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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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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7 18:27:05
第68章 各懷心思

董原如今是封疆大吏的身份,親自出濠州城到城東碼頭迎接鹽商代表,倒不覺得屈尊。

洪澤浦不是形狀規則的湖域,由於周邊丘山地形複雜,洪澤浦也是由一片片河曲、河灣地構成,枯水時季,淺水湖域裸/露出來,整個洪澤浦則是由一系列小湖組成的湖泊群,真正有利大船通航的水道,就那麼幾條。

淮河從濠州城東北匯入洪澤浦,濠州所轄的洪澤浦湖域,又稱上淮河灣,與下遊山陰所轄的下淮河灣對應。

濠州境內丘山綿延,地勢比下游的山陽要高出許,洪澤浦每回發大水,都往下游的山陽等縣漫去,而濠州境內少有洪澇災害,故而在上淮河灣沿岸,田少山多,但少量的田地,卻比下遊山陽縣更適宜耕作。

數百年來,在上淮河灣周邊生息繁衍的地方民眾,在河灣沿岸修築了綿延數百里的土堤保護田宅,也從浦濱爭出數十萬畝良田。這些年的戰亂破壞,灣堤無人收拾,殘破不堪,大片的浦濱田地自然就荒廢,無法耕作。

劉庭州出知濠州府之後,雖然組織民眾在上淮河灣沿岸屯種、恢復生產,但還沒有力氣組織人手去修灣堤……

「聽說山陽那邊在下淮河灣沿岸開始築石塘了,劉大人可聽說過這事?」初春水淺,船在浦裡行得慢,得知鹽商的船還要過一個時辰才能到,眾人便坐在遮棚下耐心等候。陳景榮與劉庭州相挨而坐,便問他灣堤的事情。

「是有此事,」劉庭州說道,「下淮河灣的水情通常要比這邊嚴峻一些,山陽大堤十年裡倒要潰上兩三回。梁文展在任上,就下決心要重修大陽大堤,直到李衛手裡,才開始動手。聽說去年就用了兩萬塊條石上堤,從下淮口到白塘河的問題,差不多一次性解決掉了,聽說今年要從白塘河再往南修……」

「淮東府庫充盈,真叫人羨慕啊!」陳景榮嘖嘖咂嘴的說道,「同飲淮河水,淮西餓殍遍野,淮東倒是視而不見,這時節還奢侈到花費大力氣修石塘……」

修石塘最耗銀子,山陽大堤所使用的條石,上千斤一塊,山陽去年築堤所用的兩萬塊條石,都從週遭丘山開採下來,花費人力、物力無數。

山陽能修石塘,原因有二。

一是馬服案以及後期的清查田產、墾荒墾種等新政,使得山陽縣府庫充盈,僅馬服案就使山陽縣新增公田十數萬畝,每年公租收入就近十萬石糧。

其二,就是淮東與朝廷約定好,淮東軍司從海陵、淮安兩府抽取稅賦養軍的錢糧,以八十萬石糧為限。

這些年來,淮安、海陵兩府,一方面大規模的清查隱田、寄田,編戶入籍,一方面大規模的興修水利、墾荒屯種,使得兩府十一縣的稅賦激增。

往年淮安、海陵兩府稅賦計糧不過一百萬石,上繳郡司部分從四十萬石到六十萬石不等。然而劉庭州離開淮東、到濠州就任時,淮安、海陵兩府十一縣的稅賦總額就高達二百五十萬石。

淮東不從朝廷拿一分銀子,自然也不肯讓朝廷從淮東抽一粒米糧。由於當年的約定,軍司只能從地方徵用八十萬石米糧的上限,更多的稅賦至少在明面上只能截留在府縣地方使用。

這樣,淮安、海陵兩府十一縣地方就比往年就多了上百萬石米糧的稅賦可以用於地方事務開銷。

山陽是林縛控制的重點縣,從馬服案後,山陽縣的官吏,幾乎都是淮東出身,其稅賦本身就居淮安諸縣之首,這兩年又幾乎全部截留下來,這時節能修得起石塘,實在不叫人意外。

當然,林縛在淮東每年花費上百萬兩銀用於溝渠、水利、道路、橋樑、圍堤等事務,一方面是為地方民生,一方面就是要用這些地方開銷,養活歸淮東直轄、規模超過十萬人的工輜營。

想想今日淮東戰卒就超過十萬之數,背後差不多還有同等規模的輜兵部隊,真是叫人擔憂啊。

除了淮安、海陵兩府的稅賦直追平江、丹陽外,明州以及會稽、永嘉、台州三府的核心地區,都控制在淮東的手裡。徐州戰事之後,包括沂南地區在內,淮東在北線又新得了十一個縣。如今朝廷對淮安、海陵兩府的稅賦,還能有個大體的瞭解,浙東、浙南十六個縣以及徐州所轄的十五個縣,都是在林縛一人的鐵幕遮蓋之下,官吏任命、稅賦徵收等事務,朝廷都無從干涉。

淮東也只說這些地方剛剛經歷戰事,受摧殘嚴重,民生極待恢復,朝廷不貼錢糧,實在沒有借口去強行插手地方事務。但以劉庭州對淮東的瞭解,推測單就此時已經處於浙東內線的明州府,每年就能給淮東提供上百萬石糧的稅賦。

林縛要沒有野心倒也罷了,要有野心,天下誰能制他?

想到這裡,劉庭州心裡擔憂得很。

劉庭州曉得陳景榮這時候提這個,也不是純粹感慨山陽的富足,在江寧,也有許多人希望能從淮東手裡擠出一些錢糧來,去彌補其他地方的不足,但是談何容易啊!

心裡越是擔憂淮東有不臣之心,劉庭州越覺得有必要支持董原在淮西紮下根基,畢竟將來還能有個遏制淮東野心的人物存在,有利於局勢的平衡。

當然了,劉庭州曉得董原處在林縛的位置,未必沒有野心,但形勢如此,即使是引鴆止渴,淮西也只能將希望寄托在董原身上。

劉庭州又想到楚王元翰成這些天的熱忱,這次不便親自出面來與鹽商相會,但派了王府管事陪董原來濠州,也有從中搭橋牽線之意。

劉庭州心裡暗歎:立朝來,宗室王藩結交大臣、帥將,就是很忌諱的事情,但如今這個局面,外藩強橫,帝權闇弱,只要楚王元翰成做得不要太過分,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寧魯之爭,當時起決定性作用還是淮東的態度,又或者當是魯王不在青州,而在濟南,說不定就能爭過寧王——當時青州沒有強行擁立魯王的實力,林縛率兵就駐屯在萊州,但梁家有,只要梁家先有動作,淮東不想跟梁家拚個兩敗俱傷,那就只能跟著擁立魯王。

劉庭州心想楚王難道也看到這其中的微妙之處?

但不管怎麼說,楚王現在的舉動還不算太出格,而楚王在長淮軍以及淮揚鹽商當中,都擁有很深的影響力,這大概也是董原希望借用的。

楚王與長淮軍的關係,要追溯到淮泗戰事期間,長淮軍被困徐州城里長達大半年,楚王與岳冷秋共抵強敵,在長淮軍將卒當中,有很高的聲望。

董原眼下只能從長淮軍內部拉攏將領去節制陶春——陶春使去岳冷秋的庇護,想要跟董原鬥,怕還是差了一些。

董原瞇眼看著碼頭外的洪澤浦湖水,他如今也要算封疆大吏,一員封疆大吏到碼頭來迎接鹽商,還要在四面不遮風的遮棚下等上一個時辰,本來就是驚世駭俗之事。要傳到江寧去,不曉得會引起多少爭議,但是董原這時候需要表現出這樣的姿態來。

說是封疆大吏,董原可不覺得此時有當年出知維揚裡的風光跟輕鬆。

淮西雖有十萬兵馬,又能每年得朝廷兩百萬兩銀子的接濟,但與淮東的差距還是太大、太大,若沒有維揚鹽商的支持,董原都不曉得要怎麼去施展手腳。

丁知儒的到來,才使得淮西的局面有所好轉,維揚鹽商的支持,發揮的作用很微妙,也很關鍵。

當主帥的,若不能掌握人,就要掌握錢糧,屁都沒有一個,下面的將領理會你才怪。

如今大家都持到董原能籌到銀子,態度就有所不同——陶春回到渦陽,已經動手裁撤弱卒,第一批三千人的老卒已經開拔到壽州。

只要淮東守住徐州,渦陽有三萬精銳足夠用了,這樣淮西在軍資方面的壓力就會減輕許多。

為避免驚動羅獻成,董原只派肖魁安率一萬精銳去信陽駐防兼圍剿陳韓三;董原在壽州甚至只保留五千戰卒,他這次大約要將四萬五千餘兵馬都轉為屯卒,準備先在壽州廣營屯田。

沒有辦法,除了東陽、廬州兩支兵馬不受控制(所幸人數也有限,總共才兩萬精銳)外,淮西肖魁安部、陶春部以及董原到淮西赴任時,從御營軍調來的兩萬兵馬,也都不是他的嫡系,難以如臂使指的控制。

只能借屯田的機會,將一部分兵馬打散了做屯卒,才能打破陶春、肖魁安這些軍頭對部眾的控制,董原才能安插一些親信,或從普通將卒裡提拔一些將領,從而掌握一支聽他命令的嫡系兵馬。

屯卒雖說都是諸軍淘汰下來的老弱,但只要會治軍,湊出一萬精銳不成問題,關鍵還能從流民軍招募丁壯為屯勇,此外,屯田收入掌握在手裡,錢糧用度就不用事事看軍領司使劉庭州的臉色。

董原心裡盤算著,也許有一年時間,他這個封疆大吏才能掌握淮西的主動權。

也唯有手裡有兵、有糧,才能叫陶春、肖魁安這些軍頭聽話。

這些教訓,董原在浙北就有深刻的體會。在富陽戰事之後,孟義山聽話得很,富陽戰事之後,董原的嫡系兵馬受到重創,孟義山恨不得就爬到他臉上去,最終還給吳黨跟淮東聯手擠兌著,將最後一點嫡系兵馬都放棄到淮西來。

至於元翰成的心思,董原多少能體會一些,但這時候談什麼還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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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信陽

淮山是揚子江、淮河、漢水的三水分野,又是江淮與荊湖的分野,綿延千餘里,東南段又稱淮陽山,西北段又稱桐柏山,越過南陽,與八百里秦嶺相接。

信陽就位於淮山北麓,淮陽山在信陽境內綿延約四百餘里,桐柏山在信陽境內綿延近兩百里,淮河也從信陽境內穿游而過,從淮山而下的溪河匯入淮河之中,也將信陽切割成崗谷相接的諸多塊狀地形。

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信陽境內的馬賊流寇十分的猖獗,山匪也是成堆結群,但馬賊流寇及山匪給信陽造成的災難,遠不及始於崇觀九年、席捲中原的那場流禍。

從崇觀九年的大亂起,一直到延續到崇觀十二年,直到陳芝虎任河南制置使,信陽給好幾撥流民軍佔據過,府縣城池數遭侵凌。信陽百姓要麼給裹脅入伙,要麼背井離鄉逃難,十室九空,地方宗族也是流民軍劫掠的重點對象,受到嚴重的打擊。

不過信陽地形複雜,能給流寇馬賊利用,在山岰險峻的地方,自然也有許多宗族頑強的生存下來,在險峻處修築塢堡、壁壘,結寨自保,又收容流民,整擴鄉兵,勢力甚至得到一定程度的擴張。

崇觀十三年之後,河南、淮西戰事平靖,難民返鄉,信陽殘破的局面也逐漸恢復起來,但這個狀態直到陳韓三率殘破進入淮山以來就結束了。

陳韓三不甘心就這麼衰落下去,三千人還要存活下來,還要擴張,除了劫掠還是劫掠。從肖魁安二月中旬率部進入信陽,正陽、潢川兩縣就先後給陳韓三攻破洗劫,江寧新委任的潢川縣知縣給懸屍城頭,信陽境內給洗劫的村寨更是不知凡幾。

潢川縣給破,知縣懸屍城頭,信陽知府嚇破了膽,棄城而逃,但到壽州給董原捉住,奏明朝廷,在壽州城裡就給砍了頭。

說起信陽也是僥倖,知府棄城而逃,但在府衙小吏孟知祥的率領下,城裡宗族勢力擰成一股繩,竟然將信陽城守了下來,等到肖魁安率兵進入信陽城。

信陽城雖貼著淮山北麓,但劉安兒、羅獻成都視信陽為淮山北屏,雖幾度被迫放棄信陽,但都有心再奪回信陽以守淮山,即使撤退時也沒有怎麼破壞信陽的城牆。江寧委任的知府雖然甭種,但經歷戰事的宗族勢力到底是聚集了一些防備力量,使得此時力量大弱的陳韓三此時不敢強攻信陽。

