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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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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5 18:59:07
卷十 權傾第59章 父女論策

在會稽戰事失利之後,東陽與富陽是浙閩軍在浙東最後兩處要點。   

富陽在手,浙閩軍則始終保持對江寧及環太湖府縣等核心區域的威脅,但對浙閩軍來說,並不因此而獲得更多的生存空間。放棄富陽,對浙閩軍來說,只是意識著放棄從東線威脅江寧的勢態,東線戰略徹底的轉攻為守,但從富陽、臨水仰攻桐廬、淳安不易,故而對浙閩軍的後翼威脅不大。   

東陽縣的意義則不同。   

不放棄東陽縣,首先能將淮東在浙東的數万兵馬牽制在防線上。   

奢家對淮東最為忌憚,要是讓淮東在浙東的數万兵馬盤活,閩東沿海將會受到更大的威脅。   

其次,東陽縣是浙中谷原的東門戶。   

浙中谷原是奢家在浙郡所占得的最後一塊產糧區,意義未同小可。再者浙中谷原是貫穿浙東、浙西的大通道,從東陽縣經衢州、上饒,再沿信江西進,都有相對平易的地形,可以直接進入江西境內,恰恰是奢飛熊所率西進兵馬的後路。   

從衢州往南可至仙霞嶺,仙霞嶺又是閩浙兩地相接的要衝;從信州往南為撫州,撫州南面的杉關,是閩贛兩地相接的要衝,一旦這兩處給淮東奪去,奢家將給攔腰斬斷。   

這種種意義上,東陽縣是奢家勢在必守的,至少奢家在贛州、豫章等地佔穩腳跟之前,東陽縣是絕不容有失的。   

在奢家有西進跡象之初,淮東集結兵馬,強行從嵊州出兵攻打東陽縣,將直接破壞掉奢家的西進戰略。   

所以宋佳說淮東有驅虎吞狼之意,也不是空穴來風、無依據亂說。   

“奢文莊在毅然西進之前,又怎麼可能不將東陽的問題考慮透徹?”宋浮問道,“淮東驅虎吞狼,就不怕養虎為患?”     

宋博將姐姐從冰冷的磚地上攙扶起來,心裡想:淮東有驅虎吞狼之意,奢家又何嘗不是反過來利用淮東的這種心思。即使淮東一開始就決定強攻東陽縣,也沒有幾成勝算;便算破壞奢家的西進策略,而當淮東在南線的兵馬拼殘,奢家照樣能在東線扳回主動。   

如此看來,東陽縣並不能算奢家的弱點,至少目前,奢家的西進策略是成功了。   

奢飛熊已經占得豫章,大部兵馬正沿贛江兩岸南進,降服宜陽(今宜春)、贛州等地勢力是遲早的事情,閩西、浙西、贛南將連成一片;接下來可以西進荊湘,可北進克江州,居高臨下以擊江寧——奢家攻陷豫章之後,就一掃之前的頹勢,天下命數,迄今還不能窺。   

宋佳走到角亭裡,就著冰涼的石凳坐下,說道:“如果給奢家三五年的時間,確實有養虎為患之虞,但奢家哪裡會有三五年經營江西的時間?江寧那邊有意起用岳冷秋去江州督戰,如今奢家在東線徹底的採取守勢,故而岳冷秋可以從杭湖軍、徽南軍抽調兵馬西進加強江州——試問岳冷秋在江州擁兵超過六萬,奢家還有經營江西的可能?”      

宋浮饒有興趣的看著女兒的臉,問道:“淮東會縱岳冷秋在江州坐大?”     

岳冷秋曾任過東閩總督,宋浮對岳冷秋還是頗為了解的。   

岳冷秋受柳葉飛投敵牽累而被迫辭相,起復去江州督戰,隻身去與帶兵去,意義絕然不同——宋浮沒有料到淮東會縱容岳冷秋帶兵去江州督戰,一旦給岳冷秋降服江州的地頭蛇,必然又是一方諸侯。   

“奢家是頭虎,總不能讓岳冷秋去江州做一頭沒牙虎?”宋佳說道。   

宋浮也坐下來,手指叩著石桌,半晌沒有言語。   

宋博心裡暗暗心驚:姐姐透露應是淮東最核心的戰略,縱奢家西進,確實有養虎為患之憂,但同時使岳冷秋帶兵到江州督戰,就算奢家在贛南紮下根,也是兩虎相爭的格局。   

再往大處看,董原也是年中時從杭州調往淮西掌握兵權,如今長淮軍撤入淮西整頓,使得淮西兵力一時間大盛。貌似董原、岳冷秋之權勢都有重新得到穩固的跡象,與淮東不利,但實際上,整個東線將形成淮東一家獨大的局面;能對淮東構成威脅的勢力,都集中到西線糾纏,使得淮東所面對的格局變得更清晰——這種大局上的謀略,不得不說很高明。   

“淮東能在徐州取得大勝,如此輕易拿下徐州城,確切很出人意外,”宋浮問道,“但看北燕在山東的軍事部署,有穩固山東、河南而轉走他路南下的跡象——比如說北燕從榆林南奪關中,淮東要如何應對?”     

東路能走通,燕胡兵馬走東路南下直取江寧,速度是最快的。此時東路受阻,走中路兩翼而易受威脅,除非燕胡就此滿足,不然走西線,行“先奪關中、再奪荊襄”之策,又是必然的選擇。   

榆林屬九鎮之一,北面便是燕西諸部。   

關中面臨中原腹地,是山高水險、易守難攻之勢,但面對北部及西北部,則沒有那麼多的險地可守,燕胡騎兵可以從相對平緩的黃土高原南下。曹家守潼關易,但要從北面將胡馬拒之境外,卻是極難。   

一旦關中失守,燕胡不需再攻兩川,就可以出武關陷荊襄,就能盡佔江淮地利之優勢。   

如今淮東的徐泗防線,最重要的依仗淮河之險。只要確保淮泗等地水系掌握手裡,就不用擔心燕胡敢重兵圍打徐州。而一旦江淮上游的荊襄等地給燕胡攻陷,江寧的防禦重心將只能依賴於揚子江,江淮之間的地域,將會變成戰爭的緩衝區——燕胡兵馬即使不急著渡江南下,也可以沿揚子江北岸或淮河南岸東進,淮東核心區域的側翼將直接暴露在燕胡兵馬的打擊之下。   

宋佳此次回泉州的用意不言自明,但要是天下大勢不在淮東,宋家又怎麼可能這時就倉促的做出選擇?   

宋佳說道:“當淮東水營的主力悉數移到北線,燕胡能抽出多少兵馬走西線?曹家不是沒有一戰之力,即使燕胡順利攻下關中,而其想出武關奪荊襄之時,淮東數以千計的戰船、十數万精銳,繞開山東,直接從燕薊、兩遼登陸,燕胡要如何應對?說到底,奢家初得兩浙裡,也是勢如破竹,今日形勢又是如何?即使奢家在江西一切順利,但也是強弩之末。此時淮東調兩萬兵馬,從陸海兩路夾攻霞浦,奢家會做什麼選擇?”

霞浦是晉安府的北門戶,一旦霞浦失守,晉安府的核心地域都會受到威脅,而淮東除了海路外,的確可以從浙南的平陽走陸路進攻霞浦。   

宋浮搖頭嘆道:“奢文莊最大的失利,也許就是沒有將'棄陸走海'的策略進行到底……”     

宋博心裡也是默然,就如林縛在淮東的威望無人能及,八閩子弟對奢文莊也都有一種天然的親近跟崇拜,即使沒有復雜的利益糾葛,誰都不希望看到奢文莊會敗。   

奢家奪得贛南最大的意義在於,即使閩東給淮東徹底打殘,還能殘喘延息,掙扎活下來——但奢家的根基之地,卻始終處於淮東的直接威脅之下,除奢家能毅然放棄閩東沿海地區。但又如姐姐之前所說,沒有三五年時間去經營贛南,奢家這時候放棄閩東沿海,無疑是自斷一口氣。   

燕胡此時兵勢最強,但跟奢家一樣,有一個最致命的弱點,就睾/丸要害都暴露在淮東的眼鼻子底下。   

燕胡發跡於遼東,南下後又必然以燕薊為基業。   

以傳統的格局,燕胡只要守住山東,燕薊、兩遼就是安全的內線。淮東發展強大的海上戰力,徹底破壞了傳統的戰爭格局。淮東戰船可以載大量精銳進入渤海灣,在燕薊、兩遼的沿海登陸,直接攻擊燕胡的腹心要害。   

在腹心要害都沒有擺脫威脅的情況,燕胡怎麼可能將主力兵馬壓在西線上?   

換作是人,大概會有一種睾/丸始終給別人捏在手裡的受威脅感吧?   

