛得臉上肌肉直抽搐。

運送步營渡江的數十艘水營戰船還在近側,迅速圍攏過來搶救落水的兵卒,但還有無數人因身穿沉重的厚甲,給直接拽入曹娥江的旋渦裡沉沒下去。

浙東行營軍一個旅的編制,就在一炷香稍多些的時間裡給徹底打殘,林縛心痛的直想拿刀去斫垛牆——好在湖塘頭韓采芝沒有犯什麼低級錯誤,所部將抵近灘頭進行攔截的守軍擊潰之後,就直接沿湖塘頭大道及兩側的麥地展開,與守軍援軍撞作一處,廝殺一處。

守軍援軍為多掙出一線時間,趕在灘頭攔截守軍沒有崩潰之後,趕赴戰場接援,奔行近十裡路程才一炷香稍多時間。灘頭攔截守軍先一步崩潰,守軍援軍慢一步趕到湖塘頭,大多數人都腳軟乏力、心跳如擂戰鼓。

韓采芝所部搶登灘頭時,大部分人沒有直接參與戰鬥,保存較好體力,兵力又占很大的優勢,很快就在湖塘頭形成壓垮性的優勢,將守軍援軍打得節節後退。

林縛使韓采芝、毛騰遠各率部從不同地點登岸後最終目的就是要對集結在老塘浦的會稽守軍主力形成夾擊之勢——在韓采芝率部壓住敵軍往老塘頭方向打,林縛一面使傅青河、唐複觀在老塘浦灘頭立即向外展開反擊,撐開更大的空間,以便投入更多的兵力,同時下令左光英率部再開闢一處登陸點,確保在老塘浦戰場投入絕對優勢的兵力進行會戰。
匿名
狀態︰ 離線
738
匿名  發表於 2012-5-8 16:57:25
第134章 兵敗如山倒

余文山率援軍奔援道墟埠,將卒體乏力疲,連開弓都手軟,而當時都墟埠一營守軍已經擊潰,實處於極不利的地位。但是,大部都已經登上灘頭的淮東軍沒能及時果斷的展開,搶佔有利地形,偏偏在給西側陡坡約束得極狹窄的灘頭上整頓陣形,讓余文山看到可趁之機,余文山披厚甲,率左右扈從,身先士卒,猝然間冒箭矢前突,終是將從道墟埠灘頭搶岸的淮東軍打得大潰。

然而局勢戰場的勝利,不能扭轉整個戰局的發展。

前往湖塘頭的那部援軍給淮東軍打得抵擋不住、節節敗退,浙閩軍聚集在老塘浦、暴露于野外的主力側翼仍然處於給夾擊的危險之中。

除了老塘浦下方的灘頭陣地突然間展開,發動反攻外,淮東軍又在老塘浦與湖塘頭之間選擇第四處搶灘地點,輸送兵馬強渡曹娥江!

老塘埔防寨內才五十步見方,一萬餘兵卒退守防寨根本就不現實。

一萬多人都撤入寨中,一步見方的空當兒就要塞四五個人;人擠得連轉身都難;一旦淮東軍給封住寨門,隨便調幾架投石弩過來,就是難逃全軍覆滅的命運。

“都督,”蘇庭瞻大步登上寨頭,這時候頭上懸著的太陽毒辣凶烈,蘇庭瞻在前面督戰,身穿厚甲,疾步奔上寨頭,身上大汗淋漓,一邊舀水喝,一邊勸奢飛虎,“末將率部守住陣腳,都督率主力撤去山陰——老塘浦地形過於狹窄,一旦給淮賊形成夾擊會戰之勢,於我大不利啊……”

往會稽城的道路由鏡湖阻攔,浙東水師殘部雖有數十艘戰船集結於鏡湖東側,但短時間內無法載大軍上船,而僅有兩條狹窄道路,側翼都在從湖塘頭登岸的淮東軍直接打擊範圍之內,主力要從老塘浦撤走,唯有撤去會稽山腳下的山陰縣城。

奢飛虎臉色鐵青,面無表情。

他急於求勝,從山陰、會稽抽兵太多,在淮東軍多處搶渡的攻勢之下,已成頭重腳輕的拙勢。會稽城守軍已不足一營,只能防備偷襲,他率主力退往山陰,蘇庭瞻守老塘浦,淮東軍渡江主力極有可能趁勢轉向去強攻會稽城——當如何是好?

當淮東軍源源不斷的渡過曹娥江進入西岸,會稽城僅靠一營甲卒,能否支撐到富陽或臨水援軍趕來解圍?

戰場情形瞬息萬變,將帥有時候做決定,實際與賭博無異。

面對蘇庭瞻的勸告,奢飛虎不予理睬,只吩咐左右:“拿我的甲掛來!”

奢飛虎都有披甲上陣的打算,蘇庭瞻情知再勸無用,拱手說道:“末將不能將坡前灘頭拿下,唯以項上頭顱以報都督知遇之恩!”

唯有將老塘浦坡前的淮東軍打垮掉,腹心才無威脅、牽制,才能稍從容去攔截從北面卷來的淮東軍主力。

老塘浦灘頭,淮東軍才投入三營甲卒,但淮東軍在北面的湖塘頭站穩腳跟之後,除了先期登岸的八營甲卒,又有密茬茬的戰船往西岸靠來,要送大股甲卒登岸作戰……

好在余文山在南面打潰淮東軍一部,不然非但連撤往山陰的通道給截斷不說,還要面臨三路合圍的夾擊,而西面則是水域開闊的鏡湖。

“東線局勢系于此戰,若敗,你我皆無葬身之地!”奢飛虎伸手按在蘇庭瞻的肩頭,帶著一種異樣壓抑而沉重的聲調說道。

依大都督府之前所定策略,當前形勢要以拖為主;恰恰是淮東迫使北線的形勢,急於早日抵定浙東形勢——但奢飛虎這時候硬著要決一死戰,蘇庭瞻也無話可說,畢竟讓奢飛虎率主力撤入山陰,也很可能導致會稽城失陷。

會稽城一旦失陷,東線的形勢對浙閩軍來說,就太惡劣了。

此戰勝則大勝,敗則慘敗——都說狹路相逢勇者勝,但是此戰有多大勝的希望?

