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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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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5 18:55:43
卷十 權傾  第49章 轉攻為守

  淮東軍四萬精銳皆入麟州,與壽張相距不過百里之遙。麟州(今巨野)與壽張(今梁山)都在巨野澤西岸,一時間巨野澤西岸的土地劍拔弩張,在東平之圍未解之際,又有拉開架式大干一場的勢頭。
  
  雪覆天地,四野蒼茫,數十騎快馬簇擁著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快如流星的馳入壽張城。
  
  燕京有旨傳來壽張,那赫雄祁從營帳給召往葉濟多鏑的行轅。
  
  從徐州逃歸,雖說最終也使得周知眾殘部多逃出四五千人回來,但徐州未得、可以用來南征軍前驅的陳韓三所部給殲滅、周知眾所部約一萬五千餘人給殲滅不得北返,無論再怎麼解釋,都是慘不忍睹的大敗。
  
  不要說那赫雄祁與周知眾了,葉濟多鏑也上書燕京請罪,才過去十日不到,就有旨從燕京傳來。
  
  那赫雄祁知道徐州大敗,自三親王以下諸將都有逃不脫的罪責,但也擔心燕京這時臨陣換帥——壽張會戰一觸即發,必然要從沁陽將大親王葉濟羅榮所部精騎調來參加,使葉濟羅榮頂替葉濟多鏑為帥,也是順理成章之事,但對南征將卒的士氣卻又是一次嚴重的打擊,也不利東平圍城繼續有續的進行下去。
  
  那赫雄祁帶著這樣的擔憂走進葉濟多鏑的行轅,袁立山、周知眾諸將先他一步過來,從燕京趕來傳旨的,是燕京漢臣最受范汗王重用的副承政范瀾。
  
  看到范瀾過來,那赫雄祁手裡一驚,莫非真要讓大親王過來為帥?
  
  「這是汗王的手書,那赫,你來看看!」葉濟多鏑大馬關刀的坐在明堂正中,正與范瀾說話,看到那赫雄祁過來,便將桌上的聖旨隨手遞給他。
  
  北燕國製初創,本身又出身北地,沒有那麼規矩,那赫雄祁接過葉濟兒從燕京傳來的手書,就站在堂前展開閱看,越看越疑惑,問葉濟多鏑:「汗王要我們以靜待動?」
  
  「皇上以為南朝裝腔裝勢爾,南征諸將務必圍實東平,固守壽張,不使南朝有機可趁,不使梁家有機突圍,」葉濟爾在手書所寫的內容有限,更具體的意思,還要范瀾跟南征諸將一一解釋,「徐州之敗,南征軍將確實是失之謹慎,但皇上言,謹慎不為過。任三親王為山東、河南兩郡總督,某任山東、河南兩郡宣撫使,袁將軍兼任泰安、濟寧,在戰後,那赫將軍將率部東進,兼知青州、登州,周將軍隨那赫將軍去青州,還要那赫將軍在登州編練水師……」
  
  「啊!」那赫雄祁愣怔在那裡,葉濟多鏑未受責罰,還出任山東、河南兩郡總督,倒也不太讓人意外,畢竟這時候要是嚴厲責罰葉濟多鏑,會使諸將變得冒進,反而不利以後的戰事,但有徐州受挫,山東、河南方面就要轉攻為守,這個太叫那赫雄祁意外。
  
  范瀾說道:「魯西、河南殘破,籌糧不易,這也是淮東敢突進到麟州的根本原因,南徵糧秣,眼下還能支撐一段時間,但接下來春荒難熬,解決東平之後,大軍無論如何都要退回去休整……」
  
  那赫雄祁陷入沉默,魯西北的殘破有他們的功勞在,但好歹也過去好些年,怎麼也應該休養過來,但大軍南下之後,魯西及河南的殘破是他們所預料不到的。
  
  他們進入燕薊、晉中之後,民眾雖窮困潦倒,但還能勒令大戶納糧,以補軍資;而魯西、河南,不要說普通民眾,士紳鄉豪也多逃出其地:屋舍殘破、土地荒蕪、十不存一,倒真有一副「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的景象。
  
  便是壽張城,他們來奪之時,城裡就百餘兵丁、三百餘民戶而已,他們想就地徵糧以補軍食而不能,將卒所食米糧以及馬匹牲口所需的草食、飼料,都需要從濟南轉運。
  
  大地冰封,不能借水道船運,糧秣轉輸的消耗極大,已經接近所能承受的極限。
  
  再者徐州已經落入淮東之手,淮泗防線形勢完備,而淮東又有數萬精銳駐守,勢難猝陷,而登、海等地,淮東有佔著幾座海島,做出隨時進襲燕薊、魯東沿海的準備,與其碰個頭破血流再轉攻為守,遠不如此時就調整勢態,將主動權抓在手裡。
  
  葉濟爾這番將范瀾派出來給葉濟多鏑當副任,主持山東、河南兩地民政,也有穩固陣腳、從容謀劃之意。
  
  那赫雄祁又問道:「我去東面,陳芝虎調往哪裡?」
  
  青州、登州諸戰,陳芝虎雖有瑕玼,但不能不說,他之功要遠大于過。袁立山都兼任泰安、濟寧,陳芝虎麾下兵馬雖少,但他的地位不應該比袁立山低。
  
  范瀾說道:「待這邊戰事稍停,那赫將軍去登州後,即調陳芝虎進河南,長淮軍若不退,即用陳芝虎打長淮軍,長淮軍若退,梁成沖很可能西撤,與梁成翼相依為命,則用陳芝虎打梁氏兄弟及淮西……」
  
  「李卓立東閩軍,董原與陳芝虎有盾矛之譽,我們倒是可以看看是董原這面盾厚實,還是陳芝虎這支矛尖銳。」葉濟多鏑笑道。
  
  雖說能一鼓作氣捅破河淮防線最好,若不能一鼓作氣,大半年來已經攻陷山東大部、河南小部,殲滅青州軍、打殘梁家,也是極大的功績——葉濟多鏑不想因貪多而消化不良,甚至將大半年來的勝利果實都丟掉。
  
  「不管如何,都不能讓梁習從東平逃掉!」袁立山說道。
  
  梁習逃不出去,梁成沖、梁成翼兩兄弟即使還能相互扶持,但畢竟要算兩家,力分而弱。要是讓梁習逃出去,梁氏就還能在梁習之下團結成一體,要是讓梁家跟著長淮軍一起南撤,還是一個頭疼的問題。
  
  ****************
  
  南北兩朝在壽張、麟州劍拔弩張對峙十數日,長淮軍忽從大梁撤軍南返。葉濟多鏑分兵佔大梁,但無追擊之意,任長淮軍南撤,而燕胡在晉南的兵馬也都按兵不動。
  
  情形到這一步,先前給巨野澤西岸劍拔弩張之局勢迷惑住的人,也陡然明白過來,南北兩朝,都沒有在這時候倉促會戰的決心。
  
  元歸政站在麟州殘破的城頭,眺望北面蒼茫的雪地,心裡有著抑不住的悲愴。
  
  他本接受了放棄東平的殘酷現實,但在徐州大捷之後,林縛又悍然率四萬精銳北進,使他誤以為東平之圍可解。臨到這時,才意識到這一切,都不過是演給世人看的戲。
  
  東平圍解,梁習不死不降,梁家才能在梁習之下團結成一體,與其他勢力抗衡;而此時,梁成沖、梁成翼兄弟雖得以保存,梁成翼守著河中府,淮東與江寧都贊同梁成沖西撤去南陽,但此後的梁家能逃過給別人玩殘的結局嗎?
  
  「侯爺還在城頭賞景啊!」
  
  元歸政回過頭,看見高宗庭登上城頭來,苦澀一笑,說道:「高大人以為我有這個心情嗎?」又問道,「長淮軍都擅自撤了,淮東軍何時會撤?」
  
  「長淮軍護有大批民眾南返,行速快不了,我們還要在麟州多留兩天。再者我們撤去,曹州的側翼就會暴露出來,我們還要梁侯爺在曹州做出決定之後,才能最後決定從麟州撤軍北返,」高宗庭說道,「劉大人今天夜裡應該能從曹州過來……」
  
  對高宗庭的從容淡定,元歸政心頭有說不出的厭恨。
  
  長淮軍先撤了,不打壽張,就沒有淮東軍半點責任;這時候又迫使梁成沖先撤,那不救東平的罪名就都壓在梁成沖的頭上,淮東真可謂佔盡了便宜。
  
  想到這裡,元歸政忍不住說出聲,道:「淮東這次可真是佔盡便宜了。」
  
  高宗庭張眼看向元歸政,心想他如此城府也忍不住惡言相向,反唇相譏說道:「比之社稷,魯國公一人安危重若幾何?淮東軍北進麟州,將燕虜南徵兵馬牽制在壽張不能動彈,使長淮軍、梁成沖所部能安然撤走,為社稷、為朝廷保存實力,淮東佔到哪門子便宜?」
  
  元歸政給高宗庭反詰得啞口無言,高宗庭猶不肯放過他,說道:「此戰打不起來,你心裡清楚;朝廷諸大臣,有幾個心裡沒數?淮東軍將燕虜兵馬主力牽制壽張,魯國公在東平不思突圍,怨得了誰?」
  
  與元歸政不歡而散,高宗庭返回麟州行轅,看到剛離開行轅去驛舍休息的葉君安也往這邊走來,高宗庭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剛有消息從南面傳來,奢家沒有理會我們的緩兵之計,其在富陽、臨水的兵馬這幾日來分批西進,看來是下決心掉頭打西線了。」葉君安說道。
  
  「不僅是打西線的問題,看來奢家會果斷放棄富陽……」高宗庭說道。
  
  「放棄富陽?」葉君安頗為訝異,說道,「當初為了富陽,奢家填進去那麼多人命,這時真能狠心棄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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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5 18:56:03
卷十 權傾  第50章 彭城郡公

  麟州城當年先後遭流民軍兩番洗城,城池殘破,民壯或給脅裹從軍、從賊,或流落他鄉,城里民眾十不存一。梁氏收復麟州後,雖往麟州新委了官吏,然而只是想從麟州收刮,而絕無投入半分錢糧的心思。時至今日,徵用來給林縛作行轅的縣衙官廳,也是瓦斷牆裂,衰敗不堪。
  
  北風怒嚎,吹著屋頂的瓦片咔啦啦響——在麟州駐軍也是一時之計,行轅只是新糊了窗紙,遮擋寒風。
  
  林縛無意守麟州,自然不會花費氣力去整修屋舍,甚至還要在撤離之前,將麟州城徹底摧毀掉。
  
  麟州離徐州不算遠,約三百里路。在麟州的東面,則是巨野澤、微山湖、獨山湖、昭陽湖、南陽湖等湖首尾相接,形成南接徐州的湖泊群。
  
  浩浩蕩蕩的泗水河,也是從東北方向注入這個湖泊群,而徐州境內流出來,一直到泗陽,與淮河合流。而微山湖等湖泊郡的冰封期也就兩個月稍多一些。
  
  從地理形勢上,淮泗第一道防線以徐州城為核心,北線延伸到麟州,沒有什麼合適的。
  
  只是淮東守住麟州,燕胡在河南、山東的兵馬欲走西線攻淮西、南陽等地,必然會顧慮南徵兵馬的側翼受淮東的威脅而頹然放棄。也就是說,淮東守麟州,實際上相當于變相的替淮西董原、南陽梁成沖承擔了絕大多數的軍事壓力。
  
  林縛不樂意替別人做嫁衣,他決定放棄麟州,甚至連魚台也不打算守,直接將外圍防線撤到沛縣一線,離徐州城也就百十里距離。
  
  實際上,做這樣的決定,淮東也是迫使多方面的壓力。
  
  要是將外圍防線設于鱗州,相對于沛縣,則向北延伸了兩百里,需要在燕胡鐵蹄的威脅下,多修八九座城壘,才能將防線填實。修了城壘,自然也要多填進萬餘兵卒才能算事——一旦在北線牽制的兵力、資源太多,必然會削弱其他方面的投入。
  
  沛縣,與東畔廣戚縣夾微山湖而峙,可以為徐州外藩,而廣戚縣又將沂南、沂州等地屏護在內線,外圍防線撤到沛縣、廣戚一線,對淮東來說,是最經濟的。
  
  林縛在官廳裡謀劃撤兵的事情,高宗庭與葉君安從外面推門進來,帶進來一股子寒風,吹得案頭書函「嘩嘩」的響。
  
  「奢家怕是要放棄富陽了。」高宗庭說道。
  
  「嗯,」林縛將手裡的卷宗丟到一旁,要高宗庭、葉君安坐到前面來,說道,「我們的緩兵之計沒有行通啊!」
  
  燕胡沒有把握一下子將徐州拔除,就不會急于再往南打,主力收縮回濟南休整,不是什麼難以預料的事情。熬過這個冬季,淮泗一線的壓力就會減輕許多。
  
  拖到時候長淮軍撤往淮西、填實淮西,廬州等地的兵馬就能活起來,就有可能從多方面,將奢家憋死在浙西無法動彈。
  
  緩兵之計不售,奢家這時候就下決心壯士斷腕,決然放棄富陽,將富陽數萬精銳悉數西調,從西線尋求突破,林縛及淮東還真不能奈其何。
  
  奢家棄富陽而不棄東陽縣,淮東在浙東、浙南的兵力就給其東陽縣守軍牽制在原處無法動彈,倒是以孟義山為首的杭湖軍得以脫身。
  
  奪回富陽之後,側翼不再受來自明州、會稽的威脅,杭湖軍只需要部分兵力,就能將從桐廬進富陽、淳安進臨水的兩道狹窄口子堵實,兵力就顯然相當寬裕。
  
  要是淮東在浙南、浙東的兵力能夠脫身,可以迅速組織起來,從海路進襲閩東沿海,甚至可以從平陽南下,攻打閩北霞浦,這樣就能牽制甚至打亂奢家的西進計劃。
  
  但是能指望杭湖軍與淮東水營合作,走海路進襲閩東嗎?怕是等奢家大軍從信、撫湧入江西之後,江寧那邊才會姍姍而遲的做出調杭湖軍西進支援江西的決定,但是失了先機,時間上怎麼來得及?
  