“浙閩經營夷洲,六十年置一縣繁衍萬餘戶丁口,”宋佳繼續說道,“女兒此番先在夷洲停留了數日,夷洲今日編籍已有兩萬餘戶,除原縣境外,在西南部新設四處屯區,如今編戶兩萬有餘,並有勞役三萬餘眾,新墾土地達二十萬畝;接下來,夷洲有意大規模的將生番編籍入戶……”     

浙東戰事之後,浙閩軍就被迫全線放棄東海,曾趁淮東水營無暇分身之際,先一步將夷州縣摧毀,將島民雖約兩萬眾強行遷離——仔細算算,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裡,淮東就往夷洲島遷入近十萬人,速度之快,真叫人瞠目結舌。   

當然了,夷洲島除了遷民外,也有大量的原住民,即為生夷、生番,以部落聚居的形式生存在島上。   

當年奢家在夷洲置縣得兩萬餘戶丁口,除了遷民外,有相當一部分就是強編生番入籍,粗略估算整個夷洲島上生存的生番有十數万人不等。   

比起用兵之詭異,淮東的治政之強,更叫人印象深刻。   

宋佳此時來泉州,最大的作用,就是要將淮東的底細據實相告,以免宋家看錯形勢、站錯了隊。   

淮東如今花大力氣經營夷洲,就注定奢家怎麼也不可能在東線扳回劣勢。   

即使淮東不繼續向南線增兵,隨著夷洲島的進一步開發,閩東沿海所感受到的壓力,也只會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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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60章 賜婚傳言

宋佳陪父親在角亭裡談這幾年來淮東的見聞,要從根本上打消父親的顧慮,淮東能崛起絕非僥倖;宋博中間出去片刻,旋即拿了一疊塘抄回來,邊走邊說道:“北邊又發生一樁奇事跟東海狐有關哩!”

宋博臉上的表情古怪多於驚訝,宋佳扭頭看過去,這段時間來她在海上的時間居多,塘抄之類的公函都要經明州轉抄,信息就滯後了許多,而浙閩在江寧有暗樁密探,傳消息回來,要遠比從明州轉抄快捷,不曉得淮東又發生什麼事情。  

“紅襖女要嫁林縛為妾,永興帝可能會下旨賜婚!”宋博將一封塘抄遞過來,上面所書都是密探從江寧蒐集到的最新情報。  

宋佳微微一怔,想不到當年一句戲言今日成為事實,心想也是正常,這也當前解決淮陽軍遺留問題的最佳捷徑,只是想到自己離開徐州時,這樁事一點苗頭都沒有露出來,倒不曉得是誰捅開這層窗戶紙?  

高宗庭?葉君安?  

想想都不像,宋佳這時也絕想不到是劉妙貞自己提出來的。  

宋浮只是深深的一嘆,販夫走卒也許會關注男歡女愛這些瑣碎事,但他從這樁事看到的東西,要深遠得多——男子妻妾成群,在當世實不足以成為給他人垢病的問題。  

甚至宋浮也不關心女兒在淮東到底是處得怎麼樣,即使他的另一個女兒嫁給奢飛虎為妻,在家族利益面前,也變得無足輕重——他更關心紅襖女嫁林縛為妾背後的意義。  

自劉安兒給陳韓三殺害之後,淮泗數十萬流民軍便奉紅襖女為主,後受招安,編為淮陽鎮。淮陽鎮雖受淮東節制,但仍是以劉妙貞為首的獨立兵馬。  

劉妙貞嫁給林縛為妾,則意味著淮陽鎮將徹底融入淮東,加上之前數十萬裁撤在淮泗地區安置的流民軍將卒及家小,林縛則能真正的鞏固對徐泗地區的控制。  

雖說劉妙貞是許給林縛為妾,但她的身份與地位特殊,作為掌握三万精銳的大將,不可能隨隨便便就嫁給他人為妾,至少要先向朝廷正式辭去將職、知會此事才成,由永興帝親自下旨賜婚也非沒有可能——從另一方面來看,江寧不會看不到劉妙貞嫁給林縛為妾的後果,不加阻止,不是不想,而是形勢使其不能,這大概也是奢家兵馬在贛南勢如破竹的直接後果吧?  

“佳兒許久未陪為父下棋了,你又不會在泉州長住,陪為父下一盤棋吧。”宋浮嗓音裡透露一絲蒼涼。  

“好的……”宋佳應道,即使是大勢所趨,也曉得父親叛投奢文莊,做出投向淮東的決定也是極其困難跟痛苦的。  

沒有其他人能差使,宋博親自去取棋盒,也不覺得園子里風吹過有多寒冷,宋浮沉默著將棋盒打開,一粒粒的拿起幾枚棋子捏在手心裡,問女兒:“淮東需要宋家做出怎樣的承諾?”

宋博說道:“是不是先知會大伯跟四叔一聲?”

“天下零亂,誰也不能獨善其身,淮東不能容忍宋家再騎牆觀望下去,還能有什麼好選擇的?”宋浮嘆道,“也許到明年秋後,淮東就會組織兵馬直接在閩東登岸,奢家還有退守閩江這條路可走,宋氏又能有什麼選擇?”

兩百年前,八姓入閩,就是沿閩江而下,閩江沿岸的浦城、邵武、建安、晉安等地,八姓宗族在這些地方的根基尤其的深厚。這些地方,幾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出自八姓宗族。  

位於閩江中游的建安府也是東閩除沿海平原外,位於東閩腹地最重要的河谷平原,曾為東閩總督府及郡司的治所,一度給視為東閩中樞要害。  

淮東兵馬從閩東沿岸直接登岸,八姓勢力受到嚴重的打擊是必然的,像晉安、泉州、霞浦、漳州、揭陽等沿海府縣,陸路給險峻的丘山阻隔,形成一個個相對獨立的地塊。  

浙閩軍在閩東還留有四万精銳,總量看上去可觀,但分散防守沿海諸府縣,給長達數千的海岸線攤薄,各地的守軍就相對有限。即是在晉安城裡,守軍也就一萬五千餘人。拿宋佳的話來說,即使淮東此時組織兩萬兵力夾擊霞浦,就能叫奢家焦頭爛額,疲於應付。  

若不想給淮東兵馬大舉登岸後從容分割開再各個擊破,奢家必然要有斷臂求生的決心——放棄沿海諸府縣,將兵馬集中起來退入建安府,將閩江通道封住,還能閩江中游河谷平原以及在贛南的新拓之地殘喘延息。  

宋氏是可以放棄泉州,隨奢家西撤,但究竟會有多少人會選擇走那條越走越窄而看不到希望的道路,除非奢家能在秋天之前打下江州,從揚子江上游,直接對江寧形成威脅——但奢家在秋天之前打下江州的概率有多大?  

燕胡在山東、河南一線都採取穩固為主的策略,淮東在徐州一線的防事,將會相對穩定,淮陽軍徹底融入淮東,而使得淮東到秋後,將有能力組織大股兵馬在閩東登陸作戰,也許會先打東陽縣。  

只要肯定了這一點,宋浮要不想放棄泉州,舉族隨奢家西撤,也不想到時作為罪族獻城投降淮東,這時候就必然要做出選擇。  

宋佳心裡暗嘆,也許父親此前還以為淮陽鎮會是淮東難以掌握的隱患,但實際走到這一步,劉妙貞嫁給林縛為妾,消息傳來,雖然覺得突兀,但細思來,一切都順理成章、水道渠成。  

宋佳作為女人,想到劉妙貞又給永興帝下旨賜婚的可能,心裡也是有酸溜溜的感覺,當下只是理了理額前給風吹亂的髮絲,說道:“泉州與夷洲隔海相望,又將閩東分為南北,宋家保全泉州,即為大功;此外,淮東有意助甄氏謀奪高麗王權,除邀東州、儋羅及九州島佐賀氏、近鄉氏出兵參戰外,濟州行營軍也於近期將兵馬增至二十五營,從西海岸牽制高麗國兵馬,宋家子弟欲爭功名,可入濟州軍……”

加入濟州行營軍對高麗國用兵,隔著茫茫大海,倒不虞消息洩漏出去,給奢家抓到把柄,但宋家一直派子弟加入濟州軍,自然也就堵了朝秦暮楚的退路——宋家一旦下定決定投向淮東,這的確是最好的承諾,對宋家來說,也是最好的選擇。  

****************

晉安城浙閩大都督府的後園裡,奢文莊聽得密探禀報這數日來泉州城裡的異常,眉頭深皺——雖然不能確定宋家已經跟淮東勾結上了,但在晉安通往泉州的幾條通道,宋氏都調換上嫡系子弟領兵扼守要隘,在泉州城裡,也將親近這邊的將領調換下去,勢態是越發的分明。  

“宋浮這頭惡虎,終會反撲過來咬我們一口,此時不解決掉,以後將不會再有機會?”奢飛虎惡狠狠的說道,他給擄奪了兵權,失去獨擋一面的機會,自然跟著回晉安來。他這時對宋浮已經沒有半點尊重,雖說他的兩任妻子都是宋浮的女兒。  

奢文莊抬起頭,閉緊眼睛,神情痛苦的說道:“已經沒有機會了,眼下最緊要的,是絕不能讓宋家暗投淮東的消息洩露出去,我們要沉住氣!”

宋家在泉州雖只有四五千兵馬,但淮東在夷洲島的水營及步卒,合計將有兩萬眾。若宋家與淮東已經形成密議,泉州戰事一旦展開,淮東從夷洲島調兵進入泉州支援,只需要兩天時間。  

誰有把握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將泉州城勢如雷霆的拿下?  

浙閩大軍雖然剛剛拿下豫章,但贛南腹地的贛州及宜陽還沒有攻下來,這時候在泉州、晉安大打出手,而淮東很可能同時對東陽縣用兵——如此災難性的場面,以奢文莊之能,也沒有勇氣面對!  