蘇庭瞻帶著這樣的疑問,率扈從出寨趕到前陣督戰。

灘頭的淮東軍正將車陣拆開,一隊隊甲卒各擁兩到三輛盾車往外撐。

陣後是浮橋,一旦給淮東軍將灘頭陣地撐大,就能迅速通過浮橋將更多的兵力輸送過來。蘇庭瞻這時候斷不敢讓更多的淮東軍進入灘頭陣地,點出兩員有百夫之勇的悍將,要他們披甲上陣,率精銳分從兩路反攻過去,要盡一切可能,將灘頭的淮東軍壓下去。

蘇庭瞻又下令將從山陰城緊急調來的四架投石弩,扛到陣前組裝,打算用投石弩配合甲卒,一次性將淮東軍的灘頭陣列打垮掉。

這四架投石弩,都是用人力拉拽發射的。三五十人操作一架投石弩,需要百十步縱深的操作空間。此時在狹窄的坡頭,也只能放下四架拋石弩打擊淮東軍,再多,就要擠佔步卒列陣的空間。

另外,要打擊到淮東軍,浙閩軍的投石弩,必須要佈置離淮東軍三四百步之內的前陣;但離前陣太近,很容易給淮東軍的反攻摧毀。

所以浙閩軍無法在陣前單獨使用拋石弩;有史以來,投石弩更多的使用在攻城攻寨的戰事之中,唯有將敵軍封鎖在城寨之內無法打反擊,投石弩才會發揮最大的優勢來。

眼下,蘇庭瞻命令部將精銳步卒前沖,死死的抵住淮東軍的車陣絕不後退,才能將拋石弩放置到陣前使用。而抵前的甲卒不能後退,自然要承受極重的傷亡。

要想獲得勝利,只能拿人命去填,有片刻猶豫,就可能招來慘敗。

回憶與淮東軍這些年來的戰事,蘇庭瞻心頭湧起無力感,淮東軍在軍械上要領先太多。戰船且不說,淮東軍所制的蠍子弩,是一種小型的拋石弩,用絞弦發力,不用人力拉拽,甚至可以放置在戰船甲板上能放射石彈。與床弩配合,淮東軍戰船能給搶灘步卒提供約三百步縱深的封鎖。

浙閩軍要打淮東軍灘頭陣前的側翼,必須要承受極慘重的傷亡,才能接近淮東軍兩頭抱江的車陣側翼。而且淮東軍所生產的蠍子弩才三百多斤重,四五名健壯扛著,就能隨突擊部進退,甚是好用。便是在縱深在百余步的車陣之內,淮東軍除了投入三營甲卒外,還要餘地放置數架蠍子弩配合防守,令浙閩軍吃盡苦頭。

高麗水軍曾從淮東水營手裡繳獲到這種投石弩,奢飛虎與秦子檀也曾費盡心機,從高麗人手裡獲得一艘戰船及兩架投石弩運往晉安找工匠仿造。

仿製成本高不說,蠍子弩所用的絞弦極難仿造,晉安那邊試製了二三十架蠍子弩,投射距離遠達不到淮東軍所造三百步的標準,只能放棄不用。

蘇庭瞻這時候甚至願意用千名悍卒換幾架蠍子弩能隨軍進退——盾車再堅實,畢竟不是城牆,終是難抵三五十斤重石彈的轟砸。奈何軍械不良,要想將淮東軍的灘頭陣地打垮,只能用勇武悍卒的性命去填。

浙閩軍這一次的反攻格外的猛烈,披甲將卒陣列密集得如牆推進,殺氣騰騰而來;而在陣後,數百民夫肩扛臂抱,拖拽巨大的投石弩往前陣移動。若讓拋石弩在陣前安放投射石彈,在將卒擁擠的陣列之內,一枚石彈很可能就會直接砸死數人……

唐複觀看向傅青河,說道:“敵軍已然孤注一擲,我們下一撥反攻不能湊效,就難免慘重傷亡——請守護移到船上替末將撩陣!”

“左右將卒都看著你我,我可不是渡江過來鼓舞一下士氣、看到危險就往後縮的人,”傅青河單臂負於身後,眯眼而笑,說道,“敵將既然孤注一擲,我軍能否打開缺口,能否將會稽守軍主力牽制在老塘浦不讓他們撤出去,也就在這一舉!這次應該可以將擲彈手都用上去吧!”

火油罐早先給淮東軍集中用於船戰,大規模用於步戰,卻是攻打永嘉時周同所先創。

在溫庭瑞率殘部從永嘉城撤出時,周同果斷使步卒攜大量火油罐攀上城頭開路,勢如破竹,從永嘉城東南角先打開缺口,一度將永嘉城東城門樓從浙閩戰卒手裡奪來。進而燒毀當時連接楠溪江東西兩岸的棧橋,將一部敵軍封鎖在東岸,未能撤出。

溫庭瑞及秦子檀率殘部退入楠溪源河谷遇奇襲大敗,諸將死傷無數,雖有三五百殘卒逃往仙居,但無人能提醒奢飛虎等人淮東軍在強攻永嘉城最後一戰中所使用的戰法大不同以往。

火油彈密集投擲,對密集步卒陣列的打擊最為有效——幾乎能在極短的時間,造成敵軍密集陣列的混亂,配合反攻,能輕易一舉壓垮敵陣而潰之。

雖說這邊早就備下千餘枚火油罐,選出百余人專門作為擲火彈手,列入陣中,但由於唐複觀率部堅守灘頭的前期任務,是盡可能將會稽守軍主力吸引到老塘浦來,而不是將守軍趕進城寨裡防守,所以昨日激戰到現在,火油罐也僅是在防守時零星使用。