  「能不能先奪富陽?」葉君安問道。
  
  林縛蹙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道:「兵馬不宜鋪得太散,富陽、臨水,還是讓給孟義山吧。這樣不僅蕭山可以減少些駐兵,第三水營也能從錢江撤出來。」
  
  富陽是很誘人,要是孟義山意識不到奢家會徹底放棄富陽、臨水等地,淮東倒是有機會派兵先進駐佔領。淮東眼下最大的問題,就是兵馬過于分散,給牽制在各個防線無法動彈,很多事情都失之被動,很難主動的去掌握戰機。
  
  再者派兵先佔了富陽,等于從杭州外圍挖走一大塊,與杭湖軍及吳黨也會生出許多齟齬來,算不是好事。
  
  「奢家能下如此狠心,在西線大體能集結十萬精銳;這麼看來,贛州這次是在劫難逃了。」高宗庭說道。
  
  奢家當年奪下浙郡,就先後攻下原隸屬江西的信州、撫州兩府,從中段插入江西。為利于防備,將江西分為贛州、江州兩制置使司分區防戍。
  
  贛州制置使司實際包括從豫章(今南昌)往南、鄱陽湖上游及贛江沿岸大部區域。
  
  江州制置使司包括鄱陽湖下游及江西沿江地區。
  
  奢家在東線日益艱難,也沒有可能猝然攻下江寧,往西是擴大生存空間,佔領江西中南部地區,先控制鄱陽湖及贛江上游,無疑是奢家此時唯一能有的選擇。
  
  「要是贛州能撐過兩個月,形勢就未必大壞。」葉君安說道。
  
  「是啊,關鍵要看贛州那邊能不能撐過兩個月。」林縛感慨說道。
  
  如今燕胡有數萬兵馬堆在壽張,無論是淮東軍還是長淮軍還是董原的淮西,要南撤,都不能倉促,要徐徐南退,不留半點破綻,不能給燕胡騎兵撲上來咬住。
  
  河淮防線要穩住,要能從北線調兵支援南線,少說需要兩個月的時間;再者也要確認燕胡在北線暫時不會形成威脅之後,才敢北兵南調增援。
  
  這時候劉妙貞等將走進來,高宗庭、葉君安才依次在兩側坐下。
  
  林縛與劉妙貞說道:「奢家很可能近幾天就會對江西用兵,也可能會斷然放棄富陽,淮東暫時是插不上手了。我會先回徐州去,能提前做些準備也是好的……你在麟州,不僅要防備壽張方向,也要防備梁氏有投敵的可能。待長淮、淮西諸軍皆撤,我在徐州為你接風洗塵。」
  
  「妙貞謹遵大人所令。」劉妙貞俯身拜倒。
  
  **************
  
  因富陽局勢變化,林縛沒有等到最後,而是讓劉妙貞率部在麟州殿後,他先撤往徐州。
  
  林縛南返徐州沒兩日,就傳來奢飛熊將兵分作兩路,從婺源、信州上饒,沿婺江、信江西進的消息。
  
  江西勢危,但對徐州的影響不大,徐州還沉浸在大捷的餘慶之中。
  
  江寧對林縛及淮東諸將的封賞,也隨張玉伯從江寧述職返回而抵達徐州。
  
  林縛受封彭城郡公,正二品四等爵,食邑兩千戶,實領;在淮東、浙東制置使外,再兼領徐州制置使。劉妙貞等將受封輕車都督等武銜。
  
  劉安兒當年在接受招安之後,才給陳韓三誅殺。雖然此計出于岳冷秋,但陳韓三叛反,江寧自然將一切的糊塗賬都算到陳韓三的頭上去,也正式追封劉安兒為鳳陽伯、濠州將軍,由其子襲其爵,食邑五百戶。
  
  食邑分虛實,尋常封邑,只是虛授,最終還是折算成食邑錢由受爵之人受領。
  
  食邑五百戶,也就每年多領四五十兩銀子的食邑錢而已,誰每年還差幾十兩銀子?
  
  林縛實領兩千戶,意味著劃為林縛領邑的兩千戶民,其稅權與地方官府脫離關係,林縛可以直接派收稅官過去。在稅權差不多等同于治權的當世,這兩千戶民也就成為林縛的家臣子民,意思大不一樣。
  
  這也是浙南、會稽戰績壓著不賞,拖到徐州大捷,江寧無法拖延下去再不論功行賞,又怕一下子封國公,接下來就沒了封賞的餘地。
  
  如今異姓封王者,唯有關中曹氏,曹義渠悍然出兵兩川,與公然叛反也無兩樣。江寧可不敢輕易將王爵封給林縛。
  
  張玉伯也是有功之臣,數年來與陳韓三唇齒相伴,對牽制、限制陳韓三發揮了很大的作用,關鍵時刻又與柳西林協同王府衛營守住楚王府,並順利奪城——說起來詐降誘敵之策,還是張玉伯最先提出。
  
  張玉伯有功在身,拔擢陞遷是應有之義,但最終促使張玉伯將回江寧出任工部侍郎的,是林縛正式舉薦劉妙貞兼知徐州。不僅張玉伯會離開徐州,楚王元翰成也將移藩別地。
  
  一來元翰成與淮東始終有著疙瘩,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而有根本性的變化;二來楚王府兩次差點毀于戰火,兩次差點給滅家亡族——林縛有意將徐州打造成純粹的軍鎮,又位于兩軍對岸的外圍、前沿,自然就不再適合做王藩封居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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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5 18:56:25
卷十 權傾第51章 驅虎吞狼

越朝的危機,便如水面上飄著的葫蘆,按住屁股翹起頭,總是沒有一刻稍停。

江西勢危,但江西離徐州有千里之遙,徐州城裡的民眾,頭頂懸著的利劍總算是移除了。

陳韓三公然叛變才一天時間,就給打得大敗——將叛軍逐出去,徐州總算沒有再遭受一次摧殘;但是徐州經歷淮泗戰事的摧殘,戰後沒有得到很好的修復,整座城池仍顯得殘破不堪。

小蠻等女眷雖說秋後隨林縛北上,但也沒有相聚的機會,徐州局勢穩定下來,便從山陰趕來徐州相會,沒有住進城裡,就住在徐州城西南的石狗湖畔。

石狗湖分東西兩湖,周十餘里,遠無法跟北面的微山湖、巨野澤以及南面的洪澤浦、清江浦等巨澤大湖相比,也是徐州城外圍難得的好出去。

石狗湖及周圍數萬畝湖田以及莊園,都是楚王府的物業。

因馬服案,淮東與楚王府的關係一度惡化到要拉開架式廝打的程度;徐州戰事過後,楚王元翰成主動將石狗湖北岸的一座莊子送給林縛,用來安置北上的女眷,意在緩和彼此間一度劍張弩張的緊張關係。

這時湖水結冰,覆著白雪,岸柳婆娑,掛冰垂霜,遠近山巒也是淡雅的水墨疏影,景致十分的迷人。

常年在外征戰,也難得享受人生,返回徐州後,林縛便將手頭的事務丟給旁人,一頭栽到位於石狗湖北畔的留香園裡。

回徐州後,難得艷陽天氣,四野又靜止無風,林縛與諸女出莊子到湖畔小亭裡賞雪。

小蠻走到湖冰上去玩雪,宋佳、蘇湄二女穿著紅白裘裳,陪林縛站在亭子裡,眺望銀裝素裹的蒼茫大地。

「徐州獲捷,將燕胡遏在壽張不能南進,總算是能緩一口氣了……」宋佳輕聲說道。

「也就能緩上一年半載,」林縛歎道,「燕虜止步於壽張,貌似是為淮東所阻,但實際從圍陽信算起,燕虜十數萬大軍,馬不停蹄的打了大半年,連陷臨淄、青州、登州、平原、濟南等地,到壽張、東平等地,無論是糧秣輸供,還是將卒士氣,都到達極限。即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也』。徐州受挫後,攻失之勢相轉,燕虜轉攻為守,不過是順勢而為。淮東也只是爭得徐州後,稍稍彌補了一些劣勢而已。單就淮東在北線的兵力部署,還是不足以將整個淮泗防線穩穩的撐起來……」

「這南面還是要早早的安穩下來才好,」蘇湄想著林縛這些年來南征北戰,難得有消息的機會,江山百姓,也是各自殘破、各自飄零,巴望著戰事早息,又問道,「是不是派人去一趟泉州?奢家在東閩就四五萬兵馬,還分散在各地,宋家要是能果斷撥亂反正,必能牽制奢家對江西的用兵……」

「有話不曉得我當說不當說……」宋佳說道。

「這裡又沒有旁人,有什麼當說不當說的?」林縛說道。

「謀大事者不能有婦人之仁,」宋佳說道,「且不說文莊公多半會防著宋家;宋家不動,對淮東也是大功……」

蘇湄頗為詫異,宋氏這時沒有動作,對淮東又怎麼能算是有功勞呢?

宋佳不理會蘇湄眼眸子裡的迷惑,繼續說道:「縱奢家兵馬入江西,驅虎吞狼也,亦是借刀殺人之策,高先生、葉先生他們嘴裡不言,心裡就真不清楚?即使將奢家打疲,迫使其退守閩地,李兵部的悲劇也有可能在淮東頭上重演,我且要問:這時有宋家站出來的餘地嗎?」

宋佳的話說得冰冷無情,卻也是道出奢家兵馬西進江西,在更高的層面上,是符合淮東利益的。

即使這時合諸方之力,將奢家收拾掉,將南線徹底穩定下來,江寧接下來首先會做的事情多半不會是北伐、收復故土,更可能是先對淮東開刀。

淮東就在江寧近旁,相隔一水。

所謂「側榻之下豈容他人酣睡」,哪怕淮河以北的故土都丟了,哪怕曹家在關中稱帝,元鑒武都還能繼續在江寧繼續坐在他的龍椅上;要是淮東心存妄念,元鑒武的帝位就會立即岌岌可危。

有奢家這個火燒眉頭的威脅在,江寧諸事就要依仗著淮東。再者江西局勢糜爛,誰都不能收拾,甚至兵臨江寧城下,淮東才有借口出兵西進。不然的話,淮東的勢力只能往南北兩線發展,而無法西進。

林縛輕輕一歎,看向宋佳,說道:「你說這些話真是掃興啊,難不成這時就要開始計你宋家的功勞不成?」

宋佳低聲說道:「我又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你維護宋家,又不是多大的事情……」林縛說道,興致頗有些給敗壞,也沒有叫宋佳繼續解釋下去。

通常說來,待價而沽這樁事,只能做一回,陳韓三這種角色,也是世間罕出。

林縛雖然還沒有派人去跟宋家聯絡,但也不難揣測宋家的心思。

奢家實力猶在,宋家此時投向淮東,勢必要承受奢家的瘋狂報復,即使勉強守住泉州,情形也會很淒慘。但宋家此時不公開表態,不為淮東做些貢獻,待大局已定,以降臣身份加入淮東,日後又怎會有宋家的出頭之日?