以奢家眼下捉襟見肘的財力,維持一線用兵已經是勉強,三線用兵,除非發生奇蹟,不然難逃全局崩潰的慘淡結局。  

“總不能叫小人得志?”奢飛虎不甘心不服氣不認輸。  

“淮東劃出驅虎吞狼的道來,我們也只能沿著這條道走下去,不然又能如何?”奢文莊話音裡有著抑不住的悲涼,“這也是我們最後能把握的機會了。”

江淮戰事平息有旬月時間,梁習身死、東平城陷,燕胡兵馬就陸續撤還濟南,淮東在徐泗的兵馬不慌不忙的在進行休整,沒有倉促南調對閩東施加壓力的跡象——奢文莊這時候自然能肯定淮東是要藉他們的刀去攪亂西線的局勢。  

而淮東行驅虎吞狼之策所暴露出來的野心,已經不再局限於一方諸侯,而是將閩贛兩浙、兩湖兩淮都劃為淮東的棋盤,為淮東兵馬西進、逆奪天下埋下伏筆。  

他們為生存在贛南掙扎得越激烈,整個形勢將越有利於淮東。  

奢飛虎毅然捏起拳頭,狠狠的壓在桌案上:“可惡!”

“眼下,我們還能爭得半年到一年的時間,只要能及時迅速蕩平贛南,鹿死誰手,此時還言之甚早,”奢文莊說道,“但是眼下,泉州以南的府縣,已是到了考慮放棄的時機了……”

既然淮東有縱他們西進的意圖,不趁機將散於外線的兵馬跟資源收攏回來,等到淮東大舉從閩東沿海登岸,為時就晚了——閩南、閩東南沿海地區,對奢家來說,竟然是外線,想想也真是可憐。  

這時即使抓到宋家與淮東勾結的實證,奢文莊也要千方百計的隱瞞——一旦宋家投附的消息傳開去,淮東多半會迫於江寧的壓力,提前對閩東下手。另一方面,宋家叛投淮東的消息傳出去,會嚴重影響其他六姓的士氣跟決心,萬一真有一兩家意志不堅,整個浙閩軍都會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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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5 18:59:41
卷十 權傾第61章 密投

從奢文莊確定經海入浙戰略之初,宋家自宋浮以下,就不看好形勢,近幾年來將重心放在經略泉州上,無意附隨奢家進入浙贛攻城掠地。  

也是宋家這種獨善其身的行為,使得宋家跟其他七姓宗族的距離越來越遠,使得彼此之間的關係,也不像以往那般錯綜複雜,難以分割。  

以浙東戰事為分野,之後浙閩軍在東線戰略接連大敗,形勢急轉直下,大批八閩子弟喪命異鄉。宋氏宗族一方面暗自僥倖,一方面也更加堅定了獨善其身的策略,絕沒有跟奢家及其他六姓宗族一條道走到黑的心思。  

既然心存觀望,那投附淮東或投附江寧,是宋氏宗族諸多人心裡早就存在卻不便說出口的一種選擇。  

比起其他六姓,長期以來都視以奢家馬首是瞻,又與奢家利益緊密糾葛,宋家在這時候選擇投向淮東,實際並沒有太多的心理負擔。此外,泉州駐軍較為純粹的由宋氏子弟掌握,也使得宋家選擇投向淮東時,更少了許多顧慮。  

形勢也很明顯,宋家此時不投淮東,待淮東抽出手來,組織兵馬從閩東登岸,很可能第一個就選擇打泉州。  

奢家在晉安駐有大量精銳兵馬,淮東一開始就打晉安的壓力太大——從泉州登陸,一是離夷洲島近,在夷洲囤積戰備物資及集結的兵馬,運往泉州登陸最為便捷;再者泉州北臨晉江,淮東兵圍泉州城,能很好的將晉安援兵阻隔在晉江北岸;另外,從泉州登岸,也能將泉州以南的閩南沿海諸府縣隔絕在晉安之外,達到分而擊之的目的。  

當肯定淮東在秋後有組織大股兵馬從閩東沿海登陸的能力之後,宋氏自宋浮以下,在這時候其實已經沒有了選擇。  

宋佳此時來泉州,與其說是為淮東,不如就是為宋家,她不希望拖到兵臨城下之時,宋家再被迫選擇投降。  

在宋佳進入泉州的第三天,自宋浮以下,宋閥便決心放棄旁觀,投向淮東。  

*************

宋佳不便在泉州久留,大事已定,她就坐船先往夷洲去,再經夷洲換乘大船走黑水洋北上回徐州。  

年節剛剛過去,已經是永興三年的初春了,泉州不覺甚寒,但春風要吹遍徐泗大地,還要再過兩個月。  

宋佳站在甲板上,看著滔滔海波,映照陽光,彷彿萬千鱗甲藏於其間廝殺,細算來,與林縛在江寧相識也有六年,初次相遇還是緣故敖滄海率人刺殺奢飛虎不成而劫持了她與奢明月,最終給林縛所救。敖滄海早成為淮東的領兵大將,如今宋氏也要稱臣於淮東,想想這過程真是曲折。  

要不那一次意外,也不會發生接下來的那麼多事情吧?  

宋佳心裡暗想這造化還真是弄人。  

宋博站在船首,眺望遠處山巒連綿以及沿岸山嶺之間淮東修築的烽火墩。  

宋博代表宋氏,到夷洲島去淮東負責南線事務的趙青山、孫尚望等人見面,密議兩軍配合之事。還有以宋義為首的數十名宋氏親族子弟也在船上,他們將隨宋佳北上,意在編入濟州行營軍裡,為淮東效力,作為宋氏投附淮東不再反复的承諾跟保證。  

船離夷洲島近得已經能看清楚岸上的樹木了,近海岬山之上的烽火墩頭,還閃爍著刀槍的寒光。  

在兩艘淮東集雲級戰船的護持下,宋博他們所乘的船正貼著夷洲島的西北海岸線,往三竹溪口駛去。  

與浙閩一樣,夷洲島也是多山地形,崇山峻嶺頗多在千丈之上,十分的雄奇,但平田資源要比閩東富足一些,而且宜耕作的近海平原及盆地,主要集中在島西部。  

閩東地區也是近兩百年來才得到較為充分的開發,夷洲島的開發則更為滯後。  

要不是為了打壓東海寇勢力,奢家苦心投入開發,夷洲島怕是到今日還是只有生番、島夷居住的蠻荒之地。  

金竹溪雖名為“溪”,卻是夷洲島西北部最主要的河流。此時初春,正值枯水季,入海口就近有十里之闊。船從溪口逆流而上,兩邊山嶺起伏不絕,約逆流行二十餘里,地勢又陡然開闊,在群山之間藏著一片週七十餘里的湖蕩盆地。  

據古籍記載,這群山之間本是一座巨湖,金竹溪等溪河匯入其中,又從西北的山嶺口子入海,泥沙沉積,逐漸才在島山北部群嶺之中形成今日的湖蕩平原。  

夷洲島夏季風暴狂烈,生存艱難,唯有北部群嶺之間的湖蕩平原四周皆山,受風暴影響最弱。這裡離出海口又近,有大河相通,奢家最初築夷洲縣城,就選在金竹溪北岸,也是夷洲島最早成片開發的地區。  

早年隸屬夷洲縣的萬餘戶民眾及二十餘萬田,絕大多數分佈在金竹溪兩岸。  

崇觀十三年也就是永興元年,在明州失守後,奢家被迫放棄夷洲島,大約強遷兩萬余健勇入閩,金竹溪兩岸的屋舍都盡數縱火燒毀,夷洲縣城自然也是一片狼籍。  

淮東接管夷洲島才有一年半的時間,雖姐姐說淮東在過去一年半時間裡,差不多遷了近十萬人上島,宋博心裡仍打了個疑問號。  

東閩多山少地,夷洲島西部有大片的近海平原可以耕作,但近兩百年來,僅有北部群嶺之間的這片湖蕩平原得到開發,不是沒有原因的。  

夷洲島氣候炎熱,森林繁茂,使得墾荒囤田難度極大。  

其次島上瘴癘嚴重,早年奢家在夷洲島築城,也用囚犯,染瘴癘而亡者,十之四五。  

如此之高的死亡率,換作尋常百姓,怎麼願意遷過來?  

此外夷洲島溪河源出群山之間,匯流入海,流程相對較短,但夏季雨量充沛,狂/洩而下,十分容易形成洪災。  

夷洲縣城曾兩度給洪水沖垮,直到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在縣城東南的金竹溪北岸修了一段石塘之後,夷洲縣城才免受洪水的直接威脅。但金竹溪兩岸,雖說田野肥沃,到夏季卻始終處於洪水威脅之下。  

除夷洲縣城所處的湖蕩盆地外,南邊的近海平原面積更為廣闊,要認真去丈量,千萬畝平田都不在話下,但除了難開墾、瘴癘嚴重、夏季溪河洪水氾濫外,到夏秋時還時常面臨嚴峻的風暴考驗。  

要不是淮東接手夷洲島,宋博根本不會相信哪家勢力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將夷洲島的人口數量激增三倍。  

宋博曾去過崇州,雖說那時淮東連運鹽河清淤事還沒有展開,但西沙島已經有了規模,宋博對淮東治政的能力就有了初步的印象——這些年來,浙閩暗樁及密探,最為關注的就是淮東的信息,包括運鹽河清淤、修造捍海堤、開墾淮東湖澤等事務,都顯示淮東在治政上,有著超乎尋常的能力。  

想想當年林縛未發蹟之前,在江寧治獄島,那種種手段,雖給清流士子所不屑,甚至給污為“豬倌兒”,但真正體現出林縛過人的治政能力來。也是在治獄島之時,林縛培養出最初一批的得力人手。  

