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771
匿名  發表於 2012-5-11 19:30:55
第29章兒女之議

淮東輜兵規模已達十二萬,具體的工造、屯防、編訓等事務,各行營、駐營及府、縣、巡檢司也參與負責,孫敬堂還總轄工輜營其事,但已不需像當初各地奔走那般的辛苦。

輜兵既為各地方所實施的大規模工造、墾屯事務提供充足、高效率的人力資源,同時也為淮東提供充足的后備兵員儲備。

在局勢危急時刻,受過一定訓練而組織體系完備的輜兵,將可以隨時進行動員,發下兵器刀甲,拉上戰場或城頭,即為淮東戰卒。

故而輜兵的部署,與淮東戰區分布是密切相關的。

南線,嵊州、會稽、山陰、蕭州、回浦、平陽以及夷洲等與敵接鄰的諸縣,共分布近四萬輜兵。

以崇州為中心,在周圍虞東、鶴城、海陵等縣,還分布三萬輜兵,與步軍司中軍津海營共同承擔衛戍淮東核心區域的職責。

在北線,在山陽、泗陽、淮陽、宿豫等地,則一共部署有五萬輜兵,以應對隨時可能南下的燕胡步騎主力。

除了淮陽鎮外,淮東在北線的戰卒僅鳳離營兩萬余人以及靖海第三水營主力,而燕胡則能聚集十數萬兵馬專打一路,故而林縛在北線部署有五萬輜兵,以備不時之需。

孫敬堂這趟隨林縛北上效力,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過兩天就要北上,孫敬堂也早早回到家里收拾行裝,妾室趙氏有一句沒一句的跟他扯著閑話:“小夫人這趟要跟著去山陽照料大人的起居,女營這邊還要撥些人手過去,夫人的意思,似乎是讓文婉過去……”

“讓文婉過去就過去唄!”孫敬堂隨口應道,他想著別的事情,也沒有意識到趙氏要跟他說什么。

趙氏見丈夫沒有回過神,輕掐了他一把,孫敬堂恍然有悟;這時候孫敬軒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敬堂在里廂?”

“在呢。”孫敬堂應道,趙氏看著孫敬軒走進來,起身道:“他大伯有事過來哩……”

“敬堂過兩天就要去山陽,這一別不曉得什么時候才能再見,要不我們兄弟倆找個地方喝一口去?”孫敬軒說道。

“就在這屋里喝得了,這天眼見著要下雨……”趙氏說道,淮東糧食相對還算充足,沒有禁釀,孫敬堂不大喝酒,但宅子常備著些酒以來宴客所用,趙氏則喚下人到廚房里準備些下酒菜來。

“大爺爺!”孫文炳的一對小兒女聽著孫敬軒的聲音,走過來直往他懷里撲,手伸到他懷里掏東西去,“今天可帶了什么禮物來沒有?”

孫敬軒樂呵呵的將兩小兒攬到膝前站好,跟孫敬堂說道:“文耀將兩個孩子都帶到蕭山去,我看也不保險,得讓他將孩子送回來,大人在刀口上舔血,那是沒有辦法,小孩子還是留在崇州安穩……”

“我也跟文耀說讓他將孩子留在崇州,他倒說老大過十三歲了,再跟著我們,就給慣壞了,硬是要帶在身邊教導,我還能跑到軍司簽一紙命令,強迫他將孩子留在崇州?”孫敬堂說道。

“我聽出來,這是在抱怨我。”孫敬軒呵呵笑道,他膝下無兒,只有文婉一女,還一直拖著沒有婚嫁,不及孫敬堂膝下兒孫成群,要溺愛子孫,也只能溺愛孫文耀、孫文炳的子女。

“他小子翅膀倒是長硬了,”孫敬堂笑道,“不過奢家也無力打蕭山,老大跟文耀去蕭山還能長些見識。想大哥跟我十三歲的時候,早已經江河湖海滿地飄了。照著大人的要求,再過一年,各家子弟只要小于十八歲的,都要入學,到明年,文耀家老大就會回來了……”

“這學堂,不教儒學,但分軍政雜學,文耀家老大心性未定,跟著出去糙上一年半載也是好的……”孫敬軒說道。

趙氏坐在旁邊,聽著孫敬軒盡扯些兒女家長,倒是想明白他的來意,待下人將酒菜擺上桌,便將文炳家兩個孩子拉過來,說道:“大伯跟敬堂就好生坐下來喝天聊聊,我帶著孩子先去睡覺了……”臨走給孫敬堂遞了個眼色,怕他明白不過來。

趙氏離開去,孫敬軒才轉回到正題,說道:“聽說小夫人要跟著去山陽照料大人的起居,文婉這丫頭想帶些人手跟過去,你說這事怎么就覺得有些別扭?”

孫敬堂執著酒壺給孫敬軒倒酒,輕嘆一聲說道:“說起來,老孫家欠丫頭太多了……”話說了一半,停頓在那里,似乎在回想往事。

“這丫頭脾氣倔啊,”孫敬軒苦嘆一聲,“就怕她以后的日子會吃大辛苦……”

“這事怎么說呢?”孫敬堂將酒壺放下,說道,“我們也不能揣著明白裝糊涂,我覺得啊,要是大人愿意丫頭跟著去山陽呢,這要算是好事。丫頭跟大人談過婚嫁,再者丫頭的心思在哪里,你跟我不能捂著耳朵、蒙著眼睛裝聽不到、看不到——即使不耽擱下來,丫頭又能許給哪家?這事啊,有名份自然是好,但沒有名份,也不是一無是處……”說到這里,孫敬堂咧嘴一笑,“將來若有的子嗣,長房可不就后繼有人了?”

“這叫哪門子‘后繼有人’?”孫敬軒沒好氣的苦笑著反問道。

“蘇家姑娘可不是也見不光、沒有名份?秦承祖認了當義女。秦承祖心里打什么主意,就想著蘇家姑娘將來有生養,一個姓蘇,一個姓秦,他可沒有想過沒名沒份就不算后繼有人,”孫敬堂說道,“要論較起來,蘇家可是封過郡侯的,咱孫家不過是泥腳子出身,哪有那么多講究,只要丫頭自己覺得不委屈,我們摻合進去較什么勁?”

孫敬軒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長嘆了一聲說道:“由著去吧。過些年我兩腿一伸撒手而去,還能管得這些?”

“你要是心里不痛快,文炳家那兩個,你看中誰,我做主過繼給你?”孫敬堂說道。

“兩個我看著都喜歡,”孫敬軒笑道,又嘆息道,“算了,過繼過來,也沒爹沒娘的,陪著我有什么趣樂?”

林縛雖然急于北上督戰,但諸多繁瑣事務拖下來,一直到十月十二日才動身北上。

在此之前,林縛已著令耿泉山率部進駐郯城,從東面策應在濟寧進退失據的梁成沖,更是要牽制防備陳韓三有什么異動。

沂南位于沂山之南而得名,沂水穿其境而過,又稱臨沂。

雖說在戰略上,沂南遠不能跟相接的徐州相比,但沂南銜接沂山與淮東。對淮東而言,一時得不到徐州,能將沂南之地掌握在手里,也算是莫大的安慰。

早在夏初之時,林縛遣吳齊、楚錚先行潛入沂山,組織抵抗勢力,在山東局勢崩潰之后,又以利用沂、泰、蒙、崳諸山的地形地勢收攏不甘屈敵的軍民,淮東此時將沂南掌握在手里,觸手就能通過沂山伸入山東腹地,將極大延緩燕胡大軍在魯西及魯西南的進展。

吹骨漸寒的晨風卷吹著落葉,在大道上翻滾,林縛穿著青色寒甲,執韁馳馬。

林縛已經習慣在凜冽的寒風里,策馬穿過田野、湖泊、河流,看著這煥發生機的大地,能越發清醒的曉得守土的責任背在肩上有多沉重。

不僅淮東要守住東線,中線、西線也不能潰敗,不然給燕胡大軍從中路或西線逼進揚子江,再順江而下,淮東的側翼就將暴露出來。

北上人員分批而行,便是高宗庭、葉君安也是先于林縛于十月初九就去了山陽。到林縛北上時,就是騎營也只剩下周普所親率的六百扈騎隨行。

孫敬堂倒是拖到最后隨林縛一起動身,騎了一頭青黑駿馬,與林縛并肩策馬。

“自古以來弈棋對戰,就有‘金角銀邊草肚皮’之說,閩浙算金角、燕薊加兩遼算一角,關中算一角,兩川算一角。說到邊,荊湖與江西算作邊,江淮與山東算作邊,漢中算作邊,晉中算作邊;河淮便是這草肚皮,真正的四戰之地,倒不曉得這個冬天能不能舒舒坦坦的過去……”林縛鞭馬而行,頗為感慨的跟身側隨行的孫敬堂、周普討論河淮形勢,以他的標淮,這個冬天舒舒坦坦的過去,也僅僅是長淮軍能順利的撤入淮西,梁成沖相撤進入南陽,將徐泗以北的地區悉數讓給燕胡,形成較為穩定的南北對峙局面,沒有奢望冬季戰事能討到什么便宜,更沒有想過要去扭轉形勢。

如今燕胡騎兵主力縮在后面,在前面沖鋒陷阱的是新附軍,即使淮東能在河淮戰場上僥幸撿到一兩場大勝,也無濟于事。倘若失手戰敗,淮泗形勢就會變得極其嚴峻。

在南線沒能將奢家徹底打垮之前,林縛也沒有在北線搏一把的底氣。

孫敬堂倒是比林縛還要樂觀,笑道:“金角銀邊之說,那還是在淮東戰船縱橫東海之前的事情。浙閩山高險阻,在地形上易守難攻,是為立基之所,但想必今日奢家不會認為自己還占著一個金角。要是‘角邊腹’以論形勢,倒是曹家最占形勢,關中、兩川加漢中,金角銀邊都占全了,曹家就真有謀天下的自信?”

林縛說道:“梁成沖占著河中府,潼關不受威脅,但曹家的日子未必好過。要是視野只局限于中原制霸,非經潼關、武關等隘口,無以進關中,但燕西諸胡都給燕胡收去,就可以從北面甚至從西側出兵威脅關中——這其實也是我最擔心的地方。狹義的西線是指南陽、襄陽一線,但燕胡兵馬一旦受阻于河淮而不得進,使主力從北面燕西諸部轄地穿過,從北面進入關中,一路南推,經漢中進兩川,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大西線。真到那一步的話,江寧那邊再拖后腿,就不成了……”

“那就將江寧抓在自己手里得了。”周普甕聲說道。

林縛輕輕一笑,說道:“有這么容易就好了——不過燕胡在河淮不吃苦頭,未必會舍近求遠。等到他們被迫從關中繞道的話,也不會一蹴而就。曹家首先就是攔路虎,到時候我們也可以從兩遼登陸拖其后腿……”
匿名
狀態︰ 離線
772
匿名  發表於 2012-5-11 19:31:15
第38章 重游清江浦

過清江浦時,天氣清寒,浦水清碧,林縛、周普、孫敬堂等人換快馬先行,渡淮去淮陽督戰去了,小蠻、蘇湄等女眷到鹽瀆,換船在清江浦上緩行去山陽。

想起上一回過清江浦,已經整整過去六年的時光——

蘇湄依窗凝望江浦兩岸。

宋佳問道:“蘇姑娘當年隨大人過清江浦時,也是這般時候、這般景致?”

“時令相仿,景致則大不同,”蘇湄指著北岸的遙堤,說道,“那時節兩岸都是灘地,蘆葦蕩南北延伸開去有數十里、上百里,風吹來,蘆花跟漫天大雪似的。這兩邊修堤后,浦水倒是深了些許,但兩岸之間,打足了就二十來里吧……”

“最寬處都不足二十里了,要看新描的地形圖,浦子口窄到跟瓶脖子似的,”宋佳說道,“只有兩條窄窄的水道跟外面的黃水洋接著,不過地勢還是低,不易居住,秋后蘆葦蕩規模倒還是不少。不過南北兩邊的鹽場從那里取草,秋后割得跟賴子頭似的,實沒有什么好看的景致……”

蘇湄笑了笑,小蠻接口道:“宋姐姐說的輕松哩,我們整日困在小地方,好不容易能出一趟城,便是亂糟糟的荒山頭,也是極美的風物呢。”

小蠻成婚這兩年給嬌寵著,還是直性子脾氣;蘇湄接過話頭,說道:“民生要緊,可管不著好不好看——聽說清江浦兩邊造堤后,鹽瀆、亭湖兩縣就多遷進來兩萬戶丁口。都說萬戶為大縣,之前鹽瀆也就一萬五千余戶吧……”

“可不是,”宋佳淺淺一笑,說道,“以往淮東兩府十一縣,就海陵、淮安、崇州丁口稍多些,其他諸縣,勉強夠得上大縣的樣子。換在多山少田的險辟之地,萬戶自然是為大縣,但在地勢平坦、江湖密布、號稱魚米之鄉的江淮平原上,丁戶剛滿萬的縣只能算窮鄉僻壤了。這清江浦兩岸筑堤,肇起于淮泗戰事之前,大人從淮泗民里招募勇卒,數萬家眷要安置,只能在北岸筑堤填灘造田;南岸修堤,是在修捍海塘之后,為了修一條與淮安、山陽相接的大道,也順手在南岸新圍了十多萬畝新田……”

宋佳曉得在諸女中,以蘇湄見識最為深廣,討論些家長里短討好不了她,便跟她說起政事來投其所好。

孫文婉說道:“幼時隨父兄過淮安,路邊常見餓殍,景致再好,心里也是凄凄涼涼的,依我看來,這沿途的景致,倒要比往年好看得多……”

“合輒就我一人是籠中鳥……”小蠻嘟起嘴來,悶悶不樂的說道。

“小夫人開玩笑呢,我們幾人里,哪個有你命好,”宋佳笑問道,“合輒是我們愿意顛沛流離不成,我還不是給那個挨千萬的綁在淮東逃不走?”