陳韓三在徐州時,還以朝廷冊封的徐州制置使自居,做什麼事情還收斂一些,這時候索性破罐子破摔,做什麼惡都沒有顧忌,而他手下那三千殘卒,也是窮凶極惡的凶悍。

董原在濠州迎接鹽商代表之後,就火速趕來信陽。即使不去考慮羅獻成,陳韓三對信陽的威脅就極大,這顆毒瘤不除,信陽甚至壽州境內都不得安寧。

董原赴任淮西之後,就沒有睡過幾天安穩覺,瘦尖的下頷,使得他的臉看上去有些陰柔,他也慣於穿甲,站在信陽城西南剛給陳韓三所部殘寇洗劫過的寨子裡,一臉愁容的望著南面巍峨的淮山。

往南是淮陽山與桐柏山的結合部,與東段高峻雄偉的山脊不同,結合部的地形相對寬闊低緩,都以三百丈以下的低山為主,間有丘陵分佈,再往西就是桐柏山陵峭的東脊——這裡也是信陽前往淮山南麓隨州府的通道。

羅獻成的大軍要北上,不走南陽,就只能走這邊。

在淮山山道的北口子上,明河寨曾是極繁榮的一處鎮埠,如今也徹底衰敗下來,這兩年剛恢復了一些生氣,今日又遭洗劫。除了屋舍給燒燬,錢糧給掠奪,村裡的丁壯以及稍有姿色的女人就給搶走百餘人,就剩下孤寡老醜坐地哭嚎,地上還橫七豎八的躺著好幾十個村民的屍體。

「賊寇有馬,某聞訊率步卒趕來,賊寇已經洗劫過寨子撤走了……」肖魁安憋氣的說道。

董原臉色陰沉,徐州兵敗之後,陳韓三沒有率殘部北逃,就叫人意外——的確,陳韓三從徐州逃出來的殘部,有很多馬匹,而整個淮西諸軍裡,就陶春手裡有千餘騎兵,肖魁安手裡滿打滿算能湊出一百匹戰馬就頂天了。

從淮山出來,就是低山丘陵,特別是肖魁安剛剛率部過來,對淮山的封鎖還遠談不上嚴密,有紕漏也是難免。

董原並不想就此放過肖魁安,說道:「沒有戰馬,騾馬能不能騎?你想辦法搞三五百頭騾馬來,騎馬追敵、下馬步戰,這個應該不是難事吧?我不想再看到殘寇百十人就能劫一座寨子的事情發生!」

「是。」肖魁安悶聲應道,淮西不要說戰馬了,騾馬也是奇缺,肖魁安每季按著人頭收點錢糧,又不能擾民,哪裡去搞三五百頭騾馬來?只想著派人去找劉大人想辦法。眼前這局面,也叫他沒有底氣跟董原爭辯。

肖魁安借口去看下面將卒埋葬村民屍體,走開了,跟在他身後的一名親信,輕聲說道:「過幾天就是彭城郡公的大喜之日,將軍怎麼還沒有想到派人送一份禮過去?」

「……」肖魁安停下腳步,往東面望了一眼,心想差點把這事給忘了,在淮東時還沒有感覺什麼,到這時才曉得淮東事事要順心得多。

肖魁安本是淮安府軍校尉,勉強算是中級武官,而林縛整頓淮安軍政,他才得以執掌府軍。而後隨劉庭州組渡淮軍北上,遭受大敗,事後並沒有遭受嚴厲的處罰,還得以繼續統領府軍,這要算林縛對他手下留情,甚至還在劉妙貞率流軍東進時,肖魁安得以率部渡淮守沭陽。這一步才叫肖魁安真正的發達起來,擔任淮東軍北軍指揮使不說,部眾也從兩千餘人擴編到一萬兩千人,隨後才有機會隨劉庭州出鎮渦陽,真正成為一軍之主將。

肖魁安曉得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跟劉庭州的提拔、信任有最直接的關係,但沒有林縛的幫襯,他絕無可能坐到今天的位子,他心裡對林縛還是感激的。

如今劉妙貞嫁給林縛為妾,吵吵嚷嚷,天下皆知,肖魁安按照道理是要送一份禮過去的,但想到劉庭州的態度,肖魁安又頹然放棄,不管怎麼說,他都不能背叛劉庭州的知遇之恩,沒有吭聲,繼續往寨子外走去。

看著肖魁安離去的背影,陳景榮跟董原說道:「肖魁安怕是應付不了陳韓三……」

董原只是看了肖魁安一眼,沒有說什麼。

肖魁安是劉庭州從低層提拔起來的將領,其部眾的底子是淮安府軍,底子算不上多好。

孫壯棄睢寧、宿豫兩軍,縱劉妙貞東進,當時的淮東步軍司北軍就只能裁撤掉,林縛將淮東步軍司北軍的編制給劉庭州,以換取劉庭州在劉妙貞東進一事上的沉默。

肖魁安在淮安府軍的基礎上,又在沭陽、海州招募流民壯勇,才有今天信陽軍的規模——肖魁安是從底層提拔上來的將領,有些才幹,但他手下將校,大都沒有經歷什麼硬仗,難說堪用。

也不能信陽軍說一無是處,好就好在劉庭州西調之後,學淮東在濠州墾荒屯田,又信陽軍將卒的家小大都遷到濠州安置。劉庭州頂住壓力,在濠州給將幾萬畝田地配給將卒家小,使得普通將卒雖談不上不畏死,但也忤於軍紀。

一支軍隊,只要做到軍紀嚴明,就有精兵的底子在——肖魁安所部信陽軍不能說不堪一擊。

肖魁安的崛起跟劉庭州有直接的關係,董原也曉得他不是自己能拉攏的,也相信淮東不是沒有拉攏過肖魁安——也恰恰是劉庭州在淮西能夠依仗肖魁安,在淮西諸多事務上,都能跟董原分庭抗禮,同樣肖魁安有劉庭州可以依仗,對董原這個頂頭上司也是口服心不服。

董原心想,叫肖魁安在信陽吃些苦頭也好,但信陽這邊終究不能全依仗肖魁安。

「孟大人來了!」侍衛打馬過來稟報道。

「好,爾等隨我快去迎接。」董原說道。

這個「孟大人」不是前段時候守住信陽的孟知祥,而在知府任上給罷官的前任知府孟軫,與孟知祥同出潢川孟氏,論輩份比孟知祥要長一輩——孟畛是陳西伯的門生,給視為西秦黨人,崇觀末年楚黨勢大,孟畛受信陽一樁案子牽累而給罷官致仕,迄今猶在鄉野。

信陽知府棄城逃跑,孟知祥率信陽城裡的諸宗族子弟最終守住城池,叫董原認識到信陽的宗族勢力保存情況,要比大多數低丘平原的壽州好得多。信陽這邊雖說讓肖魁安率部過來駐守,但董原這時候真正想到用的,還是信陽的地方勢力,用地方勢力壓制肖魁安,繼而壓制劉庭州在淮西的影響。

如今淮東如日中天,董原曉得留給他的時間不多,要是一兩年間在淮西沒有一個規模,那接下來一切就都很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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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淮山

孟畛是信陽潢川人,德裕元年投到陳信伯門下,恩科錄為二甲進士,仕途順坦,才八年時間就出知信陽,隨著西秦黨的失勢,孟疇就因一樁小過失,給貶官為民,連功名也給剝奪。

劉安兒在洪澤浦起事之前,北方就有大量流民南湧,陽信境內的盜匪猖獗,孟畛就在潢川與信陽交界的寨河糾集族人結寨自保。

到劉安兒率部棄濠州西進時,寨河鄉兵已經是一支不容小窺的鄉兵勢力。寨河又依淮山北麓的都天山而立,恃險而守,劉安兒以及隨後進入信陽的羅獻成、龔玉裁等流民渠帥在勒索得錢糧後,都與之相安無事。

孟畛出知信陽時,到沒有太大的威望,倒是這些年來率族人結寨自保,周旋於諸多流民勢力之間,掙扎著生存下來,聲望大漲,信陽殘存的強宗大族,都唯孟畛馬首是瞻。

二月上旬,信陽知府出逃,孟知祥以小吏身份糾集信陽民眾守城,各家宗族都出人出錢,最終守住信陽未受殘寇屠戮,實際上是孟畛在幕後出謀劃策。

貶官為民、功名被奪,孟畛心裡多少有著羞辱跟忿恨難消,在肖魁安率部進入陽信城後,他就回寨河去了——董原這次趕來信陽,也是想請孟畛出山,也是打算花大力氣拉攏信陽殘存下來的地方勢力。

董原本欲請孟畛到信陽城相見,他到信陽後,趕著明河這邊的村子給流寇洗劫,死傷慘重,董原馬不停蹄的跑來視察,沒想到孟畛帶著兩個隨扈,也跟了過來。

孟畛四旬年紀,身材瘦小,其貌不揚,騎著一頭青騾,看到甲衣外披著紫袍的董原走出來,忙下騾迎過來,揚聲說道:「潢川草民孟畛拜見宣慰都統制大人……」走到董原跟前納頭就到叩拜。

董原忙將孟軫一把攙住,說道:「孟大人折煞董原了!」

「孟畛功名不在,得倖免遭罪遣,身為草民,見大人叩拜,是為正禮……」孟畛就著勢站直了身子,嘴裡卻不饒人。

董原知道孟畛對因黨爭給捋奪功名、貶官為民一事耿耿於懷,也不怪他做作,見孟畛身邊就兩名隨扈,信陽城那邊也沒有派人兵護送,責問隨他來明河視察的孟知祥:「信陽流賊為禍,孟大人仍信陽民望所寄,你們焉能不考慮他的周全?」

孟知祥心裡也是委屈,信陽派不派人護送,他又做不了主。

孟畛只是需要董原有一個禮賢下士的態度,說道:「大人親臨信陽,諒陳韓三那點殘寇,還不敢出淮山掀風起浪,再者孟畛草民一個,也沒有什麼能讓流賊惦記的……」

「孟大人請不要這麼說,」董原作揖道,「也是我考慮不周全,聽到這邊村子遭流賊屠戮,就急沖沖的趕過來,沒有安排好……」董原倒不介意孟畛拿捏姿態,孟畛越拿捏姿態,他越能放心用孟畛。

劉庭州與岳冷秋走得親近,在淮東時,就與岳冷秋處處合拍。劉庭州從淮安府調出來,出任戶部右侍郎兼領淮西軍領司,包括肖魁安出鎮渦陽,都是岳冷秋的主張跟推薦。

如今朝廷還殘存的楚黨勢力,也就以岳冷秋為首了——孟畛對因西秦黨跟楚黨相爭而罷官一事耿耿於懷,也就意味著他不大可能跟劉庭州、肖魁安走到一處去。

另外,雖說淮東與楚黨早就劃清了界限,而孟軫貶官的案子,是直接經過當時任江東按察使的顧悟塵之手,林顧決裂之後,青州覆敗,淮東又接受青州殘餘勢力,林縛本身就是顧悟塵的女婿——孟畛剛才的一番做作,不管是他真心岔恨未消,還是刻意表現,但董原只需要他有這樣的姿態。

董原邀孟畛一併進寨子慰問遭劫後的村民,孟畛也是見好就收,畢竟董原的身份擺在那裡,有個禮賢下士的姿態,那不能真指望卑躬屈膝。

進入村子,看到從身邊抬出去的村民屍體以及滿地的血泊,孟畛問道:「大人麾下兵強馬壯,陳韓三倒是易除,但奈羅獻成何?」

董原苦笑道:「淮西眼下什麼情況,孟大人比我也清楚,陳韓三若得羅獻成支持,淮山的情況又很複雜,怕不是那麼好除……」

「羅獻成在隨州、襄陽號稱有二十萬兵馬,當年劉安兒在淮泗也擁兵數十萬,還不是給長淮軍、淮東軍摧枯拉朽的擊潰?」孟畛說道,「大人擁兵十萬,為何會如此重視陳韓三這股殘寇?」

「羅獻成兵民混雜,擁兵二十萬,實際上民多兵少,精銳更少,換在他時,是不構成什麼大患,」董原說道,「但如今,燕虜佔了河南、山東,兵鋒直指淮河,朝廷主張招撫,也是怕羅獻成狗急跳牆……」

「即使招撫得成,但有徐州先例在,羅獻成始終是朝廷的大患……」孟畛看著董原的臉,似想看透他心裡的真正想法。

孟畛這種斬草除根的心思,董原喜歡,他之前有些擔心信陽的地方勢力跟羅獻成有默契,畢竟對羅獻成動手,淮山北麓都可能成為戰場,就地方勢力而言,寧可苟活,也多半不願意陷入戰亂之中的。

「淮西諸府殘破,背腹又受燕虜威脅,這時談進剿隨州不現實,」董原說道,「而我又遣使去隨州,邀羅獻成共剿陳韓三,又豈能出乎反乎?當務之急,信陽要能成為淮西的西線藩屏,首先要擋住燕虜從西線渡過淮河威脅淮西;即使羅獻成將來有變,也要叫他不能從隨州出淮山北上……」