其後淮東興雜學、崇匠術、不拘一格錄用人才,都為淮東的迅速崛起,奠定了基礎。  

在泉州數日,宋佳將她在淮東數年來的所見所聞所感,都悉數相告,便是要宋家人明白,淮東的崛起絕非僥倖,而淮東的崛起模式也絕非別人能夠模仿。  

與淮東雖然隔得遠,但陸山相接,容易潛入,與夷洲離得近,但隔著茫茫大海,反而不容易接近潛入,故而宋家對近鄰的夷洲島在給淮東接手的近況並不是很清楚。  

隨船進入金竹溪口,看兩岸的棚舍,的確比往年要密集得多,進入湖蕩平原之後,才發現兩岸在原先的舊堤之外,又新築了一道遙堤,用複堤,將成片的田宅保護在洪水之外

宋佳的身份雖未公開,但在夷洲負責軍政事務的趙青山、孫尚望卻是明白,何況宋佳南下又攜有林縛的密函,命令趙青山、孫尚望配合行事,以招宋氏密附淮東,待時機成熟,淮東就直接從泉州登岸,進占閩東。  

淮東第一水營的主駐泊港竹溪河口以南海岸的赤尾岬灣,僅數艘負責島內防衛的戰船停泊在夷洲縣城西南的內湖港——除甲板站有兵卒的內衛戰船外,內湖港內還駐泊有大小船舶百餘艘,其中還有好幾艘五桅巨舶的身影。  

也只有在兩年前奢家從夷洲強撤軍民時,這邊才一度停泊這麼多船隻。  

“淮東當真是打通了南洋航線!”宋博感慨道,那些五桅巨舶不利行於內河,只能是前往南洋諸島通商貿的。  

“你還懷疑我騙你不曾?”宋佳笑道,“淮東每年只額外撥二十萬兩現銀給夷洲島,要不是打通南洋航線,這點銀子根本不足用……目前南洋航線由夷州負責,也確保前三年的南洋收入悉數投在夷洲島。去年經夷洲轉運南洋諸島的貨物,有生絲千擔,茶七船,鐵、瓷、棉布及桐油、染料二十餘船,從南洋諸島運回稻米四十萬石,彌補夷洲島最初米糧的不足,此外還運回金銀八十餘萬兩——這些都投在夷洲島!”

海貿的厚利,宋博當然是清楚的,早年宋家也有海船出海。  

除了受航海、造船技術的限制外,另外主要也是因為當時的海貿利益分散在各家手裡,奢家也不願獨自承當清剿遠近海寇的責任,故而使得閩東地區海貿規模一直都受到嚴重的限制。  

宋氏,每年會有數家或十數家族人,將生絲、茶、布等貨物湊足兩三船,冒險從霞浦離港,經黑水洋,前往海東的九州島牟求厚利,每船貨物獲利足夠再打造一艘新船。  

往南洋的風險則太大,輕易不會派船過去。  

照夷洲島過去一年跟南洋諸島的貿易規模,自然是開發出穩定的航線,才可能有這麼多艘船往來。  

夷洲島開發之難,主要是受到自然條件的嚴重限制,但是能狠心投入巨額,惡劣的自然條件也不是無為克服。過去一年,南洋航線盈利包括四十萬石米糧及八十萬兩銀都投入到夷洲島,這麼短的時間裡,往島上遷入近十萬人,倒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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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窺一斑

聽得姐姐說南洋航開闢到現在,就將數以十的生絲、茶葉、鹽鐵等貨物運往南洋諸島,得利除四十萬石食糧外,還得近八十萬兩金銀,而且這些都投在夷洲島的開發上。

「去年永嘉、會稽、徐州戰事前後,淮東兵力都很吃緊,既然南洋得利如此之厚,為何不優先用來招兵買馬?」宋博疑惑的問道。

徐州戰事前後,淮東在徐泗地區部署戰卒約五萬人左右,相比較當時南湧來的燕虜,勢薄兵寡。既然能每年從南洋獲得四五十萬石糧跟近百萬兩銀,不急於開發夷洲島,就能在淮泗地區增加五萬戰卒。

「厚積而薄發,」此時淮東更多細微處的軍政都無需再瞞宋家,宋佳說道,「總結到六個字上,『高築城、廣積糧』也,不到緊迫需要時,淮東都會優先將銀子投在治政上,就像當初淮泗戰事之後,淮東每年還能從津海糧道裡取幾十萬兩銀子,也是優先用來修捍海堤。要沒有捍海堤,實難想像淮東這兩年能安置下這麼多的人?」

「淮東修捍海堤,當真是好氣魄——也是淮東修捍海堤,父親才徹底連晉安也不去,一直都托病留在泉州。」宋博說道。

宋佳微蹙著眉頭,心想:也許在她回來之前,父親就看得透徹,就知道要做怎樣的選擇,但未必能說服族人,才拖到現在的吧?

船泊岸,趙青山、孫尚望親自到碼頭來迎接,下船來,宋博向他二人作揖行禮:「宋博見過趙將軍、孫大人!」

趙青山出身上林裡,早年就是江東左軍五將之一,如今統帥靖海第一水營,在南線負責對閩東沿海的襲擾,宋博對趙青山自然不陌生,只是未曾謀過面。

孫尚望長期都留在津海,永興元年秋季,棄守津海,孫尚望才南下到夷洲任職,這才一年稍多一些時間。就是在一年稍些的時間裡,在孫尚望的主持下,淮東硬生生的往夷洲島遷了近十萬人。

宋博只曉得孫尚望是破落的秀才出身,倒沒有想到很有治政的才幹。孫尚望也恰恰家道中落,迫於生計,四處流離,才較尋堂士子識盡人間疾苦。

「明州失陷後,夷洲不能獨守,浙閩大都督府就決定棄島焚城,要將夷洲變成殘土、廢土,倘若看到今日的情形,當初就不會費那麼力氣了。」宋博恭維道。

「奢家還是給我們製造了好些麻煩,不然年前就要置府的條件了。」孫尚望說道。

「置府?」宋博疑惑的問道。

「暫時置府的條件還不成熟,會在東部以及中南部設宜陽、南囤、新營、鳳山等四個屯片。」孫尚望說道。

「……」宋博疑惑的看了姐姐一眼,他初來乍到,代表宋氏過來投附,有些話就不宜說得太白。

金竹溪沿岸,位於夷洲島西北部,是最早的聚集區。奢家前後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經過數十年的囤荒墾種,已經是熟地,即使奢家撤出時,大搞破壞,大量的屋舍給燒燬,但只要將人遷進來,相對來說容易遷適應——但夷洲島其他地區都是瘴疬橫行的生蠻之地,北人遷入,極易患疾,淮東一開始就分散開發四處屯區,多少有些急進了。一旦大片染病,損失必然慘重。

孫尚望看出宋博眼裡的疑慮,苦笑道:「夷洲為蠻荒瘴癘之島,古就有言,生民難居其地,患疾就九死一生,人皆視為畏途。但總體說來,身強體壯者,不易患疾;在南方澤濕之地生存久者,不易患疾;飲水吃食淨潔者,不易患疾。夷州城週遭,處群山之中,得四十萬畝地已經是十分的不易,還想遷更多的人上島,就必然要在島西部、中南部開闢屯區。先派遣過去,是工輜營的輜兵及役營的苦役、流囚等,飲食作息,都有嚴格控制。半年多時間來,雖不時有患惡疾者,但只要醫治、隔離及時,都沒有形成大患。即使患惡疾,也是十之八九都能醫治……」

雖說徐州確定下來要向淮東錢莊支借三百萬兩銀用於整頓民生、恢復,但由於徐泗地區湧入太多的難民而處於戰區,人口就太密集了,將人口南遷是長期要堅持下來的策略。

浙郡能安置人口最多的地區,也是永嘉、台州、明州、會稽等沿海、沿江等地,大體都已經在淮東的手裡——富裕的土地也很有限。

將來即使打下浙西,實際上也不能在多山少田的浙西安置太多的丁口。包括環太湖平原、江寧、東陽、維揚等地,人口都相對飽滿。唯有面積差不多比海陵、淮安兩府加起來還要大的夷洲島,有上千萬畝的平田資源處於未開發的狀態,林縛怎麼可能因為瘴癘橫生而放緩夷洲島的開發呢?

閩東地區的八姓勢力格外的龐大,整個閩東地區,幾乎有七成丁口追根溯源,都能跟八姓扯上關係。即使將來剿滅奢家,但不可能將上百萬人口的八姓勢力都連根拔除掉。

夷洲開發起來,從淮泗等地大規模遷入人口,實際是大規模的改變東南地區的人口結構,也利用淮東將來對閩東地區的統治。

後世以為瘴疬就是瘧疾,主要是蚊蟲叮咬而傳播的污染病。當世只要能將蚊帳推廣開,染病率就會大幅下降。早期遷入的人口,加強飲食衛生等作息習慣的管理,都能有效控制瘧疾的滋生。

再者瘴疬也非無藥方可治,搜索醫書,千年以來,治瘴的藥方就有十五六種,淮東也往夷洲島投入大量的醫藥資源——種種手段用下來,即使遠不能徹底的杜絕瘴疬,也能將損失控制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

一旦夷洲島形成一府數縣數十萬人口的居住規模,又依托南洋航線,成為崇州、明州與南洋諸島銜接的跳板,即使宋家這時不投向淮東,奢家也將失去依賴閩東沿海地區跟淮東對抗的可能。

宋博進島,只是粗略的看過表面,孫尚望不吝嗇言語,介紹起夷州島開發的一系列細節,要讓宋博從根本上曉得,至少東南的形勢已經不在奢家了。

這時有一艘大船從金竹溪上游過來,沒有在夷州城停靠的意思,到近處才看見船艙黑黝黝的所裝都是煤石,直接往溪口行去,看樣子是要直接出海。

「這煤石是運往哪裡?」宋博問道。

「崇州?」孫尚望答道。

「淮陽也產煤,素來都在淮東的控制之下;從淮陽運煤去崇州,不是比夷洲方便?」宋博說道。

「看上去淮陽、夷洲遠,但內河船慢且小,海船行速快而船大,相比較下來,夷洲的煤到崇州還廉價一些……」孫尚望介紹說道,「再說淮陽的煤也略有不足。」

前朝時,淮陽煤就供江寧、維揚等地,盛時達百萬石計,此時竟然不足供崇州,想想也叫人感慨。

看著運煤船的大小,載量差不多有四五千石,五支高桅聳立入雲——淮東運煤都奢侈的用上五桅巨船,宋博實難想像還有哪家勢力能有資格與淮東在東海之上爭雄?