攻守用火是常規戰術,淮東軍用火油罐,浙閩軍射火箭,只要不是給燒到易燃的器械,甲衣、鬚髮給燒著,撲滅也容易,很難引起特別的注意。

當蘇庭瞻下達許進不許退的死令,使兩千披甲悍卒分作兩隊,密茬茬的往灘頭擁來,就註定慘淡收場的結局……

八閩戰卒密茬茬的擁來,用大盾護住頭臉,抵住已然鬆動的盾車往前推。抑或數十人簇擁著沖車而來,無視箭矢飛石的射殺,將盾車撞翻在地,撞開缺口,更多的兵卒都往缺口湧來——在淮東軍前陣堅如磐石的甲卒之後,擲彈手點燃用軟木塞密閉的陶罐布頭,往敵陣擲去。

雖說奮力投擲也不過三四十步的距離,但這三四十步的範圍裡,擁擠不下三五百名浙閩軍兵卒。罐觸鐵甲即碎,特製的黏稠火油潑灑而出,粘附在兜鍪、甲衣、刀盾之上,甩擦不掉,火勢一起,漫開一片,非燒盡不熄。

車陣之前頓時燒成一片火海。

蘇庭瞻選來前驅死戰的兩千余戰卒雖悍不畏死,但陷入火海,燒成火人,也陷入慌恐之中。哀嚎悲叫瞬時充塞戰場,聽得心頭顫慄;後陣更是遲疑,沒得令後退,也不敢前突沖入火海……

唐複觀就在此時下令擂鼓進擊,兩千甲卒擁盾車左沖右突,踐踏著灘頭的殘火前進。

甲衣給點燃的前陣浙閩軍兵卒就如火人一般,只要還有一息尚存,多挨不住火毒燒心之痛,痛苦嚎叫。有兇悍撲上來抱住淮東軍兵卒要同歸於盡的,但更多的人,或丟兵棄甲,就地打滾,想要撲滅身上的火頭,給淮東軍反攻衝擊,根不就壓不住陣腳,倉促後退。

頓時間,進入戰場的兩千餘浙閩軍及擁拋石弩前進的數百民夫亂作一團,大潰四逸。但老塘浦寨前的地形狹窄,最終有大量的潰兵被迫直接衝擊在老塘浦寨北側集結的會稽守軍主力……

奢飛虎跨在馬背上,本要親率主力往北迎擊從湖塘頭登岸、奔襲而來的淮東軍主力,哪裡曾想到側翼會在突然間就垮掉?

“都督,逃吧,再不逃就不及了!”蘇庭瞻狼狽逃來,縱身下馬跪到奢飛虎的馬前叩頭請罪。

“你做的好事!”奢飛虎發恨的一鞭抽出去,將蘇庭瞻的臉拉出一條血淋淋的鞭印子,命令左右百余披甲扈騎,“跟著我往下沖,不管誰在前頭,一律衝殺至死!不得有絲毫猶豫!”

“都督,來不及了!”蘇庭瞻上前拉住奢飛虎座騎的韁繩,“過了今天,都督取我頭顱,我絕無怨言,但再不逃,所有人馬都要交待這裡啊!”

大量潰兵如浪頭湧來,而淮東軍兩千餘甲卒緊咬其後追殺。

奢飛虎手裡僅有百余扈騎,先要將潰兵沖散,才能去遏制淮東軍的攻勢——而淮東軍在東岸的兵馬已經動了,兩隊甲卒正火速通過浮橋,往西岸趕來。

當主力給潰卒裹如陣腳動彈不得,僅靠百余扈騎如何攔得住淮東軍數千悍卒的攻勢。在北面,已經登入西岸的淮東軍主力就差三四裡的距離未到。

千鈞一髮之際,也根本沒有時間將大隊人馬撤入老塘浦寨暫避。

當今之計,唯有奢飛虎引馬先逃,使大部兵馬撒開腳丫子隨後,將逃往山陰城的通道跟口子打開,才是當下盡可能多保存兵力的唯一可行之策。

一旦主力都捲入徹底的混亂之後,潰敗而四散逃逸,只會給淮東軍分頭撲殺,奢飛虎想整頓兵馬守住一兩座城池等候援軍來救也不可能。

奢飛虎甩鞭欲再抽蘇庭瞻,左右部將也一起擁來,強牽著韁繩,就往西逃。

頃刻間,兵敗如山倒。
匿名
狀態︰ 離線
739
匿名  發表於 2012-5-8 16:57:46
第135章 暴雨將傾

淮東軍在明州府缺乏騎兵,會稽守軍主力潰敗時,淮東軍僅湊出三百餘騎兵投入西岸戰場,主要還是依賴步卒徒步逐殺潰卒。

奢飛虎在百余扈騎及部將的簇擁下先一步逃離戰場,避入山陰城裡。

奢飛虎與諸將驚惶未定,倉促登上城頭看漫山遍野都是潰兵亂卒。

浙閩軍兵服色呈棕褐,如入秋後的山林;而淮東軍兵服為青黑色,如陰雲覆蓋下狂怒的海波。

彼此間涇渭分明,站在城頭能分明的看見蒼茫山野間己潰彼追、奔逐殺亡的形勢,直叫人觸目驚心——所謂兵敗如山倒,莫不如此,換了誰來,也無力回天,奢飛虎恨天直想痛駡一場。