董原的意見很明確,此時談進剿羅獻成時機太不成熟,羅獻成狗急跳牆,可以從隨州出淮山,蹂躪信陽,也可以從襄陽進南陽,北投河南——此時先穩住羅獻成,借圍剿陳韓三殘部的機會,著意經營信陽,實際就有兩手準備在裡面。

「大人的心意,孟畛明白了,但不知道大人召羅畛過來,有什麼地方能讓羅畛效力了……」羅畛既希望董原能有剿滅長樂匪的決心,又怕董原過於冒進,讓信陽地方勢力倉促間捲入勝算不大的戰事之中,見董原的心思也是先經營信陽,以防範羅獻成為主,倒是符合他的心思,便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問及這次見面的核心問題。

「我希望羅大人能勉為其難,出來收拾信陽這殘破的局面,知祥有幹才,也有聲望,我想薦他出任信陽司寇……」董原要拉攏信陽地方勢力,自然不會吝嗇籌碼,信陽知府與司寇參軍兩職給孟家,含金量不可謂不高。董原也是希望將信陽地方上的宗族武力聚集起來,在信陽組建一支能與肖魁安所部並存的信陽鄉兵,時機成熟,就能將肖魁安調出信陽,而不用擔憂淮西的西線會出大紕漏。

「孟畛給貶為下民,連功名也給捋去,又如何替大人收拾信陽的局面?」孟畛問道。

「信陽當年的稅案,委屈孟大人甚多,此時撥亂反正,理所當然,」董原說道,「陳相也知道孟大人委屈,也叫我過來先問過孟大人的意思,好替孟大人正名。信陽府諸參軍的告身,我隨身帶著,填上姓名便成,但知府的告身要經吏部核發,非一時能成,暫時還要委屈孟大人做我的幕僚。唯有這樣,信陽這邊的事務,我才好立時推到孟大人的頭上……」

如今淮東的勢頭這麼猛,董原才不擔心陳西言等人會在信陽知府的問題上給他下絆子,也只能將孟畛推到信陽知府的位子,才有可能將信陽地方勢力收為己用。

除了府縣正印官要朝廷任命外,濠州、壽州、信陽三府的輔佐官及胥吏的告身,分別由董原與劉庭州兩人直接掌握。要任命官吏,當真是填上姓命報備吏部即可,這也是淮東勢大之後,陳西言等人急切盼望董原能迅速在淮西站穩腳。

「大人都這麼說了,孟畛敢不盡心盡力?」孟畛作揖道。

****************

淮山西麓的一處溪谷之中,陳韓三策馬駐足在溪岸的一方巨石上,其部正往西南淮山深處的麻城寨轉移。

肖魁安率部進入信陽之後,陳韓三怕好不容易保存下來的這點家底打沒,就輕易不敢離開淮山太遠、深入到信陽腹地打劫。

如今董原又親自趕來信陽,陳韓三也只能暫避鋒芒——董原與陳芝虎齊名,霉頭不是那麼好觸的,陳韓三深知自己此時的身家薄,拼不起。

「還是要有人走一趟隨州啊……」陳韓三感慨道。

「羅獻成那欺軟怕硬的傢伙,怕他會將我們賣了!」部將許山嘴裡叨了一根草莖嚼著。

馬臻蹙著眉頭說道:「羅獻成不會那麼蠢吧?」

「對,羅獻欺軟怕硬不假,貪生怕死也不假,但絕對不蠢!」陳韓三說道,「我們要是給董原剿了,對他只有壞處,絕沒有半點好處!但也保不住他一時犯糊塗,還是要有人過去跟他說明利害。」

「信陽現在的兵馬不多,網還不密,實在不行,我們就鑽出去,去河南……」許山又道,覺得在淮山裡打轉轉,實在不是一個辦法。

「這時去投陳芝虎?」陳韓三苦澀一笑,說道,「羅獻成還捨不得他的長樂王呢,我們這樣子去投陳芝虎,怕是給陳芝虎吃得骨頭渣都不剩……」

陳芝虎心狠手辣,為誘登州兵馬入彀,在青州城下,實打實的將上萬兵馬拉過去送死。要是燕胡那邊讓袁立山到河南,陳韓三還考慮拉人馬過去投靠,陳芝虎就實在叫人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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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南陽

料得羅獻成不會蠢到將陳韓三賣給董原,但馬臻穿過淮山,到隨州後,發現長樂軍之中的氛圍,跟他們之前所料想的並無完全一致。

羅獻成縱橫荊湖多年,早年就與龔玉裁、楊雄等輩並稱兩湖五雄,崇觀十年之後劉安兒在房陵召集諸流軍渠帥召開房陵大會,羅獻成稱黑塔王,劉安兒率部東還淮泗,羅獻成占襄陽、隨州,加尊號長樂王,世稱其部為長樂匪。

當年的房陵諸帥,劉安兒身亡徐州,殘部如今也悉數並入淮東;曹家入川後,龔玉裁在川東就給打得喘不過氣來,殘部退入川南的深山老林之中,苟延喘息;要不是奢家及時進入江西,以摧枯拉朽之勢打潰贛南藩起鳳,使得江湘震動,楊雄在洞庭湖的日子只怕也快到頭了,唯有羅獻成到現在也活得有滋有味。

襄陽、隨州南面是荊湖制置使司轄區,曹家入川後,荊湖兵馬要防備曹家出川東,一時間無暇顧及北面的羅獻成;而曹家在消化兩川之前,並無意捲入中原的亂局,此時北面又受燕西胡騎的威脅,兵馬逐漸往北轉移,也無意從漢中東進襄陽;北面及東北面的南陽、信陽也都成了殘地——要說羅獻成還有什麼不愉快的,就董原出鎮淮西,長淮軍又撤入淮西,使得襄陽西面的淮西兵馬激增,而梁成沖率部進入南陽之後,又跟襄樊貼得太近。

比起梁成沖、董原以及西面進入漢中的曹家,南面的荊湖制置使,率殘部進入淮山的陳韓三就成了小雜魚,陳韓三派馬臻過來說項,羅獻成已經懶得應付。

馬臻到隨州後,一連數日都沒有見到羅獻成,連羅獻成的心腹親信王相、鍾嶸都見不到面,唯有當年在房陵時結識的故舊衛彰出面接待他。

衛彰雖是羅獻成的幕僚,卻非心腹,在羅獻成面前說話的份量不重,但也聊勝於無,馬臻從他那裡至少也能瞭解到一些長樂軍當前的狀況。

「你們在信陽做得也太過,倒也不瞞你,董原兩度送信過來,要我們出兵進淮山圍剿你們。羅帥還在思量著,你這次過來,沒有將你扣下來,已經是天大的情份,已經將董原得罪不起,其他的事情,還是不要多談了……」衛彰在自個家裡擺酒宴請馬臻,倒沒有其他人過來,願意跟陳韓三殘部扯上關係,倒也方便說話。

怎麼能不談?肖魁安率部進信陽不說,董原也親自到信陽督戰,還薦信陽羅氏羅畛出任信陽知府,搞了個結寨聯兵的方略。如今淮山北麓小寨並大寨,大寨練鄉兵、守要隘谷道,無意立即進山清剿,但作勢要先將他們三千多殘部困在淮山的局部區域,限制其獲得補給,並限制其大範圍的轉移。

三千多殘部加上西逃以來裹脅入伙的兩千多丁壯,近六千人、千餘頭牲口,不從信陽等地掠奪,在淮山之中想到獲得充足的補給是不可能的。

陳韓三不怕肖魁安率軍進淮山來打,就怕外面布起密密實實的網,將他們圍困在淮山之中——陳韓三這時候只能從南面的隨州獲得足夠的補給,不然會越困越弱,等到一定時候,不要淮西兵馬進淮山來圍剿,他們自己就會先扛不住散伙。

「董原在明河築大寨,明河是什麼地方,想必你們心裡都清楚,」馬臻說道,「明河是信陽進隨州的北口子,董原明面上藉著圍剿我們,實際上是要結一張結實的網,將隨州徹底的封在南面。待董原在淮西站穩腳,淮西兵馬第一個就會從明河穿過淮山來打隨州……」

「你這話,也有人說,」衛彰搖頭飲酒,說道,「但要是我家大帥接受江寧的封賜,割隨州做了隨州侯,董原有什麼名義出兵?再者,董原過來,我們可以往西進漢中,可以往南再到蘄春……」

西面的漢中已經給曹家所佔,曹家可不比董原好欺負,聽衛彰的話,馬臻心裡想:難道曹家也派人來拉攏羅獻成了?想想真恨,房陵諸帥,羅獻成是最沒用的一個,沒想到現在竟活得這麼有滋味,除了江寧所許的隨州侯外,便連北面的燕京也開出襄陽王的籌碼,羅獻成過去年竟收了二十幾個「妃嬪」,如今軍政大軍也都委給心腹王相、鍾嶸。

但能活得長,也是羅獻成的本事;羅獻成如今有這麼多的選擇,也難怪不再搭理人。

馬臻從懷裡掏出綢巾包著的一包東西,在桌上攤開來,卻是兩枚鴿蛋大的珠子,在油燈下熠熠生輝,說道:「衛爺幫這枚珠子送給鍾將軍,要是連鍾將軍一面都見不到就回去,實在不甘心啊……」

衛彰見有自己的份,自然願意幫這個忙,再者是幫馬臻送珠子過去,鍾嶸總不會將他罵出來,用綢巾將珠子包好,說道:「那我就替你試一試,可不保證鍾將軍會見你……」

「曉得的,曉得的,只要衛爺盡心就夠。」馬臻說道。

這時天氣已晚,衛彰先將馬臻安排在自家客院裡休息,念著那枚珠子的好,還送了一個大腳丫鬟來給馬臻暖腳。

馬臻在上面幹得氣喘吁吁,女的岔開腿還哭哭啼啼的,叫他沒有興致再弄下去,草草了事,拿過褻褲擦拭掉穢/物,便躺在那裡想事情。

北燕給羅獻成開出的籌碼不可謂不高,問題就出在徐州上,要是徐州不敗,北燕大軍的兵馬順利殺到淮河北岸,羅獻成多半不會猶豫——而這時候羅獻成要是接受燕北的賜封,在他率兵北擊南陽之前,淮西的董原、荊湖的劉文穆甚至可能跟曹家聯兵來打羅獻成。

羅獻成看似選擇很多,實際上每個選擇都不好做,所以也不可能聽從董原的話,出兵圍剿淮山——馬臻不擔心羅獻成會從南面對淮山出兵,但他這次來,是更希望從隨州獲得更多,甚至陳韓三有意退到淮山南麓,背依隨州休整,又擔心羅獻成過於膽小。

眼下最緊要的還是糧草,近六千人、千餘頭牲口,每月消耗糧食要四五千石,現在搞劫掠補充有限,而且每打一座村寨,都付出很大的代價,這鑿實叫人頭痛……

***********

為糧食頭痛不僅是陳韓三,梁成沖在南陽也為糧食頭疼。

濟南、平原雖然殘破,但還有些生氣,到南陽後,看著城頭長滿能淹沒人的蒿草,元歸政都替梁成沖心冷了半截。

壽州、信陽、濠州雖然殘破,朝廷還好歹派了正印官去收拾殘局,而後再給董原、劉庭州接手,南陽這邊就徹底放棄掉了。除了鄉野有些流民結社墾荒,無法耕作的城裡就徹底荒廢掉,到處都是焦土,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好好一座南陽城成了狐居兔藏之地,滿城都聚不攏百戶人家,週遭山野也是盜匪叢生。

梁成沖棄曹州西進南陽之後,趕著北燕在河南、山東的兵馬調整。

葉濟多鏑率大軍撤往濟南休整,袁立山進佔泰安、東平、濟寧等地,經營與徐州對峙的防線,那赫雄祁率部東進青州、登州,陳芝虎率部進河南。

大約在二月之前,西進河南的陳芝虎也是先忙著接管豫東的防務,還無暇顧及豫西的河中府及豫西南的南陽府。

梁成沖西進南陽後最關鍵的三個月,算是順利熬了下來。

梁習在東平給部叛斬殺,導致東平城破,最終使梁成沖避免棄父而逃的惡名,梁成沖與其弟梁成翼的關係,在元歸政的奔波下,沒有惡劣,名義上梁成翼還尊梁成沖為長。

二月之前,南陽所需的糧秣都是從河中府調撥。南陽雖然殘破,但有近十萬流民隨梁成沖遷入,又得河中府糧秣支援,經歷兩個月的整頓,倒是恢復了些規模。

也不管土地荒廢得有多厲害,將種子撒下去,到秋天總能有些收成,城池收拾起來,兩萬兵馬駐紮進去,倒也勉強能應付。

打起黃土,雖說顧不上篩選雜石,但終究趕在二月之前,將崩壞的城牆填補好,垛牆裡站上穿著兵甲的步卒,插上旌旗,城門洞有騾馬人群進出,多少有些生機。

然而到了二月中旬,陳芝虎親自兵馬西進汝州,兵鋒直抵伏牛山,切斷河中府與南陽之間的聯繫,南陽的情況就陡轉直下。

說到底還是缺糧。

兩萬兵卒連著家小以及隨行西進的流民、難民,差不多有十六七萬人,餬口活命的口糧,每個月就要三五萬石。

過去三個月裡,花費無數人力跟物力,從河中府緊急運來十萬石糧食,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

南陽城裡沒有半粒存糧,那些殘存下來的宗族,將糧食看得比性命還珍貴,拿起整砣的金銀過去,也不賣半鬥。這些宗族在亂世本就峙險結寨、抵抗暴亂,民風也是彪悍,梁成沖拿糧食去巴結他們還來不及,這時候立足不穩,哪能去搶他們的口糧?