已經不是輸贏的問題,而是有沒有資格的問題——想到姐姐之前說過燕胡在登州有發展水營的決心,這時候想:這會不會是淮東的陷阱?

淮東的造船資源要遠比燕胡富裕。

即使燕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建成水營,甚至還會取得一系列的勝仗,但只要一敗,燕胡水營就會元氣大傷,而依淮東的造船能力,敗上十回八回,都未必會傷元氣。

*************

說到發展水營,燕京城裡也是爭議紛紛。

既然視淮東為勁敵,那往淮東派遣密探、暗樁,搜集淮東的情報,就是理所當然之事,對淮東的認識,自然也是越來越清楚。

徐州失利,使得淮東的徐泗防線變得整固,燕胡在山東、河南一線轉攻為守,但淮東在廟山島、津衛島等島嶼為基地,部署水營兵力,將觸手始終伸進渤海灣不收回來,就叫燕京城裡有如芒刺在背,終日難安。

廟山島距登州城就十餘里,津衛島離津海城更近,都不到十里;淮東在這麼近的距離部署精銳戰力,隨時能夠襲擾從遼陽到即墨的數千里沿海線。

更為恐怖的,淮東兵馬通過海路轉移的速度相常快,也非常的隱蔽跟自由。

奢家在浙東、浙南的戰事接連失利,就是燕胡不得不深思的前鑒。

十二月下旬那赫雄祁給調到山東東部,就有衛戍海疆之意。從登州、萊州、滄南、津海、昌黎、榆關、遼陽以及金州等地,山東以那赫雄祁為首;從榆關到滄南,以葉濟白石為首;遼陽、金州也都用宿將,建立一要簡陋的海疆防線,就是為了防備淮東兵馬從燕薊、兩遼等腹心之地進行大規模的登陸。

葉濟兒在這條防線上投入十萬兵力,其中更有東胡精銳騎兵四萬眾,代價不可謂不高。而淮東這時在津海島、廟山島投入的兵力只不過數千人而已。

要將淮東戰卒從這些海島驅逐出去或者剿滅,燕京城不直接掌握一支強大的水營力量不行,淮東的造船能力如此之強,燕胡拿什麼跟淮東拼水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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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北還徐州

宋佳北還徐州,已經是元月下旬了。

春寒料峭,泗水剛剛解凍,河道上給運糧、運木、運鐵、運煤、運布的船擠滿。

內河漕船的載量少,即使如此,輸運效率之高,也非人駝馬運難比。

收復徐州後,淮泗溪河冰封,只能用騾馬將緊缺的物資運上去,但大量重建所需的物資,都集結在泗陽、山陰、淮安、沭口等淮河沿岸的城鎮裡。

趕上開春後河道剛剛解凍,如此巨量的物資,要在短時間裡一起發往徐州去,上千艘船一起發動,河水之上帆桅如林,便當年漕路通暢時,在泗水河上也難見這樣的盛景。

宋義乃宋氏掌兵人物宋時行之子,時年二十一歲,雖在營伍長大成人,近年來也隨父在軍中治兵事,但未經歷過殘酷的戰事。此行北上是他初次離開閩地,令他所感新鮮處太多,從淮口進入淮河,看到沿岸城池峙立如山嶽、平田如疇、一望無垠,而淮泗河流之上,舟楫之盛,遠非閩地能比,才真正認識到中原的強盛,非八閩能及。

中原若陷入分崩離析的亂局,八閩若能成事,但只要稍有強勢人物崛起,就能遏制八閩的擴張勢頭,此前受阻於李卓,此時又受阻於淮東,並非偶然因素。

所為行千里路、讀萬卷書,宋義在泉州里還沒有深刻的感觸,此番乘海船北上,感觸極深。便是他們所乘的林政君級海船,就顛覆了他以前的認識。

以往晉安、泉州最多能造三千石載量的海船,在他們看來已經是巨舶,而崇州造船場如今每年能造六艘載量達兩萬石的林政君級海船。

從夷洲竹溪縣出海,揚帆北上,六天時間即進入淮河,隨船裝載萬餘袋大米,很難想像這麼多糧食要走陸路運到淮口要耗費多少人力跟物力。

海船在灌雲停泊,大宗貨物要從灌雲轉運,宋佳及宋義等宋氏子弟換乘河船趕來泗陽,看到泗水河道擁堵,又換乘馬車及騾馬走陸路北上,於永興三年元月二十八日進入徐州城。

這時的徐州城正為林縛與劉妙貞的婚事而張燈結綵。

南下時,徐州城剛剛收復,殘破不堪,一片淒涼,今返徐州,城池還沒有得到大規模的修整,但氣象大為不同。

為緩解糧食的壓力,城內擁積的大量流民都陸續往南面的睢寧、宿豫兩城疏散;軍營也都築在城外,減輕這座殘破城池的壓力。

人口的壓力一減,城內秩序就大為好轉,街道也較以往整飭。而開春後,河流解凍,靖海第三水營的戰船已經進入徐州城外的微山湖,徐州城所直接面臨的軍事壓力就大為緩解,市井街巷之間,普通百姓臉上也洋溢起難見的笑容。

林縛在石狗湖北畔的湖莊設宴招待宋義等宋氏子弟一行人,林縛與宋佳分別也有小兩個月的時間,想念得緊,宴後便到後宅顛鸞倒鳳,先是一番激烈的歡愛,才敘起別後離情。

**************

初春入夜,寒氣還頗為凜冽,室裡燒了火盆,溫暖如春。

這段時間來,宋佳南奔北走,也是十分的辛苦,下巴都瘦尖了許多,再回到林縛的身邊,身子都懶洋洋的躺著,膩得不想起來,想起適才的風情,嘴角嫣然,風情無邊,聽著窗外的庭樹給風吹動,才披起薄衫,趴在林縛的胸口,懶聲說道:「這走開才小兩個月的時間,你倒是享盡了艷福,只怕自己給遺到哪個角落,不會再給理會……」

「有嗎?」林縛笑道,手搭在宋佳的腰上,腰肢纖柔,下面便是豐腴飽滿的臀部,輕輕的拍一下,臀/肉都在輕輕的顫動,尤其的誘人,「我可是無日不在想你早一天能回來……」

「鬼才信你,」宋佳鼻翼皺起來,輕輕的咬著林縛胸口的肉,「我在外面,唯有一樁事覺得奇怪,你怎麼就有這麼厚的臉皮,將紅襖女收進房裡?」

「說到這事,我才覺得冤啊!」林縛叫苦道,將劉妙貞跑上門來自薦為妾之事細細說給宋佳聽。

「啊!」宋佳也是驚詫的撐著林縛的胸口坐起來,她在泉州聽到這個消息時,就覺得很奇怪,萬萬沒有想到會是劉妙貞自己主動捅破這種窗戶紙,俄而歎道,「她真是一個奇女子啊,宋佳不如她。」

宋佳自視甚高,林縛還沒有聽她說過服庸誰的話來,笑道:「你們一個個的讚她是顧全大局的奇女人,可曾想過我要犧牲很多?」

「犧牲什麼,犧牲色相嗎?」宋佳嬌笑起來,又想起一樁事,說道,「我在想,要是你與妙貞成婚之日,她一本正經的跟你說,她與你成婚,是為大局,非關男女之情,要將你趕出洞房,你該如何?」

「……」林縛微微一怔,說道,「你不要拿這種話來嚇唬我!」再細想想,捅破這種窗戶紙以來,議事時劉妙貞也多有在場參與,他雖然尊重劉妙貞,但想到這麼美人兒要嫁給自己為妾,有時候也忍不住情急心熱,心有綺思,但劉妙貞好像都沒有什麼異常。

宋佳說道:「你打又打不過人家,人家不樂意跟你圓房,你便是想霸王硬上弓也不成……」這事便是心裡想一想也覺得十分的可樂,窩在林縛的懷裡笑個不停。

「霸王硬上弓她不成,還怕硬上弓你不成?」林縛抄過宋佳的細腰,將她壓在身下,分開她的腳,又要強行再歡愛一回,宋佳掙扎著要反抗,只是她哪有林縛力大,只覺得這般十分的有情趣。

**************

劉妙貞雖嫁給林縛為妾,但她的身份不同旁人,永興帝又特旨許婚,賜封劉妙貞為泗州夫人,爵同鄉侯。這婚事雖然不會大肆操辦,但要照著六禮行事,婚期約在三月中旬。

淮陽鎮融入淮東的工作早就開展起來,宋佳返回徐州時,徐州戰訓學堂已經成立,淮陽鎮第一批營哨將官選入戰訓學堂培養已經有半個月的時間。

淮陽鎮正式編入淮東軍司步軍司,編為北軍淮陽軍,鳳離營、長山營、崇城步營、津海營都升格為軍,林縛也在淮陽軍旅營兩級推廣軍令官及指揮參軍的制度,在作戰指揮、日常訓練、後勤補給等問題上協助主將,也是讓淮東將官借這個機會,大規模的編入淮陽軍體系之內,正式的徹底的融合淮陽軍。