宋佳的這番話,說跟不說,意義截然不同。不說,宋家是待價而沽,按兵不動;說了,則是淮東希望宋家這時按兵不動。

宋佳雖說點透驅虎吞狼的大勢,但她另藏的小心思,林縛也是看得清楚。

**************

日頭漸斜,寒氣漸重,林縛則與眾女返回莊子。嗯,

宋佳的性子不大合群,住在東首的獨院裡,在湖畔有些敗興,回到莊子裡就借口吹了風,先回住處去休息。吃過晚飯,教左氏姐妹習過字,便想早些息下,剛解開衣裳鑽進有些發寒的被子裡,就聽見門外林縛與左氏姐妹說話的聲音。

宋佳剛坐起來,林縛就推門進來。

林縛說道:「剛好,今日不用我來捂被子了。」

「臭烘烘的不洗乾淨,不許上我的床!」宋佳嬌嗔道。

林縛坐到床邊,她卻從後面纏過來,拿溫暖高聳的胸頂著林縛寬厚的背,幫他將衣衫解開。扶桑女入江綾織端著熱水進來,蹲下來幫林縛解開鞋襪,幫他用熱水暖腳。

「我想了想,你還是要去一趟泉州……」林縛握住宋佳綿軟又滑/嫩如玉的小手,跟她說道。

「你不擔心我給扣在泉州回不來?」宋佳問道。

「你爹要敢將你扣在泉州,我就不認他這個便宜丈人!」林縛說道。

入江綾織倒是先「撲哧」笑出聲來,手裡一滑,林縛的腳脫空落在銅盆裡,濺起一片熱水,惹得她驚叫著要閃得開。

只是哪裡閃得開,入江綾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小臉漲得通紅,臉上有著擔心給責罰的楚楚可憐又有些羞澀,當年的雛女如今已經長成,更有著少女身上難覓的媚態,叫人看了心神蕩漾。

「這妮子,我看得都心動,真是媚到骨子裡了,」宋佳笑罵了一聲,又咬著林縛的耳朵說道,「要不今夜你就收了她?」

這個誘惑真是不小,林縛說道:「還要跟你談事情,算了,」反手隔著衣裳,抓住宋佳鼓漲的胸,總算將心裡的誘惑壓下去。

扶桑女輕歎了一聲,只有她自己才聽得見,將水漬收拾過,端了銅盆走出去。

宋佳與林縛歡愛,她與左氏姐妹作為侍婢,自然要在外廂伺候著。

宋佳這敏感的身子,挨著觸著,就嬌/喘呻吟不息,她們在外廂伺候著,哪次不聽得面紅耳赤、身子發燙?少女情竇初開,也巴不得嘗試一下魚水之歡。再者她本身是給入江氏送出來討好林縛的禮物,要是禮物不給主人打開,也就失去應有的價值。也看到林縛看她的眼神裡藏著一團火,有要她的心思,偏偏談鬼撈子正事,怎叫人不失落?

林縛先將宋佳裡裡外外折騰、伺候了一番,弄得她身軟求饒,才歇力相擁而睡,手摸著宋佳的臀,說起正事:「奢文莊逆勢而行,有霸氣,但宋公知勢不可為,轉守泉州以務經營,也不失為大智。奢家當然還有一戰之力,而淮東暫時還無實力在閩東大舉登陸,宋公意在存宋族,不願意冒險搏功業,這個心思,我多少能有體會……」

「那你這時候還讓我去泉州做什麼?」宋佳問道。

「我需要宋家一個表態,」林縛說道,「驅虎吞狼也好,借刀殺人也好,淮東連年征戰,難得打下徐州,有一個休整的機會,我就想著先歇一歇。要遏制燕胡打徐州,最好的方法,就是往廟山一線增派水營兵馬——一方面我要將水營從南線抽出,一方面我要加大經營夷洲島的力度,宋家不給我一個明確的表態,叫我怎麼放心?」

有時候僅有默契是遠遠不夠的。

宋家亂世求存族,一旦奢家在江西得勢,就難保宋家的態度不會發生變化——即使這時認可宋家繼續隱忍不動,但也不想將來有可能給宋家反咬一口。

「誰叫我偏是勞碌的命,」宋佳輕歎道,「我要是真給扣在泉州回不來,你可不要忘了我!」

「真是捨不得你離不開啊!」林縛將宋佳抱起趴在自己的身上,猛嗅著她的體香。

「捨不得才叫見鬼呢!」宋佳嘴裡不示弱,但臀往後退,抵住那根肉杵子就吞坐下去,想著一來一去,要幾個月不能相見,心裡更是不捨,要在今夜將今後數月的歡愛都索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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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52章 江西形勢

於深冬酷寒之時,奢家大舉提兵西進,犯豫章、贛州,朝野震惶、束手無策。  

其時,長淮軍南撤填淮西,淮西原有三萬兵馬,也悉數堆在淮河以北。  

當時,燕胡十萬兵馬堆在壽張、東平一時,江寧更擔心梁氏有變,舉族降虜,北線兵馬更不敢輕易妄動。江州、廬州的兵馬,也都盡可能的北移,豫章、贛州等江西南部諸府縣,防兵不足三萬人。  

浙西到贛東地區,雖說丘陵縱橫,唯有河谷溪道可以運兵,但奈何處於內線,直線路程短。即使從婺源、上饒舉兵西進,三四百里的山道,大軍集結進發要十數日的時間,但走外線,從杭湖地區,經太湖進揚子江,溯水而上,到江州入鄱陽湖,則是數千里的路程。  

杭湖軍於十二月中旬之前收復富陽,防守形勢大為改善,只要堵住桐廬進富陽、淳安進臨水的兩個口子,就能將奢家兵馬封堵在錢江上游而不得東進。  

杭湖軍六萬兵馬,少說可以抽出半數,支援江西戰事。  

三萬杭湖軍走水路西進,進入鄱陽湖,以鄱陽湖西南的豫章為目的地,從船舶集結到沿途補給,少說需要一個月的時間,這已經非常體現水道運輸的優勢了。  

按說時間也夠,贛州兵力還有三萬餘人,固守豫章、贛州、宜春等重點城池,堅守一個月待援,總是能夠的。除杭湖軍外,江州、廬州等地,也有兩三萬援軍能夠緊急調往江西支援。  

只要豫章、宜春、贛州等重點城池不失,便是江西南部的其他府縣悉數給奢家佔去,待各地援兵趕來,奢家除了撤兵,也將無計可施。  

這時候最致命的問題就是江寧威信不足,對地方缺乏有效的製約,對各地兵馬徵調也沒有令行禁止的威勢可言。  

首先是奢家於十二月中旬徹底放棄富陽,但在富陽的上游桐廬還布有相當數量的兵馬,杭湖地方,包括御前杭湖軍都統制孟義山等人在內,都擔心奢家玩聲東擊西之策,有打回馬槍的可能,不願杭湖軍兵馬調去支援江西。  

環太湖諸府縣,是吳黨勢力之根本,以陳西言為首的吳黨勢力,對環太湖諸府縣的安危顧慮重重。  

當年方家叛變,獻方家埠,使得浙閩叛軍不廢吹灰之力就奪下臨水。董原當初雖有守富陽的決心,但奈何整個防線因臨水的失陷而給打漏,雙方在富陽填進三四萬人命之後,董原最終被迫棄守富陽,失得他半世英名差點毀於一旦。  

富陽的失守,不僅使得富甲天下的杭湖給打得半殘,也使江寧受到浙閩叛軍的直接威脅。  

要不是淮東軍及時從浙東登陸攻下明州府,打殘浙閩叛軍的腰眼,使後繼無力,不然即使江寧勉強守住,環太湖諸府縣也會給徹底的打殘——如今江寧的財政,近有半數出自環太湖諸府縣。環太湖諸府縣,不單是吳黨勢力的根本,也可以說是江寧政權的根基。  

吳黨勢力以陳西言為首,行事多保守慎重,在消除浙閩叛軍打回馬槍的可能之前,阻礙杭湖軍西進援江西,並不是難以想像之事。  

陳西言等人危言聳聽,永興帝也就拿不定個主意,最終只是下令杭湖軍、徽南軍攻打桐廬、淳安,盡可能將更多的浙閩叛軍牽制在東線。  

浙閩丘山縱橫,從桐廬、淳安打富陽、臨水困難,從富陽、臨水頂水逆山而上攻桐廬、淳安,更非易事。  

其次,江寧首贛州制置使司堅壁清野、固守城池的命令並沒有得到很好的執行。  

李卓征東閩時期,主要是從江西抽兵徵糧,十年戰事使江西窮鄉僻壤,愈發的窮困。其後,連年災荒、連年暴亂,鄱陽湖里更是湖寇縱橫、剿殺不盡。  

在面對強敵之時,堅壁清野之策通常有效,但這個策略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雙刃劍,不是誰都能玩的。  

固守雄城堅壁固然是好,但除少數堅城之外,諸縣以及廣闊鄉野,都會遭受殘酷的摧殘,來年必然產生數以萬計甚至數十萬計、百萬計的難民。  

相當初顧悟塵、顧嗣元守青州,也不是不明白外線防禦的危險,但就是沒有將臨淄城以北數百里方圓變成殘地的魄力跟底氣。  

如今淮東以徐州以外圍,將從徐州以北到麟州差不多三百里縱深的民眾悉數南撤,屋舍、城池摧毀,不給燕胡所得,在徐州往南到淮河沿岸,廣築城壘,說到底也是由整個淮東在背後支撐這一戰略。  

贛州制置使本潘起鳳就有割地為諸侯的野心,贛州打殘之後,若是指望江寧支援錢糧恢復生產、賑災救難,自然就要對江寧惟命是從。  

對潘起鳳來說,要保根本、要保住一方諸侯的權勢,就要禦敵於境外。  

初時奢家還未放棄富陽、調富陽兵馬西進,其前鋒兵馬有限,又分從婺江、信江兩路西進。江寧雖嚴令潘起鳳固守待援,但潘起鳳將江寧令旨拋之腦後,決意集中兵力、各個擊破,將浙閩叛軍御之境外。  

潘起鳳率贛州軍主力從宜春、豫章越贛江東進,在東鄉擊退從上饒西進的浙閩軍前鋒,溯信江而上。  

在信州西部的余江、潢溪之間,面對給誘敵深入的潘起鳳所部兩萬餘眾,奢飛熊僅率萬餘八閩精銳迎戰,血戰兩日,擊潰潘起鳳軍。  

戰後潘起鳳率殘部退守余江,其時奢飛熊所部萬餘精銳也給打殘,但奢飛熊就用三千殘兵,將潘起風釘在余江,進退不得,使得整個江西南部的局勢悉數崩壞、陷入混亂之中。  

隨後浙閩軍主力源源不斷的西進,到十二月下旬之前,進發到贛江東岸的浙閩軍就多達六萬餘眾。奢飛熊率部繞開余江,率部渡過贛江,與婺源出發的兵馬於十二月下旬會於豫章城下。  

江州援軍見潘起風所部主力給打殘,在豫章城北草草的打了一仗,損失千餘兵馬,就倉促北撤,固守江州去了。  

其時豫章守軍不足三千,奢飛熊集於豫章城下兵馬超過五萬,更分兵數万,從贛江兩岸溯水而上,往南進襲鄱起鳳發蹟的老巢宜春、贛州… …

**************

時至十二月下旬,石狗湖畔積雪不化,宋佳已悄然南下,內典史的職務便由蘇湄來擔任,幫助林縛處置各種函文。  

“所謂'置死地而後生'也……”看過江西傳來的戰報,林縛也忍不住感慨萬千。  

奢家棄富陽西進,是劍走偏鋒、兵行險策,是置死地而後生,一旦西進受挫,將徹底陷入被動。  

奢飛熊率萬餘精銳從上饒西進,誘潘起鳳率贛州軍主力東進,更是置“死地而後生”的險策。  

一是戰略上用險,一是戰術上用險,可謂步步驚險。  

“這兩步走來,江寧若不能從江州出兵解豫章之圍,奢家在西線的局面將有盤活之勢。”劉妙貞說道。  

劉妙貞已經率部從麟州撤了下來。  

自古有女子代父、代兄出征為將的說法,但鮮見有女子出仕為吏。林縛薦劉妙貞出知徐州,在江寧掀起軒然大波。  

幾番討價還價,江寧最終同意劉妙貞出任徐州制置副使、鎮戍徐州,由淮東薦原睢寧知縣李衛出知徐州,張玉伯調入吏部任左侍郎。  

近月來,林縛躲在石狗湖畔的莊子裡不理世事,劉妙貞與徐州知府李衛、長史葉君安等人給邀來湖莊做客,換了一襲錦紅女裝。劉妙貞少時習武,在漁寨里長大,後又隨兄舅轉戰天下,不習琴棋、不習女工,與蘇湄、小蠻等女眷也沒有什麼話題可說,總不能跟孫文婉討教武藝。  