看架式,陳芝虎要先打河中府。

陳芝虎雖善用兵,但兵馬少,西進後,手裡滿打滿算就兩萬精銳,進河南所收到也都是一些雜兵,最終陳芝虎親率西進汝州的也就兩萬精銳。

梁成翼在河中府湊出四萬兵馬,暫時守住河中府諸縣城池沒有太大的問題,但南陽這邊就完全指望不上河中府了。

江寧那邊倒是不計寧魯之爭惹下來的前嫌,要淮西支援南陽糧草,但淮西糧食也是金貴,董原、劉庭州只同意由淮西軍領司每年撥給二十萬兩銀給南陽以養軍濟民,糧食由南陽自籌。

梁家這些年積攢,金銀倒是不缺,梁成沖西進南陽,也裝了好幾十車財物過來,但是北面跟河中府的通道切斷之後,淮西的糧食又極為潰乏,西面是秦嶺、伏牛山、商山跟西秦隔開,難道還能從南面羅獻成控制的襄陽買到糧食?

「過幾天,林縛在徐州迎娶劉妙貞,我打算跑徐州一趟去觀禮,南陽每月兩三萬石糧草,就只能指望淮東了……」元歸政站在南陽城頭,望著滿目瘡痍的南陽大地,跟梁成沖說道。

淮河一直能通航到信陽府境內,信陽西與南陽東有橫穿柏桐山西北段的谷道,地勢雖然也頗險,但只有百餘里,這段谷道用騾馬運輸,也不算太費力。

當然也不是只能從淮東購糧,從維揚、江寧或者東陽府購糧,走淮河西進,都不見得費事。

問題是,淮河北岸已經不大太平,維揚、江寧、東陽的糧商未必願意將糧食運到南陽來販賣。糧商不運糧,梁成沖、元歸政從哪裡籌措這麼多的運力?還有,除了糧食之外,南陽緊缺的物資還有許多,要是淮東願意供應,南陽的壓力才可能得到緩解。

元歸政也是堂堂的世襲侯爵,淪落到今天竟要為別人娶妾之事千里迢迢的跑去祝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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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遠交近伐

元歸政趕在林縛大婚前一天趕到徐州。

近一年以來,河淮北部、河南制置使司所屬的轄區,大半淪陷了。

淮河以北,東線最北到徐州北部的沛縣,在淮河北岸約有三百餘里的縱深;西線,淮河北岸到渦陽的縱深不足兩百里。

陶春在渦陽兵馬雖足,但沒有足夠的騎兵,也無法限制燕虜游哨沿著淮河北岸的支流往南穿插到淮河岸邊了。

雖說從南陽過來,經信陽坐船沿淮河東進,到泗陽再北上徐州,是最便捷的,但元歸政、元錦生及隨扈百餘人,在信陽卻雇不到船。

淮河上游的河幫勢力,即使在戰亂後還有那麼點殘存,也叫董原徵調到洪澤浦,從維揚、東陽往濠州、壽州運物資,從壽州往信陽不多的十幾艘船,都是官船。

元歸政雖有永昌侯的名頭,也無法為自己及隨扈雇到兩三艘能走淮河險灘的船了。

元歸政一行人千里迢迢乘馬經渦陽、淮陽而來徐州,十分的辛苦,路上甚至跟北燕的游哨部隊撞上,唯有到淮陽境內之後,才稍放鬆一些。

淮東在徐泗北部的塞壘防線上部署有相當數量的騎兵,可以防備燕虜游哨的滲透到徐泗腹地來——元歸政進入淮陽之後,才看到淮陽這邊組織春耕的情況,原野裡都是綠油油冒頭的麥苗,道路、橋樑也都完好,汴水渡口兩頭也修了防塞,作為軍事控制的要點,有兵卒防守。

去年在徐州戰事之前,元歸政、元錦生父子經徐州去濟寧見梁成沖,在徐州停過幾天,這回重來徐州,才過去半年時間,景象就大為不同,也絕非信陽、渦陽所能比的——也許董原的才幹並不差,背後還有吳黨支持,但終究差淮東太多。

有數騎打馬過來,最前頭的兩騎到跟前才停住馬,揚聲問道:「來者可以永昌侯爺一行?」

元錦生兜著韁繩上前交涉,他們一行有百餘人,都騎馬挎刀,穿縣過府,不可能不給盤問,過淮陽時就給盤問了好幾回——元錦生也洗脫當年在江寧的傲氣跟輕浮,這兩年來南北奔波,習慣了在馬背上煎熬,筋骨也強健,拱手說道:「不差,我等正要前往徐州給彭城郡公賀喜……」

「少侯爺!」高宗庭的書僮陳小彥騎馬從後面趕過來,下馬作揖道:「我家先生在前頭的亭子裡等著少侯爺跟侯爺過來呢……」

所謂「褪毛的鳳凰不如雞」,元錦生可沒有奢望林縛能出城來迎他們,身為淮東首席謀臣的高宗庭能親自出徐州城來迎,就讓他頗為意外,忙與陳小彥騎馬到後面與父親匯合。

相比較上回在崇州相見時,元歸政臉上霜色更重,一併快馬加鞭,到三里長亭與高宗庭匯合。

永昌侯府早就沒有往日的榮光,元歸政這兩年來離開江寧,為梁家事奔波,與其說是想挽回往日的榮光,不如說是離開江寧那個是非之地,以免給永興帝心血來潮、一個不痛快,隨便尋個由頭將永昌侯府滿門抄斬了。

淮東並沒有怠慢之意,叫高宗庭早早出西城來迎接元歸政。

「我家大人瑣事纏身,特叫宗庭出城來迎接侯爺,侯爺莫怪。」高宗庭走下長亭,對著元歸政拱手作揖。

「彭城公見外了」梁成沖能否在南陽站穩腳,跟能不能從淮東得到足夠的援手有很大的關係,元歸政這次過來就打著低聲下氣的主意,高宗庭出城來迎,淮東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叫他心頭一鬆,也頗感安慰。

高宗庭邀元歸政同他一起乘車,淮東新制的四輪馬車輕便寬敞,元錦生則率扈從以及隨高宗庭出城來的隨扈混雜在一起,往徐州城馳去。

元錦生心裡也感慨,當年在朝天驛時,林縛還是一個依附顧家、不給他們放在眼裡的小角色,如今卻權傾朝野、跺一跺腳就能叫天下人寢食難安的人物,前後也就七年的時間啊!

許多人都為籌措林縛與劉妙貞的大婚而忙碌不休,林縛這個新郎倌倒是閒著無事,在行轅裡給元歸政、元錦生擺宴洗塵,與蘇湄站在庭院裡,看著高宗庭陪元歸政、元錦生父子進來,笑著說道:「今夜小宴,就我們幾人,侯爺千萬不要覺得冷清……」

高宗庭笑著解釋道:「這幾天徐州城裡開了酒禁,大人也笑稱誰灌他酒不為過,就有幾個傢伙爬桿子上架,邀太多人,場面怕是難看得很……」

元歸政也跟著喜慶的一笑,跟梳了婦人髻的蘇湄也是行禮問候:「見過夫人……」

「蘇湄見過侯爺,小蠻身子不適,特叫蘇湄跟侯爺賠不是。」蘇湄回禮道。

小蠻長大之後,跟蘇湄是越長越像,元歸政就懷疑小蠻也是蘇門遺女,只不過那時小蠻已經給林縛收入房中。

雖說元歸政根本的目的是要利用她姐妹,但這些年來她姐妹二人能出淤泥而不染,永昌侯府總也有些庇護的恩情在。

雖說有搬起石頭砸自家腳之嫌,但蘇門案以及與之牽連的秋野監刺殺案是質疑從德隆帝以來的帝權傳承正統性的利器,但主動性已經徹底的掌握在林縛的手裡。

元歸政並不清楚林縛有沒有那樣的野心,但至少在當前,杭湖、徽南、江州、淮西、兩湖以及御營軍兵馬加起將有四十萬之際,淮東的野心還不宜過早暴露……

「淮東秋後就會進兵閩東,在侯爺過來之前,我就將密折呈交御覽……」入席後林縛第一句話就直接進入正題。

「……」元歸政想到淮東有可能快對奢家動手了,但沒想到林縛會如此坦誠相告,他就不怕消息走漏出去,讓奢家提前有所準備。

消息走漏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淮東在南線的勢態很明顯,拿下東陽縣,淮東在浙南、浙南縱深防線就能集中到衢州東段,防線能足足縮短一半以上,也就意味著能減少近一半的駐兵。而攻下晉安府,就能將奢家趕到閩江中上游去,閩東、閩南沿海諸府縣就能悉數收復——南線開戰,只要時機成熟,從來都是宜早不宜遲的。

奢家不會妄想淮東不從閩東下手,也就不存在消息走不走漏的問題,關鍵的地方是林縛要在秋後從南線對閩東進擊之前,要穩固好守淮防線。

不僅僅是徐泗防線的問題,淮西與南陽的局面都要在入秋之前穩定下來。

南線戰事會不會有很順利的進展,淮東主力在南線要滯留多長時間,現在都很難有準確的預判。

有淮陽軍、鳳離軍守在徐泗防線上,淮東北線差不多能確保無虞,但這點兵力,也只能保住徐泗防線。

一旦燕胡趁淮東在南線大打出手之間,果斷動兵進擊淮西、南陽,而董原、梁成沖沒能做好準備,那時淮東又抽出兵力來威脅燕胡南進兵馬的側翼,河中府的梁成翼以及更西面的曹家給陳芝虎逼住出不來,接下來的問題就棘手了……

董原將眼睛盯在隨州的羅獻成身上,淮東這時候也將一隻眼睛盯在隨州的羅獻成身上。這大概是守淮防線最難預測也最不穩定的因素。

羅獻成此時沒有什麼動靜,那是他跟陳芝虎還隔著南陽,隔著六七百里地。羅獻成這時候要敢投燕胡,那就是找死。

一旦燕虜入秋後趁淮東纏於南線膠著作戰之際,興兵打下南陽、打通與襄陽相接的通道,或興兵打下信陽,打通與隨州相接的通道,羅獻成到時候會做什麼選擇就難說了。

林縛可輕易不敢去冒那個險。

「侯爺不來徐州,我也會派人去南陽見侯爺跟近鄉侯,」林縛說道,「淮西那邊董原幹得風生水起,頗有成色,但南陽能利用的資源太緊。如今又叫陳芝虎切斷與河中府的聯絡,想必日子也緊得很……」

「確實如此,我還愁怎麼開這個口呢?」元歸政心情輕鬆下來,只要林縛還顧全大局,就不會放任南陽的形勢不管,來淮東果然是來對了。

「淮東軍司從府縣統籌購糧,粳米一石八錢銀,運到信陽上岸,加運價三成,在入秋之後,確保南陽有二十萬石的儲糧,侯爺你看如何?」林縛問道。

運到信陽上岸米價才一兩銀子出頭一點,江寧的米價也早超過這個數。

而前段時間,元歸政到信陽籌糧,一石米開出六兩銀子的天價,也只買到千石糧食。

亂世糧為貴、金銀而賤,沒想到淮東能有如此充足的米糧供應。當然,淮東控制糧食出境,同時也很遭人垢病。

南陽能有二十萬石的儲糧入冬,就算南陽城給燕胡大軍圍困住,也能咬住牙堅持大半年的時間。很顯然,燕胡大軍不可能在兩翼都受威脅的情況圍困南陽超過半年的時間。

「彭城公果然是快人快語,這下當真是解決了南陽的難題,實不知要如何表示感激之情。」元歸政說道。

「我與蘇湄、小蠻往時受惠侯爺良多,今日不過還報往日的恩情……」林縛笑道,彷彿當年跟梁家的恩怨早就隨著梁習被殺而煙消雲散,眼下只想促成一樁投桃報李的美事,「糧船過淮西,還要董原首肯。我會去信給董原,不過壽州那邊,侯爺最好還是親自走一趟。此外糧價一事還是不要跟淮西說,淮東糧食也緊張得很,要是淮西也跟我伸手要糧食,那真難辦……」

吳黨支持董原在淮西立足,有限制淮東的一層意思在,淮東這時候自然要跟梁成沖、元歸政結個善緣。遠交近伐,歷來如此。

「那吃過彭城公的喜酒,我便去壽州找董原……」元歸政說道,感受到林縛所表現出來的善意,元歸政自然很高興,一路過來的辛苦跟愁思也一掃而光。

南陽那邊嗷嗷待哺,元歸政要早歸南陽組織人手進信陽運糧,不會在徐州久留,當下就商議起其他物資——鐵料、農具、箭矢、兵甲、軍械、騾馬等重要物資,林縛一併照南陽半年的消耗平價供給,甚至考慮供給南陽一批戰馬。