宋佳這么說,倒是惹得眾女開顏而笑,這火頭都轉向林縛去了。

孫文婉還是以女官的身份隨行北上,但有些事情說不明白。

便是宋佳身邊三個女孩子,當初是儋羅李氏以及近鄉氏送給林縛玩樂的,自然就是姬妾的身份。這三個女孩子,即使林縛不收入房里,也只能賜給中下級軍官為妻;高級官員將領會接納為妾,但不會娶這種來歷曖昧不明的女子為妻的。

孫文婉與林縛早年就有婚事糾葛,這些年朝夕相處的日子也多,即使她的心思不在林縛身上,淮東哪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會將孫文婉迎進門去?

有顧君薰做主讓孫文婉隨行北上,這事就含糊其辭的定了下來。不管林縛有沒有心,這個責任倒是一定要他承當下來的,總之男人沒有哪個嫌自己身邊女人多的。

“對了,”孫文婉問宋佳,“大人素來依仗你替他謀劃,這次去淮陽,怎么不把你帶在身邊,偏要留下來跟我們走?”

“他大概覺得我去淮陽礙手礙腳吧,”宋佳曖昧不明的編排林縛道,“也不想想他瘦小的身子板,這戰場無論挑哪里,都不是人家的對手啊!”

蘇湄抿嘴而笑,孫文婉俏臉微紅,曉得宋佳是說紅襖女劉妙貞,她如今還是處子之身,說話倒不比宋佳那么放肆,才斂聲不跟著胡說八道。

小蠻頗為感興趣的問道:“紅襖女當真像傳聞中那么厲害?我可親眼看過周將軍將那牛腰身大的石磨盤輕輕的拋起,也給紅襖女打落下馬?”

“周將軍倒是未曾,我只聽說是他給打落下馬,倉惶間逃過一命。事后秦爺他們大發雷霆,隨他出戰的周將軍、寧將軍受牽掛都挨了訓斥,后來定下規矩,不再許他領兵接敵,”宋佳說道,“這千軍萬馬獨取主將的傳奇,自古以來就不多見,但紅襖女看上去還就是瘦瘦弱弱的一個美艷女子,人真是不能貌相……”

孫文婉深以為是的點點頭,當初劉妙貞到崇州與林縛密會,在崇州的起居由孫文婉負責,蘇湄、小蠻都未曾得見。

諸女在船艙里胡亂閑扯著打發途中時光,蘇湄倒是頗為用心的跟宋佳請教政事。

蘇湄心里也很清楚,淮東與江寧要維持一個表面上看來祥和團結的局面,蘇門案近幾年內便沒有昭雪的機會,她想留在林縛的身邊,有個女官的身份,就不至于見不得人。至于日后,她也不在意什么名份不名份的。

清江浦水淺,揚帆而行也快不到哪里,討論政事也能打發時間,宋佳倒是盡心將淮東與江寧的情形差異,都說給蘇湄聽。

以老版圖算,江東郡十府七十八縣,實打實的算,不會低于兩百萬戶丁口,平均下來每縣約兩萬五千戶左右。江淮之地近兩百年來有“富甲天下、魚米之鄉”之稱,倒不是說說而已。只是同處江淮平原,也分三六九等。

江南開發較為充分,平江、丹陽、江寧,沒有一個縣的丁口在三萬戶以下,江北以維揚最富,維揚五縣就有十四萬戶丁口,比平江、丹陽、江寧稍差一線。沿洪澤浦及近海的濠泗、淮安等地,則要窮困得多,早年鹽瀆等縣,丁口才剛剛過萬戶。

諸縣丁戶之間的差異,就相當直觀的反應出貧富差距來。

淮東兩府是在大量容納南遷流戶之后,到去年才勉強達到每縣三萬戶的水平。

不過地方富庶不意味著實力就強。

平江、丹陽、江寧等府縣的開發,近兩百年來幾乎都以地方宗族勢力為主導,圍湖造圩、修渠興堤,所新增的田畝,自然也掌握在地方宗族跟大田主、大地主手里。

元氏立國兩百多年來,僅平江府人口增漲就有兩倍多,環太湖沿岸大量的湖沼以及近海大片的灘地給圍墾成糧田,然而田賦還以立國之初的基數收繳,不可謂是元氏在財政上的失策跟無能。

然而近兩百年來,朝中每有議論重新丈量田畝、校核田賦,便有人跳出來說此事有違祖制,包括工礦稅、市稅厘金的收繳,也給套上“與民爭利”的帽子,每每不得行。

淮東兩府近四五年間才大舉開發,以軍司為主導。

先是運鹽河的清淤,繼而是修捍海大堤,接著清江浦兩岸的堤岸筑起來,如今開始在淮安府境內、洪澤浦東側沿岸修堤造圩,都是以軍司為主投入,以輜兵為主力、輔以招募民戶進行的。

這也使得大片新增田地,始終處于軍司的掌握之中。

今年秋糧已經開始征繳,為了不突破當初跟江寧議立的八十萬石糧這條線,林縛決定將海陵、淮安兩府田賦上繳部分減至四成,也就意味著諸縣可以截留一百二十萬石糧的田賦用于明年的地方開支。

說是地方開支,實際也在軍司的統籌之下。

一是工輜營輜兵參與的地方水利、道路修造工事,更多的由地方承擔開支,這一部分開銷最大,今年估計就超過六十萬石糧,實際替軍司分擔了儲備兵員的財政壓力。此外,軍司所轄的各類學堂,從地方招收優異子弟,其食宿定額也由地方承擔開支。

除了田賦征收之外,從縣到巡檢司到村社,人員的組織跟動員能力,淮東也遠非平江這些看上去貌似富庶的地方能比。

淮東除戰卒外,還有十二萬輜兵養著,就算這十二萬輜兵配以兵甲,拉出去絕對要比御營軍的那些老爺兵能打。

“不要看江寧掌握的區域,要比淮東大好幾倍,但就各方面對比,淮東差江寧已經不多了,”宋佳說道,“只是江寧的那些人還蒙在云里霧里。照著他的話,這時候更要沉住氣,不能出太多的風頭。也許過了明年,能勉強將北線部署的五萬輜兵都編入現役,但最后討論來,還是決定往后再壓一壓,等根基再穩固一些,再考慮反攻的事情。”

“哦……”蘇湄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時候艙外傳來歡呼聲,探頭看去,原來已經能看到淮安城樓了。她們已經出了清江浦,進入白塘河了。除了北面的淮河外,白塘河也是銜接淮安與山陽的重要水道,這時候河道里舟楫縱橫,晚霞鋪照在河面上,金波粼粼,十分的壯美。

林縛已奏得江寧許可,將淮安府衙遷往山陽縣,以便更好的在山陽組織人員、籌措物資以備北線戰事。

就像海陵沒落、崇州崛起一樣,淮安縣從此就注定要沒落下去,山陽縣將崛起成淮左的名城。
匿名
狀態︰ 離線
773
匿名  發表於 2012-5-11 19:31:33
第31章 淮陽初雪

渡淮即趕上今冬的初雪。

由于大股胡騎就在離淮陽不到兩百里外活動,陳韓三又頗為不穩,林縛渡淮,行蹤就要嚴格保密,淮陽這邊,劉妙貞、馬蘭頭、孫壯、李良等有限數人,也是提前兩天才給告之林縛的行程,但不再出城迎接,以免引起敵軍潛入密探的警覺。

在茫茫雪花里,數百扈騎簇擁著林縛、曹子昂、高宗庭、葉君安等人馳入淮陽城,一直到驛館前才下馬來。

看著站在驛館前來迎接的劉妙貞、馬蘭頭、孫壯等人,林縛將遮風帽兜放下來,抖落積雪,說道:“又是寒冬,我沿路過來,看到汴水近岸處已結薄冰,淮陽北面的情況如何?”

“這天前天才陡然轉寒,”馬蘭頭說道,“派出去的斥候還沒有回轉,百里的冰封情況不嚴重,照這天氣,還要過半個月才會冰實……”

河流一旦凍實,淮河北面的低矮丘山及平原將成為騎兵作戰的天堂。燕胡將卒跨下的戰馬又是出名的耐寒,要沒有萬不得已的理由,林縛實在不想拿步卒出城去跟燕胡騎兵野戰,培養點精銳不容易啊。

林縛看向孫壯,指著他拿繃帶吊在脖子上的胳膊,說道:“你也悠著些,淮東拼著家底,好不容易湊出三四千騎兵,可不想臨到大用時,連個騎將都湊不齊……”

東平距淮陽也就四百里,東平周圍百里內的城池,除曹州、濟寧兩城,其余悉數失陷。有城池為依托,燕胡大股騎兵的活動范圍,自然也延伸到徐州西北一帶,距淮陽也就不到兩百里。

在過去月余時間,淮陽鎮主力守戍城壘不動,但淮陽鎮范圍內兩支騎兵,分別以李良、孫壯為將,在淮陽鎮以北區域,與燕胡前哨試探騎兵連續發生遭遇戰,孫壯在半個月的遭遇戰中,肩部給敵將拿戰戟刺中,雖有護甲,但傷勢不輕,到今日還沒有再騎回馬背。

林縛出口責怨,孫壯咧嘴而笑,說道:“大意了,遭遇的是新附軍轄下的一支騎隊,看著人數相當,以為能吃下來,沒想到對頭硬得很,沒吃進肚子里,還給繃掉一顆牙。”

林縛搖了搖頭,說道:“這是敵將針對你們下的套,目前還不曉得是不是袁立山所謀——淮陽發過來的軍情,軍司研究過,應該是你們這段時間在北面的活動較為頻繁,引起注意,敵將想誘你們深入再合圍吃掉。還好在你一開始胃口就很大,遭遇即打起吞掉對手的心思,若是往深處糾纏,很可能會有其他敵騎過來包抄——還有,新附軍的戰力,你也不要輕視了。燕薊形勢的崩潰,令人很痛心,更叫人痛心的是,此前朝廷部署在燕山一線的精銳邊軍,此時正是南侵的新附軍主力,新附軍沒有我們所想象的那么不堪一擊。七甲集一戰的詳細戰報也發給你們,不能視之為殊例。從九月中下旬,以袁立山為首,新附軍近十萬兵馬,從陽信經臨淄,越過泰沂兩山之交,穿插到泰安西的銳利與迅捷,便可見一斑。這個冬天的形勢,不容樂觀啊。”

不用直接作戰,從運動勢態里也能大體判斷一支軍隊的強弱。

以往越朝的軍隊分內鎮與邊鎮,內鎮駐守腹地,少戰事,兵備馳廢。邊軍的問題雖說也很嚴重,但主要出現在將領一層,下級軍官及普通將卒想糜爛,也沒有地方糜爛去,又時常臨敵,故而邊軍底層的戰力沒那么不堪。

最初隨劉安兒起事的那一批人,包括孫壯他自己,很多都是來自邊軍的底層軍官。淮東也有一批人,像秦承祖、周普、曹子昂他們,都是出身邊軍。

燕薊形勢崩潰后,邊軍大規模的投降,改編成新附軍而為燕胡前驅,恰恰解決了邊軍原先存在的一些問題。

雖說五年前陽信一役,林縛曾將叛軍打得滿地找牙,但那時東虜更多是將新附軍當炮灰使,真正有借鑒意義、需要引以為鑒的,是登州七甲集一戰。

登州七甲集一戰,趙虎率部雖然成功將叛將高義所部擊退,但也付出頗為慘重的傷亡。

七甲集一戰所體現出來最為重要的一點,是在民眾普遍依附于田地,國家興亡還只跟士大夫有關的時代,叛將降兵掉過頭來打自家人,幾乎沒有什么心理負擔。

燕胡精銳騎兵固然需要重視,但新附軍也不能輕視,而輕視新附軍恰恰又是淮東軍及江寧其他所轄兵馬的普遍現象。

眼下孫壯吃了些苦頭,這要算一樁好事,總好過以后因輕視而栽大跟頭。

劉妙貞還照舊戴著線條粗獷的青銅面具,聲音從面具后傳出來,就有些低沉,她說道:“我們也意識到存在一些問題,雖說進入曹徐地區的兵馬以新附軍為主,但淮陽騎兵的偵察范圍已經嚴格限制在一百二十里之內……”

“再往后收一些,芒碭山以北的區域,就不要管了……”林縛說道。

芒碭山在淮陽西北約七十里處,差不多與徐州城處在相對平直的東西線上,這樣就將騎兵活動范圍控制在離城半日行程之內,即使遭遇不測,撤回來或救援,都不至于鞭長莫及,但也差不多將徐州西北方向的區域悉數讓出去。