林縛令人鑿開湖冰,坐在湖畔小亭裡,與李衛、葉君安垂釣為樂,劉妙貞偏坐在一旁談論國事。  

“眼下的情況,還是守住江州再說吧。”葉君安感慨道。  

江州(今九江),扼江湖之險,位於鄱陽湖入揚子江的湖口,是江西的北門戶,也是江寧的西門戶。守住江州,江西形勢更能不說完全崩潰,現在怕就怕奢家圍豫章是行圍點打援之策。  

五萬八閩戰卒,淮東也不敢小窺,江寧從哪裡抽調精兵強將,到豫章城下跟浙閩叛軍的西進主力決一死戰?當前的形勢,還是要先守住江州,等南北兩線的兵馬部署理順了,才能去解決江西的問題。  

“江寧有聲音說要請岳冷秋出山到江州督戰,大人以為如何?”李衛問道。  

“岳冷秋手裡沒有兵馬,去江州督戰,未免給重視,”林縛說道,“我更贊同從徽南、杭湖抽調兩三万精兵,跟岳冷秋去江州……”  

“豈不是會養虎為患?”葉君安擔憂的問道。  

岳冷秋以往意在相位,故而能將兵權分給鄧愈、陶春,他不直接領兵。他受柳葉飛牽累,被迫辭相,想必心境會有所改變。要是再給他直接掌握兵權的機會,就多半不會再放手。  

李衛沉默不言,他雖然認同了陳漬為婿,又視淮東為主,但傳統的忠君思想很難一下子就徹底的轉變過來。  

林縛說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岳冷秋知兵事,但手下沒有兵馬可用,也難以馴服江州勢力,抵擋住奢家的攻勢。至於養虎為患,董原何嘗不是一頭猛虎,又怕多岳冷秋一頭?擬折子,就建議從徽南、杭湖抽調兵馬,隨岳冷秋進援江州……”

雖說此舉有使岳冷秋在江州坐大的可能,但杭湖、徽南兵馬給抽調,將進一步加強淮東在東線的強勢地位。  

這時候有快馬往湖莊馳來,卻是北線傳來緊急軍情:梁習給部將屠岸斬殺,東平兵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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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53章 約期良辰

魯國公梁習得惠於其姐太后梁氏,成為皇親國戚、朝廷重臣,蘇門案之後,獨掌邊軍近十載。因陳塘驛之敗,梁習被崇觀帝逼迫交還兵權隱忍於鄉,因黃河修堤民夫大堤,而再度崛起,割河中、魯西等地而成一方諸侯,也可謂一代梟雄。   

近年來,梁氏幾乎割魯西、河中而自立,其門生故吏、宗族勢力枝衍繁雜,早早就有一方諸侯的氣勢。即使降叛過去,燕胡也無法像袁立山、陳芝虎那般重用梁氏——故而梁氏不會輕易降虜,但也保不住其在山窮水盡之時,為求活命而屈降。   

對梁氏父子,淮東乃至江寧的態度,是分化之,首先是迫使梁成衝為求自保而主動放棄解東平之圍的努力。   

對守河中府的梁成翼,不僅江寧謹慎待之;曹家也頓兵於潼關,嚴加戒備。   

即使曹家悍然進兵漢中、兩川,形同叛立,但在對梁成翼的問題,卻又是有默契的。   

河中府(今洛陽等地)為關中之藩屏,梁成翼守河中府,對曹家構不成威脅;但倘若梁成翼降燕胡,曹家就會第一個出潼關攻打河中府,以免河中府淪為燕胡西擊關中的跳板。   

事實上到了後期,梁成衝放棄救東平之圍而率殘部退守南陽,與河中府依為犄角,已成諸方勢力默認之形勢。到最後,給困在東平城內梁習的生死、降叛,雖說已無關大局,但其影響也非同小可。   

這此時而言,除了突圍跟投降外,梁習在東平只要能堅持到燕胡兵馬糧盡而退,仍可以活命——淮東、淮西在淮河以北布有重兵,燕胡必需要將主力兵力壓上,才能將東平圍實,這就對燕胡在南線的糧秣供應構成極大的壓力。   

沒想到梁習最終以這種方式離場,叫人感慨,也叫人心里松了一口氣,想必梁成衝也會徹底放棄曹州,將最後數千兵馬也撤往南陽去。   

“東平既陷,燕虜主力北撤濟南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葉君安說道,“照燕主在山南、河南頒布的一系列諭令來看,燕虜接下來也有意在東線休整,徐州差不多也能有一年半載休養生息的機會,這對連年征戰不休的淮東來說,頗為難得啊!”  

“燕主使那赫雄祁出知登州、青州,那赫雄祁這人是員老將,與我們打過好幾次交道,也是燕虜主張建水營的重要人物,燕主使他鎮守山東半島的用意也是昭然若揭,”林縛說道,“而那赫雄祁去東面,陳芝虎就很可能到西邊來——燕虜這次在東線是在大局上轉攻為守,但具體到地方,戰事仍會頻繁不休……”  

“但叫陳芝虎來,妙貞亦夷然無懼。”劉妙貞說道。   

當時紅襖軍及淮泗流民軍被困淮陽時,給陳芝虎打得格外的慘;事到如今,也叫馬蘭頭、李良等將心有餘悸。諸多投燕叛將,大概也就陳芝虎是叫人最畏懼的一人。   

“淮泗及沂州,北臨泰安、青州,要面對的是袁立山跟那赫雄祁,陳芝虎到西邊來,梁成翼、梁成衝及董原將面臨的壓力大一些地,”林縛站在湖亭之下,眺望蒼茫山野,說道,“倒不曉得董原與陳芝虎相戰,是何等的情形?”  

林縛這麼說,劉妙貞、葉君安、李衛等人皆沉默。淮東軍將出身李卓門下的也不在少數,要是將薊鎮軍也包括進來,接下來的戰事,更有手足相殘的意味,叫人心頭如何能高興得起來?   

“壓力真正大的還是西線啊,也不曉得曹家能夠撐幾年;曹家見關中不能守,主動退去兩川,燕胡占領關中,梁成翼自然也不能獨守河中府,燕胡則能從南陽而下,經襄陽破荊湖而佔據居高臨下的優勢,到時間形勢又會十分的複雜……”林縛蹙著眉頭。   

曹家佔據關中,頓兵於潼關,淮東頓兵於徐州,雖說燕胡有經南陽、襄陽南下的通道,但這個通道非常狹窄,而側翼、糧道又都在淮東與曹家的威脅之下,不到萬不得以的時刻,燕胡斷不可能在解決兩翼之前,從南陽、襄陽這條路線南下。   

一旦給燕胡將曹家逐出關中而占之,就能以關中為跳板,向南經營漢中、襄陽,而不用擔心側翼會受威脅,襄陽則是未來爭奪的要點。   

“董原據淮西,多半不會坐看羅獻成臥於榻下!”葉君安說道,“此外聽說陳韓三殘部逃入淮山,董原更不該袖手不管。”  

長淮軍入淮西,淮西總計有十萬兵馬歸董原節制,與淮東互為依仗,守住淮西防線是綽綽有餘。羅獻成遲遲不肯接受招安,陳韓三殘部又西逃去依附羅獻成,董原又非保守之人,去打羅獻成不是什麼意外之外的事情。   

有如當初陳韓三守徐州叫人不放心,如今羅獻成窩在襄陽也很叫人不放心。   

一旦曹家給打漏,燕胡兵馬占據關中,出武關就是襄陽,羅獻成到時是守是降,實在叫人無法放心,還不如這時就由董原將其剿滅為好。   

“羅獻成頗為狡猾,要是董原從東面用兵,很可能迫使其部南逃,”劉妙貞說道,“真正要對羅獻成動手,就要事先在他可能逃亡的通道上布下重兵。”

“這個又回到老話題上來,江州那邊還真需要岳冷秋坐鎮,不過西線要亂,且由著他們亂去。”林縛搓手道。經過這些年的經營,也是好不容易將東線理出一個頭緒來,對於西線,他擔憂太多也沒用,只能靜看形勢發展。   

“這天下諸郡廝殺來廝殺去,倒有了好幾個來回,卻是苦了百姓,”李衛苦嘆一聲,又說道,“梁習身死,梁成衝率殘部西撤,曹州等地或有些流民南湧,下官先回城做些安排去……”當下告辭先回城去。   

“也好。”林縛說道。   

劉妙貞、葉君安與李衛同道返回徐州城裡去。   

***************  

林縛返回湖莊,看到蘇源與小蠻在內宅擺下祭案,想來也知道梁習在東平給部將斬殺的消息而告慰先人。   

秋野監逆案,陷蘇家滿門給抄斬,梁習與其姐梁太后在裡面扮演了極重要的角色,梁太后在崇州苟延殘喘,自隨她去,淮東還不能背負誅殺太后的罪名,今年聽得梁習身死東平,對蘇家姐妹來說,也是一樁大快人心的事情。   

林縛回來,看到蘇湄與小蠻坐在祭桌前的蒲團上,眼睛紅腫,想必是哭過一回,淨手到祭案前插香拜禮,拿來一隻蒲團坐下,說道: “相比蘇門案,山河破碎、百姓奔亡,是他們所造下的更大的罪,待從頭收拾舊山河,這筆帳要慢慢的去算。”

“倒非單聽得梁習那老賊身死才在這裡擺下祭案告慰……”蘇湄說道。   

“哦,還有什麼好事?”林縛問道。   

小蠻卻羞紅了臉,扯住蘇湄衣襟說道:“這才剛有反應,還作不得準!”  

“啊,當真是懷上了!”林縛欣喜的問道。   

孫文婉剛巧進來,聽到這邊說話,說道:“請武大夫把過脈了,就是小夫人不讓我們跟你說……”  

“這才個把月,脈像都微,哪能作數?”小蠻低頭說道,眉角間藏著喜氣。   

林縛欣喜的握住小蠻微微發寒的小手,說道:“手怎麼冰涼,要多穿些衣衫……”攙小蠻到廂院坐下,又忍不住得意洋洋的說道,“看我這些天下了功夫,總算是有用的吧?”  

孫文婉姑娘家的,聽不得這種話,先紅了臉往外走,讓蘇湄姐妹陪林縛在這里胡鬧。   

小蠻臉皮子薄,見孫文婉都羞走了,見林縛還要胡說八道,羞紅了臉,笑著要去掐林縛的臉頰,鬧過一陣子,又伏到他懷裡,輕聲說道:“妾身要養胎,身子不方便,那以後就讓姐姐伺候夫君!”  

小蠻的聲音雖細,蘇湄同坐在榻上,也聽進耳朵裡,從耳根羞紅到頸脖子裡,丟手笑罵道:“哪有你這樣的混賬妹妹,轉身就把姐姐給賣了?”要羞逃出去,剛起身就給林縛抓住。   

林縛讓蘇湄也依到懷裡來,說道:“想當年窮困潦倒,也無他願,只願你與小蠻伴我身邊;如今當年事,歷歷皆在眼前,今日不能給你名份,你心裡覺得委屈嗎?”  

“今生只願伴在相公與妹妹身邊,別無他求,”蘇湄抬頭看著林縛的眼睛,反手摟住他的腰,將頭伏到他腰里,說道,“你要了妾身,妾身滿心的歡愛,又怎麼會覺得委屈?”又說道,“文婉跟著過來,也沒有指望要什麼名份,但你也不能冷了她的心啊!”

這回顧君薰讓孫文婉跟著北上,就定下孫文婉的身份,蘇湄曉得內宅要安寧,就不能一家笑而別家苦坐寒室。她有與林縛行了周公之禮,便不能將孫文婉丟在一旁不理。   

“呵呵,這今後要歇些日子,學名士垂釣湖山,有你們相伴,倒也是人生樂事,”林縛笑道,“雖不想大肆宣揚,但雙喜臨門,要真是一聲不響,不怕委屈你們,於我也有錦衣夜行之憾。選個良辰,以行大禮,可好?”  

“你說好便好,但文婉有長輩在徐州,總要請他出面做個見證。”蘇湄說道。   

孫敬堂在徐州,林縛撓了撓腦袋,苦著臉說道:“我臉皮子再厚,也不好直接跑到孫敬堂面前說:'我過兩天就將你侄女收進房裡,現在跟你打聲招呼!'你說這算哪門子事啊?”  