南陽北面都是山地、平原,一旦給燕虜游哨滲透過來,梁成沖手裡沒有一支騎兵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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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章 花燭夜

林縛在徐州城裡的行轅是之前的楚王府,但除了署理公務的公廳以及給宿衛、內衛、隨侍居住的院落外,林縛與諸女起居的內宅佔地也就十二三畝,分東西兩苑。

西苑是處佔地六畝多的王府私園,東苑是居所,四組院子抱在一起,蘇湄與小蠻合住一處小院,林縛的書房獨佔一座院子,宋佳、孫文婉本來各住一座院子,如今要將最南面的院子拿出來作新房,也是劉妙貞日後在行轅起居之地,孫文婉就與宋佳合住一座院子。

大婚之日,前面院子裡熱鬧得沸反盈天,巨粗手臂的巨燭將庭院映照得明如白晝。今天的熱鬧,倒不亞於林縛與顧君薰大婚之時。

宋佳坐在窗前,握卷讀書,室內瀰漫著桐油與檀香混雜的香味,聽著前面院子裡的熱鬧,心裡多少有些「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的落寞……心思再豁達,相形之下,落差如此之大,此時心裡也有些堵得慌。

「夫人……」聽著左蘭在外面的廊簷前出聲喚人,宋佳站起來打開門看去,卻是蘇湄與小蠻往這邊院子裡走來。

看著宋佳手裡的書卷,蘇湄笑道:「宋家姐姐倒是好閒情呢,就我跟小蠻不能跑到前面去湊熱鬧,也沒有地方打發了自己……」

「哪有什麼好閒情啊,聽著前面熱鬧,正心煩著呢……」宋佳笑道,聽蘇湄這麼說,她也一笑之間將冷寂的心緒排遣掉,諸女當中,要說與林縛情感最熾,當是蘇湄、小蠻姐妹,還不都是草草跟了林縛,都沒有什麼風光,自己又何吃這份酸醋?宋佳要請蘇湄、小蠻入屋來說話,又笑道:「孫家妹妹最可憐了,這時候還要跑前跑後的忙碌,還生怕出一點差錯……」

「我讓人去喚她回來了,」蘇湄笑道,「湊不上前面的熱鬧,我在後面治了一席酒菜,我們姐妹四個湊起來吃一桌,也不落個冷清、沒人搭理……」

宋佳也不願冷清的枯坐在房裡,便笑著跟蘇湄、小蠻到她們院子裡去。剛將孫文婉喚回來坐下,就看見林縛穿著一身喜服探頭要進來,宋佳斜著頭嘲笑道:「哪裡冒出一個閒人,在前院歡天喜地的不好,要過來陪我們沒人理會的幾個吃酒?」

「剛去你院子裡尋你,沒見到人,就猜你在這裡,沒想到你們這邊也很熱鬧。」林縛走進來,伸手抓起一塊餚肉塞嘴裡嚼著,腆臉剛要坐下,就給蘇湄推開。

「你今天哪能到處閒逛的,剛拜過天地就往這邊走,前面找不到你的人,可要急了。」蘇湄說著話,將林縛推出門去。

看著林縛滿臉無奈的離去,宋佳笑道:「還算他有點良心……」

「他該不會心虛,不敢進洞房吧?」小蠻沒心沒肺的取笑林縛,實在想不明白,劉妙貞即使要比她們高出許多,但也是一個容顏艷美的女子,怎麼能在戰場上將林縛打落下馬?

林縛走過來看一眼,一是怕冷落了蘇媚她們,再一個對今夜的洞房也是有些發忤——與顧君薰成婚,有林顧聯姻上的考慮,但他與顧君薰認識也久,顧君薰的性子、容貌都惹人憐愛,而顧君薰也是將心思寄托在他的身上。

劉妙貞不能說不美,但她平時看上去也就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可遠觀而不能褻玩的女武神,即使在約定婚期之後,劉妙貞在林縛面前,神情間也沒有流露出太多嚮往男女之情的意味,彷彿她答應嫁給林縛為妾,單純是為淮陽軍做出犧牲。

即使淮東官員、將領看待這事,也都稱讚劉妙貞是識大體、顧大局的奇女人,沒有人認為是因為劉妙貞傾心於林縛而自願為妾。

林縛往前院走去,就感覺自己是要去侵害無辜少女的大魔王,有著說不出口的心虛。

「大人在這邊呢!」馬蘭頭的婆娘充當今天的喜婆,看到林縛躡手躡腳的走過來,迎上前請安,身後的侍女手裡端著的漆盤上擺置著羔、棗等物及一壇紮了紅綢的女兒紅。

入洞房講究一個時辰,再說還有一道程序未完,喜婆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也難怪這邊急著找林縛。

「嗯……」林縛點了點頭,擺出做大人的姿態,外面還有人在鬧酒,但也沒有人有膽還鬧他的洞房,這邊院子倒還清靜,他應了一聲,便往佈置得喜慶的洞房走去。

劉妙貞頭頂紅蓋頭坐在床邊上,侍女看到林縛進來,斂身施禮,劉妙貞確知是林縛進來,身子明顯的一顫……

看到劉妙貞緊張的樣子,林縛倒是輕鬆下來,喝過合巹酒,讓馬蘭頭的婆娘及侍女們都退了出去。

挑開蓋頭,在燭下,劉妙貞的臉艷如桃花,與林縛兩眼相對也是難堪,低下頭來。少女時期的她就慣於沙場征戰,也未曾將自己當成女子看,也養成統御將校兵卒的大將之風,馬蘭頭的婆娘剛跟她說了許多男女之事,這時候心裡湧出許多叫她慌亂的陌生的情愫,完全沒有往日的從容鎮定……

劉妙貞垂著頭,見林縛站在床前一動不動,盯著他的腳看,豁出去的說道:「時辰不早,還是早些歇息吧……」

林縛笑問道:「當年在睢寧城野,你於千軍萬馬之中隻身來擒殺我,那時的心情,比今日如何?」

劉妙貞抬頭看向林縛,見他臉上似笑非笑,扯出舊事來,心情倒是輕鬆下來,故作鎮定的說了一句玩笑話:「夫君今日要報舊仇,擒殺妾身嗎?」

「若說舊仇,在上林裡時,你就嚇我一身冷汗,」牽過劉妙貞的手,林縛細細看去,與蘇湄她們不同,劉妙貞的手心有著繭子,稍稍破壞了女子的柔美,但作為女子,能在劉安兒死亡,將淮陽軍撐起來,尤其值得尊重,又說道,「睢寧一見,更是有如驚鴻。淮泗戰事,誰也不想,其中曲折,與你在崇州相見時也多說過。之後對淮泗之事如此處置,有種種不忍,也有種種難忘……」

劉妙貞臉染紅暈,說道:「妙貞便是給夫君的心胸所折,想著委身事君,也是妾身唯一能有的出路……」

林縛聽著劉妙貞的話越說越正經,見床邊的角桌上還放著劉妙貞平時慣戴的青銅面具,拿起來笑問道:「你從何時就戴著這張假臉來,叫天下英雄都識不得你的容貌?」

「隨我舅舅習武之後,我舅舅說,莫想叫別人因為妙貞的女子之身而輕視,便不能再以這張臉視人,而那之後,再無人能叫妙貞將這張假臉摘下……」劉妙貞說道。

「從今天開始,丟掉這張假臉,可以嗎?」林縛問道。

劉妙貞在淮東軍將卒心目的地位已定,也無法用這張假臉去增加威嚴。

「夫君說什麼便是什麼。」劉妙貞說道。

林縛將青銅面具放回角桌,說道:「時辰也不早,那我們就歇息吧……」見劉妙貞坐在那裡不動,以為她還不習慣為人婦,便主動去攤開被褥……

劉妙貞囁嚅的說道:「我……馬嬸說,馬背上的女子……」說到這兒,就再也說不下去,粉臉漲得通紅,覺得這事實在難以啟齒,但不說又怕林縛會誤會她有不貞。

「你是說床上少塊白綢嗎?」林縛回頭笑問道,常年在馬背上的女子初夜能見紅的還真是百里難挑,他還沒有迂腐到這種程度。

「嗯……」劉妙貞鼻腔輕輕吟應了一聲,完全沒有平時的大將之風,臉紅如染,艷得要滴出水來,這一刻才將她柔美之處盡情的展現出來。林縛平時哪見到過眼前佳人羞怯的柔美,此時是看得砰然心動,將她牽到床前來,幫她脫去裙衫。

劉妙貞在當世女子裡是罕有的高個,只比林縛稍矮一線,女子太高,在別人眼裡或許要當成一個缺憾,但給後世熒屏麗人所熏陶長大的林縛,才能真正領會劉妙貞身材的傲人之處,那雙腿長得真是撩人。

劉妙貞當真是什麼事情都不懂,躺在那裡,有著羞怯,不敢跟林縛對視,側過臉咬著嘴唇,在春意盎然的夜裡給剝光,明燭高燒,肌膚有著絲綢一般的光澤,待看到林縛坐在床頭解衣,才想起馬蘭頭婆娘交待的事情,坐起來,紅著臉說道:「妾…妾身替夫君寬衣,差點都忘了……」

林縛啞然失笑,便讓光著身子的劉妙貞替他寬衣解帶,他的手空下來,有些迫不及待的去吻/摸著劉妙貞光滑如綢的肌膚以及臀、乳,便能感覺得她的肌膚跟蘇湄她有諸多不同。蘇湄她們是彈中帶軟,劉妙貞的肌膚則有著更堅韌的彈性,彷彿十四五歲少女緊繃著的肌膚。

「癢……」劉妙貞扭著身子幫林縛寬好衣,便鑽進被褥裡,差澀的說道,「夫君也睡吧……」林縛心熱情急的鑽進去被褥,便覺得身高有身高的好處,歡愛時,口相吻,足相抵,情趣與身材嬌小的小蠻不同,倒也一樣的叫人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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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章 雁過拔毛

林縛與劉妙貞大婚之後的第二天,元歸政、元錦生父子就告辭離開徐州去見董原,淮東這邊派了高宗庭的書僮陳小彥隨行,代表淮東居中協調。

陳小彥跟在高宗庭身上有八九年了,早就從當年的少年子長成精明幹練的青年,高宗庭自然也是希望他在淮東能有一個錦繡前程。

淮東在山陽的物資儲備及運船充足,只要元歸政跟淮西談妥過境的事情,米糧、鐵料、騾馬、兵甲軍械等物資,都能以最快的速度裝船運往信陽,由南陽軍接收。

從泗州渡淮河,馬不停蹄的趕往壽州。

董原在壽州墾荒屯田將有兩個月,屯田規模不大,但比之前的殘破,終究是好看了一些。元歸政從徐州出來,也明白淮東的心思——淮東秋後要在南線對閩東用兵,希望淮西、南陽的防線能越快穩定下來越好,所以這時候大力支持南陽的同時,暫時也還不會對淮西進行制肘。

但是很顯然,董原要想將淮西經營成淮東那般景象,三兩年的時間是遠遠不夠的。

流民要招撫、賑濟,溝渠要挖、道路要築、橋樑要修,大的溪河要設渡口、渡船,驛站要建,官員胥吏要招募供養,這麼多樁事糾纏在一起,可沒有一刀斬亂麻的妙法,要一樁一樁的理順,十分考驗治政的能力,關鍵還是要有資源上的投入。

元歸政過來,董原也剛從信陽趕回來。

董原從信陽趕回來,除了見元歸政之外,還有就是公孫義等人脫離江州,趕來壽州投靠。

公孫義這些老人,是董原在東閩時就忠心相隨的嫡系親信。董原到維揚組建鄉兵時,就將他們招來治軍,使得當時的維揚軍跟東陽軍一時喻亮,抵抗住淮泗流民軍對維揚的侵襲、滲透。

其後董原率維揚軍南下抗擊浙閩叛軍,公孫義等將領也就成為浙北軍的骨幹,為董原立下赫赫戰功。

董原離開杭州,公孫義等人雖然沒有脫離杭湖軍,但大多將家小隨董原遷往江寧安置,以示追隨之心。

如今董原留在浙北的嫡系兵馬給調往江州,受岳冷秋轄制,董原也曉得岳冷秋是吃肉不吐骨頭的主,就沒有想過還能將嫡系兵馬討回來,但想著將招公孫義等心腹將領召到身邊,在壽州再重新組建一支新軍。