“好的……”劉妙貞點頭應道,林縛雖擅用奇謀,但做種種軍事部署又是相當的持重,這倒深得兵家“以正合、以奇勝”的要義。

再者淮東湊出這么多騎兵很不容易,經不起前哨戰如此激烈的消耗。隨著天氣日益寒冷,騎兵在北面的活動會越發的頻繁,憑著淮陽城里三四千騎兵,也很對敵騎進行有效的壓制跟限制……

在林縛的設想里,淮東決勝戰場主力只能是步卒,騎兵在編制上主要是起掩護步陣側翼的作用,跟燕胡純粹以騎兵對耗,林縛將內褲都賠上也輸不起。

在平原地區,步騎對抗,由于騎兵機動靈活,在戰場上掌握主動權,步陣的側翼常常是騎兵進行突破的薄弱點,配備少量精銳騎兵掩護步陣側翼,是古人總結起來的經典戰法,這是誰都不能免俗或可以隨便創新的。

眼下濟州是淮東掌握的較為穩定的養馬地,加上淮東將大橫島單列出來養馬以及從扶桑本州等地選購良馬,每年也只能保證四到五千匹戰馬的供應量——由于戰場素來有射人先射馬的作戰原則,騎兵一旦拉上戰場,戰馬的消耗將遠遠超過將卒;再扣除掉各部軍將及斥侯探馬所需,淮東將努力騎兵規模維持在六千人左右,甚至需要從駝馬、耕作馬里挑選一些良種補充進來。

在驛館門口說過了一陣話,林縛一邊介紹葉君安給淮陽諸將認識,一邊往驛館里走——葉君安作為淮東最重要的謀臣之一,不能不熟悉淮東轄下的主要戰力,這也是他辛苦跟著林縛冒雪北上到淮陽的主要原因。

徐泗地區,淮陽與徐州是相當特殊的存在,都是源出淮泗流民軍,都是受招安而編成。叫葉君安感慨的,淮陽鎮竟是如此悄無聲息的就給淮東所用了。

進室內就溫暖如春了,劉妙貞、馬蘭頭等人都奉林縛居中坐主位,還堅持讓曹子昂坐上位,之后才是劉妙貞、馬蘭頭、高宗庭、葉君安等人依次分兩邊坐下。

淮陽鎮名義就是受淮東軍司的節制,林縛居中坐主位沒有什么可說的,但堅持讓曹子昂坐上位,實際上是不動聲色的定下主從之名份,不然的話,曹子昂與劉妙貞應對席而坐才合規矩。

喝著熱茶,在風雪里冰寒的身子漸漸暖和起來,林縛跟馬蘭頭等人說道:“我既然過來了,就打算派人去徐州,請陳韓三、張玉伯到淮陽來……”

“陳韓三多半不敢挪窩。”馬蘭頭說道。

“我也沒有指望他真會過來,”林縛說道,“但他不過來,至少能在他頭上栽一個違抗軍令的罪名,以后真要采取主動,也有由頭。”

江寧正式將汴水以西的區域都劃為淮東的戰防區,包括徐州在內,包括山東在汴水以東的殘軍,都要接受淮東的節制,林縛在淮陽召陳韓三而不至,給他頭上栽一個違背軍令的罪名,也不算冤枉他。

對陳韓三下手,馬蘭頭等人最是來勁,恨不得今夜就將陳韓三騙來淮陽殺之了事——當然,這是妄想,陳韓三以詐計襲殺劉安兒,就意味著他不會輕易上這種當。但聽林縛的口氣,不管能不能抓住實證,只要形勢有利,就會陳韓三下手——這個態度,馬蘭頭、孫壯等人喜歡。

陳韓三的問題很棘手,陳韓三本身在徐州有兩萬精銳忠于他,而燕胡大軍前鋒主力離徐州已不到兩百里,幾乎沒有不痛不癢就將陳韓三所部除掉的可能,派使去徐州,林縛更主要的用意是將張玉伯召來淮陽相見。

除了派使去徐州召陳韓三、張玉伯外,林縛還要派人去渦陽跟董原聯系。

淮東負責東線,董原則負責西線,連長淮軍也劃歸他節制,離江寧同意長淮軍撤入淮西受編就差半步之遙。

林縛與董原的地位是對等的,都是兵部右侍郎兼領兵帥臣,不存在誰召見誰的問題。只不過林縛爵封郡侯,權勢在董原之上,有事相商,也是董原遣使來見林縛,但林縛也要先派人通知董原他人已經到了淮陽。
匿名
狀態︰ 離線
774
匿名  發表於 2012-5-11 19:31:58
第32章 定計

風雪滿城,這才是今年入冬來的初雪,雪飄落下來,人畜踐踏,使得徐州城里泥濘不堪。

徐州立城已有上千年的歷史,地處淮泗之要隘,地處南北交通要沖,又是王藩之所,本是天下屈指可數的富庶雄闊之城。

南北漕運一斷,徐州的商貿就冷落許多,但真正使徐州城受到重挫的還是淮泗戰事。

雖說淮泗戰事期間,徐州城始終未給流民軍攻破過,也沒有受過大掠,但在岳冷秋守徐州的半年多時間里,城里的屋舍給拆毀無數,磚石運到城頭抵抗流民軍攻城,而后流民軍放水灌城,徐州逾半城地淹在大水里有半年之久,使得城里疫病橫生、屋舍坍塌無數。

戰后,朝廷對守徐州的陳韓三戒備有加,錢糧供應都極為苛刻,而陳韓三為供應兩萬大軍,對地方又極盡搜括之能事,徐州城從此就越發的破落,根本就沒有過恢復元氣的機會。

便是諾大的楚王府也破落不堪,朱紅的宅門在風燈的照耀下黯淡無光,倒有幾塊朱漆剝落,似乎見證著元氏的衰落。

張玉伯將披蓬脫下來,顧不上抖落積雪,連著馬兒一起交給身邊的扈從,抬頭看了一眼王府牌樓上的額牌,也不去理會左右那幾個探頭探腦監視王府的暗哨,拾階走到巍峨壯哉的宅檐下,扣起那沉重的大銅環。

小門打開,門官見知府張玉伯來訪,也不多說什么,讓張玉伯及他的扈隨從邊門進去。

因馬服案,楚王府與淮東結怨,張玉伯與淮東同出東陽一系,楚王元翰成與張玉伯的關系開始也很惡劣,倒是在林顧決裂之后,張玉伯因給視為顧悟塵一系的官員,元翰成看他的臉色才好一些。

如今青州敗亡,殘部悉歸淮東,林顧決裂之事自然成了往昔的云煙——只是這時候徐州局勢緊張,叫人猜不到陳韓三心里所想,楚王元翰成一時倒也顧不上舊怨重提——徐州城里,元翰成要想有個商議事的人,除了張玉伯還能有誰?

楚王元翰成還沒有睡下,聽報張玉伯來訪,披了一件寒衣,就到偏廳來見他。

“傳聞林淮東到淮陽,此事可是當真?”元翰成問道。

陳韓三動機不穩,不想再做甕中之鱉,元翰成只能將林縛視為救命稻草,哪還顧得上殺婿之仇。

“消息確實,今日午后從淮陽有信函來,林淮東召我與陳韓三去淮陽商議軍事。”張玉伯說道。

“陳韓三可曾答應過去?”元翰成問道,只要陳韓三答應去淮陽見林縛,那就表明他沒有異心,雖然元翰成曉得這種可能性甚微,但局勢到這一步,已不容他不帶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妄想。

當初元翰成也是支持陳韓三留守徐州的,沒想到這時候禍害這么深,就連王府外,也給陳韓三布了幾道暗哨給監視起來,連元翰成進出王府,也受到限制。

元翰成曉得,在這些手掌兵權的梟悍之徒面前,朝廷跟宗室的威嚴已然盡喪了,在他看來,林縛不見得就比陳韓三好到哪里去,唯一的區別就是林縛表面上還是忠于朝廷,不會叛投燕胡,但陳韓三就太難說了。

張玉伯搖了搖頭,說道:“陳韓三托病臥床不起,我連他的面都沒有見到,他怎可能去淮陽?淮陽來信倒提起王爺是老成持重之人,能替當初的局勢拿個主意,有意請王爺去淮陽商議軍事……”

“這樣啊!”元翰成臉色發白的一屁股坐到椅子,只覺得有一股子寒氣從尾椎骨直往上竄,淮陽來信不過是讓他有個借口離開徐州這個是非之地。只要陳韓三沒有公開叛降,就不能阻攔他與張玉伯去淮陽參與軍事,但是他一人離開,楚王府上上下下百十口人怎么辦?

元翰成并不覺得林縛在信里提到他是出其好心,不過是不想承當堂堂楚王給叛將裹脅投敵的罪名罷了。

“張大人,你去淮陽吧。本王筋骨已僵,這么冷的天,懶得動彈了。”元翰成頹然說道,他這把年紀,獨自逃生又有何生趣?

“下官以為,陳韓三未必就鐵了心降敵,”張玉伯壓著聲音,陳韓三畢竟沒有公然投敵,議論此事下意識的壓著嗓子,“陳韓三是精于算計之輩,雖無氣節可言,但投敵之事對他來說弊大于利,他不會做。我估計著,他此時不過是有待價而沽之意……”

“你繼續說……”元翰成聽出些味道來,神情稍振作,讓張玉伯繼續說下去。

“倘若王爺能說服陳韓三以詐降為計,配合淮東大潰燕胡兵馬,其功足以封侯,怎么也好過他給燕虜驅使來硬打淮東?”張玉伯說道。

“聽說陳韓三與淮東有舊怨在前,而新近投靠淮東的淮陽鎮諸將跟陳韓三又有血海深仇,怎么能讓陳韓三、淮東兩家坐下來一起謀燕虜?”元翰成問道。

“陳韓三的功名富貴系于江寧,又非系于淮東,只要王爺擔保他的功績不會受淮東的壓制,他又有何不愿?淮東那邊,當然以大局為重,不會想陳韓三挾兩萬精兵將徐州獻給燕虜的;再者在北線主持軍事的,除了林淮東之外,還有董侍郎……”張玉伯說道。

“值得一試。”元翰成沉吟片刻說道。他如今已成甕中之鱉,放棄楚王府上下百余口家小只身逃去淮陽求舊敵庇護,元翰成更愿意試著去勸一勸陳韓三。

張玉伯與楚王元翰成聯合投上拜帖,堅稱見不到人便不從門廳離開,馬臻擋架不能,只能將他二人請入陳韓三的“病房”。

陳韓三髯須黑臉,額頭貼著汗巾,在張玉伯與元翰成進屋時,才由兩個如花似玉的美妾攙扶著極費力的欠起身子,嗓子眼似乎給貓爪子撓過一樣,聲音又沉又啞,說道:“有勞王爺過來,本使怠慢如此,實在是大不敬……”

“陳將軍莫要自責,戰事正緊,我也是聽得陳將軍身體欠安,才著急過來探望,”元翰成不管陳韓三是真病還是假病,只照著他與張玉伯商議的事往下說,“徐州城上下數萬軍民的安危,可都寄托在陳將軍的身上,所以也就顧不得陳將軍抱怨我們過去打擾你休養了……”

“王爺這是哪里話,王爺有什么要吩咐,我陳韓三就是赴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辭,這點打擾算什么?”陳韓三欠著身子,也無意將侍妾跟馬臻遣開,撐著床沿,空咳了幾聲,說道,“北面戰事雖緊,但我有兩萬男兒守著徐州,其他不敢說,但保胡馬踏不進徐州城半步——王爺別看我現在起不來,待胡馬到徐州城下,我便躺在病床上還起不來,也會叫人抬到城頭的。再者,其他事情,都由張大人幫襯著,王爺也盡管放心……”

陳韓三做馬賊之前讀過幾年的書,這一番說得滴水不漏,叫張玉伯跟元翰成也找不到半點破綻。

張玉伯說道:“僅守城池,陳使君麾下兵強馬壯,自然是綽綽有余;然而除城中軍民,徐州城外鄉野民戶數十萬人則無依無靠——依淮東侯所令是要堅壁清野,但堅壁清野,傷民甚重,況且今年堅壁清野以拒敵,明年敵馬還來,這徐泗地區且不要徹底的廢掉?”

“那張大人有什么妙策?”馬臻站在一旁,不動聲色的問道。

“倘若能打了燕虜大敗,不僅能挫其銳氣,還能解東平之圍,可算一舉兩得?”張玉伯說道。

“張大人這么說,我也是這么想的,但是徐州城里就兩萬兵馬,可沒有辦法將燕虜打個大敗……”陳韓三說道。

張玉伯看了元翰成一眼,元翰成接過話說道:“本王今日與張大人商議,想著若是徐州詐敗,誘燕胡派兵馬來取徐州,而徐州與淮東來個里應外合,殲滅得這股來取徐州的燕虜,必能重挫其銳氣,東平之圍自然也能不解而解——陳將軍,你以為此計如何?”

陳韓三與馬臻對視一眼,眼睛里滿是遲疑之色,但轉瞬又哈哈大笑,連病都忘了裝,說道:“都說楚王爺多謀善斷,是宗室巨擘,今日聽楚王爺說策,韓三也是茅塞頓開,不若這樣,韓三臥床難起,不如請王爺代韓三掌兵權……”

元翰成肅然說道:“陳將軍,本王不是拿話誆你,當前危局,非奇策不能解,這也是陳將軍建功立業的良機——諾大功名在前,雖有些冒險,陳將軍不探手取之?”