蘇湄、小蠻咯咯的笑壞了,最終還是小蠻拿了主意,說道:“明天將君安先生請過來,我來出面叫君安先生做個中人……”  

這會兒院門外一聲異響,有個身影差點跌下來,緊接有腳步聲倉促向外面走去,林縛問道:“誰在外面?”

院門外的女侍回道:“孫將軍偷聽了半晌,剛走……”  

林縛哈哈一笑,曉得孫文婉臉皮子更薄,也不去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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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54章 四人洞房

夜清寒,紅燭高燒,“嗶嗶剝剝”的響,香脂流溢,侍女們在外廂房嘰嘰喳喳的說話,喜氣洋洋。孫文婉與蘇湄出去跟賓客敬過酒後,就回到房裡。

孫文婉忐忑不安的坐在床邊,心思胡亂想著。

想著賓客離去,林縛也許會先去蘇湄房裡,這些年來諸多往事,歷歷都在心頭,一步錯差些誤終身,或喜或悲,百感交集。

孫文婉神思迷倦,靠在床頭,瞇眼便要睡去。隱約間聽見外廂房丫鬟們的說話,聽到門扉給推開吱啞聲,猛然驚醒,抬頭看見穿著大紅喜袍的林縛正踏進一隻腳來,孫文婉輕呼了一聲:“大…… ”又省得稱呼不對,想改口又羞怯,手掩紅唇,坐在那裡只痴痴的看著林縛。

“幸虧沒喊出口,不然我要心虛的逃出去了。”林縛腆臉而笑。

“你何曾心虛過?”孫文婉嗔道,但想到今後關係就不同以往,又忍不住羞怯,低下頭來,絞著手帕。

在當世女子過了二十未嫁,就要算大齡,時年二十三歲的孫文婉卻正值人生最美好的年華,在燭火映照下,柔媚姣俏,膚如凝媚,染上輕紅,見林縛挨坐過來,輕聲說道:“你怎麼不去蘇家姐姐哪裡?”

“我也甚是難辦呢,”林縛苦聲說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怠慢了哪個,都會有人埋怨,又不能將自己一刀劈作兩半,一半留給你,一半留給蘇湄……”

“不許胡說,”孫文婉總覺得自己比蘇湄、宋佳她們不如,這時聽林縛這麼說,心裡甜蜜,拿手抵住他的嘴唇,不讓他胡說八道,說道,“等得今日,再多等一日,誰個心裡會有埋怨了?蘇家姐姐這些年來一片心都係在你的身上,你不能辜負她。”

“想想也是,我剛去江寧裡,連買宅子的錢,都是蘇湄墊的,這些年也是虧欠她太多,”林縛輕嘆一聲,握住孫文婉的手,說道,“但我也不能辜負你呀!真個兒叫人難辦,不若你跟我一起去蘇湄那裡,三人一起過洞房?”

孫文婉哪裡會想到林縛會提這樣的混賬主意,頓時連脖子梗都羞得通紅,別過身去不理會他,待他雙手從後面摟過來,寬厚的手掌隔著襖裳按在小腹處,又覺得一團火從給按處燒起,瞬時間身子也發燙起來。

誰不想洞房夜與夫婿同床共枕,但想到蘇湄寒夜裡枯坐,孫文婉又是不忍將林縛霸占下來,推開他的手,說道:“你還是去蘇家姐姐那裡吧!”

“我先將外間的丫鬟遣走?”林縛問道。

孫文婉鬼使神差的應了一聲,俄而又省得這不是答應跟著一起去蘇湄那裡?臉又羞紅。

************

蘇湄沒想到林縛會過來,她早早脫了鞋襪,與小蠻抱著被子,坐在床上說話,待看到林縛半拉半拽的拖著恨不得將頭埋到胸口的孫文婉進來,拿起繡花枕,笑著扔砸過去,啐道:“好好的洞房不過,你將文婉拖過來作什麼?”

“好好的洞房夜,給他胡搞成這樣子,當我們是沒羞沒臊的盈袖姐跟六夫人?真叫人恨得牙癢癢的……”小蠻坐起身來,要穿衣裳走人。

“都說男人快意事,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榻,”林縛一屁股坐到榻上,將小蠻摟到懷裡,“只是這天下權沒那麼好掌,累心得很,整日對著那滿案的文牘,恨不得一口吃下去,圖個清淨,便是跟你們在一起,才能真正的舒心。也許是我心貪了一些,但打心裡不希望你們哪個心裡不痛快。外面又下起雪,不若大家坐在一起,圍著火爐,聽一夜雪聲也是人生美事?”

“又下了雪嗎?”蘇湄直著腰來,望著窗戶望去,窗格子上蒙著窗紙,有些淡淡的影子撲過來,靜下聲來,有簌簌輕響傳來,是雪落在瓦簷上,確實是又下雪了。蘇湄赤足踏到床榻上,牽過文婉的手,說道:“飄零經年,便一起這裡聽一聽這雪聲。”

小蠻反手狠狠的掐了林縛一把,依在他的懷裡,也沒有再掙扎著回房去。

孫文婉本是江湖兒女,孫敬軒與傅青河交好,她與蘇湄也是早就相識,是手帕交。當年還是蘇湄說項,要搓合她與林縛,誰想陰差陽錯,到今日要一起跟林縛過洞房,細想,又覺得好笑,孫文婉咬著蘇湄的耳根子說道:“他要胡搞,可不能依他?”

“你想哪裡去了?”蘇湄輕聲嗔道。

蘇湄年歲雖大,但還是單純了一些。

孫文婉這些年負責內宅事務,又怎麼會不知道林縛與顧盈袖、單柔三人同宿合寢的事情?單柔骨子裡最媚,折騰一宿,眼眸子裡半個月都能媚著要隨時淌出水來,叫人一眼能看穿三人胡鬧時又多瘋狂。孫文婉平日里都假裝不知,這會兒給強拖過來,又怎敢含糊?

雖說丫鬟們都給遣了出去,但事情要發生了,怎麼能瞞過這些在內宅伺候的人?想著洞房夜就一起胡搞的醜事在丫鬟嘴裡碎傳,羞都要羞死了。

四人抱被聽雪,好在床夠大,多添了兩床被子,也不覺得擁擠,小蠻最先扛不住,沉沉的睡去,蘇湄也是哈欠連天,捂著嘴唇,說道: “我先睡了……”與小蠻鑽到一個被窩裡睡下。

孫文婉幼時習武,精力本就要超過常人,又時常值夜,這會兒雖沒有睡意,但怕獨自面對林縛,也假裝哈欠,鋪開被子就要睡下。

林縛也是解衣脫褲,往孫文婉被窩子裡鑽。孫文婉哪好意思當著蘇湄、小蠻的面給林縛鑽進被窩裡來,但怕吵醒蘇湄、小蠻,掙扎不過,只得半推半就的給林縛鑽進來。

“穿這麼嚴實睡,哪裡能舒服?”林縛摸著到孫文婉身上的襖裳未脫,便要幫她寬衣。孫文婉掙扎著,又怕驚醒蘇湄、小蠻,就這樣給林縛剝得只剩貼身褻衣。

林縛手探到孫文婉的懷裡,摸過她白璧般的肌膚,探到她懷裡,要去握那對白兔般的堅挺雙乳——孫文婉抓住林縛的手不讓他探去,林縛咬著她的耳根子說道:“與她們好些年未見,你就忍心不讓我跟她們一敘別情?”

孫文婉心裡又好笑又羞怯,想著當年解開胸衣給林縛療傷的舊事,身子裡也是春潮湧動,給那根硬如巨杵的玩藝兒隔著輕薄的褻褲抵住雙腿之間,那裡說不出的又酥又麻。

乳給握住,乳/尖給林縛手指夾捏,有些痛,又有透到骨子裡的舒爽。孫文婉的神思也迷迷糊糊,本是打定主意不給林縛得逞,待林縛探手下去脫褻褲裡,情不自禁的抬起臀來。只待春潮泥濘處給那根巨忤頂住,才驚醒過來,又認命的給分開雙腿,將嬌嫩之物打開好容下那嚇人的巨杵。

孫文婉的身子早已成熟,掙扎間下邊已經是油滑無比,銷魂洞容得巨忤來,只是一陣痛,接下來更多的是漲得難受,心頭無比的迷醉跟甜蜜,直滲到骨子。

既能感覺到下邊軟軟韌韌的肉/圈那根硬杵,也能感受下邊無時無刻不再往外滲著蜜水,孫文婉將被角交在嘴裡,才能忍住不呻吟起來。挨不住多時,只覺花莖裡一股子痙攣,一大股津水噴也似的打出來,心兒彷彿在這瞬間給推到雲端。

孫文婉像八爪章魚似的將林縛緊緊纏住,不讓他再動彈,過了好久那股子飄在雲端的感覺才漸消,孫文婉的警惕心卻在這時完全失守,忍不住“嗯哪”的呻吟了一聲,在靜寂的夜室里格外的明顯。

“好了,這下子總不能再裝睡了!”小蠻在被子那裡咯咯的笑起來,接著就听見蘇湄跟小蠻在那床被子裡笑扭在一起。

孫文婉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一腳將林縛踹出被窩,自個兒將被子抓起蒙住頭臉,瓮聲說道:“蘇家姐姐、小夫人,相公還給你們。”

孫文婉初承雨露,經不起鞭撻,林縛順勢鑽進蘇湄跟小蠻的被窩裡。

蘇湄要將林縛推開,林縛咬著她的耳根子說道:“洞房夜不能虛度,要不將文婉跟小蠻趕走?”

小蠻聽到卻說:“我不要走!”

蘇湄不忍心讓初承雨水的文婉回房去,便鬆開手,任林縛胡搞,小蠻剛才聽到房事也是春露綻滿花莖,幫著林縛一起將蘇湄的衣裳解開,摸著林縛胯下,捏了一把,輕罵道:“又讓你胡搞了……”情動的自解衣裳,拿堅翹的乳貼著林縛寬厚的裸/背,再聽著林縛身上姐姐那吃痛的輕叫,心裡異樣的迷醉跟瘋亂,只說道:“不要叫姐姐太痛……”拿下身抵住林縛的臀,死死的抵在一起,到底是念著有孕在身,沒敢太瘋狂,只叫林縛進來頂了數十下稍解渴意。

這一夜室香流溢,聲如春潮,春意無邊。

而在這一刻,徐州城裡,劉妙貞披著紅衣坐在窗前,打開窗戶,看著院子裡雪落無聲,摩挲著手邊的青銅面具,唯有此時,才覺得這青銅面具冷得叫人心裡孤寂。

外廂侍女還沒有睡去,在被窩裡嘰嘰喳喳的說話:“你說啥時候小姐能找到個如意郎君?”

“天下哪有哪個奇男子能配得上我們小姐哦?”

卻未料得劉妙貞未曾睡著,聽到侍女們的夜話,在心裡也只是引起無邊惆悵的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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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55章 閱事

夜雪無聲,春意如潮,生龍虎猛折騰到半夜,林縛也如死狗般熟睡。  

孫文婉終究是臉皮子嫩,待拂曉晨光微露,偏回住所梳洗紅妝去,怕給下面的女侍撞到羞死人。  

林縛一覺醒來,身邊只有蘇湄、小蠻兩姐妹相擁左右陪他而睡。小蠻本身就貪睡,加上有孕在身,睡得更多;蘇湄的身子柔弱,初為人婦,經不起鞭撻,經過昨夜的折騰,這時睡得正沉——前塵往事歷歷在目,往時也曾想過如此擁美而眠,一朝得現,更覺此生無憾。  

“夫君在想什麼?”蘇湄醒過來,抬頭看見林縛眼睛盯著帳頂發呆,出聲問道。  

小蠻睡得正香,半個人都趴在林縛的胸口——蘇湄與小蠻姐妹倆,十數年同床共枕,親密無間,此時多一個林縛,也不覺得有什麼不便,雖說昨夜荒唐,叫人難為情,孫文婉先離開,也沒有太多的尷尬。  

“醒來後,便覺人生無憾了。”林縛說道。  

“妾身可不想夫君沉溺於此,而忘了大業。”蘇湄說道。  

“那是當然,”林縛說道,“家和業興是一方面,有你與小蠻為妻為友,其他女子再入不了眼。”

“盡會說瞎話騙人,”小蠻張嘴輕輕的咬著林縛的胸口,笑道:“月兒姐、盈袖姐、六夫人、顧家姐姐、孫家姐姐、還有姓宋的婆娘,以及姓宋的房裡那幾個丫鬟,有哪個入不了你的眼?”