蘇庭瞻有心將功贖罪,親自率扈從壓在北城門口,收容殘兵潰卒入城,防備淮東軍尾隨潰兵之後奔襲奪城。

從老塘浦到山陰縣,丘陵溝壑,田陌相接,地勢起伏如春日湖波,漫山遍野都是潰卒,大股兵馬難行,唐複觀派部將黃祖禹、馮衍各率所部精銳輔以少量騎兵先行,直接奔襲山陰。

黃祖禹、馮衍各收攏所部,得六百餘卒,又有數十騎兵相隨,從潰兵間穿插,但進逼到山陰北門,受到蘇庭瞻奮命攔截。

在唐複觀率主力趕來之前,黃祖禹、馮衍二將終沒有奪下城門,恨得大叫,一臉惋惜。

看著徐徐關閉的山陰北城門,而城樓射箭密如暴雨,防備甚密,唐複觀只能放棄強奪山陰的心思,調轉馬頭,率部斜掠過山陰城東北角,往橫裡攔截潰兵。

加上老塘浦、道墟埠、湖塘頭等地的守軍,奢飛虎總共調動總數約一萬五千餘人的兵力參與此戰——最終能隨奢飛虎逃進山陰城的潰兵亂卒才兩千餘人,加上留守山陰兵馬,奢飛虎身後山陰城裡只不到三千守兵。

這三千守兵也是驚魂未定,除了留守山陰的兵馬還算整飭外,其他兵卒都亂作一團,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驚魂不定,如驚弓之鳥——奢飛虎根本不能依仗這三千守兵出城去反攻,連守城都困難,看到淮東軍大股兵馬擁到城下遲疑不定,奢飛虎的心也是懸到嗓子眼。

奢飛虎此時信心盡喪,就怕淮東這這時候不計傷亡的強攻山陰。

除部分潰卒隨奢飛虎撤入山陰城外,會稽守軍主力唯一從戰場完整撤下來的,大概只有餘文山先前所率馳援道墟埠的那一部兵馬。

由於毛騰遠部在灘頭給擊潰,大批兵卒未接敵就在混亂中像下餃子似的給趕下曹娥江,淮東水營佈置在上游的戰船,倉促間都調用來搜救落水兵卒,以致在上游未能再派兵馬渡江。余文山率部離老塘浦戰場有一段距離,看著情形不對,就往南面會稽山北麓的香爐峰防寨逃竄,最終率部兩千餘人逃入香爐峰防寨。

雖然將會稽守軍主力在老塘浦一舉擊潰,但山陰、香爐峰、道墟埠、湖塘頭、會稽等城寨距老塘浦的路程都很近,易給潰卒逃脫避入。即使有足夠的騎兵,也很難將萬餘潰兵都攔截在野外進行殲滅——會稽守軍主力在老塘浦潰敗之後,林縛則吩咐諸將後續作戰應以趁亂襲奪城寨為要。

老塘浦一役起於十四日午時,於十五日午時會稽守軍主力被擊潰,在十五日天黑之,浙閩軍在曹娥江西岸的老塘浦、道墟觀、湖塘頭諸寨先後宣告失陷。

唐複觀率部襲奪山陰失利,諸暨、蕭山離老塘浦皆遠,鞭長莫及,韓采芝率部在看到老塘浦的會稽軍主力潰敗之後,最先分兵,親率一部精銳奔襲鏡湖下方的會稽。

韓采芝趁亂卒入城時,親率精銳爭占會稽縣南城門。會稽城守軍反抗激烈,韓采芝所部一度給逐出會稽城。

好在韓采芝早一步破壞掉會稽南城的城門,等左光英率部來援,先擊退從鏡湖北岸登陸欲援會稽城的浙東水師程益群殘部程益,又連夜從南城攻入,奪下會稽城,殲滅守軍一千三百餘人,僅讓三百餘殘兵趁夜往蕭山逃竄。

**********

田常得奢飛虎授命,十四日趕往淳安見奢飛熊,欲從富陽、臨水調兵進入會稽,他乘船溯江而上,十五日午時在富陽上游的桐廬,見到奢飛熊。

聽聞田常細稟老二欲在曹娥江西岸與淮東軍會戰,奢飛熊虎目怒睜,厲聲訓斥田常:“大都督府明令守城寨為要,你們吃了豹子膽,視大都督府的令文如兒戲?”

“二公子也是有心提振士氣;情勢已是如此,還請都督趕緊調派兵馬往援,怕時日拖久,淮東軍從別處調兵馬過來,會稽會有不利!”田常尚不知會稽守軍主力在老塘浦已然慘敗,故而不覺得奢飛虎決意在曹娥江西岸與淮東軍會戰有什麼致命之失。

奢飛熊氣得差點吐血,陰沉著臉,“呼呼呼”直吐氣,強令自己冷靜下來。

奢飛虎欲在西岸決定,淮東軍若敗,大不了退到東岸去;而浙閩軍若敗……

奢飛熊都不敢去想會稽守軍會戰失敗後會出現的惡劣情形——只覺得領襟扣得太緊,使他呼氣都難,一把將領襟扯開,坐到涼榻,將隨行到桐廬的幾員部將喊到近前來逐一吩咐:“鄧申速去富陽點齊一萬精銳;我隨後就趕去,一萬精銳將隨我趕援會稽——希望還來得及!”又使幕僚陳豫替人擬寫令函,口述道,“著婺源、信州、臨水諸部,接此令即刻停止對贛、江、徽及甯國諸地攻勢,轉為守禦,調周文沖、溫庭璽、方振鶴諸部,沿錢江東進至富陽,等進一步命令!”

田常駭然大驚,照奢飛熊如此部署,西線全面轉為防禦不說,還要差不多從西線抽調半數兵馬東進,最終進入會稽。

令函或馬或船遞往各地,奢飛熊也不在桐廬耽擱,帶著扈從乘船趕往富陽。

從桐廬到富陽段錢江流急,黃昏之時,田常隨奢飛熊進入富陽,得知會稽守軍主力在老塘浦給打得大潰,田常瞬時臉色駭然蒼白:他料想二公子能在曹娥江西岸調集一萬五六千精銳,再不濟也不能短短一天多時間裡,就能打得大潰啊!