林縛的頭銜也較以往不同,更改為彭城郡公兼長山、鳳離、崇城、津海、淮陽及靖海諸軍都統制,兼領浙東、淮東、徐州制置使,兼領海陵知府,加兵部右侍郎銜等等,林縛每回看到自己長長的頭銜,都會忍不住皺半天眉頭。

劉妙貞乃願為將領兵,出任淮陽軍都指揮使,李良為指揮副使,編五旅二十五營步甲、五營輕騎、一營甲騎,兵額共計一萬九千卒;此時編徐州行營軍,以馬蘭頭為都指揮使,柳西林為指揮副使,共編二十營步卒。

在淮東軍司的體制裡,鳳離、長山、崇城、津海、淮陽為軍司直接掌握的主力軍,行營軍為地方衛戍軍。

以徐州城為界,外圍的城壘寨堡,包括沛縣、淮陽、徐州、廣戚等城,位於整個徐泗防線的外圍,戰事激烈,主要由淮陽軍負責防守,行營軍協防;而位於徐州城以南、以東的睢寧、豫宿、沂州等城,則相對處於較為安全的防線內側,則主要由行營軍駐守。

通過這種部署,將有限的兵力及兵甲、軍械資源有效的分配下去,形成更穩固的防線。

除了加強以徐州城為核心的外圍防寨外,還在徐州城北、廣戚與沛縣之間的微山湖中擇島築水寨,以楊釋為將,從靖海第三水營調一旅水軍及戰船進入微山湖,作為徐泗外圍防線的一個極重要的補充。

此外近三萬輜兵則部署在徐州、淮陽、沛縣、廣戚、下邳、沂州、睢寧等地,平時負責城池修繕及協助地方修造溝渠、橋樑、道路以恢復生產,並在沛縣、廣戚等外圍防寨周圍進行軍囤,以彌補軍養不足。

除以徐州城為核心的外圍防線外,以寧則臣為主將的鳳離軍以及靖海第三水營兩旅水軍,近三萬戰卒以及工輜營兩萬輜兵,駐守在以山陽、泗陽為核心的徐泗防線內側。

為使淮東有較為安全的內線,林縛在徐泗防線上直接投入的兵力就達六萬戰卒、五萬輜兵。

開春之後,河流解凍,徐泗防線算是穩固下來,燕胡也刻意減少徐泗正面的軍事行動,避免大兵團會戰,但同時加大對沂山、昆崳山等伸入山東東部地區的抵抗軍的清剿,更為主要的是加強對近在腹心處的廟山、津衛島等地的圍襲。

燕胡倉促間所造的戰船,自然是無法跟淮東水營的戰船在海上爭雄,但津衛島與廟山群島距陸地太近,成為廟山特別行營軍兵馬最致命的威脅。

廟山群島最近的島嶼,距登州城才十二三里的路程,即使是槳船出海,駛過這麼近的距離也只需要兩炷香的時間。一旦燕胡兵馬出海後,不與淮東水營戰船在海面上糾纏,就能迅速的在這些近岸島嶼上搶灘登陸。

那赫雄祁在二月上旬,就組織一批漁船運送三千餘兵卒,從登州內側的河灣突襲出海,在廟山南島搶灘登陸,強行攻下南島,將南島防禦設施摧毀,又趁夜組織漁船將兵卒接回陸地。

是役廟山行營軍損失了三百餘人,也令淮東認識到,距離陸地這麼近的距離,淮東的戰船難以充分的發揮出優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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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淮西

「就眼前的勢態,我們需要將有限的兵力集中到渤海口的廟山群島,沒有太多的兵力往渤海灣深處延伸,津衛島也應暫時放棄掉!」林縛召集眾人到行轅議事,針對二月上旬廟山戰事的最新情況進行討論。

廟山戰事,那赫雄祁用漁船運送兵馬從登州河灣出海突襲廟山群島南面離登州城最近的南島。由南島離岸很近,登州兵出海後,楊一航雖說很快做出反應,從廟山主營南隍城島派出戰船,但登州兵搶在淮東戰船趕來之前,登灘登上南島。雖說淮東戰船隨後將組織登州兵登陸的四十多艘漁船擊沉,但也導致南島約三百多守卒被殲,守島設施給摧毀,登上南島的登州兵又趁夜用漁船撤出。

那赫雄祁是燕胡少數對淮東認識頗深的老將,不容輕視。

津衛島離陸地更近,在廟山戰事之後,楊一航就向津衛島增派了兵力,防止在津海的葉濟白山也效仿登州,但津衛島終於離廟山主營太遠,深懸渤海灣深處,處境危險。

「津衛島是大人的永業食邑,又經營數年,沿島修築塢堡,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這時就放棄,太可惜了,」從廟山趕來徐州面見林縛、詳細稟呈廟山戰事詳情的胡萸兒覺得這時放棄津衛島太可惜了,「此時有兩營精銳防守,島寨也堅固,津海敵軍即使要效仿登州,不付出三五倍的代價不能得……」

胡萸兒原是登州水師將領,柳葉飛叛投被殺,登州水師及當時的登州守軍大部被陳芝虎的詐敗之計誘往平度,後在平度降敵,胡萸兒率留守刀魚寨的殘部投向淮東。

淮東後任胡萸兒為廟山、津衛諸部指揮參軍,與陳恩澤一起協助楊一航,佔據渤海口的島嶼,負責襲擾登萊、河間、薊西、兩遼沿海,胡萸兒也一直留在渤海口的海島上,沒有機會南下與林縛及淮東諸將見面,這回也藉機到徐州來面見林縛……

「沒什麼可惜不可惜的,廟山、津衛諸部能擾襲渤海灣沿岸,依靠的是船隊在各種條件的遠航能力,不是依靠在近岸處所佔據的一兩座島嶼;即使在南線,也是奪得夷洲島之後,第一水營也才有條件駐紮在閩東的近側,只可惜渤海口左右沒有一座能與夷洲島相當的大島可以作為駐軍主營所在,」林縛搖了搖頭,說道,「既然之前未曾考慮到的不利之處已經彰顯出來,那就要下決心改正過來,不應該患得患失、優柔寡斷……」

「不僅津衛島,甚至也要考慮從廟山撤出的問題,」高宗庭摸著下頷思慮道,「至少要在秋季之前,保證能在南線集結最多的兵力,也保證南線用兵不用擔心北線會有什麼問題……」

林縛不會等奢家在江西徹底站穩腳跟才動手,宋家的態度明確下來,或對東陽縣或從平陽、橫陽與宋氏南北夾擊晉安,時機都已成熟。

考慮到五月之後東海就會進入風暴頻發的季節,而五月之前在南線發動大戰,沒有太多的時間進行籌劃戰備,那最多就只能拖到入秋之後。

在南線戰事可能會曠日持久,要先調整好徐泗防線的部署,一是要確保徐泗防線的穩固,二是要盡可能多的從北線調集兵力南下,以確保南線戰事的順利推行。

具備遠海航行能力、能抵禦較強風暴的戰船,在製造工藝上有極高的要求,燕胡根本就不具備這個能力,遠不能跟淮東在東海、渤海上爭雄,但廟山諸島離登州陸地太近,最遠的島嶼也不過一百二十餘里。那赫雄祁在登州新造的海船,即使不足以跟淮東水營在東海上爭雄,但要將大量兵馬集中的投放到廟山諸島進行島戰,也非難事。

登州在短時間裡造出大批的海船出來,可以用於短程的兵力輸送。

那些沒有經過脫水處理的木料,造出來的海船,浸在水裡時間長了會走性變形,但短時間裡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林縛決定秋後在南線對奢家大舉興兵,屆時靖海水營主力可能就會因為南線戰事而脫不開身,那赫雄祁要是在那時對廟山用兵,淮東不可能首尾不能相顧。

再者廟山、津衛諸部的存在,在於去年徐泗防線未穩固的時候,能將一定量的燕胡兵馬牽制在渤海灣沿岸,以削弱燕胡對徐泗的攻勢。

若是陳韓三順利將徐州獻給燕胡,林縛甚至還會在廟山、津衛部署更多的兵力,以減輕淮泗防線正面的軍事壓力。

然而徐州已入淮東之手,徐泗防線變得完整,那廟山、津衛諸部是否有必要存在,主動權就在淮東了。

加強廟山、津衛等島的兵力部署,將燕胡更多的兵力牽制在渤海灣沿岸,實際在削減徐泗防線正面軍事壓力的同時,也替淮西董原、河中梁成翼、南陽梁成沖甚至關中的曹義渠減輕軍事壓力。

從驅虎吞狼的角度來說,淮東這時候更應該主動放棄津衛島、廟山諸島,以促使燕胡能從渤海灣沿岸抽調更多的兵力,對西線用兵……

林縛蹙眉想了片刻,說道:「至少在秋季之前,不能讓燕胡做好對西線用兵的準備,先放棄津衛島,即使要放棄廟山諸島,也要等到夏季之後——在入秋之前,那赫雄祁在登州也無法對廟山形成太大的威脅!」