林縛厚顏一笑,便將此節揭過。起床後,林縛在掃去殘雪的庭院,練過一陣刀術,神氣完足,完全不像昨天折騰到半夜才睡的樣子。  

午前賴在宅子裡靜心讀了兩卷書,到午後就無法如此悠閒。  

林縛說是隱於湖莊垂釣為樂,將瑣碎事務推開,這也只是說說而已。便是在此之前,每天都要閱看、批示大量的公函,徐州收復有近月餘時間,地方上也漸漸靖平,林縛還要抽出時間,與地方鄉紳代表見面。  

林縛要求沛縣以北的民眾悉數南撤,沛縣到徐城之間的區域,確保滯留其地的民眾都集寨而居,做好堅壁清野的準備,在徐州城往南,建造更多的圍攏屋式的村寨、村圍,以壓制虜騎的滲透能力。  

還有就是在徐州地區推行新政,減免租賦、恢復生產,將礦山林地收為官有,盡快穩定地方統治,減輕淮東的財政壓力——這些事情都離不開地方勢力的配合。  

士紳鄉豪雖在淮泗戰事及陳韓三治徐州期間受到嚴重的壓制,但兩次都逃過毀滅性的打擊,還保留著相當強的勢力。  

也是過去數年來磨難重重,在殘酷戰事與陳韓三殘暴統治下,徐州的士紳鄉豪更習慣屈服、依附於強權,而忠君之念淡薄。徐州士紳對出身流民軍的淮陽鎮諸將缺乏足夠的信任,但對淮陽鎮背後的淮東卻寄以厚望。  

淮東推行的新政以及層出不窮的許多新事物,都叫江寧的老學究、儒生士子視為離經叛道,難以接受,但在受戰火摧殘的地區,淮東諸多做法又顯得那麼溫和。  

丈量田畝、減租減賦、流籍編戶等事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林縛此時還希望徐州地方能舉荐一批人才,作為後備吏員選入淮東各學堂進行培養。  

當世官吏皆出自科舉,即使為吏,也需要有功名在身。  

林縛不拘一格錄用人材,推崇雜學、抑制儒學,一方面是淮東要發展的客觀事實要求如此,一方面也是意在使淮東的官吏體系,與江寧涇渭分明。  

當淮東的官吏體係與江寧迥然不同又難以溶合之時,淮東實際就從內在上完成獨立於江寧之外的目的。  

還有就是林縛要求將徐州的礦山資源悉數收為官有,私人挖掘,需得官府照函,亦需向官府繳納稅金。  

相對於土地,徐州的煤鐵資源更為重要。  

拿下徐州之後,淮東才不用擔心在煤鐵礦供應上受制於人。  

鐵礦資源對淮東的重要性自不用說,對於普通民眾來說,柴與米的重要性是對等的。鄉野農家以稻麥桿煮飯,但城坊戶多用柴、炭。  

炭分木炭、石炭,石炭也就後世常稱的煤,在當世早就得到廣泛的應用,冶鐵燒窯用煤,城坊戶燒水煮飯,也多有用煤的。  

淮東地處平原,森林稀少,木炭是遠遠不足用的,林縛有意在原先的煤球、煤餅基礎上,在淮東地區先推廣蜂窩煤。以淮東轄區範圍以內二十萬戶城坊戶以及工礦燃料需求計長,淮東每年的煤炭需求總數預計初期將達到數億石。  

在徐州西南、淮陽以東地區,相山、陶墟山以及黃桑峪等低山丘陵,數百年之前,就有挖煤取炭的歷史,至今存有十數處煤窖。受戰事推毀,僅有兩處還在正常生產,此時與徐州、沂州之間的數處鐵窯一併由淮東軍司出資進行贖買,收為官有,在徐州府衙之下設煤鐵局專司其事。  

在徐州推行新政雖說沒有遇到太大的阻力,但要使徐州地區在戰時恢復生產,林縛肩上仍然感受到極大的壓力。  

*************

年節將至,林縛終於結束自己的假期,從石狗湖北岸的湖莊搬進徐州城裡,堆在他案頭的一摞公文,叫他直想扭頭出城去,將假期無限期的延長下去。  

孫敬堂、高宗庭、葉君安、李衛等人卻拽住不讓他走。  

“淮泗地區積壓的流戶數量本來就極為龐大,遠遠超過地方安置能力。這趟從麟州撤兵南還,為將沛縣以北地區變成殘地,以為緩衝,月餘來,差不多又有十四萬民眾遷到徐州以南,”李衛照本宣科的將當前徐州所迫切要解決的問題擺到林縛的面前,“另一方,在徐州戰事之後,陸續捉俘的新附軍及徐州軍降卒也達到一萬九千餘眾,行營也於前日將這些降卒悉數移交地方安置——不要談恢復生產、修繕城池,徐州要維持下去,明年就要一百萬兩銀……”  

林縛將沂州、海州、剡城、宿豫、睢寧、淮陽、蕭山、銅山、灌雲、下邳、沛縣、廣戚等十五縣,都置於徐州治下,形成大徐州格局,以便民事能跟軍政很好的契合。  

徐州所轄十五縣,睢寧、淮陽、宿豫、海州、灌雲雖說早前隸屬於淮安,但與徐州、沂南交界,以往是重戰備而輕生產。  

這時候將外圍防線推到徐州以北到沛縣一帶,從徐州以南的諸縣,就要以戰備跟恢復生產並重,初期需要投入恢復生產的資源,就顯得格外的多。  

其他不說,要使得徐州地區的煤鐵採掘,能夠保證淮東地區的內部供應,投入的銀子就要以百萬兩計。  

好在煤鐵的供應另有幾處來源,徐州這邊的開發,可以循序漸進,不需要急於一時。即使要投銀子,軍司也不會直接往外掏銀子,而會將淮東錢莊的功用充分的發揮起來。  

即使不提煤鐵採掘上的投入,僅徐州十五縣恢復初步生產、將流民安置下去,所消耗的銀子也將是極其龐大的。  

劉妙貞坐在林縛下首,心想:要當這個家,真是不容易做。  

徐州制置使下轄淮陽鎮、鳳離營、淮東騎營、沂蒙及廟山等特別行營軍,計有戰卒近七萬眾,此外還有近五萬的輜兵。  

要維持徐州地區的軍備,城池修繕、軍械兵甲以及兵卒糧餉被服等常規費用,明年的軍費預算就是兩百六十萬兩銀。這還要指望明年不要發生大規模的戰事,不然開銷將遠遠超過預算。  

徐州戰事,殲敵(含捉俘)超過三萬餘眾,成功奪取徐州雄城,絕對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勝捷。只是戰後核算戰事開銷,仍叫人暗暗叫苦。  

戰時消耗兩萬袋鹽,幾乎用盡淮泗地區的食鹽儲備。  

淮東數年努力攢出的六千精銳騎兵,是徐州獲捷的關鍵,兵員傷亡不大,但戰馬損失超過兩千匹,即一戰就將淮東騎營未來一年的戰鬥潛力消耗盡。  

雖說戰後抄沒陳韓三及其部將的家產,但所得甚少,遠遠不足以彌補戰事消耗,也可見這些年陳韓三佔了徐州要供養兩萬兵馬是何等的艱難!  

兵甲箭矢消耗,可以拿繳獲抵沖,還有很多的富裕,算是此戰較大的一項收穫。  

淮陽軍雖傷亡較輕,但累積也有三千餘眾,傷員救治以及犧牲或致殘將卒的撫卹及獎功,更是大筆的開銷。  

劉妙貞、馬蘭頭、李良等人,以往為流民軍將,率軍轉戰天下,受傷拿草藥破布包裹一下;稍重一些的傷,就看命硬不硬,哪有淮東軍如此完善的救治體系?  

將卒犧牲也是拿草蓆裹了埋葬了事,沒有撫卹一說;甚至其遺留下來的妻兒境遇會變得更慘。  

說到獎功,一是提拔作軍將,但更多時候沒有什麼可以獎賞,故而在破城時,放縱部眾燒殺掠奪,也是某種形式的獎功跟士氣激勵。  

認真、仔細的進行比較,流民軍根本無法跟體系嚴密的淮東軍抗衡的,劉妙貞暗道:當年敗得真是一點都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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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56章 淮陽獎功

海陵、淮安兩府,除少數縣受到戰爭殘酷摧殘外,大多數縣都未直接經歷戰事。即使如此,這些縣的圍墾、水利、道路、橋樑等工造投入,也是極為龐大。  

徐州周圍諸縣在淮泗戰事期間,悉遭攻陷,便是徐州城給圍淹半年,也近乎荒廢。  

數年來為限制陳韓三的勢力,對徐州進行嚴酷的封鎖,到今日城池殘廢不說,民戶也是十室五空,大量的土地給拋荒。  

恢復民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土地拋荒三五年,灌木雜草叢生,溝渠、道路、橋樑、江河湖堤也近乎荒廢,要復耕,跟墾種荒地、生地,沒有太大的區別,需要大量的農具、耕牛、種子以及熬荒的糧食。  

徐州要休養生息,要進行大規模的賦稅減免,但徐州下轄十五縣,要勉強維持下去,勒緊了褲腰帶,每年也要投入上百萬兩銀子。  

軍司的收支幾乎都用在養軍上,不從徐州抽調銀錢、米糧,但也拿不出大筆的銀子支援徐州的民生恢復,最終還是將主意打到淮東錢莊的頭上。  

身為淮東錢莊總掌櫃的周廣南,在年節之前趕到徐州,徐州大地覆蓋白皓皓的大雪。  

“三百萬兩銀子,分三年借入,錢息計八厘,以徐州十五縣地方賦稅為擔保,從第三年起,分十年歸還本息,”林縛說道,“為確保徐州地方歸還本息的能力,軍司三年內不從徐州徵調錢糧,第四年之後,從徐州徵調的錢糧,不超過稅賦總額的四成——這樣的條件,我想淮東錢莊能夠接受。”   

“若能從徐州籌三百萬兩銀,分三年支借三百萬銀給徐州恢復民生,當然沒有問題。”周廣東說道,他這次過來,除了掏銀子,還兼來籌銀子。  

“你這不是打著空手套白狼的心思嗎?”李衛氣笑道,“何輒到最後,錢莊是分文不掏啊。”   

“錢莊為商,以金銀為貨物而經營之,錢莊本身不產金銀,不籌哪裡能藉出?”周廣南說道,“徐州地處淮泗要衝,為南北漕運的中樞,商賈雲集,與江寧、淮揚並稱天下之盛。徐州城殘破,但終究沒有遭到大掠。貧困之民嗷嗷待哺,不過徐州城裡的商賈富戶豪貴士紳,窖宅里應還藏有相當可觀的金銀。金銀本是死物,埋在地方,不能充飢解渴,唯有行於市賈,才有價值——大人起初籌立錢莊的目的,也是這個……”   

林縛微微而笑,信用的建立需要漫長的時間,崩潰卻在旦夕之間,他總是克制不去干涉錢莊的事務,甚至讓周廣南辭去釐金局的職差,專司錢莊。  

周廣南不做軍司的應聲蟲,才更能贏得財東的信用,錢莊才能更加獨立的發展壯大。  

李衛一臉苦澀,要是將徐州城圍起來挨家挨戶搜刮,所得金銀財貨,絕對不止三百萬兩銀,但想要商賈富戶籌三百萬兩銀以本金形式納入錢莊,則不是朝夕之間能辦成的。  

錢莊畢竟是新鮮事物,徐州又歷經戰事,人人居安思危。從大局想,將金銀存入錢莊,淮東軍司得以根深蒂固,徐州恢復民生,自然也更安全。但更多人的心思,即使救命的稻草,也更希望是抓在自家的手裡。  

“錢莊先支借一百萬兩銀給徐州,先將明年應付過去,”林縛總不能讓局面僵在那裡,李衛要算勤政護民的良吏,但就眼前的情形,他沒有什麼良策,“大不了我在徐州,替錢莊大聲吆喝,保證錢莊明年能從徐州籌到足夠的銀子……”又與李衛說道,“徐州府衙,也要替錢莊大肆宣傳。錢主將金銀納入錢莊,再由錢莊支借給地方官府恢復民生,地方官府日後收繳賦稅上來,再償還錢莊,錢主不用擔心血本無歸,還能吃息——要是這種方式,地方鄉紳都不能接受,難道要強行索捐、強行攤派才成……”   

“萬事開頭難,等紮下根來,有些信譽,就會簡單得多,”葉君安說道,“便是錢莊剛到明州府,諸家也只是湊出八九萬銀子敷衍了事,然而到今日,各家償到甜頭,錢莊在明州籌到銀子,總數怕超過兩百萬兩了吧?”