“這、這……”陳韓三說道,“不是韓三不敢冒險,實在這副身子不爭氣。林大人在淮陽召我過去議事,我也去不了,楚王爺的計策好是好,但是韓三撐不住身子去淮陽跟林大人商議設套的細節啊!”

“本官愿代陳將軍前往,能有挫敵銳氣的士氣,想必淮東也不會甘心示弱的。”張玉伯說道。

“這,這……”陳韓三遲疑了半晌,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倒是馬臻在一旁給他遞眼色,才說道,“容我考慮一兩天,想來也不急于這一兩天成事……”

張玉伯看著陳韓三倒有給說動的跡象,也曉得強迫他不得,便與楚王元翰成先告辭離開。
匿名
狀態︰ 離線
775
匿名  發表於 2012-5-11 19:32:16
第33章 將計就計

“這黃鼠狼給雞拜年,總沒有好事;你說張玉伯與元翰成過來,是不是東海狐在背后使詐計賺我?”

張玉伯與元翰成前腳離開,陳韓三就一轱轤的從床上爬起來,哪有半點病容?將侍妾趕出去,只留下馬臻商量事情。

馬臻蹙著眉頭,張玉伯初提詐降之計時,他也下意識的認為這是陳韓三托病不去淮陽,一計不成林縛又托張玉伯再施一計,這會兒他倒有別的想法。

“馬服案,林縛斬了楚王婿,將馬家抄了個精光,肥了自家的口袋,楚王屢屢叫冤而不得,恨不得將林縛剝皮下油鍋吃了,怎么會與張玉伯配合來賺我們?”馬臻說道。

“那老匹夫,頂著楚王的帽子,誰人鳥他?折騰了這么久,指不定他自己在淮東面前先服軟了。”

陳韓三說道。這些年來只有他詐計騙人,可不想終年打雁,最后給雁啄了眼。

“即使是計,只要帥爺守住徐州城,不使淮東兵馬有機會進來,淮東又計出何處?”馬臻推敲道。

“也是啊。”陳韓三皺起眉頭來,自言自語道,“張玉伯要我們詐降,是要誘大燕兵馬來取徐州城時與淮東兵馬圍殲之;但待大燕兵馬過來,我們真個將徐州城門打開,放他們進來,淮東又能奈我們何?這根本算不上什么計策啊,難道說張玉伯跟老匹夫當真的想我們詐降配合淮東殲滅大燕兵馬一部!”

“許是如此!”馬臻說道,“帥爺或可將計就計!”

“哼,那么容易?”陳韓三輕哼一聲,說道,“若是林縛真心想我們詐降誘大燕兵馬過來伏擊之,或許可以將計就計,但這只是張玉伯跟老匹夫一廂情愿所想,我們就算想將計就計,林縛又怎么可能輕易上當?”

“我看沒有壞處,”馬臻說道,“倘若張玉伯之計真的能成,配合淮東誘殲北朝數萬兵馬,又順手解了東平之圍,怎么也要算一樁大功績!林縛倘若認定我們即使投了北朝也撈不到多大的好處,這一樁大功績怎么也有點誘惑力啊!”

“那你且說說,要如何將計就計?”陳韓三給馬臻的話吊起胃口來。

“便讓張玉伯去淮陽找林縛搓合此策,我們順勢而為就是……”馬臻說道。

“只是順勢而為?”陳韓三問道。

“只是順勢而為。”馬臻說道。

“倘若袁立山那邊不信我們,不派兵馬過來,我們如何順勢而為?”陳韓三說道。

“帥爺可先遣大小公子過去為質,取信于袁立山。再者袁立山派人來取徐州城,一兩萬人足以。一兩萬兵馬跟徐州城相比,哪個重要,還不是一目了然?袁立山即使不敢做這么主,在濟南坐鎮的葉濟多鏑也沒有這個膽量?再者北朝對淮泗之間的情形也相當的了解,不然也不會派高將軍潛過來,跟帥爺您相見。”馬臻說道。

陳韓三摸著頷下亂糟糟的胡須,沉默起來。

徐州與淮陽緊挨著,淮陽有什么風吹草動,他敏感得跟兔子一樣,近兩年來,淮東在淮陽鎮的投入能瞞過別人,卻瞞不過他們。

以往的紅襖軍一向都要算流民軍里的精兵,但缺兵少甲、缺衣少糧,很難跟官兵里的精銳匹敵,但在過去兩年時間里,淮東向淮陽輸入多少物資,陳韓三心里大體有個數。

大量物資的支援,使得淮陽鎮軍的兵員總數沒有增加多少,但淮陽鎮軍的戰力卻是呈直線的上升,遠非昔比。其他且不說,目前駐守在淮陽鎮的騎兵數量,就已經是徐州的兩倍還多。

青州軍在陽信一帶筑壘,差不多是等大燕兵馬壓上之前才倉促進行,而淮東對淮泗地區的城池修繕整固,從兩年前就開始了,可謂城池整固、壁壘成群,實際已經依仗淮、汴、泗諸水系構成完整的防線。

陳韓三知道大燕兵馬強盛,但也很懷疑能否一下子就摧枯拉朽的將淮泗防線捅破。

要是不能一下子將淮陽防線捅破,最終形成殘酷的拉鋸戰,作為新投過去的勢力,陳韓三也曉得他們不可能逃過打前陣的命運。

若能將計就計,哪怕是將淮陽鎮打殘掉,也是極耀眼的一份投名狀——關鍵將淮泗戰線摧枯拉朽的打穿掉,能避免他這些年來好不容易攢起來的精銳拿出去跟淮東拼消耗。

關鍵是所謂詐降之計,不過是張玉伯跟元翰成一廂情愿所想,僅順勢而成,怎么可能叫淮東中他們的將計就計?

馬臻看得出陳韓三心里的遲疑,說道:“即使將計就計不成,對我們也沒有什么壞處,不過是順手將北朝兵馬放進徐州來——徐州這時候夾在當中,帥爺該下決心了,不然兩邊都討不了好!”

陳韓三蹙著眉頭,河淮戰云籠罩,雖說北朝一再派密使過來說他投附,他都猶豫著沒有下最后的決心。倒不是說他對越朝還抱有希望,只是不想這時候投過去給北朝驅使著去打頭陣、消耗太多的實力。他曉得即便是投了燕胡,要想能得到重視,也要手里有兵才成!不然誰會理會他一個馬賊出身、又有多次叛降劣跡的叛將?

但是,等到大燕兵馬趕到徐州城下再投附過去,那時就不是“投”,而是“降”了。

“投”跟“降”這里面的區別有多大,陳韓三心里自然清楚,這恰恰也是他心里最糾結的地方。

聽馬臻這么說,陳韓三情不自禁的捏緊拳頭,暗道:將計就計不成,無非是提前投附過去,自己還猶豫個屁!

馬臻窺著陳韓三的眼色,又說道:“要是將計就計成了,帥爺的功績可就足以跟袁、陳并立了……”

新附軍以袁立山、陳芝虎聲名最為顯要,能與他二人并立,陳韓三也心滿意足,但他曉得,他僅僅是保守的投過去,是不可能跟袁、陳二人并立的。

陳韓三答應配合淮東行詐降之計,還特地派馬臻代表他隨同張玉伯去淮陽見林縛密議細節。楚王元翰成自以為計,為確保陳韓三不會變卦、為安其心,他特地留在徐州城里不走。

張玉伯與馬臻是十八日將夜趕到淮陽說起詐降之事,趕巧劉庭州也在淮陽。

劉庭州代表董原而來,他倒是較為純粹的忠于元氏,之前配合岳冷秋行事,這時候配合董原行事,都沒有什么掛礙。

舉宴議事時聽得張玉伯說起詐降之計,高宗庭就拍手稱道:“此策甚妙,若能將燕虜兵馬誘一部到徐州城外予以殲滅,東平之圍說不定就能解了……”

馬蘭頭等淮陽軍將卻勃然色變,也不顧林縛在場,馬蘭頭推桌立起,說道:“陳韓三這狗賊,萬萬信不過,且看他發跡以來,多少‘自己人’死在他手里,淮東斷不能重蹈覆轍!”

劉庭州陰沉著臉不吭聲,孫壯更沉不住氣,指著馬臻的鼻子就要開罵。

林縛端在茶杯,重重的砸在長案上,壓著聲音說道:“夠了,今日我等與陳帥同殿為臣,哪有在背后如此數說同僚的道理?你們不要太放肆!”

孫壯給訓得啞口無言,悶聲坐下;馬蘭頭臉頓時就黑了,他與淮陽諸將雖有心附淮東,但還沒有正式投附過去,林縛如此不留情面的訓斥,叫他很是難堪。

馬臻心里暗樂,站出來打圓場,說道:“以往種種,確有對不住諸位的地方,但也是有種種無奈跟被迫;陳帥今日有病在身,下官代陳帥向諸位謝罪,任罵任打,悉聽尊便。但今日異族侵凌,陳帥實是一片赤誠,諸位就不能捐棄前嫌?”

馬臻如此,淮陽諸將及劉庭州深受陳韓三反復之害者,始終不給他好臉色看,宴議也就不歡而散。

宴議散去,馬蘭頭沒有回居所去,而是與李良等人,拉上孫壯,一起到劉妙貞府上。

馬蘭頭給林縛當頭喝斥,心里還極為不舒服,到劉妙貞府上喝過一趟茶,還黑著臉,悶悶不樂。

劉妙貞臉色戴著面具不解下來,看向馬蘭頭,甕聲笑道:“馬爺還真是小心眼——林大人跟高先生到淮陽來,日夜所謀,就是防備陳韓三,哪可能張玉伯、馬臻一過來說起這事,就信以為真了?”

“大人素來推重張玉伯,張玉伯還能合伙來騙淮東不成,還不是輕信了陳韓三?”馬蘭頭平時素來穩重,這時也動了心氣。

這會兒有侍衛進來稟報林縛來訪,片刻后,侍衛領著林縛、高宗庭、葉君安、周普等人進來。

林縛看到馬蘭頭、李良、孫壯等人也在這里,朝馬蘭頭作揖施禮道:“就猜到馬爺在這里,剛才席間的話過重了,我特地追過來給馬爺賠禮……”

林縛這一賠禮,馬蘭頭尷尬得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心頭的火氣瞬時消個精光,站起來回禮,說道:“末將在宴時確實莽撞了,該給大人訓斥……”

劉妙貞將主座讓出來給林縛坐,她就坐在長案側旁。

林縛盤膝而坐,說道:“詐降之計,確實是張玉伯最先提起——張玉伯素來介直,能夠信任,但他對陳韓三抱有幻想,也不難理解,我們所關心的是陳韓三是真心配合還是將計就計……”

“大人是想反過來將計就計?”馬蘭頭之前對陳韓三仇怨太深,所以一時間氣血沖頭,沒有想到太多,經林縛這么解釋哪可能再想不明白,為剛才沒來緣的怨氣感到不好意思。

“不那么簡單啊!”林縛搖頭說道,“陳韓三窩在徐州城里不出來,就拿他沒有辦法——但既然高先生都開口稱此計甚妙,我怎么也要配合將戲先演下去再說,倒害馬爺平白無故挨我一頓罵……”
匿名
狀態︰ 離線
776
匿名  發表於 2012-5-11 19:32:35
第34章 請戰

“且不管陳韓三是真降,還是詐降,倘若這假戲真演下去,徐州周圍,會演變成怎樣的事態?”林縛欠起身子,將劉妙貞身前那只茶杯拿過來,又讓高宗庭將茶杯拿來,指著桌上三只杯子,跟諸人說道,“最大的可能,徐州周圍會出現三支軍隊:一支是陳韓三的兩萬兵馬,一支是燕虜受陳韓三所邀南下取徐州的兵馬,一是假設我們受陳韓三所邀北去徐州圍殲燕虜的兵馬——我們不信任陳韓三,難道燕虜就能毫無保留的信任陳韓三?”

“陳韓三兩面三刀,除非他徹底的將兵權交出來,不然誰要全無保留的信任他,就等著給背面捅刀子吧。”李良說道,淮陽諸將,有哪個不是恨不得將陳韓三捉來剝皮吃肉的。

林縛笑了笑,說道:“確實如此,徐州乃淮泗之要隘,當河淮之要沖,燕虜怎么可能對陳韓三沒有透徹的研究?但對他研究越透徹,越能明白他待價而沽的心思,斷不可能全無保留的信任他。但是,徐州城又特別的重要,燕虜只要取得徐州,就幾乎能跟我們平分河淮之地勢,還要略為占優。若不能取徐州,燕虜只能將兵馬重心部署在濟南一線。這一前一后,就有六七百里的差距。即使擔心陳韓三會有反復,有此不費一兵一卒取得徐州的良機,燕虜怎么也會冒險一試。但在河淮形勢還沒有徹底明郎之前,特別是東平、濟寧未下,從濟南到徐州的糧道未通,燕虜也只能夠派一支兵力有限的偏師先來取徐州——這支偏師的兵力打足了,也就兩萬步騎,而且應以新附軍為主力。”

“要是燕虜派來的兵馬不足兩萬,與陳韓三合起來也就四萬人,打娘的!”孫壯捏起拳頭來,將桌子擂得哐鐺響,興奮的說道。

“莫要太興奮,”林縛示意孫壯稍安勿躁,“時間緊迫,這事來不及跟渦陽合謀,我們從淮陽等城能抽出的兵力也不多。再者我們集結前往徐州的兵力過眾,燕虜驚疑北撤,陳韓三也必會守城不出,最終也只是空跑一趟。要想水能攪渾進而能渾摸魚,我們抽調到睢寧集結、伺機而動的兵力,最多也就只能是兩萬人。局勢真如料想那般,發展到這一步,在徐州城附近,陳韓三有兩萬兵馬,燕虜有兩萬兵馬南下,我們有兩萬兵馬,其他各部兵力,都在兩三百里開外,非要兩天以上的時間不能進入戰場,要如何才能抓住時機?”