奢飛熊心痛如絞,待富陽一萬精銳點齊後,乘浙東水師殘部戰船連夜進發,於十六日淩晨奔赴浦陽江口,得知會稽城已然失陷。

奢飛熊所率僅一萬精銳,而會稽境內一片混亂,也不曉得山陰、諸暨兩城有無失陷,還有多少兵馬可用,但淮東軍能輕易送兩三萬步卒渡入曹娥江進入西岸。

想以快打快,從有防備的淮東軍手裡奪回會稽城,可能性甚微,奢飛熊只得率部先避入蕭山,等候從婺源、淳安、臨水的援兵過來……

而在十六日入夜前,敖滄海率九千精銳沿曹娥江而下,從老塘浦渡江進入西岸,鏡湖南岸駐營;而浙東行營約三十營步卒主力,也都渡過曹娥江進入西岸,以會稽城為中心,沿鏡湖北岸,向浦陽江進逼。

會稽縣乃會稽府首縣,府治所在,與山陰縣隔鏡湖而峙;北接蕭山縣(在戰前,蕭山隸屬杭州,與杭城隔錢江相望);鏡湖以西,有浦陽江從上游諸暨流下,匯入鏡湖,出鏡湖往西北流去,匯入錢江;浦陽江口往上,即是富陽地界。

若以浙南地形作比較,會稽就好比樂清城。

淮東軍進佔樂清之後,浙閩軍在浙南的兵馬就給分割成永嘉與台州兩部,要從西邊翻山越嶺多走三四百里山路才能相互援應——淮東軍佔據會稽城,一旦成功將浦陽江切斷,浙閩軍在浙西的兵馬,就只能走錢江上游的桐廬,從水急流淺的蘭溪江溯水而上,從衢州借道,才能進入東陽縣,同樣要多繞三四百里路;要進一步接援到山陰縣,還要從諸暨借道,還要多走一兩百里狹道。

更何況,會稽城失守之後,除浦陽江上游的諸暨之外,山陰、蕭山會直接淪為戰區,每年要損失四五十萬石的糧賦收入。僅六月過後的夏糧收入,就要損失十七八萬石米糧——老塘浦之敗,才真正令奢飛熊及浙閩軍諸將感到切膚之痛。

奢飛熊無法去指責老二的用兵得失,但他曉得會稽不能失。

截止到二十二日,集結于蕭山的浙閩軍兵馬包括浙東水師殘部約近四萬人;同時奢飛虎也從東陽縣調兵,經諸暨進入山陰,使得浙閩軍在鏡湖以南的兵力增加到兩萬有餘。

但同時,淮東軍在陳漬、張季恆所部抵達後,進入曹娥江西線的兵力,僅步卒就達到六十營三萬六千餘眾,還不包括林縛緊急從明州、昌國等地調來協助守城寨的輜兵兩萬餘眾。

由於從老塘頭要挖開貫通鏡湖與曹娥江的水道非數日能成,靖海第三水營毅然通過牛拉馬拽的笨拙方式,在數日時間裡,將百餘艘戰船從曹娥江硬拖入鏡湖,使得三營編制的水軍得以進入鏡湖,能夠配合鏡湖南北兩岸的步卒作戰。

由於會稽境內的鏡湖水位本身就淺,集雲級以上的大型戰船,也無法進入鏡湖作戰;而艨艟艦這類的中小型戰船,即使是覆銅甲的朦艟艦,空船淨重也就兩萬多斤,動用二三十頭牛或上百名輜兵一起用力,從淺淤的河道硬拉過去,也不是什麼難事。

真正的會稽之戰似乎才要一觸即發。

************

淮東在會稽境內的兵馬分南北兩營,南營以敖滄海為主將,以長山營三旅九千精銳步卒為主要戰力,在老塘浦以南築營,以備浙閩軍在山陰的兵馬。

北營林縛親自主持,集結包括唐複觀、張季恆、陳漬、韓采芝、陳魁立、左光英諸將在內,包括崇城步營兩旅精銳、浙東行營軍三十營步卒以及靖海第三水營三營水軍,以會稽城為重心,沿鏡湖北岸築營,以備浙閩軍在蕭山集結的兵馬。

林縛臨時將府衙徵用為行轅,夜深之時,官廳裡燈光通明——戰事一興,除了兵事之外,糧秣、軍械輸送,最是累人。

梁文展也趕到曹娥江西岸來,與高宗庭、葉君安等人連夜不休,在行轅官廳裡處置政務,勉強將會稽的形勢穩定下來。

城外戰鼓擂動,蕭山集結的浙閩軍不停派兵向會稽境內滲透試探,小規模的接觸連日不斷。要儘快開掘出貫穿曹娥江跟鏡湖的水道,但時為炎夏,江湖水盛而雨頻發,挖掘河道遠不及秋冬枯水季便利——此趟收復會稽,暫時併入明州府管轄,靜寧地方,甚至能讓地方勢力迅速為會稽戰事出錢出力,梁文展還有諸多工作要做;葉君安代林縛草擬好給江寧奏報會稽戰事的摺子,高宗庭先看過,覺得無礙,與葉君安一起到偏廳來見林縛。

林縛說是躲在偏廳裡研究兵事戰形,高宗庭過來一看,差點氣笑,林縛早就歇下力,拉傅青河對案而坐,手談消遣,棋盤上已經下成殘局。

內典書宋佳穿著一襲素衣,坐在林縛的側後,拿著團扇替他扇風。

“摺子擬好了?”林縛看到高宗庭與葉君安走進來,捏著棋子停下手來,將葉君安代擬的摺子接過去,示意他們坐下等候。

軍政事務日益繁重,緊張時,每天從林縛這邊直接傳出的令函就有十數封之多,以及各種信件,都是典書要承擔的責任。

高宗庭善謀略,但日常繁瑣政務都壓在他頭上,壓力也是極大。故而林縛這趟將有四明先生之雅稱,擅政務謀算的葉君安調到身邊,分擔典書之職事,也算是將作為浙東地方勢力代表的葉君安正式列入淮東核心人物。