“超過此數了,”周廣南說道,“徐州這邊,暫時也就照大人所議行事——不過還要跟李大人談妥一個條件?”   

“請說。”李衛說道。  

“徐州及轄縣府庫餘銀,都需要存入錢莊;不過錢莊會在諸縣都設分號,保證府縣用銀隨支隨取。”周廣南說道。  

“行,行,只要錢莊支借銀子,我給周財東端茶遞水都成。”李衛有些頗受不了周廣南錙厘計較的性子,忙求饒道。  

林縛哈哈一笑,便將這樁事情定了下來。  

錢莊到徐州籌銀子,除了補充本金外,更深層面上的意義在於:   

一旦徐州的富戶鄉豪,將大量的金銀以本金入股的形式納入淮東錢莊,從此就與淮東錢莊、淮東軍司的息息相關——為確保徐州地方日後的賦稅能夠用來歸還錢莊的本息,必然也將希望徐州十五縣始終置於淮東的轄管之下。  

王權之下,雄傑割據地方而為諸侯,通常依賴於個人的威望以及宗族的勢力及影響,這也是奢家攻城掠城首先保證宗族利益的根本。  

比起塑造個人聲望加強凝聚力,通過錢莊等一系列手段的運作,則能從根本上鞏固淮東的基石,而自立於江寧之外。  

**************   

在流民軍時,馬蘭頭掌管錢糧支度,自詡是知悉政事的能人,但這段時間,與高宗庭、孫敬堂、葉君安、李衛等人廝混在一起,才曉得這治政也是分高下之別的,偶爾自嘲道:“待不領兵打仗,許是到地方乾一任縣太爺也是勉強……”

議事歸來,馬蘭頭頭腦暈脹,叫婆娘溫了一壺酒,切了兩斤肉,在房裡慰勞自己。  

沒過多久,門侍來禀:“大小姐過來了……”   

劉妙貞雖出任徐州制置副使,但淮陽軍將仍以大小姐相喚。  

“大小姐這時候過來做什麼?”馬蘭頭撓撓頭,站起來與婆娘到門口迎接。  

“馬叔。”劉妙貞穿便裝坐馬車過來,下車給馬蘭頭斂身行禮。  

馬蘭頭與劉妙貞舅父楊全同輩份,只當劉妙貞過來是談私事,也就沒有拘禮,讓人在大宅子裡燒起火盆,請劉妙貞進屋裡說話,邊走邊問道:“大小姐過來有什麼事情要吩咐?”   

“為撫卹跟獎功之事想請教你。”劉妙貞說道。  

徐州戰事,淮陽軍累積傷亡有三千餘人。  

至少到現在,淮陽軍仍保持相對獨立的地位。  

傷員救治,由淮東軍司統一負責,但撫卹及獎功,涉及到軍隊的獨立性,林縛給劉妙貞、馬蘭頭、李良他們自主權,淮東負責必要的財政支持。  

換作以往,有功將卒賞些銀錢了事,但與淮東密切接觸這麼久,馬蘭頭也曉得以往的做法過於粗糙了,但一時也不曉得要怎麼辦才好,拖到今日,還沒有一個定策。  

聽劉妙貞專為此事而來,馬蘭頭咂嘴皺眉,接不上話。  

馬蘭頭婆娘插話道:“大小姐還沒有吃過飯吧,要不在這裡一起吃?”   

“麻煩嬸子了。”劉妙貞說道。  

馬蘭頭的婆娘長期以來都管女營,在流民軍時就是地位重要的女將,有資格參與議事,吩咐下去,挨著馬蘭頭坐下,說道:“這仗還要打下去,不過相比較以往,不單有個住處,其他方面也是天差地別。都說人心思定,要有個安穩的地方待著,誰樂意四地奔逃?即使將卒在外征戰,也巴望著家人能活口安生——要議撫卹跟獎功,我看分田安家入籍最好……”   

“好是夠好,但哪有這麼田?”馬蘭頭說道,“徐州地都有主,即使是荒灘湖蕩,要改成糧田,沒有兩三年的經營怎麼能成?照著淮東軍的獎功跟撫卹標淮,這次怕是要八九萬畝糧田。徐州人多地少,熟地一畝要十兩銀子,淮東供吃供穿,怎麼有臉跟他們再要八九萬畝熟田?”   

馬蘭頭的婆娘沒有理會馬蘭頭的牢騷,問劉妙貞:“大小姐在猶豫什麼?”   

“這副擔子壓在肩頭這些年,妙貞弱女子一個,也有些承受不來,現在諸事都有個安定,大家也不用忍飢挨餓,就想著將擔子卸下來。要不是馬叔你來當這個家,妙貞給你當副手?”劉妙貞說道。  

“我怎麼當得來?”馬蘭頭忙不迭的拒絕道,轉念才想明白劉妙貞的來意,遲疑問道,“大小姐的意思,是要將擔子完全交給淮東?”   

“馬叔以為如何?”劉妙貞問道。  

馬蘭頭沉默起來,過了片晌說道:“說心裡話,我與李良等人,便算是加入淮東,也不會給虧待,而且以後也有一個明確的奔頭;但大小姐你怎麼辦?少公子他怎麼辦?”   

“妙貞願嫁給林縛為妾!”劉妙貞斬金截鐵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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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57章 自薦為妾

馬蘭頭愣怔當場,張口說道:“大小姐……”但接下來彷彿喉嚨給別人捏住,再也吐不出一個字,與婆娘面面相覷,實在是沒有想到劉妙貞心裡打定這樣的主意,瞠目結舌、無話以對。

“妙貞願嫁給林縛為妾!”劉妙貞平靜的將話又重複了一遍。

過了半晌,馬蘭頭才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但說出口的還是只有半截子話:“大小姐你這是……”有些話不能說、不能問,除了震驚之外,實在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臨到最後,長嘆一聲,伸腿踢了自家婆娘一腳,站起來說道:“讓嬸子陪大小姐說說話,我想起來還有事情未跟李良那崽子交待清楚……”便披了袍子,帶著隨待,去尋李良說話去。

赶巧孫壯尋李良喝酒——孫壯家小都在崇州,在徐州城裡無牽無掛,不在軍營、不參與議事,就整日找舊日袍澤飲酒為樂,不是在馬蘭頭家裡,就是在李良宅子裡廝混——看到馬蘭頭過來,笑道:“燉了羊肉燙了酒,還尋思著派人去請你過來,又怕你家婆姨嘮叨,沒想到你的鼻子跟狗似的,自個兒跑過來了……”拉他坐下來喝酒。

孫壯如今要算淮東軍的嫡係將領,馬蘭頭心想著大小姐的事情還要跟李良私下里商議,便坐下來悶聲喝聲。

李良見馬蘭頭半天不說一句話,心想他肚子裡藏著事,問道:“馬帥坐這兒半天都不吭聲,可是遇到什麼為難的事情了?”

“老馬就是肚子彎彎腸子多,怕是嫌我在這裡礙眼了吧?”孫壯瞅了馬蘭頭一眼,問道。

“還不是獎功的事情頭疼?”馬蘭頭說道。

“那算芝麻大的事情?將卒有功,賞酒賞肉賞婆娘,照著老規矩來不就行了?雖說如今婆娘不好亂賞,但妻離子散的多了,湊成一家子也容易過活,淮東對軍屬有諸種優待,誰要樂意討一房媳婦,也容易啊,”孫壯說道,“大人不也說了:你們擬出條陳來,軍司那邊無不應,你還愁著啥啊?”

“唉,”馬蘭頭輕輕一嘆,說道,“這淮陽鎮跟淮東畢竟內外有別,撫卹獎功的用度,又怎好跟軍司伸手?”

聽馬蘭頭這麼說,孫壯不高興了,放下筷子,將嘴裡嚼得半爛的一大塊羊肉吐到碟子裡,冷笑道:“何輒你還謀算著將人馬拉出去自立啊!軍司這兩年那幾十萬車大米白面,何輒是餵豬餵狗了?難不成,你將人馬拉出去,就能割土裂地封王封侯不成,混到今日是虧你了! ”手撐著膝蓋,眼睛瞪得溜圓,直欲將忘恩負義的馬蘭頭生吞了。

李良沉默著不吭聲,他也誤會馬蘭頭的意思——馬蘭頭倒是不急不慢的抿著杯中酒,說道:“我倒是不想內外有別,但咱們底子不比別家乾淨……”  

孫壯忿恨不平的質問道:“大人隻身去淮陽,可對你們沒有一點保留;至今徐州城裡,駐軍也是以淮陽軍為主——你倒是有什麼擔憂的?是你擔心,還是大小姐她有什麼想法?”徐州獲捷,淮陽鎮與淮東幾乎融為一體,孫壯可不想這時候鬧什麼妖蛾子,搞決裂。   

“大小姐還在我宅子裡呢,你嫂子陪著大小姐——本來好好的在談獎功的事情,大小姐突然說要嫁給大人為妾……”馬蘭頭說道。   

“……”孫壯差點閃了舌頭,愣了半晌也沒有能說出話來。   

李良也嗑嗑巴巴的問道:“這個,這個,怎麼突然就鬧到這一出?”   

有些話在劉妙貞面前不能說、不能問,在李良、孫壯面前,馬蘭頭倒沒有太多的顧慮,說道:“我剛才說內外有別,孫壯這犢子跟我吹鬍子瞪眼。俺們摸著胸口說一說,大人待我們是不差,但保不定下面軍將有所顧慮,也保不定淮東其他人會有別的想法。我也想過,淮陽徹底加入淮東,是好事,大家都有個奔頭,但是大小姐跟少公子怎麼辦?”   

“……”李良吸了一口涼氣,有些還真不能說出口。   

淮泗軍以往奉劉安兒為主,淮泗戰事之後,將卒又奉劉妙貞為主,視劉安兒的遺子為幼主——世人最重忠義,“幼主”是頗受忌諱的存在,淮陽鎮要想徹底的溶入淮東,劉妙貞及劉安兒遺子則實際上構成了一種障礙。   

一旦成為障礙,有時候便是性命也難保全,“斬草除根”這種說法絕不是什麼空穴來風。   

劉妙貞嫁給林縛為妾,則能巧妙的化解這種障礙,林縛作為夫君,接管淮陽鎮的兵權,則變得天經地義,能使將卒信服,以後也不會存在爭權奪勢的隱患。   

劉安兒的遺子,也不會因為“幼主”的身份而受猜忌,在淮東反而能保一世富貴。   

“除了大人,天下還有哪個能配得上大小姐,你們都愁眉苦臉作甚?”孫壯嚷嚷道,“當年安帥在時,有意招秦子檀入贅;看秦子檀那熊樣,哪裡配得上大小姐?   

“也是哦!”李良笑了起來,說道,“戲文裡都唱'寧為英雄妾,不作庸人婦',我覺得這話在理!”

“這話說得輕巧,要能如此,也是一樁圓滿,只是這個話頭誰把它提起來?”馬蘭頭說道。   

“男歡女愛,屁大的事情,我去說。”孫壯主動請纓,站起來就要去說項。   

“你個渾人,好事也會給你搞砸,”馬蘭頭將孫壯攔下來,說道,“怎麼也要照顧到大小姐跟淮陽軍的顏面啊!”   

經過初時的震驚之後,馬蘭頭離開家往李良這邊趕就想明白過來了:大小姐除了許給大人,還真難有圓滿的選擇。   

且不說大小姐眼界頗高,大小姐的身份在哪裡,誰會、誰能、誰敢娶大小姐為妻、為妾,總不能讓大小姐孤老一生吧?   

關鍵的問題,這個話頭該由誰提起來?馬蘭頭這時候為這個問題頭痛。要是他或其他淮陽軍將出面提起這事,多少有些“賣主求榮”的意味,馬蘭頭不想給別人在背後戳脊梁骨,總不能讓大小姐自己跑上門去吧?   

這會兒,馬蘭頭宅子裡的一名小校小步跑進來,氣喘吁籲的,馬蘭頭問他:“什麼事情大驚小怪的?”   

“大小姐去大人行轅了,夫人要小的趕來告訴馬帥一聲!”   

馬蘭頭、李良、孫壯三人面面相覷,心裡皆想:合輒大小姐真要自己把自己嫁掉啊!   

“這怎麼辦?”李良問道。   

“屁大的事,喝酒吃肉!”孫壯嚷嚷道。   

馬蘭頭搖頭苦笑,說道:“喝酒吃肉,喝酒吃肉!”   