“要想一勞永逸的將徐州拿下,就要將陳韓三這條毒蛇從洞里引出來,”劉妙貞一直未開口說話,這時候出聲說道,“有兩萬兵力足夠了。在燕虜兵馬南下接近徐州之際,我率兩萬淮陽精銳果斷的插上去。燕虜對陳韓三是將信將疑,斷然不敢冒險先與我部會戰。只要我部進入堅決,其必會往后收縮,而陳韓三要取信燕虜,只能出城先攻擊我們——”

“引蛇出洞容易,”林縛說道,“但是陳韓三率部出城接戰后,燕虜南下兵馬必然消去疑慮,進而會從側翼攻擊我軍——兩萬淮陽精銳,能否擋住陳韓三與燕虜南下兵馬的夾擊?”

“擋不住也要擋!”劉妙貞輕聲說道,“舍此之外,再難有捕殺陳韓三的機會。”她的聲音雖然輕微,臉也給青銅面具遮住,但她的拳頭捏緊擱在桌案,以示她堅定的決心。

“請大人許淮陽鎮出戰!”馬蘭頭推案走到堂前跪下,絲毫無畏有可能會給陳韓三及燕胡南下兵馬夾擊,堅決請求出戰,李良等淮陽軍將也都到堂前跑下請戰。

“大人……”孫壯聲音哽咽著也請求出戰。

“請大人許妙貞出戰……”劉妙貞將臉上的青銅面具摘下,露出嬌艷的容顏,移坐到案前,秀額埋在膝前請求出戰。

“我將淮東騎營都交給你,湊足兩萬步騎精銳,讓你領去徐州,有幾成砍殺陳韓三把握?”林縛問道。

“妙貞不敢大言,陳韓三與南下虜兵難以配合默契,五成取勝的把握也是有的。”劉妙貞抬頭看向林縛。

淮東騎營可是林縛這些年從各部抽調精擅騎術的精銳戰力,全軍拉出來有六營近四千人,以周普為主將、孫壯為副將,加上淮陽鎮近兩千騎兵,拉到徐州城下進行會戰的兩萬兵馬里,有六千精騎;而淮陽鎮這兩年來休養生息,再不濟,也不可能比陳韓三的兩萬徐州兵差——面對陳韓三及南下虜兵最多四萬兵力的夾擊,劉妙貞說有五成勝算,倒不算妄言。

林縛手指敲著桌案,沉吟思慮。

雖說堂下踴躍求戰,葉君安卻不無憂慮的說道:“即使勝也只可能是險勝、慘勝,在徐州城下折損太多的兵力,即使順利拿下徐州,對以后的形勢也未必就有利啊……”

眼下淮泗防線,就是以淮陽鎮軍為主力,五萬精銳里,淮陽鎮占了五分之三。

要是淮陽鎮軍主力在徐州城外給打殘,即使奪得徐州,燕胡十數萬兵馬在攻克東平之后往南壓來,淮東在淮泗沒有足夠的精銳兵力防守,也很難將徐泗地區守住。最終也只可能導致徐州得而復失,牽累到淮陽、睢寧等城也無法守。

“要是能在會戰時,將陳韓三與南下虜兵分割開來就好了。”高宗庭說道。

“淮陽以北的河流差不多已經凍實了,徐州周圍的山嶺丘壑雖多,但多談不上險峻,不能起到阻礙兵馬通過的作用,想要分割敵軍,談何容易?”葉君安早年游歷天下,對天下地理形勢十分的熟悉,雖說他不擅詭謀,但推演兵勢變化,罕有漏洞。

能將陳韓三與南下燕虜兵馬分割開來,劉妙貞率部進入,就有分而擊之的機會,勝算自然就會大增。但是在兵力整體上處于劣勢,想要分割敵軍,只能利用河流、山壑等地形進行阻擊。徐州城雖處于汴水、泗水之間,但時至寒冬,汴、泗兩水都已結冰,步騎進出便捷,無阻隔之虞。

“早年在滄南時,大人不是曾將敵騎誘入冰河?”周普插話道。

林縛搖了搖頭,說道:“那是敵騎先給圍起來,我們才能從容不迫的派人在外圍鑿穿河冰,再誘敵進入——我們進入徐州的兵力要少于敵軍許多,無法限制敵軍斥侯進出,怎么可能悄然聲息的派人在汴水或泗水鑿出一段長數里的破冰河道出來誘敵墜入?”說到這里,林縛突然間想起一件事來,說道,“這河冰不一定要派人鑿才會破開……”

“大人另有妙策?”高宗庭本也無計,見林縛靈機一閃,欣喜問道。

要是在將陳韓三引蛇出洞之時,能將其與南下虜兵分割開來分而擊之,那這事就大有可為之處……

“這事能不能成,還要做一番試驗,”林縛這時還全無把握,說道,“但不管怎么說,此計要成,只能將南下虜兵攔成汴水以西,就要先確保虜兵從西邊接近徐州……”

“這個容易,”高宗庭說道,“陳韓三要跟我們玩將計就計,我們大可以現在就開出價碼,叫他讓出下邳來……”

下邳(今邳州),位于宿豫之北、徐州以東、沂州以西,隸屬徐州,與徐州城相距百余里,自古以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在地勢上,要比宿豫、睢寧還要重要些。

下邳位于泗、沂兩水之間,北面丘嶺縱橫,淮東只要在下邳駐入一部精銳而堅守之,就基本能確保東面沂州、沂南、郯城、海州、灌云等地不給大股敵軍涌入。

“將下邳讓出來!”陳韓三蹙著眉頭,對馬臻帶回來林縛的要求,十分的不滿。

睢寧、宿豫本屬于徐州,但在淮泗戰事之后,就給林縛使了心眼,令孫壯所部霸占著不走,徐州所轄八城,最后掌握在他手里,也就銅山、下邳、蕭縣等有限的三四城,這會兒未打,就要將下邳讓出去,叫陳韓三如何不心疼?

“要是東海孤假計允許卻意在下邳,奶奶的,且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陳韓三銅鈴大的眼睛盯著馬臻,問道。

“帥爺不將下邳讓出來,又何以取信東海狐?”馬臻說道,“即使不能將淮陽鎮軍主力誘出來殲出來,今日將下邳讓出去,也只是讓淮東軍兵力更分散而已。待北朝十數萬兵馬南下,有徐州為根基,有沒有下邳,又有多大的區別?再者,帥爺將下邳讓出去,正好有借口,將分散于下邳、銅山、蕭縣的兵力收攏到徐城來——東海狐約定會從淮陽調兩萬兵馬來徐州,其兵力之強盛,還是不容小視。徐州城下這一戰,關乎帥爺前程,輕視不得啊。”

“這個我曉得,”陳韓三說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徐州城里這兩萬兒郎,養了近兩年的膘,若與北朝兵馬夾擊淮陽鎮都不能勝之,要之何用?”

“這趟,東海狐讓張玉伯帶了三百精銳進城來,帥爺也要當心些。”馬臻說道。

“這個我清楚……”陳韓三說道,要是林縛全無戒備的允了詐降之計,陳韓三反而會有猶豫。這時候林縛不僅要先派兵進駐下邳,還讓張玉伯帶了三百精銳進徐州以備不患,倒令陳韓三相信林縛會冒險一試。畢竟用詐降之計殲滅到北朝一部精銳兵力,對改善河淮形勢的作用很大,很少有人能擋得住這樣的誘惑。
匿名
狀態︰ 離線
777
匿名  發表於 2012-5-11 19:32:54
第35章 計定九里山

張玉伯與馬臻前腳離開,林縛便將劉庭州請來。

林縛也不將事情說透,他對董原總不至于毫無保留的信任,將底牌悉數告之,只說張玉伯獻詐降之策,陳韓三有將計就計、假戲真做的可能。但要解河淮危局,淮東也只能冒險一試,約定時日要董原從渦陽率兵北進睢陽、虞城,以限制后期燕胡有更多的兵馬從西線進入徐州附近。

劉庭州馬不停蹄的趕回渦陽,與董原見面,已是進入十月下旬的嚴寒季節。

聽得林縛欲行詐降誘敵之計,董原滿心疑惑,說道:“淮東每行奇策,看似險計,實際都有極大的勝算才會去做。這一趟,淮東揣著怎樣的心思,卻叫人怎么也看不明白啊。”

董原出鎮淮西,也是初來乍到,再加上劉庭州聲望頗高,董原也事事愿跟他商議。

“明曉得陳韓三有假戲真做的可能,還調淮陽鎮主力趕到徐州城去,會面臨給陳韓三及南下虜兵兩面夾擊的兇險,”肖魁安也蹙緊眉頭,疑惑不解的說道,“即使林淮東對淮陽鎮軍的戰力有信心,陳韓三見機不對,還能將南下虜兵迎入徐州城中,也足以叫淮東無計可施……”

劉庭州猜測道:“也許是林淮東認定陳韓三一定會投敵,但這時又苦于師出無名——與其拖到形勢崩潰之后,十數萬燕胡兵馬壓來再讓陳韓三順勢投敵,還不如這時候就迫使陳韓三投敵,讓形勢先分明起來。即使陳韓三見機不對,退守徐州城不出,形勢對淮東來說,也不能算最壞……”

這時候燕胡兵馬主力還給拖在東平一帶,離徐州有三百里的路程,一時無法南下。

燕胡兵馬暫時無法南下的主要原因,一個是因為魯國公梁成有兩三萬殘兵給圍困在東平,而梁成沖則率兵駐守濟寧,隨時打算去解東平之圍。再一個就是,濟南以西、以南地區,在過去數年時受戰事破壞,都沒能恢復生產,即便是地主、豪戶,也給流民軍犁了一遍又一遍,燕胡十數萬兵馬進入之后,無法從地方及時獲得充足的糧草補給。這就要求燕胡兵馬主力必需以濟南為中心,從燕薊等地轉輸大量糧秣軍械過來。

在東平等城沒有給拔除的情況下,燕胡兵馬主力暫時還不能南下。

在燕胡兵馬主力不能南下之際,迫使陳韓三公開投敵,淮東雖無望攻下重兵防守的徐州城,但可以先拔除徐州外圍的城寨,而不至于等到燕胡南征兵馬主力過來之后,陷入徹底的被動之中。

董原手托著長出短須的下頷,說道:“劉大人所言,確實也應是淮東考慮的一個方面,但倘若淮陽鎮主力在徐州城下遭受重挫,哪怕是僅獲得險勝,對東線接下來的形勢,都是弊遠大于利——就東線形勢,要沒有七八成的把握,寧可徐州城失去,也不應該拿花了兩年心思、投入大量資源構造的淮陽防線去冒險。”

淮泗形勢要害在徐州、門戶在徐州,徐州的地形重要,自不用多說。但徐州為陳韓三所掌握,而以淮東敵視,這是淮東經營淮泗防線所一直都面對的現實。故而這兩三年來,淮東著重加強徐州南面的淮陽、睢寧、宿豫等城,還在睢寧與淮陽之間,在汴水西岸增筑了一座堅城,就是要在一定程度上化解徐州在地形上對淮泗地區的壓制。

形勢如此危急,林縛棄數年努力不用,明明沒有多大的把握,還要冒險去奪徐州城,自然叫董原百思不解。

劉庭州又說道:“林淮東以派兵進駐下邳為條件,與陳韓三約定詐降為計誘敵深入的策略,也有可能林縛在派兵進駐下邳之后就按兵不動……”

“這也有可能,但最終讓陳韓三將徐州獻給燕虜,淮東即便多得一座下邳城,未必就能占到多少便宜!”所謂“以正合、以奇勝”,淮東沒有到山窮水盡之時,董原不會輕易相信有高宗庭輔佐的林縛會拿整個淮泗防線的安危,去搏一個五成勝算不到、奪取徐州的機會。

董原將案頭堆著的地圖展開,拿淮東所產的炭筆,在下邳的方位畫上標識,自言自語道:“淮東派兵進駐下邳,袁立山派偏師來取徐州,就只能走西線接近徐州城。這徐州城以西或西北,并沒有特別利于以少勝多的地形啊!”