葉君安寫一手好文章,林縛看過一遍他所草擬的摺子,說道:“道墟埠之挫,教訓深刻,軍司內部要總結;但毛騰遠死于戰事,向朝廷請功,不宜將他漏去……傅叔,你覺得呢?”林縛將摺子遞給傅青河。

常理說“兵貴精而不貴多”,林縛也一向走精兵策略。

但除了精銳戰力用於戰事攻堅之外,隨著淮東控制區域的擴張,還需要大量兵馬衛戍地方。

林縛單獨設置行營軍,混編水步騎諸兵種,作為衛戍地方所用,但在投入的兵甲、軍械、馬匹等資源方面,都要遜于軍司直轄的精銳戰力。

林縛實際是將行營軍定位于軍司直轄的精銳戰力與工輜營之間的次級兵種存在。

這也能保證淮東能更合理的配備軍事資源。

依照林縛的設想,行營軍主要責任是衛戍地方,在重要戰役上,配合軍司直轄精銳戰力作戰。這次為了配合陳西言將董原調出浙北,林縛在準備不充足的情況,很突然的調兵進入曹娥江西岸作戰。

無論是長山營還是崇城步營兩支精銳,都來不及調動進入預設,林縛只能完全讓浙東行營軍頂上當進攻的主力。

事實上,林縛不僅優先將兵甲、軍械供應軍司直轄精銳戰力,也優先將優秀的將領編入軍司直轄,行營軍將領則多少有些良莠不齊。

唐複觀是從東閩戰事裡成長起來、素來給虞萬杲依重的優秀將領,甚至隨他從建安軍殘部一起投附淮東的諸多部將軍事素養也很過硬,畢竟是屍山血海裡成長出來的將領,總不能差不到哪裡去。

韓采芝、陳魁立出身上林裡鄉營,又隨流民軍征戰天下,最終投附淮東。在流民軍裡,他們軍事上的素養,實要遜過張苟、陳漬,更不能跟孫壯、劉妙貞相比了。

左光英原是在地方上捕盜捉賊的武官小吏,在浙南抵抗軍裡,勢力最弱。當時淮東不給劉文忠、葉肅所重,只能盡力拉攏左光英,左光英也得以成為浙東行營軍的重要將領。而實際上,左光英麾下李白刀、耿文繁兩員部將,倒是更引起林縛的注意,有意加強培養。

毛騰遠本是投附奢家的明州府校尉,正由於他的投附,淮東軍才能在去年春後刀不血刃的拿下明州府城。戰後敘功,也是拉攏、取信地方,林縛將毛騰遠列為四校尉之一,也沒有將其部屬解散,還由毛騰遠率領。

種種因素,造成即使在浙東行營軍之中,毛騰遠所部戰力也是最弱的現實。

在瞬時萬變的戰場上,毛騰遠在擊潰最初攔截的守軍之後,看到又有援軍奔襲而來,意志不夠堅定,出現猶豫,未能果斷將兵力展開而遭致慘敗,細想想,也不是那麼令人意外。

要追究責任的話,林縛也難脫其責。林縛就當時諸部所處位置進行部署調整,而沒有認真去考慮諸部之間的戰力差異,也是考慮不周。

毛騰遠戰死不說,三千餘卒大多數人都沒有接戰,就在混亂中給趕下曹娥江。

幸虧有戰船正掩護側翼而運兵木船也沒有遠去,及時參與搜救,才避免三千餘卒淹斃曹娥江的慘劇發生。但即使如此,也有六百餘卒來不及搜救、溺水而亡,而往道墟埠逃散的兵卒,也在混亂中給殺兩百餘人,浙東行營一旅編制近乎給打殘,殊為可惜。

道墟埠之挫,因素很多,林縛也不會將責任都推到毛騰遠一人身上;再說毛騰遠亡於此役,當世有講究“入土為大”的規矩。

傅青河大略看過葉君安擬的摺子,說道:“請功摺子是不能將毛校尉漏了,不然會寒了人心……”

“我這就去添上……”葉君安說道,他因與毛騰遠同出明州地方,為避嫌,才刻意將毛騰遠的名字從請功名單裡漏掉,畢竟道墟埠之挫,也敗得太難看了些,很難替毛騰遠推脫責任。林縛親自說添上毛騰遠的名字,葉君安自然照辦。

葉君安拿著摺子去修改,林縛又拿起棋子,繼續跟傅青河下棋,還與傅青河、高宗庭分心說事:“這一戰,我們贏得有幾分僥倖啊,看來以後我們要堅定在正面戰場投入精銳戰力作戰的決心……”

“也是,要是韓采芝所部在湖塘頭搶灘受阻,第一次渡江很可能就無功而返。”高宗庭說道。

林縛說道:“我打算對浙東行營軍進行進一步的調整——調唐複觀任崇城步營副指揮使,將進入會稽的陳漬、張季恆所部都調給他統一指揮;提拔馮衍、黃祖禹二將為指揮參軍暫代旅帥職,調陳白刀、耿文繁二人及所部加強馮衍、黃祖禹兩部戰力,各任營將,將在會稽的崇城步營擴編到四旅二十營,這樣我在北營也有一部能直接調用的精銳戰力存在……”

“不等這一戰打算再調整?”傅青河問道。

“奢家兩位公子在會稽集結的兵力,不足以強攻我,”林縛笑道,“我在會稽集結的兵力,也不足以強攻他們——難不成他們還要指望我這時候將兵馬拉出去跟他們野戰?如今情形,無費是耗著,他們能耗得過我不成?”