************   

林縛也是剛回後宅歇下,蘇湄親自下廚調理羹餚,這碗兒碟的才擺上桌,就得報劉妙貞有事趕來求見。   

見劉妙貞與馬蘭頭的婆娘身穿便裝而來,林縛也就沒有讓女眷迴避,就在廂房裡說話,問道:“劉將軍這時候過來,有什麼緊要的事情?”   

“妙貞想與蘇家姐姐、小蠻夫人做姐妹。”劉妙貞說道。   

劉妙貞的語氣太平靜,她的請求雖然突兀了,林縛也沒有想別的地方去,笑道:“那是好事啊,哪天選個良辰吉時,讓你們義結金蘭……”

卻是站在林縛身側的蘇湄心思靈巧,看到馬蘭頭之妻神色詭異,想到劉妙貞嘴裡的“姐妹”許是別有他意,宋佳在徐州時,正跟她說笑間提起劉妙貞的婚事,這時候心機一動,想到這上面來,但是哪有姑娘家跑上門自薦為妻為妾的,又覺得不可思異,怕猜錯了鬧尷尬,輕輕推了推林縛的肩頭,說道:“劉姑娘武功威震天下,有定國安邦的才能,我與小蠻都侍妾身份——要跟劉姑娘義結金蘭,也該是夫人才有這個資格……”

給蘇湄這一提醒,林縛也是一怔,手裡的端著茶盅正往嘴邊湊,下意識的往劉妙貞臉上瞅去。   

“妙貞蒲柳之姿,不堪入大人之眼,然……”劉妙貞一板一眼的說道。   

林縛手一抖擻,滾燙的茶水潑到下巴上,胸口淋濕了一片,燙得林縛只吸氣,忙抬手拿袖子擦拭,嘴裡還不忘跟劉妙貞說道:“你且慢說,且慢說,這茶誰燒的,非想燙死我不可?”不僅覺得下巴給燙得極痛,也覺得椅子上給人安了釘子。   

這樣的事情對林縛來說也是太突然,不曉得要何應對,赶巧高宗庭過來有事要商議,在外宅等候,侍衛進來相請。林縛脫身就逃,走到門口,才想到不能這麼逃之夭夭,轉回頭來說道:“劉將軍與馬夫人且留在後宅用餐,我與高先生議過事,再…再…”磕磕巴巴也不知道要怎麼接話。   

蘇湄說道:“劉家妹妹有我們陪著,你且去見高先生。”

林縛逃也似的走去外宅書舍,高宗庭見林縛胸口濕了一片,說道:“也不是多急的事情,大人可以換過衣服再見宗庭……”   

“你不急,我急啊!”林縛將劉妙貞在內宅的事情說出來。   

高宗庭一驚一怔,俄而俯仰大贊:“劉將軍果真是絕世無雙的奇女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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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5 18:58:43
卷十 權傾第58章 還鄉

泉州今年的冬天也要比往年寒冷一些,海水也顯得愈發的澄澈。泉州潯浦細蝦島以東的海域,在拂曉稀微的晨光裡,就彷佛是由暗藍色的寶石雕琢而成。  

細蝦島是泉州城東面的一座小島,淮東封海之後,島上的漁民被迫全部撤出,只剩下孤零零的島山矗立在冷嘩的海水之中。  

宋博身穿一襲青袍,站在船頭,臉給寒冷的海風吹得有些發青,眼巴巴的眺望著西南方向,要是有船過來,也會先從那個方向出現。  

誰也未曾過鼎泰祥的掌櫃竟然是淮東在泉州城裡的暗樁,三天前攜了宋佳的手書登門求見,說起今日會回娘家——泉州城裡也不完全都受宋家控制,宋佳的行踪萬萬不能洩漏出去。宋博在崇州時,跟姐姐見過面,曉得手書不會作假,遂天不亮親自帶著人出海來接姐姐進泉州。  

即使這艘船上也只有三五人曉得這次出海的目的,其他船工都是忠於宋閥的老人,這次事情過後,也會給嚴密監視起來,以防消息走漏。  

天際跳出最初的霞光,淮東三艘集雲級戰船若脫弦之箭往這邊駛來,宋博安之若素,隨宋博出海的宋義手心卻捏著汗——宋佳在崇州的消息,宋博與父親未曾跟第三人透露過,便是奢家,也絕不肯承認宋佳、奢明月姑嫂在崇州被俘,普通的宋閥子弟都以為大小姐在返回江寧的途中船覆溺水而亡。  

突然有手書從淮東傳來,宋博又沒有將事情解釋清楚,宋義自然懷疑所謂的“手書”是淮東設下的陷阱,看著三艘淮東戰船如脫弦箭駛來,手心自然捏了一把汗,下意識的將手按在腰間的佩刀上。  

宋博示意諸人稍安勿躁,耐心的等淮東的戰船靠近。  

“爾等出海可是來迎貴客的。”當前一艘戰船接駁過來,甲板一員將校發聲詢問。  

“宋博在此恭候多時。”宋博揚聲說道。  

戰船沒有回應,給後船打過旗號,即往左翼滑去,居後的戰船放下來一艘小艇,四名船工劃撥往這邊駛來,船首站著一名青袍儒生。即使隔得遠,宋博也認得出那就是女扮男裝的姐姐,想起崇州分別後的種種,眼睛給淚水糊住。  

宋佳沒有想過能這麼早登上閩東的土地,扶著繩梯登上,心緒也是激動萬分,看到堂弟宋義探頭伸出手來,嫣然笑道:“小義都長大成人了!”  

船上幾名宋閥子弟這才肯定是大姐回來了,都按捺住激動的心情。雖說讓奢家知道宋家私下里跟淮東接觸,也很犯忌諱,但絕對比讓奢家知道宋佳從崇州返回要好。  

“姐姐,一別這麼多年,在崇州一切還好?”宋博將姐姐迎進船艙裡,才打開話匣子一述別離之情。  

“一切都還好,父親他身子還好?”宋佳說著話,話音有些哽咽,在崇州樣樣都好,但心頭總是念掛著家人。  

“還好,還好,操心的事雖說不少,但畢竟比以往要清閒一些,”宋博稍頓了一下,閒扯著家長里短,也不開口問宋佳為何選擇這時回泉州。  

船到潯浦碼頭登岸,岸上早就備好車馬,宋博陪姐姐坐上馬車,在宋閥子弟的簇擁下,在晨光裡,策馬往泉州城方向駛去。  

除了泉州城裡的衙宅外,宋氏在泉州城北面的清源山築堡而居,車馬沿著山道往清源堡駛去。  

清源山距泉州城僅七八里地,高一百五六十丈,在地勢上易守難攻,與泉州城互為犄角。  

泉州雖寒,但氣候總要比徐泗溫潤得多,雖說是深冬季節,山里林蔭仍綠意盎然,宋佳掀開窗簾子,看著窗外熟悉的閩東風景,也偶爾能看到山林間的外圍遊哨,一副戒備森嚴的樣子,問宋博:“這兩年,父親在泉州可還辛苦?”

“還能怎麼樣呢,淮東封海,泉州近海三十里都成殘地,怎麼能不辛苦?”宋博苦澀說道。  

戰爭從來都是殘酷,不會因為與宋氏有默契,淮東南線兵馬就放棄對泉州沿海的襲擾跟焦土策略。所謂的默契就是泉州兵馬退出離海岸三十里之內的範圍,淮東的襲擾控制三十里的縱深之內——唯有如此,對奢家才能交待過去。  

泉州有著閩東少有的近海平原,但本身也是山多田少,以泉州所轄五縣計,山地近有千萬畝,然而所轄平田僅百餘萬畝。  

平田易行水利,耕作價值最大,加上泉州氣候溫潤,近海百餘萬畝平田,是泉州最核心的產糧區。隨著戰事的深入,近海三十里地都變成戰爭的緩衝區,能用來耕作的平田也就所剩無幾了,損失之慘重不是拿言語能表達的。  

看著宋博身為宋氏嫡子,都身穿土布衣袍,宋佳輕輕嘆了一聲,說道:“但願戰事能早些結束,能還百姓安寧!”

“能有哪麼容易嗎?”宋博苦澀一笑,說道,“豫章守將向奢飛熊投降了!”

“啊!”宋佳微微一怔,她從山陰直接乘船南下,到夷洲後,再通過暗樁聯絡宋家,在夷洲島上還不知道豫章失守的消息。當然了,奢家攻陷豫章,消息能從杉關道傳到閩東來,速度比從經江州、江寧,再從崇州轉到夷洲,要快捷得多。  

從山陽登船時,就那時形勢,豫章失陷是遲早的事情,時間過去大半個月,這時候聽到豫章失守的消息,宋佳也只是微微一怔,轉念臉色就恢復正常,看著宋博,笑道:“那這麼說,父親不歡迎我這個女兒回娘家?”

“父親倒沒有說什麼,大前天你的手書傳到泉州城裡,他老人家就住到這山里來。”宋博說道。  

“三老身子還安康,大伯、四叔他們可都在泉州?”宋佳問道,接下來要談的事情將決定宋氏的生死存亡,也將決定宋氏今後數百年的氣數,顯然不是她一家子就能決定。  

“父親住進山里來,沒有跟任何人見過面。”宋博說道。  

宋佳看了弟弟一眼,問道:“你覺得我不該這時候回來嗎?”

宋博輕嘆一聲,說道:“一切都要父親拿主意。”

宋佳輕輕嘆了一聲,奢家雖在浙東接連受挫,但江西戰事異乎尋常的順利,奢家怎麼看也不像氣數將盡的樣子,對於常人來說,的確是很難的選擇。  

清源堡封谷而建,隱於山林之間,沿山道而上,看不出清源堡的規模有多大,但隨著沉重的包銅大門“吱呀呀”的緩慢開啟,才緩緩露出里間縱深極闊的內部格局來。  

馬車悄然駛入,宋義帶扈兵停在堡門外,只看到險峻的堡門一眼,即來著兵將返回泉州城去。  

宋博領著宋佳穿堂過室,到內宅一棟雅舍前停下來,說道:“築清源堡,父親仍堅持給姐姐在宅子裡準備了這處小院,說是姐姐終有一天會回來住,每年年節都會替姐姐準備一套喜歡穿的衣裳……”

宋佳獨自走進小院,院角種著一畦翠竹,推門進戶,打開衣櫥,裡面整整齊齊的疊放有好幾套四季衣裳。多年來只覺得自己身如棄子,今日手摸著這些衣物,宋佳眼淚忍不住簌簌的落下來,過了許久,才將身上儒衫換下走出去。  

宋博一直守在院門外,領著宋佳往西北角的後園走去。  

左右院子的下人都給臨時遣開,空無一人的園子在清寒的早晨顯得格外的冷寂,每一步足音都能清晰的傳來,看到園子的角亭裡父親熟悉的背景,宋佳眼含淚盈盈跪拜在地,喚道:“不孝女見過父親!”

“好個不孝女!以勤王為棧道,以浙東為陳倉,當真是出自你的手筆啊。有女如此,我這個當父親的,也感覺成了廢物啊!”宋浮緩緩轉過身來,臉上看不出悲喜,直接將話題點到浙東戰事上。  

在淮東行聲東擊西之策奔襲明州之前,奢飛熊在富陽勢如破竹,將要侵入杭湖、直接威脅江寧,卻在浙東戰事,浙閩軍在東線就彷佛給去了勢一樣,整個形勢急轉直下,接下來永嘉及會稽戰事的接連失利,使得浙閩軍在東線有崩潰之危。  

可以說是浙東是浙閩軍由盛轉衰最關鍵的一役。  

宋佳也不覺磚地冰冷,跪在地上,說道:“形勢所在,所謂柴積灶下,計謀不是錦上添花的東風罷了,淮東早就具備運送十萬兵馬從海路登陸作戰的能力,即使女兒不言,浙東戰事焉能避免?”

“牙尖嘴利這一點,你倒是一點沒改,”宋浮將寬大的袍袖一拂,說道,“你站過來說話吧,如今宋家還敢為難你這個翅膀硬了的女兒?”

“女兒這次回來,實非要逼迫父親什麼,”宋佳仍跪在地上,說道,“奢家今日在江西得勢不假,但淮東有驅虎吞狼之意,父親不會看不明白。 ”

宋博在旁邊倒吸一口涼氣,問道:“淮東早就料到奢家會從西線突破,還故意縱之?”

“也非故意縱之,”宋佳苦澀笑道,“淮東當時的確兵力給牽制在北線無法脫身,但淮東不畏兩敗俱傷,是有能力在奢家西進之時,強攻東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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