徐州西臨汴水、泗水從其北面、東面流過,西邊有九里山、泉山等低矮山嶺,多在數十丈到百余丈之間。河流入冬就會逐漸封凍,而數座山嶺雖在平坦的河淮平原顯得頗為高峻,但山勢局促,遠遠談不上鎖咽之險,

“諾,你們看,”董原將手壓在徐州西北九里山的方位上,說道,“淮東這趟要想奪得徐州,唯有在燕胡所遣偏師從西北方向接近徐州城之前,淮陽鎮軍主力及時果斷插入到九里山附近,這樣才能封鎖燕胡偏師進入徐州的通道——陳韓三為取信燕虜,必然要出城與燕虜偏師夾擊淮陽鎮軍。”

“豈不是淮陽鎮軍要在九里山附近擊潰陳韓三所部與燕虜偏師的聯合,才有奪取徐州城的機會?”肖魁安問道。

“也許只要擊潰陳韓三所部就成,但燕虜偏師主將真要愚蠢透頂,才會袖手看著淮陽鎮軍將陳韓三所部先一步打垮而無動作。”董原說道。

計算到這一步,董原也明白淮東即使有什么布置,也應該在九里山一帶,卻萬萬想不透淮東到底有什么奇謀,確保能在徐州城下有較大的勝算。

董原眼睛盯著地圖上九里山方位,地圖較為簡略,但他早年游歷經過徐州,對九里山有些印象。

九里山又名九凝山,東西長九里而得名,主脈加上支麓有九座山頭,但最高不過四十丈,有兩條支流匯入西面的汴水河——這樣的地形算不上多少有利。

“九里山?”陳韓三聲音提高八度,盯著居中傳話的張玉伯,“林大人要先派人進入九里山布置?”

“對,”隨張玉伯走進徐州制置使司衙門的柳西林站出來解釋道,“我淮東兵馬進駐下邳,陳帥以詐降之計誘燕胡兵馬深入,其也只能從西線接近徐州城,九里山是其必經之地。遍觀徐州城周圍地形,沒有比九里山更適應殲滅虜兵的場所了。南下虜兵,應以騎兵為主,我家大人以為,這一戰非殲滅戰不能算大勝。待虜騎進入九里山以南地區,淮陽鎮軍與徐州兵即從東西方向,從側翼對虜兵攻開攻擊,九里山東西延伸的地形,將有效阻攔虜兵逃出戰場——既然戰場選在九里山,我們自然要利用這兩三天的時間,再進一步探察九里山周圍的地形,還有就是要藏半營甲卒于九里山之中,以便在激戰時突然殺出能有其效!”

“林大人倒是算無遺策,算無遺策啊,本官自當全力配合……”陳韓三陰沉著臉,當即就將這事應承下來。

即使林縛對徐州沒有節制之權,既然定下詐降誘敵之策,陳韓三也沒有借口阻攔林縛事先將戰場選在九里山一帶。

張玉伯與柳西林談妥事情,即告離開,陳韓三蹙著眉頭,說道:“東海狐戒心不淺啊!”

“林縛要無戒心,那才叫奇怪,”馬臻說道,“但九里山就三四十丈高,即便在戰時給淮陽鎮軍占據去,他們在帥爺跟袁大帥派來的精銳兵馬夾擊之下,又能堅守多久?九里山東西展開的地形,不是也正好能阻擋淮陽軍撤逃?即便纏戰不下,不能利落的將淮陽軍解決掉,在其援軍趕來之前,我軍與袁大帥所派來的精銳,撤入徐州城也方便啊!”

陳韓三點點頭,又說道:“淮陽鎮軍往九里山派半營伏兵,我們也依樣學樣,往九里山里派半營伏兵,盯緊了他們,以免他們在九里山動什么手腳?”

馬臻不相信淮陽鎮派三五百人藏于九里山中能動彈什么手腳,但陳韓三所言也是老成持重之道,是應有之意。這是關于天下形勢的一戰,豈容人稍有馬虎?

“九里山啊!”周知眾翻身下馬來,接過從徐州軍遞來的密報,陳韓三遺使送來密報,不是言明淮東軍挑選九里山為伏擊戰場,更在密報里附上一份九里山周圍的詳細地形圖。

周知眾原本調歸陳芝虎所轄,但陳芝虎為詐敗誘登州鎮主力出來,拿到青州城下送死的兵馬,多為周知眾的部眾——周知眾因這事跟陳芝虎翻臉,雖然戰時不敢違背陳芝虎的軍令,便事后抽后趕到葉濟多鏑前告狀,葉濟多鏑也怕將帥不和,不僅補足周知眾的兵馬,又將他調歸用兵手段相對較溫和的袁立山節制。

葉濟多鏑早在半年前就派人潛去徐州說降陳韓三,葉濟多鏑在濟南坐鎮,東平外圍的戰事由袁立山負責——為進一步說服陳韓三盡早投附,袁立山甚至通過葉濟多鏑請跟陳韓三有過數面之緣的高義出面潛往徐州說降。

陳韓三這趟答應獻出徐州城,還將計就計設下圈套,要與大燕合力,將淮東軍守淮泗的主力誘到徐州城下殲滅,如此良機,袁立山自然不會錯過,叫周知眾點齊兩萬步騎,從曹州、濟寧之間穿過,奔徐州而來。

“陳韓三到底可靠不可靠?”偏師副將是當年的臨清降將莫紀本。

雖說陳韓三約定是誘淮東駐守淮泗的主力進入圈套而聯手殲之,但他們這一路偏師未嘗沒可能就是正在吞餌的大魚,莫紀本心似乎有些擔憂。

“陳韓三應該不蠢,”周知眾說道,“看他以往反復無常,應該不是那種會將自己退路都堵死的人——他助淮東吃掉我們,對當前的河淮形勢,并無多大的影響;而一旦配合我們,吃掉淮東守淮的主力,整個形勢將徹底的向大燕傾斜。孰功高、孰功低,陳韓三怎么可能看不出來?再者,我部潛入徐州的密探,也查得九里山有這兩三天來有數百軍士進出,有所異常,倒驗證了陳韓三沒有說謊。”

“但有一點要明確,陳韓三沒有動手之前,我們還是按兵不動的好。雖說三王答應戰后補充人手,但一旦嫡系親信都拼光了,補充些雜碎來,還能有什么意義?”莫紀本說道。

周知眾點了點頭,承認莫紀本說的在理。
匿名
狀態︰ 離線
778
匿名  發表於 2012-5-11 19:33:13
第36章 投石問路

探得燕胡兩萬步騎偏師過魚臺,林縛即命劉妙貞為主將、周普、孫壯、李良等將為副,率兩萬步騎及大量輜重從淮陽開拔,沿相山東南麓,往西北奔徐州而去。

馬蘭頭協助林縛留守淮陽坐鎮,林縛與諸將站在淮陽城頭,目送劉妙貞率部遠去,在視野里,相山綿延往西北而去,在碧空之下,望不到盡頭。

淮泗之間,以平原地形為主,只有在徐州、淮陽之間分布相山、陶墟山、黃桑峪、泉山等一系列彼此間大體平行的低矮丘陵。這些山嶺約數十丈、百余丈高不等,可以視為魯西南丘陵的余脈、支麓,雖談不上高峻,但峰奇坡陡,且大多是西北往東南走向,在地形上,使得徐州與淮陽,包括徐州與淮陽之間的蕭縣、銅山縣、濉溪縣也形成一體。

此外,徐州以北,的微山湖、昭陽湖、獨山、南陽湖等四個相連的大湖,對魯西南地域形成長達逾兩百余里的地形阻隔;銜接河淮的汴水、泗水又從徐州東西兩側流經——這種種地形上的優異之處,使得徐州的地理優勢十分的突出,故而自古以來成為兵家必爭之地,也是南北勢力在東線相爭的要害之所。

“唯有站在城頭往西北望去,看這丘山縱橫,才能稍體會到徐州地處淮泗要沖的重要意義,”高宗庭感慨道,“只有順利將徐州拿下,以徐州為重心,輔以淮陽、下邳、睢寧,淮泗的守御形勢才算完好,有三五萬精銳,也能守住,從而給從容收拾南線,帶來更多的機會……”

林縛點點頭,要不是徐州如此重要,他不會在這種形勢下,讓劉妙貞將大半精銳戰力帶出城去與敵野戰……

奢家雖說勢度疲弱,但還存有一定的反擊實力,可以預見,奢家正在等候燕胡突破河淮防線之后可能帶來的良機,淮東卻不能給奢家任何機會,即使徐州之謀沒有十成把握,還是值得一試的。

“雖然探得從東平南下、經魚臺而赴徐州的燕胡偏師以周知眾為將,約有兩萬眾,與預料不差,但從東平、壽張到徐州,也就三百多里路程,燕胡駐在東平外圍的精銳騎兵快馬兼程,趕往九里山戰場,最快也只需要兩天時間而已,”葉君安說道,“即使在新附軍中,周知眾所部都不能談上最精銳的戰力。表面上,燕虜在東平的兵馬以袁立山為將,也不得不提防葉濟多鏑已經潛到東平主持戰事,那周知眾所部很可能就是葉濟多鏑投出來問路的石子……”

“是啊,”林縛嘆道,“九里山戰事一旦展開,就需要干凈利落的在兩天時間里分出勝負、奪下徐州。一旦拖延下去,或者燕虜確認陳韓三確實可靠,很可能調本部精銳騎兵南下參戰,到時候,我們就太被動了……”

在劉妙貞率部出淮陽的一刻,林縛所簽署的將淮泗輜兵編入現役協助守城的命令就算生效,但九里山戰事規模一旦出現拖延,林縛在兩三天時間里能集結率領趕往徐州支援的兵力也就兩萬人不到。

即使考慮董原不會袖手旁觀,但面臨進入徐州外圍的敵軍很可能會超過七八萬步騎精銳,這一戰也是勝少敗多。

曹州西北壽張城,這里雖距東平城近五十里,但此地位于大梁、曹州、濟寧諸城之間,燕胡在十月初奪得壽張城后就駐以萬余精銳。

燕胡在壽張駐以精銳的用意,一是封鎖被圍東平的梁習殘部西逃之路,一是監視主力還在大梁的長淮軍,不使之東進攪和東平的戰局。燕胡兵馬從壽張再往南進步,甚至能進一步切斷濟寧與曹州的通道,封鎖梁成沖從濟寧的西逃道路。

隨著戰局的發展,壽張這個無名小城,遂成為河淮戰事發展的一個要點。

魯國公梁習退守東平不過兩萬余殘部,東平又是小城,將東平圍個水泄不通,也不需幾萬兵馬,對燕胡南征兵馬來說,更為重要的是防備外圍的南越兵馬進來攪局。

在從壽張到濟南的通道徹底打開之后,燕胡南征兵馬則更多的是往壽張集結,以便能更好的掌握整個河淮戰局的主動權。

在十月中旬之前,葉濟多鏑都在濟南坐鎮,一直到確知林縛從崇州北上淮泗督戰,葉濟多鏑也與老將那赫雄祁就離開濟南,進入壽張,以便能隨時掌握河淮戰事的發展。

葉濟多鏑十四歲即隨父兄征戰,迄今已有二十年,經歷大小戰事百余戰,唯陽信之敗是他生平未曾受過的大挫,損兵折將不說,他本人更是在戰場上給打折右腿,留下殘疾今生都要瘸著腿走路。

壽張雖然在淮陽北面不到四百里,但這時要比淮陽冷一些,葉濟多鏑穿著灰色的皮裘子,坐在胡床上,將河淮地圖鋪在膝蓋上細細的研究,也不管那赫雄祁、袁立山站在身邊湊過頭來看很不方便。

“林縛此子善用詭謀,又善決斷,其部誅殺柳葉飛,可沒有半點的拖泥帶水,焉可能不防備陳韓三暗投我朝?但徐州對淮泗形勢尤其重要,故而林縛此子猶可能將此視為奪徐州一個良機,而冒險一試,”那赫雄祁勸諫道,“周知眾所部未必能打硬仗,用他投石問路可以,但即使他與陳韓三合兵將有四萬,與淮東兩萬精銳相拼,勝負仍是五五之數。最遲不能拖過今夜,再遲就很可能貽誤拿下徐州的最好時機。我也不需要多少兵馬,請三王爺許我麾下那些兒郎南下支援周知眾即可……”

淮陽鎮軍乃流民軍招安而來,但前哨戰打得如此激烈,淮陽軍將卒的梟勇之處,身處壽張城的諸人,都大休有數,確實是要比周知眾精銳。袁立山之前將周知眾所部調來南下取徐州,投石問路的意味更重一些。

那赫雄祁所部就有萬余精騎隨葉濟多鏑南征,但南征諸戰以來,都是以新附軍為主力,那赫雄祁率萬余精銳騎兵以及葉濟多鏑本部近三萬精騎,都還沒有怎么派上用場……

葉濟多鏑沉默著不吭聲,袁立山說道:“確如那赫將軍所言,林縛焉能不防備陳韓三有變?林縛明知陳韓三有與我軍串謀的可能,他仍從淮陽抽調兵馬北上徐州,是為何故?林縛從淮陽能抽調的兵力也就兩萬人,而周知眾率部南下,與陳韓三兵合一處,就有四萬雄兵,是什么自信叫林縛能以一敵二?我以為陳韓三未必就可靠!在形勢未明之際,就輕率在南線投入精銳,非老成之謀。若能取得徐州,也就罷了;要是在南線折損兩萬精銳,東平周圍的戰事也沒法進行下去了……”

燕薊諸地皆陷,袁立山家小及宗族都在北地,燕主禮遇甚隆,袁立山看到元氏氣數已盡,天下大勢確實落在大燕這邊,遂死心投附,受封歸義侯,率薊遼軍門諸將盡力為北燕所用,有薊鎮降軍降將為底子,袁立山遂成為新附軍勢力最大的一座山頭。

薊鎮軍本是元氏最后依賴的精銳邊軍,戰時沒有發揮應有作用,燕薊形勢就分崩離析的崩潰,薊鎮軍也是成建制大規模的投降,也保存較為完整的戰力,無論是攻打津海、攻打陽信、攻陷大半個山東,都是充當主力。

相比較之下,陳芝虎的聲望不在袁立山之下,屢獲戰績也要比袁立山顯赫,但陳芝虎好孤軍作戰,即使糧盡被迫降附時,其所部兵馬都不足萬余人。

燕主葉濟爾有意將宣府降軍都編給陳芝虎,使陳芝虎與袁立山并立率領新附軍為王前驅。奈何陳芝虎為獲勝,不惜拿別人部眾去詐敗誘敵,惹得怨聲載道,無將愿意歸他節制。

如今袁立山、陳芝虎都歸葉濟多鏑節制,葉濟多鏑率部南征之時,燕主葉濟爾也面授機誼,叫他用正用袁立山、用奇用陳芝虎,這恰也是他二人的各自特點。

按說這趟去謀徐州,陳芝虎率部出動是最合適的,即使謀徐州不成,以陳芝虎所部精銳,也能保證不吃大虧。但是青州戰事后期,陳芝虎一直留在登州、青州等地收拾殘局,還沒有能及時調過來,在得到陳韓三的約書之后,葉濟多鏑只能從袁立山麾下調周知眾率部南下。

葉濟多鏑也曉得眼下是謀徐州的最佳良機,但袁立山的分析倒切他的心思:林縛到底有怎樣的自信?