公孫義等大小將領數十人,加上各自的家兵,約有七八百人趕來壽州投靠董原,終是使得董原的底氣稍足了一些。

也叫趕到壽州的元歸政認識到,董原能為封疆大吏,給吳黨支持來跟淮東爭強鬥勝,也是有他的深厚基礎。

岳冷秋也急於消化從杭湖軍調出來的這部分兵馬,公孫義等人又不受拉攏,自然也不會阻擋他們的離開,他同時還要長淮軍、徽南軍中徵用部分武官進江州,加強在江州的嫡系勢力。

陶春身為長淮軍主將,他的一舉一動都受朝廷關注,而江州也沒有合適他的位子,他自然不可能放棄麾下兵馬去江州投靠岳冷秋,但同時又不能阻擋岳冷秋從長淮軍招募一部分基層、中級將領去江州。

長淮軍一方面在裁撤老弱,雖說變得更精銳,但兵力縮減,但將官的位置卻少了近三分之一,即使有戰功,陞遷也變得艱難。

這些將領到江州後,大都會得到岳冷秋提拔,說不定再出一個陶春也有可能。岳冷秋治軍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對長淮軍的將領影響自然是不容忽視,也是陶春所無法遏制的。

如今董原與岳冷秋互調武官,多少有著默契。

除了岳冷秋之外,董原也著急分化長淮軍,甚至通過楚王拉攏長淮軍的將領。今日調一個人到南岸出任縣尉,明天調一個人到南岸擔任城校。南岸壽州、濠州、信陽等地盜匪叢生,府縣需要相當多的衛戍武官,陶春也無法擋著不讓手下的離心將領不給提拔,當真是鬱悶得很。

從離開杭州算起,也將有近一年的時間了,從長淮軍撤下來之後,淮西的情形就逐漸好轉,但越是如此,董原越是能感受到跟淮東的差距。

元歸政這次過來談淮東糧船過境的事情,董原自然是不便下什麼絆子,劉庭州聽到淮東要在入秋之前分批組織四十萬石米糧運到信陽上岸,再從信陽轉運到南陽,眼饞得都要流口水。

江寧如今撥給淮西的錢糧,扣除支應南陽的,就剩一百八十萬兩銀,其中含糧六十萬石。

照著規矩,軍糧由軍領司支撥,扣除運耗,就剩下五十萬石還不足一些。

劉庭州深諳朝廷戶支的潛規則,六十萬石軍糧才給沒掉十萬石多點,已經是陳西言等人親自督辦以示支持的緣故,暫時不能奢望得到更好的結果。

五十萬石糧,倒是夠十萬兵馬裹腹,關鍵要經營淮西,要用到米糧的地方,遠不止養軍一項。

地方米價不能平抑下來,官府要募流民築路修城、墾荒屯種,就只能以米糧支算工錢,沒有米糧,就什麼事情都辦不成。

董原要先在信陽以孟氏孟畛、孟知詳為首恢復鄉兵以為信陽府軍,除了地方自籌外,還答應每月供應四千石糧。

劉庭州曉得信陽的根基要穩下來,要拉攏地方勢力為剿匪出力,每月供應四千石糧不算多,關鍵這個缺口要怎麼補?

維揚糧價已經升到一兩五錢,運抵壽州一兩八錢、運抵信陽再加兩錢運價。

董原從維揚鹽商那裡得到的第一筆五十萬兩銀,就只夠往信陽運二十五萬石米糧。

除了糧食之外,鐵料、騾馬也缺得厲害。

除了兵甲外,農具鑄造對鐵料的需求更大。

淮西能用來屯田的土地都拋荒數年,灌木叢生、泥土板結、溝渠荒廢,沒有充夠的鐵器,墾荒屯田之事,就很難進行下去。

如今江寧的毛鐵料都跟銅等價了,精鐵更是銅價的四倍之高。

如今壽州募有屯卒有六萬眾,以人均二十斤鐵料計,需毛鐵料一百二十萬斤才能真正的將屯田之事展開。一百二十萬斤毛鐵料,差不多值二十萬兩銀,更關鍵的是維揚、江寧等地的冶鐵作坊,根本就擠不出這麼多的鐵料來。

淮西真要拿出大筆的銀子去江寧收購鐵料,只會導致鐵價進一步的激增。

淮東給南陽供應的物資經過淮西,物料清單自然要經淮西備案。

看到清單裡所列,南陽能從淮東得鑄造兵甲所需要的精鐵料就有二十萬斤,劉庭州舔了舔嘴唇,問代表淮東隨行來壽州協助的陳小彥:「淮西也缺精鐵,淮東能否支應一部分?」

「南陽事急,淮東也是勒緊褲腰帶供應,劉大人所請,小彥實不敢輕率代淮東答應……」陳小彥回道。

劉庭州氣得要吐血,他在淮東那些年,早知道淮東已經奢侈到鄉野溪河造木橋都大量的使用鐵構件。近兩年,淮東更是大規模的將冶鐵工場遷到山陽,以便就近使用淮陽的煤鐵,緩解北官河的船運擁堵。

從紅襖軍東進之後,淮東往淮泗地區輸送的鐵料每年都多達兩三百萬斤,今日向南陽供應二十萬斤精鐵、六十萬斤毛鐵料,淮東斷不可能達到勒緊褲腰帶的程度。

說到底,淮東不制肘淮西就算顧全大局了,又怎麼可能支援董原在淮西立足?

董原陰沉著臉,他又不能拒絕淮東糧船從淮西借道,只說道:「侯爺遠道趕來,今天還是先在驛館歇息吧,明天再談一些細節;近鄉侯要守住南陽,事關重大,淮西只會支持的……」

元歸政、元錦生、陳小彥先告辭離開,去驛捨休息,公廳裡只剩下劉庭州、丁知儒、陳景榮等淮西官員。

「如今燕虜的游哨能滲透到淮河岸邊來,淮東船過淮河去信陽,我們這邊要派兵護送,是不是可以徵收一些費用?」丁知儒說道。

尋常商船過境,徵收過稅是天經地義的,但淮東經淮西運往南陽的物資是軍事所急需,丁知儒也沒有臉說要徵收過稅,但雁過拔毛,這麼一大筆物料過境,不刮下一層油以緩衝淮西的燃眉之急,怎麼叫他甘心?

董原陰沉著臉,不吭聲。

刮一層油,刮的是南陽的油。淮東這次如此慷慨,就有收拉南陽梁成沖之意,淮西再要去刮一層油,淮西與南陽的關係就會更加的僵硬,這大概也是淮東很希望看到的。

陳景榮看向劉庭州,問道:「劉大人覺得跟南陽徵收多少費用合適?」

淮東這次要運往南陽的物資十分的龐大,哪怕只刮下一成來,就能叫淮西當前的物料緊缺緩一口氣。當然,惡劣影響也有,所以要權衡利弊,再者就是要讓劉庭州這個軍領司使出頭,分擔一下惡劣的影響。

雁過拔毛得罪南陽,董原是逃不脫干係,劉庭州也沒有想過要撇清關係,咬牙說道:「平江的生絲出海去海東,淮東要徵收六成的過稅;淮河實在算不上安寧,怎麼也得留下兩成貨以充護送之資才夠……」

董原點點頭,說道:「那這事就由劉大人跟知儒負責跟元歸政談……」他也怕明天元歸政情急之下將茶水潑他臉上導致場面太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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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新仇舊恨

次日相會,劉庭州、丁知儒提出要扣兩成物資為護兵之資,這幾年來性子穩重得多的元錦生站起來就要掀桌子,元歸政伸手將其子抓住,沉聲說道:「坐下,」問劉庭州,「這些物料,南陽可是急著等救命的,淮西這邊能否稍減一二?」

開弓沒有回頭箭,劉庭州想著寧魯之爭在先,梁成沖與林縛也很難穿一條褲子,即使這時候得罪南陽,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誰叫淮西處處都漏洞要補呢?

明面上跟淮東伸手,斷無可能,只能在這上面刮一層油——劉庭州坐直身子,輕輕的咳了一聲,說道:「淮西兵馬也都勒著腰褲帶過日子,駐城防守是其本分,但要出兵護衛船隊通過淮河,卻是額外之事。大量物資在正陽縣境內上岸轉走陸路,不僅面臨北面燕虜游哨的威脅,淮山之中的陳韓三殘部也會出山劫掠的可能,淮西這邊甚至需要在南陽選定的水陸碼頭旁邊修營寨駐兵卒守護。不收點護兵之資,上上下下,怎麼交待過去?」

陳小彥也是頗感詫異,淮西開口就要咬下兩成,那可不是刮一層油,可是要從南陽頭上刮一層肉下來,也難怪叫元錦生氣得發抖、元歸政臉色沉如寒水。

梁氏家底是厚,但從梁習、梁成沖父子進山東以來,就濟南、平原等地殘破的狀況,這幾年都是入不敷出的,都是拿老本往裡墊,臨到頭也還沒能將山東守住,算是賠了個血本無歸。

梁成沖率兩萬餘殘部西進,雖然帶了幾十車財物,永泰侯府這些年也有些積蓄,這時候也不會太吝嗇,但南陽的情況,比當年的濟南更是不堪,彷彿一個無底洞,這時誰都不能預料何時能將這個無底洞填滿,真正的在南陽紮下根來。再多的財物,也要掰著手指去花——淮東的慷慨,叫元歸政心頭鬆了一口氣,沒想到董原、劉庭州這邊倒舉起刀子要割他的肉,心裡的憤怒自然是盛極。

恢復從洪澤浦到信陽的淮河通航,本是淮西的職責,如今劉庭州以及躲在背後不出來的董原,非要將這些算到南陽的頭上,元歸政又能奈何?

南陽斷糧在即,沒有時間跟淮西耗,心裡雖憤恨,但打落牙齒也只能咽到嘴裡去,元歸政含憤說道:「便照劉大人所言,從泗州到正陽縣的安危,就全拜託淮西了……」

劉庭州看了丁知儒一眼,丁知儒代表董原說道:「這是當然……」

無論是陳韓三殘部還是從北面滲透進來的燕虜游哨,都無法直接襲擊在淮河水道上航行的船隊,最為重要的是大量物資會在正陽縣境內上岸轉走陸路穿過柏桐山進入南陽,則成為容易攻擊的目標。

即使沒有淮東往南陽輸送物資,淮西也打算在正陽境內的淮河與慎水河口增築塞壘、渡口,以加強對信陽北部區域的控制跟防禦,當下只是順手將這樁事提前做了。

就眼前的情形來說,董原也不希望梁成沖在南陽站不住腳。元歸政既然代表梁成沖認宰,他就無法再刁難,直接指令肖魁安派部將領兵到正陽慎水口紮營結寨,確保那裡能迅速形成一座水陸碼頭,並對桐柏山東南段進行更嚴厲的封鎖,以限制陳韓三殘部從淮陽山向西北滲透,威脅弋陽谷道,又派心腹陳景榮隨元歸政前往信陽督辦此事,淮東停在山陽的船就可以同時裝運米糧、鐵料西進……

淮東、淮西兩邊皆談妥之後,元歸政派人快馬馳回南陽,跟梁成沖報信,叫梁成沖先加強桐柏山西麓、弋陽境內的駐防,緊急恢復好弋陽驛道上的驛站,在弋陽與正陽交界的桐柏山深谷之中,派兵結寨紮營,作為物資在桐柏山裡的中轉站。

淮東提供的第一批物資,就包括了六百頭騾馬,為物資走陸路穿過桐柏山提供必要的運力。直到四月底,當第一批六千石糧食穿過桐柏山運入弋陽殘城,元歸政在淮西大地奔波了有一個月。

南陽也險險在這時候斷糧,剛好用淮東的糧食補上。

有兵沒有糧食,陳芝虎在汝州對河中府用兵,梁成沖都沒有丁點的制肘能力,更擔心陳芝虎看透這邊的虛實,掉頭來襲南陽,也同時擔心羅獻成擁兵北進,十數萬長樂匪會像洪水湧來,將南陽殘地再淘個一空。

淮東援應的第一批物資進入弋陽殘城,梁成沖懸著的心才算落回原處。

臨近斷糧時,南陽將卒士氣也是下落到極點,真到斷糧的那一刻,即使沒有敵兵殺來,梁成沖還想有效的控制兵馬,也是極難。到那時,梁成沖就會不得不硬著頭皮去洗劫地方了,雖說南陽地方實際也根本沒有多少物資可供洗劫。

當綿延有數里的騾馬隊,駝著沉甸甸的穀物出現在視野裡,梁成沖鬆了一口氣不說,弋陽殘城的城頭,將卒也是舉城歡呼!