“得了便宜便應要賣乖,”高宗庭說道,“於鏡湖之北,會稽地勢要遠重于蕭山,守軍在會稽城儲備軍糧達十萬石,蕭山所儲,就應該遠少於此數;如今奢飛熊率四萬兵馬集于蕭山,軍糧會很快耗光——到時且看他們動作即可!”
匿名
狀態︰ 離線
740
匿名  發表於 2012-5-8 16:58:03
第136章 屈意逢迎

時至六月下旬,正值伏夏天氣,江寧城如蒸如烤,站在東華門外,遠遠的看去,城頭似乎有熱汽蒸騰而出,使壯哉巍峨的東華門城樓看上去也有扭曲。有閑來好事者將雞蛋磕碎抹曬石上,須臾間即熟。

除了河畔柳蔭偶有行人歇腳外,東華門外的驛道半天都看不到車馬的影子經過……

這時候,遠遠的騰起煙塵,雖隔著遠還聽不到聲音,但有經驗的守城老兵曉得有快馬從遠處馳來,心想:這麼熱的天氣,還如此縱馬而行,便是人吃得消,馬也吃不消。

五匹快馬由遠馳近,蹄聲急於奔雷,五人皆是褐甲挎刀、背負大弓,兜鍪系了一圈青黑帶子,甲下著土色兵服,是從外地進京的傳驛快騎——看著驛騎來勢如此急,只當是又有噩耗傳來;當值的小校不敢怠慢,忙下城門樓到城門前查驗,問道:“敢問這五位軍爺從何地而來?”

馳到城門樓下,為首的驛騎下馬來,從懷裡掏出黑黝黝的鐵牌子,遞過去,說道:“淮東侯、浙東、淮東制置使有專折進京呈奏聖上,請將爺行個方便……”

“莫不是淮東侯在浙東又打勝仗?”

“前些天才傳過捷,這年頭勝仗哪這麼容易打得?”為首的淮東驛騎笑道。

“都在說淮東侯是武曲星轉世,是我大越朝的軍神,手下將校個個都是天兵天將轉世——我看可不假。旁人想打一場勝仗就是使出吃奶的勁也得不到,但淮東侯領兵去,跟從自家兜裡掏東西一樣容易,”城門小校聽到是淮東的信使,心思才稍定,咧嘴露出黃牙,眯眼笑臉,巴結說道,“軍爺你也不要覺得我說得誇張,我守這東華門也有些年頭了,從別外傳來,有多少不是讓人聽了喪氣的事兒,可就巴望著各位淮東軍爺能往江寧多走兩趟哩……”

這時候有一輛馬車出城去,馬車儀制不凡,遮陽華蓋還有輕紗垂下,只隱約能見車裡坐著兩人,馬車後還有四名挎刀扈從相隨;聽著城門口的對話,馬車裡有輕輕的冷哼聲傳來。在靜寂只有蟬鳴聲傳來的城門洞裡,冷哼聲倒是顯得清晰,好像對城門小校那一番恭維淮東侯的巴結話頗為不屑——城門小校看著馬車及隨行扈從氣勢不凡,知道江甯如今成了帝京,貴胄多如過江之鯽,都是他所得罪不起的人物,謙卑的與淮東驛騎避讓開,讓馬車先出城去。

馬車出城門而去,在給曬得滾燙的硬土路快馳起來,呼起風的將垂紗吹開,在車廂裡對座的二人卻是剛剛卸去浙北制置使之任、進京述職的兵部尚書右侍郎董原與新任知濠州事的餘辟疆。

這年頭最莫名其妙又深刻的恨莫過於忌恨,再者林縛在淮東大肆提拔非科舉出身的官員,這麼做法又怎麼會給從正經科舉出身的餘辟疆認同——讀書子寒門苦讀十載,一心想籍此攀越龍門,看到別人能另闢蹊徑,取巧占得高位,心裡怎能平衡?

聽著城門小校吹捧林縛是武曲星下凡、軍神在世,餘辟疆心裡怎麼會舒坦?

“豎子得志罷了,”餘心疆坐在馬車裡,見董原臉色沉毅,不知道是他是不是在想浙東戰事,說道,“說起來會稽大捷還是董大人居功最大,要不是董大人在杭嘉主持防務,將浙閩叛軍拖到力垮、士氣低落,哪容得那豎子這麼容易將果子摘走?淮東的請功摺子,竟然絲毫不提董大人之功,令人氣惱不平!”

“……”董原輕輕的吐了一口氣,他剛從浙北卸任,淮東軍就在曹娥江西岸獲得殲敵逾萬、收復會稽城的大捷,叫他臉面如何好看?

餘心疆雖這麼安慰他,但在江寧更多人的心裡,都以為他董原在浙北的作用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將他董原從浙北調走是朝廷做出的一項再正確不過的決定,甚至這時候都有官員質疑將他調去淮西主持防務恰不恰當了……

這使得董原到江寧就多少有些狼狽。

餘辟疆見自己的話讓董原的臉稍緩,繼而說道:“豎子得意只在一時,浙閩叛軍在蕭山、山陰集結大軍,淮東軍必然要跌一個大跟頭——到時候再看他們的臉色!”