看不透淮東的虛實,怎么叫他敢將大燕精銳投進去?

如袁立山所言,要是在徐州城下損失兩萬精銳騎兵,這戰就沒法打下去了。

用兵用勢,如今在河淮一帶的南越兵力總數比他們還多:梁家殘軍有四五萬人,長淮軍有近五萬兵馬,董原在睢陽有三萬兵馬,淮東在淮泗有五萬精銳,總兵力在十七八萬左右。他們在東平周圍的兵馬,還不足十二萬。

只是當前時為寒冬,河淮地形極利于騎兵作戰,而南越諸軍又缺乏騎兵,再者派系之間勾心斗角,難以默契配合作戰,故而看著他們圍死東平而頓兵不前。

一旦他們在徐州損兵折將,南朝諸軍必將會受到刺激,只要南朝諸部兵馬往東平再逼近些距離,這場戰也將沒辦法打下去,他們最終將被迫撤圍退回濟南去。

一是冒險取徐州,一是確保河淮大局,孰輕孰重,葉濟多鏑心里焉能沒有權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見葉濟多鏑沉默著,明顯是傾向贊同袁立山所言,那赫雄祁堅持說道:“雖有看不透的玄機,我仍堅持認為這時應立即派精騎南下;即使見機不對,想來淮東也沒有在徐州外圍將我部留下的能力……”

“那赫將軍倒是愈挫愈勇!”葉濟多鏑笑道。

那赫雄祁臉色陰著,這話是葉濟多鏑所說,他也不能跟葉濟多鏑發脾氣,但顏面上總是難看,當然他的資格也老,不怕跟葉濟多鏑頂撞,只說道:“有良機在前,三王爺不敢伸手嗎?”

燕南諸戰受挫,那赫雄祁有說不出的苦衷,最根本的是他當時要確保南侵主力的側翼不受騷擾,故而不能率部撤出戰場。

不然的話,哪個精銳騎兵在開闊平原上給步卒咬死重創的可能?

但不管怎么,燕南諸戰,林縛都是攻其必救,而那赫雄祁又不能及時將必救的弱點遮閉起來,也確實是給打得大敗,叫那赫雄祁不能為自己辯解。

但這一次跟燕南諸戰時不同,徐州不可得,那赫雄祁隨時能毫無牽掛的撤回來。不管是淮東軍,還是將淮西及長淮軍拉上,都沒有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將萬余精銳包圍在徐州城外殲滅的能力。

從壽張南下徐州,也就三百里路程,倒是不怕走不回來。

“好!”葉濟多鏑也不想給別人笑話他膽小怕事,捶著膝蓋說道,“那赫,就著你率本部騎兵南下。周知眾應在你之前一天抵達徐州,你也要曉得,若時機不再,不可強求……”

那赫雄祁點頭應允,他也曉得本朝最大的缺陷就是人丁不旺。燕西諸部未必就真心歸附,新附軍更是墻頭草,那邊勢強投那邊,甚至還有尾大不掉之憂,燕東諸部雖湊出十五萬騎兵,但本族純正血統的男丁滿打滿算也就三十多萬人,沒有多少個一萬騎可以損失。
匿名
狀態︰ 離線
779
匿名  發表於 2012-5-11 19:33:36
 卷十 權傾第37章 叛

  天亮時,雪早已停止,大風吹來,雪粒四散,兜頭迷眼。
  
  遠遠的聽著雪地裡沙沙作響,彷彿有一股詭異的旋風,由遠逼近,異響聲勢越發雄闊,驚得飛鳥走獸在晨曦裡驚走,再細聽去,才驚覺是無數匹駿馬在雪地裡奔走而來。
  
  黑色披篷、黑色甲衣的十數騎並驅越過山崗,出現在視野裡,猛撞來,彷彿從江河灣角拐出來一抹黑色潮水從視野遠處湧出來。繼而百餘騎、數百騎奔趹而來,散開數里方圓,聲勢甚為驚人。
  
  當前數十騎簇擁著一桿大旗,猩紅大旗,當面寫著「淮東軍司騎軍司迅豹營副指揮使孫」的字樣,在晨光裡迎風展開,獵獵作響。在黛青色的山林之間,刀弓槍戟如林,隨如潮戰馬湧來的是那奔騰如雷霆的殺氣。
  
  孫壯率千餘騎為前翼,初時隨大軍而行,到拂曉時分,過蕭縣時,才陡然加速,快馬加鞭奔徐州西北方向馳來,以期先一步控制九里山周圍的形勢,將非淮陽所屬的斥侯探馬,悉數從九里山周圍驅趕出去,也避免大軍主力沒有防備的跟燕虜偏師撞個正著。
  
  即使陳韓三有可能趁夜派兵馬潛伏在前往九里山南麓的道路上,孫壯作為先驅前翼,也勢要將可能存在的伏兵踩出來。
  
  周知眾所部南下的速度也不慢,兩萬步騎得信從壽張而出,梁氏在曹州、濟寧的兵馬未敢動彈,兩天兩夜便抵達沛縣。
  
  沛縣屬徐州,如約而降,周知眾留兵守沛縣以為退路,大軍過沛縣,行至徐州城西北三十餘里的魏廟坡又就頓兵不前,只派兩千騎為前驅,奔九里山而來。
  
  九里山東西展開有九里,但山勢單薄,兩支前翼在九里山西南麓撞上,孫壯也是剛趕到荊馬河北岸,看著倍于他們的敵騎只用不多會兒的工夫就將九里山西南麓不大的地方填滿,陳韓三派出城來散在左近的斥候則慌不迭的撤走。
  
  狹路相逢勇者勝——劉妙貞意在引蛇出洞,燕虜偏師不來,陳韓三勢不敢獨自出城而戰,然而九里山西南麓周邊的形勢,卻是非要先一步掌控在手裡。
  
  孫壯可不覺得兵少就要避其鋒芒,繫緊兜鍪繫帶,換了一匹戰馬,將馬槊橫在身前,睨視左右,指向薄霧裡露出來的徐州城樓,道:「陳韓三兩面三刀小人也,他與我等約計誘殺胡狗,但大人斷定陳韓三早有反心,勢必假戲真裝、與胡狗勾結,誘殺我師——便是圈套,我等也要笑臉來踩踏。誰若敢擋在我們前面,諸位,當如何?」
  
  「殺!」身後千餘人齊聲喝諾。
  
  「陳韓三反覆小人,他若抄我側翼,諸位,當如何?」
  
  「殺!」
  
  「為叫胡狗從今而後聽聞我孫壯與爾等迅豹騎之名便喪膽,今日當殺他娘的屎尿齊出——諸位,聽我將令,上馬,戰!」
  
  千餘人轟然應諾,紛紛上馬。
  
  從昨日午後出淮陽趕來徐州,百里路程用了十二時辰,人馬都不會疲憊,除當前百餘甲騎換上新馬、以利衝突外,其他將卒都沒有換馬的條件。
  
  「趙豹!」
  
  林縛初崛起時,趙豹才是十七歲的少年,此時昂然壯漢,跟周瞎子、周普等人學刀槍射術,在馬上用長刀,騎射皆佳,聞令驅馬而出,昂首領命道:「末將在!」
  
  「你領兩百人護我右翼,以備陳韓三那狗賊派兵出北城抄我側翼……」
  
  「得令!」趙豹應道。
  
  「藩獨眼!」
  
  孫壯身後扛旗的壯漢驅馬而出,他姓藩,名賢,只是真名沒有幾人知曉,追隨孫壯多年,亂世混戰裡失去左眼,眾人都喚他「藩獨眼」。孫壯用他為掌旗官,將迎風展開的戰旗扛左肩,右手還持著胯間腰刀,四旬左右的漢子,黑臉膛,瞎了一眼更是醜陋,但聞令而出,彪悍的身子裡倒是有一股凜然殺氣透出來。
  
  「你扛旗跟著我,半步不可行,即便我給打落下馬,戰旗猶不能墜,要舞得更威風,你可曉得?」
  
  「曉得!」
  
  孫壯提兜著韁繩,側過馬來,大聲喝道:「把弓背在身上,把刀舉起來,把槍夾緊了,沒時間逗這些孫子,直接衝殺他娘的……」絲毫無畏陳韓三窺視在側,而敵騎兵力又多他一倍,一騎當先,馳騁起來,奔敵隊殺去。
  
  輕騎相遇,多以弓箭射試,但九里山離徐州城近,陳韓三隨時會派兵出城來夾擊,孫壯沒有多少時間從容試敵。這時候不勝即勝=敗,不能一鼓作氣先一步將進入九里山的兩千餘燕虜騎兵殺退,這一戰便算失了最重要的先機。
  
  只要先一步將虜兵前翼逼退,才能讓劉妙貞率主力較少威脅的進入九里山立穩陣腳,為接下來的大戰順利做準備。
  
  周知眾所派前翼騎將為宣鎮降將周繁,周知眾在魏廟坡頓兵不前,本就有觀望陳韓三之意,陳韓三所部未出戰,周知眾及其部將包括周繁在內,戰意怎麼可能會堅定?
  
  看著孫壯率眾如大錐展開疾刺而來,周繁眉頭大蹙,這形勢還沒有容他觀望一二,淮東趕到九里山南的兵馬就擺開決一生死的勢態,叫他委實難下決斷——其部若靜止不動,雖有機會先射一輪箭雨,但一輪箭雨過後,必然會給淮東騎兵高速撞入陣中掩殺。避走也是不行,若不想以騎陣對沖騎陣,當作兩隊展開,避鋒芒而攻側翼……
  
  周繁雖無意冒失決戰,而接近徐州城的道路給擋了個結實,除非掉頭逃走,形勢便由不得他,當下與副手分作兩隊,抽打使戰馬奔跑起來,對殺而來。
  
  孫壯所率騎隊展開貌似是最利衝鋒的錐形陣,但實際上略有不同——孫壯武勇過人,慣于率數十或百餘精騎當先橫衝直撞,也是整個錐形騎陣的錐頭部位。
  
  與傳統錐形陣不同的是,孫壯與百餘精騎為錐頭,但在展開的過程當中,錐體部分會稍稍滯後,待兩軍接戰,就會留出相當可觀的空當來,以供後軍變化陣形,以應對戰局的變化。
  
  看著敵騎分作兩隊,孫壯率百餘騎橫衝直撞不作變化外,其後陣卻在兩名騎將的率領下,分作兩隊往左右奔馳展開,就形成以兩翼接兩翼的戰局。而孫壯所率的錐頭百餘騎,則能靈活專打敵騎一隊的側翼。
  
  蹄踏雪飛,踩得雪粒飛揚迷眼,眨眼間的工夫,數千騎就纏殺在一起……
  
  淮東騎兵在淮陽以北,與燕胡前哨遊騎多次接戰,人數雖少,戰力之精銳,早就是有目共睹。
  
  清晨薄霧漸散開,陳韓三站在城頭,眺望著九里山西南麓的戰場,周知眾所派前翼騎將這時候沒有決一死生的狠決,初接戰就有退縮之意,兩軍撞在一處,周知眾所部前翼就斷成數截,廝殺片刻,便告不支,分散著節節後退,欲擺脫糾纏,脫離九里山西南麓的戰場。
  
  孫壯打得太猛太快,雖說陳韓三在城門洞下早就備好麾下僅有的兩千騎兵隨時準備出戰,但在他下決斷之前,周知眾所遣前翼騎兵就已經都有脫離戰場之意,他這時候派兵出戰,會很不巧給孫壯回過身來打個正著……
  
  再者,紅襖女親率主力離九里山還有二十餘里,陳韓三也擔心出戰太早,紅襖女會率部往蕭縣境內收縮。
  
  叫人奇怪的,淮陽離徐州也就百十里路程,紅襖女所率主力卻裹脅近千車輜重而來,這擺明的架式要依託九里山駐下大營,而孫壯初進入九里山就打得如此堅決,同樣叫陳韓三疑心大起。
  