四月人間芳菲盡,南陽雖殘,春意正濃,野地青草蔓蔓,間生雜花。

元歸政騎在馬背上,策馬進城,看到滿城軍民夾道相迎的場景,心裡感慨:他曉得淮東未必就是好心,他也不會天真到認為經此之後,以往的隔閡就消除不見,但淮東的情必須要承,更要在陳小彥面前,讓滿城軍民曉得這些物資都是來自淮東的援手,也要讓南陽將領、官吏都曉得淮西落井下石的下作之興,他想梁成沖應該知道怎麼做。

要是連這一點都做不到,那就休想淮東的第二批物資會順順當當的運抵南陽來。

梁成沖大步走來,朝元歸政抱拳說道:「姨夫這月來辛苦了,」他與元歸政說話隨便一些,但在城道之上,當著諸將卒的面,朝陳小彥恭恭敬敬的行禮道:「梁氏與淮東雖然有過一些不愉快,但淮東不記前嫌、當南陽危難之際,施以援手,彭城郡公的心胸、氣度,叫人心折,成沖與南陽軍民,必不會忘淮東與彭城郡公的援手恩情……」

「近鄉侯客氣了。」陳小彥回禮道,他是代表淮東與林縛而來,在梁成沖面前倒不會弱了氣勢。

梁成衝出身將門,又是皇親國戚,與父親執掌邊軍多年,而後重新崛起於魯西大地,長期都是梁氏的掌軍人物。梁氏的接連潰敗,與其說梁成沖用兵不利,還不說梁習在生前過於保守,但就從崇觀十一年梁習率兵連破天襖軍,也能勉強擠進會用兵的將帥之列。

梁成沖今年已經將近四旬,比其弟梁成翼要年長十歲,但容顏不顯老,唇上留有短髭,瘦臉,雙眼炯炯,顯得很幹練。

梁習不獨梁成沖、梁成翼二子,只是梁成沖、梁成翼是正室所生,自幼又刻意培養成統兵的將領,故而地位最顯。

「得淮東糧秣鐵料,南陽將不虞大敵來圍,還要寫信報得太后知曉,讓太后能安下心來。」元歸政說道,心想這邊跟淮東的關係由冷轉暖,太后在崇州的日子就會好過許多。

「姨夫所言正是,」梁成沖說道,「我想在信裡向太后諫言,想薦姨夫出知南陽,執掌南陽政事……」

「得成沖信任,雖前路荊棘,我萬死不敢辭!」元歸政說道。

南陽本是殘地,在梁成沖率部西進之時,江寧都懶得派官吏過來收拾殘局,南陽的官吏任命,自然就都落在梁成沖的掌握之中。

嚴格上來說,元歸政屬於宗室子弟,第一代永昌侯與大越高祖是堂兄弟,但這時候元歸政硬要做南陽知府,而將永昌侯的爵位交由留在江寧的長子元錦秋繼承,江寧實際上已經沒有什麼能力阻止了。

梁成沖眼下只控制南陽一地,南陽知府一職在梁成衝勢力之內,自然是格外的重要,但梁成沖不擅政務,這個職位要是不給元歸政,就只能從宗族裡選一名能者任之。

當很顯然,與淮東的關係還要靠元歸政來維持,再者為在南陽立足,元歸政奔前跑後、立功最大,他出任南陽知府,也是眾望所歸。

梁成沖也顧不得隨他西進的幾個族叔都明爭暗搶要擔任南陽知府這個位子,當場就宣告要薦元歸政擔任此職,將這樁事定下來。

元歸政娶梁習及梁太后的幼妹為妻,與梁氏也是沾親帶故,但畢竟不算梁氏宗族中人,聽梁成沖讓他出知南陽,也是欣然大喜,這大半年來辛苦奔波,也算是有所回報。即使考慮到梁氏宗族內部會有反對的聲音,也當即毫不推托的應承下來。

梁習在東平縣給部將斬殺,東平兵馬殘部大多隨叛將降了燕虜,而隨梁成逃入東平縣城的梁氏宗族子弟卻給誅戮一盡。

梁氏宗族因此受到沉重的打擊,但在河中府以及隨梁成衝進入南陽的梁氏宗族子弟,依舊眾多,牢牢控制著南陽及河中府兵馬,梁成沖所任命的南陽主要官吏,也多由梁氏宗族子弟把持。

如今南陽知府這個最重要的位子,落到元歸政的頭上,梁氏宗族內部自然不可能會平靜,不可能任何人都沒有想法。

元歸政曉得他想坐穩南陽知府的位置,必須要依賴於與淮東的關係,這也是他目前在南陽所起到的其他人無法替代的作用,元歸政不由的猜想:難道這也是淮東所預料到的情況?

林縛與他的謀臣們或許沒有這麼神機妙算,但有一點是淮東肯定早就看到的。

梁氏在沂南地區駐軍以備淮東,很多將卒就是募自沂州地方。

徐州、沂州以及淮泗自古就是盛產精兵的地方,民風彪悍,習武者又甚眾,長淮軍、淮東軍都喜歡從這些地區募兵,梁家控制魯南之後,從周邊地區募馬也是當然之舉。

燕兵南破青州、威脅濟南,梁氏就調沂州軍北進到濟寧以為策應。青州戰事之後,葉濟多鏑率大兵如潮水一般南下,梁成沖先一步率殘部撤入濟寧城,與沂州兵馬匯合,最終拉出來西進的兵馬,實際也是以沂州兵馬為主。

沂州在淮東的控制之下,原沂州兵馬的家小大多留在家鄉,沒有機會隨軍西進,如今淮東大肆援救南陽,實際上將很大幅度上增加沂州籍健勇對淮東的親近之情。

即使梁成沖對淮東仍有戒備之心,將來也未必不會因為利益跟淮東之間的關係有所反覆,但很難再跟淮東為敵,不然將嚴重挫傷普通的沂州將卒的士氣。

元歸政心知他要在南陽站穩腳,就要擔拔任用沂州籍將卒,但想到這個又恰落在淮東的算計之中,就難免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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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藥材貿易

元歸政雖自視甚高,但生於宗室,世襲侯爵,除了為梁氏及太后在幕後奔波策劃外,從沒有公開執掌軍政的機會。這次得梁成沖信任,執掌信陽政事,元歸政十分珍惜這次機會。

這些年,元歸政不歇下來,與其說是野心勃勃,不如說是不甘心抱負得不到施展。

有糧有鐵有騾馬有兵甲軍械弓矢,募民選吏屯田築路修城建屋舍,諸事可為,南陽兵馬就不再是喪家之犬。更重要的一點,源源不斷的有物資從淮東運來,軍民人心漸漸安定下來,不再惶惶難安。

除梁習族弟梁顯仁率部守南陽南部的新野城,以備襄樊方面的長樂匪外,梁成沖親率主力精銳駐守方城。

方城位於伏牛山東麓,西臨桐柏山北脊,方城北面的方城隘口,是中原進入荊湖的第一道門戶,也是著名的中原九隘之一。

守南陽必守方城,方城隘距與陳芝虎率部進駐的汝州甚至不足三百里地,可謂針鋒相對。

西進軍民,除以沂州健勇居多的兩萬兵馬外,還有從濟寧、曹州等地隨軍南遷的難民,約有十萬人。

近十萬西遷民眾,相當長的時間裡,都要靠賑濟才能渡過荒年。淮東招流撫難,編工輜營;淮西也有樣學校,編屯卒,元歸政在南陽自然是極力推薦梁成沖學這個經驗。

一方面廣營屯田,增加軍資供給,一方面,將流民的丁壯組織起來,作為儲備兵員,增加南陽的軍事實力,能在敵兵大軍擁圍過來之際,協助防守城壘,更能徹底的掌握南陽的局勢,不用擔心流民作亂。

除了西遷的軍民外,南陽地方宗族勢力給摧毀得十剩一二,倒是有頗多的流民或匪或寇,元歸政這次也是一律收編為南陽屯卒。這樣在兩萬兵馬外,南陽還編得三萬屯卒,分佈於方城、南陽、弋陽、新野等城。

即使時間上稍晚了一些,在元歸政的主持下,更大規模的墾荒屯種,在進入五月之後也就拉開帷幕。

南陽百廢待興,無歸政日理萬機,自然無暇再親自跑前跑後,負責淮東物資西運之事。這事情便由元錦生就接起手來,與陳小彥奔波在淮河沿岸、柏桐山中,以確保水陸運輸隨時都順利暢通——南陽這邊,其他人都沒有怎麼跟淮東打過交道,元歸政、元錦生父子雖說這些年來跟淮東恩怨糾纏,但他父子二人此時在南陽的地位倒是別人無法替代的。

水路交通快捷,雖說從山陽到正陽,千里迢迢,但淮東為這些物資運輸,調集了八十艘千石貨船,一次貨物運輸就達八萬石糧草、鐵料等。這些物資在正陽縣淮源卸下岸,千餘人的騾馬隊,要將這些物資運往弋陽,在桐柏山裡至少要走七八次,好在桐柏山谷道短,僅有水道的六七分之一。

約定好運往南陽的物資,淮西扣兩成以為護衛之資,也一併在正陽縣進行交割,物資清點、轉輸也方便——董原為了限制肖魁安,信陽境內的物資接管,則由信陽知府蔡畛負責。

四月、五月,信陽所徵收的護兵之資總計有米糧近三萬石、鐵料萬餘斤,騾馬、軍械、箭矢、兵甲若干。物資之充足,使得淮西軍領司在這兩個月裡都不需要再額外往信陽投入什麼物資,而且這樣的好日子,能一直持續到入秋之後。

身為信陽知府的蔡畛,騎跨在一匹大青馬上,眺望著淮河水面上那密張如林的帆桅,心想淮河上已經好些年沒有看到這麼多船了。

從崇觀九年淮泗大亂起,淮河中游以上的商船就絕了蹤影,偶爾有船,也是冒險進淮打漁或流寇的小型兵船,千石載量的大帆船,即使在崇觀九年之前也不多見。

「聽說淮東造有能載兩萬石米糧的大海船,不曉得橫在眼前,是何等的情形?」身穿甲衣的孟知詳,策馬在孟畛身側,頗為嚮往淮東的大海船。他早年在外奔波,見過揚子江上從川東運米東進的大倉船,約有五千石載量,那樣的大船已經叫人歎為觀止了,沒想到淮東的船還要大上數倍。/

「說了好聽是淮西供應信陽/物資,臨到頭還是從淮東、南陽頭上刮一層肉下來,」正陽知縣兼正陽防禦使江寶頗有微辭的說道,「如今梁成沖如喪家之犬,什麼都會捏著鼻子認下來,但等他在南陽站穩腳,還會捏著鼻子吃下這個虧?」

江氏也是信陽大族,正陽鄉兵大半都是江氏族兵,這些年來吃夠了苦頭,董原在淮西的根基不厚,江寶難免有所看不起他,特別是將來跟南陽正齟齬,正陽首當其衝,也難怪江寶這時候發牢騷。

「這種話就不要再多說,即使將來有問題,也是淮西擔當下來……」蔡畛沉聲說道,牢騷話太多,傳到董原的耳朵,就會給見疑。信陽北臨燕虜,南接流寇,形勢異常嚴峻,眼下沒有淮西的支持,他們這些大宗族根本就不敢走下山來。江寶的意思,蔡畛心裡也明白,淮西從淮東支援南陽的物資裡刮兩成肉下來,除了有些落井下石、增加仇怨外,也顯得淮西太小家子氣,表明淮西的情況不大樂觀。江寶在想要是直接派人到淮東救援,說不定信陽宗家也能像梁成沖在南陽那般,不用事事都看淮西的臉色,只是信陽諸宗家的勢力太弱小,怎麼可能給淮東看在眼裡?即使有淮東支持,跟董原關係搞惡劣,信陽諸宗家湊出來的五六千鄉兵,又怎麼可以在信陽站穩腳?