廟山主營離登州陸地有一百餘里,將津衛島的守軍撤下來,守廟山諸島的兵力將有四千人,短時間裡不怕那赫雄祁攻打廟山的主營。

葉君安說道:「那在九月之前,董原、梁成翼的日子倒是頗為舒服……」

****************

淮西雖說是與淮東並立的防區,但以渦陽為外圍防線,接敵面狹窄。此外,渦陽在徐州、淮陽的西南方向,當徐州在地形上凸出去,形成針對河南、魯西燕兵的一個突出部,渦陽實際上作為徐州的側翼,所承受的軍事壓力很低。

濠州、泗州等淮西腹地,在地理位置又處於淮陽、徐州的正南方向,實際上是處於徐泗防線的內側。

在這種勢態上,董原出任淮西御前諸軍都統制,包括陶春所部長淮軍、肖魁安渦陽軍及東陽、廬州諸軍,皆受他節制,麾下兵馬總數越過十萬,但在渦陽外圍防線駐守的兵力才三萬餘人,葉君安說他過得舒坦,倒是實情。

二月的壽州,也是春寒料峭的早春天氣。

相比較徐州城,壽州更為殘破。

廬州相對處於內線,而林庭立根本不會讓董原窩在東陽,濠州給淮陽、徐州窩在內側,地勢上就遠不及壽州重要,董原只能將行轅設在殘城壽州。

非但董原將殘城設在壽州,楚王府也在年前移藩到壽州來,劉庭州的淮西軍領司衙門也設在壽州,劉庭州不僅負責淮西的糧秣軍械,還要負責支援進入南陽的梁成沖所部。

壽州位處渦陽、廬州之間,位於淮河的南濱,渦不、穎水自北而來,從壽州東西兩側流入淮河,而淝水又自南而來,從壽州境內流入淮口,自古有「北扼渦穎、南通淝巢」之稱,是淮西抵禦北方之敵的要衝之地。

迎著吹面仍寒的北風,董原在劉庭州、陶春、肖魁安等將的陪同下,與楚王元翰成登上淮河南岸的硤石山,眺望壽州大地,淮河浩湯,自西往東亙古長流。

「自李兵部以來,守土禦敵有內外之別。觀淮東在徐泗屯兵,以徐州、沛縣、廣戚為外線,駐三萬兵馬以守,還在內線泗陽、山陽集結三萬餘戰卒以為內線——內外呼應,方能使徐泗防線穩固,」董原揮鞭指點山河,說道,「淮西佈防的思路也在如此,以渦陽為外圍,以壽州為內線,但與淮東不同的是,我們在西線還面臨嚴峻的考驗……」

壽州西線就是綿延千里的淮山,陳韓三殘部在年前逃入淮山之間,攪得淮山東北麓的諸縣雞飛狗跳,在淮山西南的隨州、襄陽,長樂匪羅獻成更是號稱坐擁二十萬兵馬,江寧屢屢派使臣前往招安,都未得成——故而董原說淮西的西線面臨嚴峻的考驗。

雖說陳芝虎已入河南,但渦陽所承受的軍事壓力不大,相比較之下,倒是西邊的羅獻成是更大的隱患。

岳冷秋從杭湖、徽南抽設兵馬,到江州坐鎮督戰,但奢家進入江西之後,兵鋒甚銳,勢頭還沒有給遏制住的跡象,短時間裡,江寧並不希望董原在淮西對羅獻成大打出手,怕萬一有個閃失,會影響到守淮的大局。

一旦董原打羅獻成失利,淮西的防線也就只能依賴淮東的兵馬,這絕對不是江寧希望看到的局面。

劉庭州看了一眼董原,見他臉頰繃緊,神色嚴肅,心知他已經下定決心對長樂匪下手了。

劉庭州不是保守的官員,趁著燕胡暫時無力南下,守淮防線的主要壓力還要徐州撐著,不借這個機會將長樂匪剿平,與梁成沖合力收復襄陽,更待何時?

一旦要清剿逃入淮山的陳韓三殘部、繼而對羅獻成所部長樂匪用兵,就涉及到誰守渦陽、誰戰西線的問題。

元翰成看向陶春、肖魁安,東陽、廬州兩軍無法調動,守渦陽以及西進圍剿陳韓三殘部、打羅獻成,只能由陶春、肖魁安二人分別擔負重任。

「末將願率部西進打羅獻成,為朝廷收復襄陽!」陶春主動請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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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殘城廢土

淮西十萬兵馬,撤下來的長淮軍佔了將近半數,當下渦陽方面承受的軍事壓力不大,要西進圍剿陳韓三殘部,聯合梁成沖打羅獻成,陶春擔任西線主帥理所當然。陶春本人也是這麼想,聽董原有意先解決西線威脅,就主動請纓。

董原將手袖在身後,眺望對岸的山巒,說道:「陶將軍主動請戰是好的,但陳芝虎入河南之後,西線就只能徐徐圖之,要避免打草驚蛇,當前只能借圍剿陳韓三的名義,往信陽增兵,待梁成沖在南陽站穩腳之後,才能再去圖羅獻成……」

南陽處於淮山-桐柏山西麓的南陽盆地之中,為南船北馬交換之地,順河南下,可通漢水,出方城道可至河南,是南蔽荊襄、北控汝洛的交通孔道。

南陽則為羅獻成所佔,但陳芝虎任河南制置使期間,兵鋒甚銳,羅獻成畏之,主動放棄南陽,退守南陽南面的襄樊,與陳芝虎部拉開距離,其後羅獻成又有意南進,欲策應奢家,向廬州、江西方向施加壓力,一直就沒有回兵佔領南陽。

近年來,羅獻成在招安不招安之間猶豫不決,也沒有心思將勢力擴大到南陽,但南陽其地已經給羅獻成掠奪一空,諸縣都十室九空。

梁成沖年前率部進入南陽,實際上只是佔了一片殘地,要依賴北面的河中府及東面的淮西,才可能在南陽站穩腳,但絕非易事。

梁成沖在南陽還沒有站穩腳,淮西就氣勢洶洶的去打羅獻成,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就怕羅獻成豁了出去,出兵打南陽,再投降陳芝虎,淮山南北的形勢就惡劣了。

當務之急,淮西應先經營信陽。

信陽為淮西的西線,為淮山-桐柏山結合部的北麓,又稱義陽,與南陽毗鄰相依,是豫南重地,但也受流禍摧殘,成為殘地。

時至午時,正當農戶生火燒灶之時,但站在硤石山上,眺望南北,幾乎看不到有炊煙從鄉野升起,滿目瘡痍。劉庭州心有所感,眼睛飽含濁淚,不曉得這山河還要給蹂躪多時,才能收拾好,讓民眾安居樂業。

陶春心裡卻是另有所想,見董原無意讓他去守信陽,不由思量起自己日後出路來——

從濟南與陸敬嚴分道揚鑣,他就跟著岳冷秋一路走到今日。在岳冷秋翼下,陶春也的確得到很大的好處,從之前的裨將,到今日已經手握數萬雄兵的鎮將。

原以為長淮軍撤下來,能撈到鎮守淮西的差遣,誰料到岳冷秋會受柳葉飛、陳韓三投敵事牽累,被迫辭相,如今給貶到江州督戰,而朝廷起用董原鎮守淮西。

此時無論是形勢需要,還是朝廷令旨,陶春都不得不先受董原節制。

在東閩軍中,陶春就與董原打過多年的交道,也有些琢磨不透他的想法。淮西諸軍,雖說長淮軍兵馬最多、最強,但是這些年來東奔西走,南征北戰,總沒有一處落根的地方,他有意去守信陽,也是想在信陽學淮東實行屯戰,不管將來朝廷如何內鬥,總有他的一席之地。

只是在董原面前,陶春多少有些底氣不足。

旁人倒不管陶春此時心裡的小九九,楚王元翰成移藩壽州後,倒不覺得壽州條件艱苦,月餘來也不管王府修繕之事,跟著董原、劉庭州等著跑前跑後,視察軍政、體察民情,還從自家腰包裡掏出數萬兩銀錢來周濟難民,一時間給贊為賢王。

「自漢末,劉馥、曹操都在硤石山築壘守淮,又在硤石山下招募流民,廣營屯田,積聚軍糧,以為守淮之根基,」元翰成站在硤石山上,興了指點江山的意頭,氣意風發,問董原,「董大人,你覺得本王所言如何?」

硤石山分南北兩山,南山在淮河南岸,北山在北岸,兩山夾淮山而立,形勢雄壯險要,是壽州守禦之要衝。在早些年的淮泗流窩裡,壽州城給摧毀,之前在硤石山上的軍事要塞也只剩下殘壘,唯有浩蕩淮水從山崖之間流淌而過、亙古不變。

「王爺所見甚是英明,董原多有不如。」董原拱手道,但心裡也是發愁。

元翰成所言是泛泛而論,董原將行轅設於壽州,還千方百計的上書建言使楚王移藩壽州,就有經營壽州之意。

所謂經營,歷代以來最為有效的,無過於招募流民、廣營屯田,淮東之所以能崛起,與這個也有莫大的關係。但是經營壽州,需要投入大量的資源,董原又不能空手變出金銀糧秣來,兩手空空,談什麼經營?

就江寧所撥給的錢糧,每年計有兩百萬兩銀,在江寧當前捉襟見肘的政權下,不可謂不多,但給淮西十萬兵馬一攤,每年還要額外支援南陽梁成沖一部分錢糧,還要修繕整固從渦陽到信陽,到壽州的城池,所剩無幾。

從東陽府往北,淮西幾乎就沒有一座完好無損的城池,而要整固淮西防線,這些城池又非修不可。比如這硤石山上,塞壘就要立即修起,渡口也要建起來,還要籌建一支聯絡淮河南北的水營,沒有一處不要花銀子。

不談招募流民等事,光要將淮西的軍政理順,再多一倍銀子,董原都會覺得手緊,哪裡拿得出多餘的錢糧來招募流民,去從外地購買耕牛、鐵器、種子進行囤田?