  陳韓三看向馬臻:「似乎淮東軍根本無意我部出城與他們配合作戰,看來將計就計沒成啊!」
  
  馬臻也是眉頭大蹙,疑惑說道:「隨紅襖女出淮陽的兵馬不會超過兩萬,淮東以兩萬兵馬進入徐州,難不成還有把握吃死我們?」
  
  「且不管如何,不會拖延到紅襖女兵臨城下再做決斷!」陳韓三也是光棍一個,見機不對,就決定立時派兵出城先戰孫壯,讓周知眾曉得他投燕之心不易,不能讓周知眾給孫壯這千餘騎奔殺衝決嚇退,到那時,他就會陷入進退失據的被動。
  
  陳韓三與諸部將走下城樓,在北城門內側,兩千騎兵正集結待命,但陳韓三還沒有在普通部眾跟前明確投燕之心,他登上高台,高聲喝問:「諸兒郎隨我受朝廷招安,守徐州兩年來,未出過半點差池,但吃的比他娘的差,喝的比他娘的稀,拿的比他娘的少,簡直就是後娘養的還不如,諸兒郎,你們心裡委不委屈?」
  
  「委屈!」騎隊裡有部將早知陳韓三率眾投燕的心思,發聲鼓動眾將卒附和陳韓三。
  
  「我們與淮東本為友軍,然而數年來,淮東戒防我們如大敵,這趟我本決意與淮東協力殺敵,但他娘的淮東軍來,不打一聲招呼,就將我們撇在一旁,說起來,打心眼裡就瞧我們,諸兒郎,心裡好不好受?」
  
  「不好受!」
  
  「有些老兄弟跟我有十數年,大家情同手足,吃香喝辣,只要有我陳韓三一份,也斷不會虧待你們。諸兒郎,且說這些年來,我陳韓三有沒有虧待過你們?」
  
  「未曾。」
  
  「有一條錦繡大道鋪在前面,踏上去榮華富貴、享受不盡,我陳韓三不敢獨享,諸兒郎,你們跟不跟我走?」
  
  「隨大帥赴湯蹈火、在死不辭,榮則同榮,死則同穴!」
  
  不僅城下兩千餘騎齊聲應喝,城上城下的其他守軍,也一起跟著嚷嚷,這作勢就是要一起反了。
  
  「諸兒郎,爾等今日便隨我反出越朝,先打敗淮東軍好作那投名狀,投效大燕,換錦繡前程!」陳韓三拔出腰刀指著城頭高竿,喝道,「換旗!」
  
  掌旗官聞令則降下「大越徐州制置使陳」的大旗,換上一面繡著的「大燕南征歸義前軍都統陳」字樣的玄黑狼頭戰旗。
  
  這戰旗換好,陳韓三便下令兩千騎兵出城而戰,哪怕將劉妙貞所部主力驚走,也要先穩妥的將周知眾所部迎進徐州城來,共同抵抗淮東軍可能隨後趕來的反撲。
匿名
狀態︰ 離線
780
匿名  發表於 2012-5-11 19:33:57
 卷十 權傾第38章 死守王府  

  得知陳韓三在城下立誓叛投燕虜並遣軍出城夾擊淮東軍,楚王元翰成癱坐在檀木椅上,喃喃自語道:「陳韓三這狗賊假戲真做啊!」失神呆坐,毫無生氣的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彷彿死了一樣,王府長史、內侍及衛營指揮使等將官,也一時慌然無措,束手無策。
  
  陳韓三真要降了,他們給困在徐州城裡,插翅也難逃。
  
  東胡以誅民害的名義起事,南侵以來,對官吏士子頗為優待、禮遇,但對元氏宗室都是一個「殺」字了事,血腥得很,從不留餘地。
  
  燕胡要盡快的安頓地方、穩定統治,對士子紳豪採取拉攏政策,而受戰事摧殘的北地,一時間恢復生產也難有舊時規模,大片的區域,都要減賦減稅來休養生息,但燕胡要維持龐大的軍用開支,也必需要有一個能拉出來開刀、掠奪的群體。
  
  沒有比宗室子弟更合適的對象了。
  
  元氏立國兩百餘年來,宗室繁衍十二代,冠以元氏王姓的,達十數萬眾,已經是這片土地上最大的宗族勢力。
  
  雖說許多宗室子弟也過得落魄,但就總量來說,宗室子弟佔據的財富、田產,也是一個極其驚人的數字。
  
  張協挾燕京叛投之時,官吏士紳幾乎都未受害,但包括宮女、內宦、王族宗室子弟在內,約五萬餘口,成為燕胡南侵以來掠奪最為徹底的對象。
  
  除了帶王爵頭銜的十數人給拖到東市以誅民害的名義誅殺外,其他幾乎無一例外的都貶籍為奴,給驅趕到遼西養馬、墾荒。過去一年多時間,給驅趕到遼西為奴的這些人,餓死、凍死加病死,就將近萬數,慘絕人寰、生不如死。
  
  掠奪王族宗室,燕胡除了獲得數以百萬畝的田地及大片的屋宅外,掠獲的金銀珠玉也數以千萬計,燕胡便是靠這些支撐前期龐大的軍費支用。
  
  在淮泗戰事之後,楚王府也衰敗下來,沒有以往的榮光,連楚王婿馬服給林縛誅殺,抄沒家產,也無處申冤去,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楚王府在徐州城外的王莊還轄有二千餘頃水旱田,糧倉裡還儲著十餘萬石米糧,銀窯裡存銀不多,僅十餘萬兩,與赫赫有名的楚王府頗為不相襯。但王府上下百餘口以及僕役、女侍、衛營及家眷加起來有近三千口人,掠奪個遍,得個百十萬兩金銀也是輕鬆之事。
  
  且不管燕胡對宗室子弟一貫態度,陳韓三都公開叛降了,還能放過楚王府這頭大肥羊?
  
  元翰成心如死灰,睜開眼看向圍在週遭的諸人,臉如枯木的說道:「這些年來多有不待見的地方,還請寬囿則個,眼下大勢已失,你們都各自逃命去吧,莫要跟著我一起埋葬在楚王府裡……」
  
  陳韓三控制著全城,宗室子弟自然難逃,但衛營將卒、僕役、女侍逃散出去,陳韓三也不會無聊到要全城搜捕來進行誅殺。
  
  元翰成倒是宗室裡少有德名的人物,早年還主持過宗人府,對王府下人還都寬厚。本來有人心裡打起逃散的主意,元翰成這一說,長史、內侍、衛營指揮使都放聲嚎啕,誓要與楚王府共存亡,一時間倒無人願意逃離楚王府。
  
  王府衛營就六百人,兵甲鮮亮整飭,畢竟有礙王府威嚴,但少有訓練,元翰成也怕若來猜忌,平日裡也不敢嚴訓衛營。衛營將卒拿出來走儀仗,能嚇唬老百姓,但與陳韓三的虎狼之師對戰,元翰成想想也心灰意冷。
  
  這會兒,前庭宣嘩聲大作,元翰成只當是陳韓三的人馬破門而入,臉色鐵青著站起來,只奢望陳韓三能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少造成殺戮!
  
  「楚王爺!你們這是做什麼?」張玉伯右手執刀,緋紅官袍染了一大片血跡,色澤更深,腥氣撲鼻,看到楚王元翰成等眾走到廊簷下,亂糟糟的沒有個章法。
  
  「張大人,想不到你竟甘為陳韓三爪牙!」元翰成喪氣說道。
  
  「楚王爺,你糊塗了,我張玉伯寧死不枉,焉可能與賊同流合污,」張玉伯又氣又急的說道,「陳韓三這狗賊已公開叛投燕虜,陳韓三的人馬即將攻進來,楚王府的衛營將卒都在哪裡,怎麼還不拉出來,抵抗叛軍?」
  
  「有用嗎?」元翰成這才曉得張玉伯沒有跟陳韓三叛投,而是率眾廝殺過來跟楚王府兵馬匯合,但他不認為就靠著楚王府與張玉伯手下那幾百號人能有什麼掙扎的餘地。
  
  「只要依仗王府守到明天,定能將陳韓三那狗賊砍殺,楚王爺何必這時說這些喪氣的話!」柳西林站出來,出聲喝道,聲響如雷,要將楚王元翰成等人當頭喝醒!「陳韓三叛投之計,昭然若揭,哪可能信他會與淮東合計謀胡狗?此前行事,不過是將計就計,我家大人早就定下破敵之策,楚王爺且打起精神來,看明日陳韓三這狗賊如何死無葬身之地!」
  
  柳西林代表淮東隨張玉伯進徐州城溝通詐降誘敵之計,隨柳西林進徐州城還有三百精銳勇卒——陳韓三也不可能阻攔柳西林帶三百人進城,在他看來,柳西林帶三百人進徐州也搞不出什麼事情來。
  
  這三百勇卒進城後,就駐紮在徐州府衙裡,陳韓三也雖派兩營兵卒就近駐紮監視,但在公開叛變之前,也不能真個的將府衙圍個水洩不通,這給張玉伯、柳西林搶先動手,殺出府衙提供了機會。
  
  在孫壯率前翼騎隊進入九里山之後而陳韓三還沒有公開宣誓叛投燕胡之前,柳西林與張玉伯就果斷動手,率領三百勇卒及百餘衙卒,衝殺出來,不僅將府衙附近監視的一營兵卒殺退,還將在楚王府外監視的兵馬殺潰,在陳韓三反應過來、派援軍趕來進剿之前,先一步進了楚王府來。
  
  倒是楚王府裡悲聲遍地,已有束手就擒的打算,毫無防備。
  
  南北漕路一斷,徐州城就告衰落,淮泗戰事期間,城裡丁壯給拉上城頭防守,死傷慘重,戰後城里民眾維持生計艱難,這種種因素都導致徐州城坊戶數量銳減。
  
  陳韓三麾下兩萬兵馬,遂得在城裡劃出大片的宅院為軍營、駐紮在城裡,在這種情況下,張玉伯、柳西林與楚王府衛營加起來也就千餘人,實難有什麼作為。
  
  但要說徐州城裡,還有利于死守的地方,就非楚王府莫屬了,有千餘兵卒死守,堅守到兩三天,倒不是沒有可能。
  
  徐州為王藩封居之所,王府建築群在城裡最為壯觀、堅實是為定製。
  
  楚王府佔地約百畝,堅如小堡,外圍護牆以青石為基,厚達八尺,非沖車不能強攻,基牆以上,青磚為體,往中間略為收緊,到牆頂還要五尺厚,能站守卒居高臨下,反擊敵軍附牆,四角還要譙樓可供射箭。
  
  再者王府外週遭都是民宅群落,街巷幽深狹仄,陳韓三雖在城裡兵強馬壯,但沒有足夠的空間給他展開兵力——要是不能清除王府周圍的民宅,短時間裡也就王府南北門有較大空間給陳韓三派兵強攻。
  
  這種形勢更有利短時間依仗王府死守。
  
  林縛要讓陳韓三落下彀中,就不能不讓張玉伯返回徐州;讓柳西林隨行,就是打算利用楚王府在徐州城裡有利的形勢在短時間進行嚴防死守,至少也要給陳韓三造成「這邊有意利用楚王府牽制他兵力」的假象。
  
  元翰成滿心幻想陳韓三能與淮東合謀以詐降誘殺燕虜兵馬以求大功,陳韓三公開叛降,他就方寸大亂。這會兒聽柳西林說淮東根本就是有意利用陳韓三反叛設計,元翰成也不曉得淮東為何有這樣的自信,但如溺水之人看到飄來的稻草,也不可能去管稻草能不能救人,只會下意識的伸手去抓。
  
  張玉伯、柳西林神色鎮定自若,元翰成倒是打了雞血的振作起來,哈哈大笑,說道:「好啊,林淮東善用詭謀,果真是名不虛傳,且看淮東軍明日如何叫陳韓三那狗賊死無葬身之地!」似乎也忘了在此之前,他對淮東之恨,有飲血吃肉之心。
  
  士氣這玩藝便是如此,沒有鬥志,便是有千軍萬馬在手,也只會坐等束手就擒,沒有反抗的心思;這三言兩語之間,這諸人彷彿能看到陳韓三明日就會身敗兵亡的情形,打了雞血似的振作起來。
  
  張玉伯、柳西林偷了先手,打得陳韓三監視府衙、楚王府的兵馬一個措手不及、衝進楚王府,但陳韓三的兵馬反應速度也快,這會兒工夫就整頓來圍打楚王府。
  
  也沒有太多的時間交待事情,柳西林分派部將各率百餘精銳去堵楚王府的南北大門,防備陳韓三兵馬趁這邊沒有防備突然打進來。
  
  待守住南北大門兩個要點,再請楚王元翰成召集王府衛營將卒上護牆牆頭防守,防備陳韓三的兵馬翻牆攻進來。最後又將王府內僕役男丁都聚集起來,與張玉伯的衙卒混編,跟柳西林身邊百餘精銳作預備隊,隨時做好補漏堵缺的準備。
  
  最後就是將王府內的家眷、女待都集中到王府最中間的院落,即使外面的護牆失守,也要做好戰到最後一兵一卒的準備。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0-6 22:22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