「陳小彥、元錦生他們過來了……「孟知祥策馬往回走了兩步,說道。

陳小彥代表淮東,元錦生是永昌侯之子,身份都不低,蔡畛下馬來,迎上去,作揖道:「少侯爺與陳大人這一路辛苦了……」

「哪及蔡大人日夜操勞……」陳小彥、元錦生回禮道,陳小彥又問蔡畛,「信陽藥材備下多少了?」

淮西截留兩成物資以為過稅,信函傳到徐州,林縛與諸人商議,也是暫時先認下來。至少有明年解冰之前,淮東、淮西、南陽都要維持一團和氣的關係,要防備守淮防線任何一處出漏洞,以免打亂淮東秋後的南征之事。

除此之外,林縛要陳小彥在信陽徵購藥材,以此撇開董原、劉庭州,跟信陽大族直接聯繫。

淮東糧鐵等物資還算能夠敷用,藥材卻是緊缺,特別是奢家兵馬進江西之後,淮東的藥材就少了一處來源。夷洲島雖有藥材資源可以開發,但夷洲的藥材種類跟中原有些不同,再者要充分開發,需要很長的時間,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當前可以先從南陽、信陽這邊補購一些。

桐柏山、淮山綿延近兩千里,是中原地區最重要的產藥地區,藥材資源充足,大概也是南陽、信陽地方此時能夠拿出來跟外界進行交換的最重要的物資;蔡氏、江氏,都曾是信陽的大藥材商,舊時桐柏山附近靠採藥為生的藥民就多達數千人。

只是淮西身受流禍屠害,商路徹底斷絕了數年之久,塢寨、城池之中,如今也沒有多少藥材儲存。不過有經驗的藥民,基本上都還控制蔡、江等族的手裡,故而眼下只能先從信陽徵購藥材。南陽那邊沒有熟練的藥民,就難有多少產出。

四月中旬,淮東船到正陽靠岸之後,信陽這邊就組織人手進相對安全的桐柏山採摘藥材炮製,到這時候才儲備下一批。

董原也無法阻止信陽的大族跟淮東進行藥材交易,屯田不是一時之時就能見成效的,信陽能用藥材跟淮東換糧鐵,也能緩解兩三分的壓力。董原要阻擋,只會引起信陽大族的反感,直接將信陽地方勢力推到淮東的懷裡去,但信陽大族跟淮東聯絡多了,也是很不穩定的因素。

不管怎麼說,董原目前是管不了那麼多了,除非維揚的商船能載著糧鐵到信陽來換藥材,才能削弱淮東對信陽的影響跟滲透,但是徵購價格上,拼不過淮東,維揚的藥材商人,根本就願意車馬勞頓趕到信陽來。

董原甚至不能像刮南陽肉那般,從藥材交易徵收過稅。

這些年來,即使有塢壘可據守的信陽大族,日子過得也極為艱辛,多年的積儲差不多都耗光。拋荒多年的土地要重新耕作不是易事,農具也多大進爐煉成粗劣的刀槍,鐵料更是缺得很。好不容易看到淮東打開商路,自然也不能因為顧忌董原的想法而不把藥材賣給淮東換糧鐵布匹。

聽陳小彥關心藥材,蔡畛回道:「淮東所列的單子,信陽這邊就讓人進山去籌備,節令不是恰時,炮製也是匆忙,各備下數百斤到數千斤不等,總計有三百餘石,下個月會略多一些……」

「藥材是多多益善,還要多謝蔡大人解了淮東的燃眉之急。」陳小彥說道。

蔡畛苦笑一下,淮東再急需藥材,也遠遠不及信陽渴望糧鐵,好在淮東在藥材貿易之外沒有提什麼額外的要求,不然在董原面前還真不好交待。

藥材價格上,淮東自然不會苛刻,還照著戰事之前的糧藥比價進行換購。當然,總量也會有所控制,但每月近萬石米糧以及上萬斤鐵料的輸入,能讓信陽地方勢力的日子要比以往好過得多。

信陽農作物以小麥為主,平均畝產一石稍不到一些,每月萬石米糧的輸入,差不多等同墾荒十餘萬畝地,能勉強養活三四萬成年丁壯。

信陽如今殘存下來的民眾,也就十萬左右而已。

蔡畛也曉得董原最忌諱淮東,但就藥材交易一項,信陽官吏以及地方大族,也是越來越多的在說淮東的好話,這個局面倒不說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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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7 18:30:26
第77章 吳黨裂痕

五月下旬,崇州的氣溫已經算得上炎熱了,元嫣穿著薄衫,露出半截如藕似玉的手臂,端坐在竹榻邊,給太后梁氏讀從南陽寄來的書信。

太后梁氏害眼疾,一直無法治好,如此只能看到糊塗的影子,有信函過來,是根本無法讀了,好在有無嫣在身邊,總要比幾個侍女趁心。

「淮東在信陽收購藥材哩,南陽缺少藥民,雖佔了半座桐柏山,西面還有伏牛山,倒是不能拿藥材跟淮東換糧鹽,侯爺在信裡的口氣,還是十分的惋惜……」元嫣就著信裡的內容說道。

「是啊,沒有產出,再多的財物也是只會坐吃山空,而南陽那麼點丁口,根本就養不活兩萬兵馬,將來董原要截斷航道,南陽那邊會先急了吧?」太后梁氏最後一句話倒是問苗碩的。

苗碩這些年掌管虞東宮莊,軍事上雖沒有什麼能力,但治政的見識到是不淺,特別是近來梁氏跟淮東關係改善之後,海陵王府的日子就舒坦許多,除了跟南陽、江寧等地的信函往來不受控制外,他平時進崇州城也不再受限制,也能及時看到江寧及各郡府的塘抄,消息就不再閉塞,說道:「淮東是好手段,聽說維揚、江寧布鐵,幾乎都是產自淮東,而江寧、維揚等地的糧價,差不多比淮東高一倍。只要南陽、信陽等地,糧鐵布等物不能自給自足,就靠著淮東;董原也無法限制淮東的觸手,往淮西伸。要是各府縣的地方宗族,都說淮東的好話,將來,將來就什麼都說不定了……」

太后梁氏曉得苗碩嘴裡的「說不定」是指什麼,輕歎了一口氣,問道:「如今到處都在說淮東秋後要打閩東,淮東遞到江寧的密折,也是成了明折,皇上也下旨允了,這秋後一役真是很關鍵啊……」

*************

江寧藏津橋前的澤園,是左都御史余心源一家在江寧城裡的住所。

余府東苑小園的小亭裡,余辟疆坐在其父余心源身側,陪著到余府來做客的謝朝忠說話。

謝朝忠隨新寧南下時,家眷都留在燕京,沒於戰事,謝家僅有三名子弟趁隨崇觀帝出燕京突圍之際,逃到江寧來投靠謝朝忠。

謝朝忠雖得新帝信任,執掌江寧御營軍,但在江寧的根基太淺,在江寧御營軍裡,也沒有幾個嫡系能用,而無數人又盯著御營軍都統制的位子,不得不在江寧城裡找一強援。

余心源本與陳西言同為吳黨的中流砥柱,以左都御史執掌都察院,乃江寧言官之首,本身又是丹陽大族出身,謝朝忠續娶余心源的內侄女為妻,這才算在江寧城裡有了根基。

余謝彼此借勢,在江寧城裡也算是強橫,但也非事事如意。

「倒非我不給姑父面子,只是陳西言這老匹夫實在不識抬舉,年前御營軍給董原撥走兩萬兵馬,錢糧沒有縮減不假,但也是之前欠御營軍的賬太多,剛好能將之前的欠賬補上。如今這老匹夫要扣御營軍的錢糧不說,還說什麼要精兵簡政,」余心源武將出身,說話粗魯,在余心源面前指責陳西言也無顧忌,「御營軍拱衛帝都,陳西言要減御營軍的兵馬,是什麼居心?程余謙那老匹夫,也跟著湊熱鬧,說要整肅御營軍。說是整肅御營軍,還不是合起伙要整我謝朝忠嗎?」

御營軍一度擴編到十萬之數,給董原帶走兩萬人,還有八萬之數,分隸八軍。

謝朝忠出任御營軍都統制近有兩年時間,但承襲江寧守備軍而來的御營軍,戰力、軍容都遠不如李卓時期;甚至給董原帶去淮西的兩萬兵馬,最後也都給董原狠心打散的編為屯卒。

董原在淮西大肆擴編屯卒,有別的用心在,但主要還是御營軍兵馬實不堪用。

去年入秋後兩萬御營軍兵馬隨董原入淮西,不要說與燕虜鐵騎對抗了,移駐之時就出現很多耐不住辛苦的逃卒,以致徐州戰事期間,董原根本就不敢用御營軍的兵馬,只能依仗肖魁安所部。

御營軍兵馬在淮西的種種表現,董原有奏,劉庭州也有密折專呈其事,叫陳西言擔心等敵軍兵臨江寧城下,御營軍兵馬雖眾,但也很可能會不戰而潰。

另一個就是御營軍兵馬太多,錢糧消耗壓力太大,淮東勢力越發的膨脹,陳西言就越有心整肅御營軍,支持董原將調入淮西的兩萬御營軍打散編為屯卒,才是第一步。

只不過謝朝忠斷不會認為自己沒有治軍的本事,只會認為陳西言事事找他的麻煩,甚至御營司商議御營軍的事情時,陳西言也斷不會只請謝朝忠一人過來,而是將謝朝忠及御營軍八位統制將領一起列席。

御營軍承續原江寧守備軍而來,八軍統制倒有六位都是出身江寧守備軍的將領,跟老上司程余謙關係密切,他們有要列席御營司軍議的資格,自然也就不大理會謝朝忠這個暴髮式崛起的上司——謝朝忠理所當然將這個視為陳西言、程余謙對他怕制肘。

便是給董原打散編為屯卒的兩萬御營軍兵馬,其將校多為謝朝忠提拔起來的親信,他們巴不得離開淮西這個四戰之地,給打發給江寧也沒有抵制,但到江寧之後,自然要訴苦董原及劉庭州對他們事事刁難,還要求謝朝忠在御營軍裡重新安排將職。

一方面謝朝忠要往御營軍安排更多的將職,而陳西言這時候又主張整肅御營軍,要精兵簡政,在永興帝面前鬧了好幾次。

謝朝忠這些天一肚子怨氣,這時候在余府又怎麼可能不抱怨?

余心源雖為言官之首,但未列相位,給排除在真正掌握兵權、財權的御營司及軍領司之外,所以在廷爭時,也幫不了謝朝忠。

往深裡一層說,陳西言退隱之後,吳黨以余心源為首,偏偏寧魯之爭時,淮東將陳西言推出來,聯絡岳冷秋、程余謙等人共同擁立寧王。陳西言挾擁立之功,理所當然的成為諸相之首,余心源只落得一個左都御史的職差。

與相位錯身而過,余心源心裡有著說不出的失落。

聽著謝朝忠滿腹怨言,余心源只是沉著臉,不應聲。

「精簡御營軍,錢糧節減下來,想投到哪裡去,」余辟疆質問道,「我看陳西言薦岳冷秋去江州之時,就想好現在這一步;如今淮東計劃在秋後對閩東用兵,陳西言又諫言加強江州,要岳冷秋能在秋後同時在江州對豫章用兵。陳西言倒是越老越糊塗,忘了當年誰整的他,這時候竟一心要將岳冷秋撐起來……」

寧王繼位之後,余辟疆得了出知濠州的差遣,當時陳明轍出知嘉興。

同為吳黨新秀,余辟疆自然是事事跟陳明轍相比。雖同為知府,但濠州與嘉興相比,有天壤之別。雖出知濠州,余辟疆心裡卻是滿腹怨言。

去年燕虜大軍南下之際,河淮動盪,眼看著連濠州也難保,余辟疆便托病離開濠州,濠州知府由劉庭州兼任。

余辟疆在江寧一「病」大半年,想重新出來任事,陳西言卻要他將「病」養好再說,他心裡怎麼沒有怨恨?

柳葉飛叛投之事給淮東揭開,余心源本以為有望補岳冷秋的相位,組織都察院言官彈劾岳冷秋最力,自然也有清算跟楚黨的舊恨在內;而當時陳西言卻是極力要保岳冷秋。

陳西言要保岳冷秋,倒不是忘了以往的黨爭,而是江寧這邊,實在找不到比岳冷秋更知兵事的有聲望的官員。

岳冷秋雖為文官,但當年以兵部侍郎整肅燕山防線,又出任東閩總督鎮懾奢家,繼而出任江淮總督,都有不俗的表現,對長淮軍、徽南軍及廬州軍都有很深的影響力。有岳冷秋在江寧,每遇兵事,新帝也只是最重視岳冷秋的意見,根本沒有謝朝忠表演的舞台。

岳冷秋在廟堂拜相,對朝廷掌握局勢,抑制地方勢力,有百利而無一害;陳西言保他,也是為顧全大局。

岳冷秋最終還是辭相離任,余心源卻未能如願補上岳冷秋離開後空下來的相位。主要是背後有淮東撐腰的林續文極力反對,聯絡其他人一起反對吳黨同時有二人佔據相位,永興帝也顧慮吳黨勢力過於強大,不合制衡之道;余心源卻怨陳西言這回又沒有幫他說話。

陳西言要精簡御營軍,節減錢糧以增加對江州及淮西的投入,倒是勾起謝朝忠、余心源、余辟疆三人的新仇舊怨。

謝朝忠與余心原發著牢騷,余心源的話倒是不多,他的城府還不至於只圖一時嘴上之快,他考慮要深遠一些。

淮東計劃在秋後打閩東,陳西言同時要岳冷秋在江州對豫章用兵。

淮西局面逐漸穩下來,江寧這時候全力保江州的,是有能力支持岳冷秋同時對豫章用兵的。

這個策略是要奢家首尾難相顧,同時能壓制淮東的光芒過於強盛,陳西言要用岳冷秋去分淮東的勢,以遏制淮東的野心繼續膨脹下去。

只要岳冷秋能順利收復江西,董原在淮西又能站穩腳,林縛的野心再強,也只能暫時窩在淮東。陳西言的用心不可謂不良苦,這個局面對余心源卻是極不利。

一方面謝朝忠的權柄會給削減,甚至可能給架空,成為名義掌握御營軍的擺飭;一方面岳冷秋若能順利收復江西,為了不讓岳冷秋在江西坐大,就只能讓他歸朝重新拜相,將在短時間裡徹底杜絕余心源拜相的可能?

更重要的,陳西言此時視董原為吳黨中人,也更看重董原,在董原之外,則更重視培養自己的門生陳明轍——余心源此時心裡也有給陳西言徹底拋棄的感覺,也怕陳西言為了固鞏自己在吳黨內部的地位,再一腳將他徹底的踢開。

「朝忠,要是你率軍去江西,可有把握?」余心源兀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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