董原心情複雜,他雖然不會像餘辟疆這般沒有城府,直接脫口咒盼淮東軍在會稽給浙閩軍打敗,要曉得淮東軍真在會稽給浙閩軍打得大敗,江寧的日子絕對無法好過,但淮東軍在東線勢如破竹,始終讓他心裡鬱結著一股子怨氣發洩不掉。

這會兒迎面有一乘車駕行來,也有數騎相隨,馬車遮陽蓋下坐有數人,氣度皆不凡。

董原初來江寧,識不得太多的人,看那幾人氣度不凡卻不認得,餘辟疆臉色卻是驟然繃緊。馬車從金川河口方向馳來,董原多少能猜到令餘辟疆心情不愉的這幾人很可能是東陽鄉黨或與淮東關係密切的人物。

兩車眨眼間就交錯過去,餘辟疆說道:“小丑都跳到大樑上去了——坐在南邊的那人便是河幫子孫文炳,其他人倒是不認識。”

董原轉回頭看了一眼,馬車漸遠,那車裡數人也正轉頭看他們這邊。

林縛與旁人最不同的地方,就在於他麾下聚集了太多形形色色、不問出身的人物;孫家父子叔侄數人,出身河幫西河會,不過是下九流上不了檯面的人物,向來給士子所輕,如今個個都是淮東的重要人物。

董原心裡一歎,沒有說什麼。

**********

“董原到江寧這數日,倒是跟余家父子走得親近,”孫文炳看著董原所坐的馬車漸行漸遠,轉過身來,跟這次從崇州到江甯來的林夢得、周廣南說道,“他們應是往三柳莊而去……”

三柳莊位於曲陽鎮東首、秣陵湖西畔,三柳莊原是曲家的產業,曲家給誅族後,包括三柳莊在內,諸多田宅族產給抄為官有。

陳西言出任首輔之後,吳黨官員在朝中勢力大增。

為進一步加強吳黨在新京的聲勢,陳西言、餘心源等吳黨大佬出資將秣陵湖畔的三柳莊購下,將離江寧城較遠的西溪學社遷到近旁來,一時間使秣陵湖西畔成為人文薈萃之所。

林夢得說道:“董原投附吳黨之前,大人事前早有所料,倒也沒有想到他會如此乾脆……”

孫文炳心想也是,董原的身份自非餘辟疆能比,即使餘辟疆之父余心源,聲望都未必能比董原——他來江寧這數日來,自降身份,頻頻與餘辟疆出沒酒樓茶肆,有刻意巴結討好之意——這換了別人,未必能降得下這次姿態。

但董原最大的劣勢,就是沒有派系的支持。雖說他之前與岳冷秋媾和,那也是岳冷秋初來江甯時,無人可依。之後岳冷秋扶持鄧愈、陶春,有什麼好處,首先都是給長淮軍與徽南軍,最後才會想到董原。

便是這次,岳冷秋也是擔心駐守大樑的長淮軍在河淮防線太突前,也希望淮西能有大將主持,能從側後給長淮軍提供有力的支撐,倒是第一個贊同陳西言將董原調往淮西的人。

若是岳冷秋堅決反對、浙北形勢又與徽南緊密相依,陳西言又哪那麼容易將董原從浙北調走?

董原這時候刻意交結吳黨,算不上令人費解,孫文炳又說道:“董原將鎮淮西,吳黨內部也傳出風聲,董原要大用吳黨官員——怕是用不了多久,吳黨就要將董原視為自己人了……”

孫文炳陪同林夢得進了城,先到林續文府上,趕著林續文剛從政事黨回來,在宅前相遇。

“林相……”林夢得下馬車,給林續文揖禮。

“夢得叔,何時與我這麼生分?”林續文笑道,執著林夢得的手臂,一起進宅子,周廣南與孫文炳隨後,林續文邊走邊問道,“夢得叔與廣南如今是淮東的財神爺,怎麼有空跑到江寧來?”

“還財神爺呢,”林夢得苦笑道,“浙東頻捷,光鮮得很,我那邊苦啊!”

林續文哈哈而笑,說道:“打勝仗你們還愁眉苦臉,叫那些打了敗仗的情何堪哉?”

周廣南在後面說道:“大人有意再從淮東錢莊借調幾十萬兩銀子作軍資,淮東錢莊銀根也緊。我與林大人這次來江寧,一是跟戶部交接錢糧帳目,這個有架要吵;第二還是來江寧籌銀子——江寧的大戶總是比淮東要多一些……”

“江寧大戶是多,”林續文聽到這裡,歎道,“便說謝朝忠,當上禦營軍都統制才一年工夫,前些日子就花費二十萬兩銀子在西城買了一大片宅子,打算推倒新建他的大將軍府邸……”

新帝在江甯登基,江寧辟新都,永興帝及陳西言都有革故鼎新之志,但江寧政權承襲舊朝,官僚群體貪腐之弊端,又怎麼可能在短時間裡從根本上革除掉?

謝朝忠得永興帝信任,從小小的衛營指揮一躍而為禦營軍都統制,不僅手握八萬禦營軍的兵權,還兼轄江寧城及京畿諸縣的防務、治安,又與餘心源結為姻親,相互借勢,權勢熏天。

林夢得與周廣南對視一笑,要是江寧從此之後治明政廉,哪還有淮東的機會?

拋開江寧城裡種種的貪鄙不提,林夢得提起他剛才進城時與董原相遇之事,問道:“董原來江寧也差不多有十天時間了吧,怎麼淮西之事還沒有決定下來?”

林續文說道:“陳西言雖有心將董原從浙北調出來,遣往淮西主持防務,但也沒有想到淮東會如此配合,而董原又答應得如此乾脆——董原來江甯時,就如何組織淮西防務,朝中還沒有商量出一個頭緒來……”

“……”周廣南咂咂嘴,沒有說什麼。

青州軍主力在陽信被圍已經有一個月的時間,幾乎每天都有告急文函遞來,董原又很配合的給從浙北調出來,就淮西防務,江寧這邊竟然拖到十天都還沒有商議出一個頭緒來——已經習慣林縛處事節奏的周廣南,對江寧做決策效率之慢,感覺不可思議。

對董原與吳黨走得親近之事,林續文又想到一事,補充說道:“在餘辟疆的幫助下,董原在秣陵湖畔添置了一處現成的莊院,將家眷從杭州遷來安置……”

“董原這是決心要做帝黨,將家小遷來江寧,是讓皇上及吳黨安心啊。”林夢得輕輕一歎。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0-7 00:30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