************

從硤石山看地形歸來,董原回到他那殘破但收拾得還算整潔的行轅,讓人將陶春請來。

「陳芝虎進了河南,當前是磨刀霍霍,欲對河中府的梁成翼用兵,但渦陽的壓力鑿確不小,用肖魁安守渦陽,我不放心,只能將重擔壓在你的肩上,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難處。」董原跟陶春剖心說道。

從硤石山歸來,陶春就曉得是這個結局,但聽董原這麼說,心裡要好受一些。

陶春舔了舔嘴唇,說道:「肖魁安沒有打過硬仗,北面又是陳芝虎,大人要用肖魁安,末將也還有些擔心呢。」

「建功立業,封妻蔭子都不在話下,不過首先還是要對朝廷盡忠,你我的一切,還不都是朝廷給的?」董原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守渦陽,我是放心的,我也的確想讓肖魁安去守信陽,讓他跟陳韓三斗一鬥,磨礪一下,將來北伐、收復故土,才堪能重用……說到北伐,淮西不經營則不成,淮西不經營好,北伐則沒有後勁,就像打出去的拳頭,第一拳打得兇猛是沒有用的,關鍵要拳拳打得兇猛才成。此時朝廷四處鋒火,如今撥給淮西兩百萬兩銀,已經是極限,拿這些銀子養兵、築城,只是勉強,還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又談何經營淮西?」

「這將卒在沙場上,將腦袋別在腰間與敵廝殺,還要剋扣糧餉的話,臉面上太難看吧?」陶春黑著臉說道,以為董原要扣長淮軍的糧錢,心裡窩著火就要起惱。

「你誤會我了,」董原要陶春稍安勿躁,說道,「長淮軍五萬將卒,每年二十五萬石米糧以及三十五萬餉糧,我一粒一厘都不會短你了,其他該給的,也都會給你……但是就這些,還是遠遠不夠啊!」

除了軍食餉銀,這將卒的被服鞋襪、軍械箭矢以及營帳寨壘,都要消耗大量的錢糧;大夥兒都是在刀口舔血,打贏了自然要有賞銀,死傷也要有撫恤銀。但江寧總計就給淮西撥了兩百萬兩銀,陶春心裡也清楚,董原說不短他,他也不好意思多要。

「嗯……」陶春輕輕哼了一聲,便算將剛才的無名火壓下去,耐心聽董原再說下去。

「你帶兵也有十多年了,『兵貴在精不在多』的道理,我也不跟你贅述,我每年撥給你二十五萬石糧、三十五萬兩銀不變,你養五萬兵馬是養,養三萬精銳也是養,」董原說道,「我的想法呢,就是長淮軍裁掉一部分老弱,移來壽州作屯卒,在渦陽方向只保留兩到三萬的精銳戰力,你看可好?」

陶春心裡想:要是錢糧充足,自己在渦陽保留三萬精銳戰卒,將兩萬人裁撤下來作輔兵,也可以留在渦陽結寨屯田,何需將兩萬人交給壽州當屯卒?董原說起來好聽,糧餉一分不短,但實際上裁去兩萬兵馬,軍械補服箭矢以及安營紮寨的開銷就會節減很大的一筆,這筆買賣換誰都能做!再說將兩萬老弱淘汰下來交給董原當屯卒,也是經營壽州的人力,董原真正是打的好算盤。

陶春沉默著不吭聲,董原說道:「這也是劉大人的意思。朝廷這麼艱難,我們在淮西不能團結一心,不去淘弱留強,不集中精銳去打造一支少而精銳的戰卒,不將老弱淘汰下來進行屯田、經營壽州,即使勉強將十萬兵馬維持下去,也只會越打越疲——總不至於日後還要求到淮東頭上去了!」

提到淮東,陶春額頭的青筋一跳。

濟南分道揚鑣事,是陶春心頭永遠的痛,他也曉得林縛等人對這事耿耿於懷,在淮西戰事雖說長淮最終脫困,但就淮東的心思,也是一心想削弱長淮軍。

想到董原幾乎是給逐出杭州,在這方面,的確要跟董原站在同一戰線才成,避免再給淮東瞧扁了欺負。

陶春臉色陰晴不定的猶豫了好一會兒,終覺得胳膊擰不過大腿,沉聲應道:「那便照大人所言,我回渦陽就將老弱裁撤下來,移來壽州作屯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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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雪中送炭

雖說陶春答應裁撤兩萬兵卒移來壽州作屯卒,陶春離開後,董原仍蹙著眉頭,憂思難解。

幕僚陳景榮走進來,適才談話時,他就坐在屏風後旁聽,這時見董原愁眉不展,說道:「陶春與大人同出身於東閩軍,有故舊之情,多耗些時日,終歸能收服為己用……」

「陳西言老奸巨滑,薦我出鎮淮西,又使長淮軍受我節制,怎可能坐看陶春給我收服,」董原苦笑搖頭,說道:「若讓陶春與我並立,故舊之情或許能用。此前陶春為四鎮之一,退到淮西,卻又屈於我之下,陶春心裡怎麼可能沒有想法?或許他心裡認為淮西該是由他來鎮守,他焉能服我?」

董原出知維揚時,陳景榮就是他的幕僚,這些年都不離不棄相隨。

董原離開杭州,就帶了十數心腹、兩百餘家兵在身邊,幾乎是赤手空拳到淮西來赴任——相比較之下,受他節制的諸多山頭,東陽林庭立、林宗海與彭城郡公林縛同出一族,根本就不買他的賬,董原無法從東陽調一兵一錢;廬州謝誕一向唯岳冷秋馬首是瞻,岳冷秋到江州督戰後,江州與廬州只隔著一江,也使得謝誕有底氣對董原的命令也是陽奉陰違;肖魁安是劉庭州的嫡系,陶春麾下兵馬最強,但他守大梁時,是獨擋一面的鎮將,撤回來卻要改受淮西的節制,正滿腹怨氣,這種心理變化,又怎麼能讓陶春服庸董原?

董原懷疑陳西言等老奸巨滑之輩,就是考慮到陶春心態的變化,才最終使長淮軍撤入淮西受淮西節制的吧?

「說到底,大人手裡還是沒有人,才使諸將生出輕慢之心。」陳景榮說道。

「唉!」董原輕輕一歎,他自然曉得這個道理,他眼下還能藉著朝廷的威信節制諸將、部署淮西防務,而且淮西糧秣錢餉的供應實際控制在劉庭州的手裡,使得董原更缺乏制約諸將的手段。

董原起初想著等浙東局勢緩和下來,浙北所承受的軍事壓力不那麼大,就能將他在浙北帶的那一部分精銳調到淮西來應急。再好的算計,也難擋局勢的微妙發展。

奢家兵馬進江西,攻陷豫章之後,奢家對江寧的威脅從東線移到西線,淮東也趁機上書江寧,建議從杭湖、徽南調兵隨岳冷秋進入江州,加強西線的戰備。

孟義山順手推舟,就將原先董原留下來的那兩萬兵馬,悉數扔給了岳冷秋。

董原留下來的兩萬兵馬堪稱精銳,但將卒抱成一團,無法跟原寧海系將官融合,孟義山自然要想辦法將這些人踢出去。

要不是江州告急,這些兵馬倒很有可能調入淮西受董原節制。

岳冷秋也是吃肉不吐骨頭的主,這些兵馬進入他的囊中,董原就不大奢望還能拿回來。看來在淮西一切還要重頭開始,想到其中的艱難,董原心裡輕歎。

這時候門房進來稟告:「丁大人過來了……」

「啊,快請丁大人進來!」董原忙不迭的站起來,與陳景榮走出行轅迎接丁知儒。

董原出知維揚時,丁知儒出知維揚屬縣白沙縣,是他的下屬,是個有才幹的官員,與董原的私交也好。

董原要守淮西,手下沒有幾個得力的幹將不行,就推薦丁知儒出知壽州,幫他主持淮西的政務。

淮西轄東陽、廬州、濠州、壽州、信陽五府及淮河北岸的渦陽防區。

東陽、廬州兩府受戰事破壞程度最小,稅賦最足,但這兩府的事務,董原插不進手去,淮河北岸渦陽地區作為防線外圍,要實現堅壁清野的策略,暫時一併由陶春來統管軍事,董原能經營的是濠州、壽州、信陽三府。

在此之前,劉庭州就兼領濠州,將原渦陽軍肖魁安所部將卒家小遷往濠泗地區安置,使得濠州的生產有一定的恢復。不過恢復的程度也相當有限,僅人口稍微密集一些,大部分人沒有救濟,連餬口也成問題,就算濠州能有稅賦收上來,也給劉庭州掌握在手裡。

相比較之下,壽州、信陽幾乎就成了殘地,董原請丁知儒過來,是替他收拾壽州、信陽。

董原帶著陳景榮親自到行轅門口迎接丁知儒,見轅門外就停著一輛馬車,訝異說道:「想著知儒過幾天才能過來,沒想你今天就到了……」

「到吏部領了函印,沒有耽擱,雇了一輛馬車趕來,希望沒有耽誤大人的要事。」丁知儒行禮道。

「不耽誤,不耽誤,」董原親熱的挽過丁知儒的手臂,邀他與自己並肩進府,指著家街四壁淮西諸軍都統制行轅,笑道,「只是這邊的條件太艱苦,怕委屈了知儒你啊!向朝廷上薦書之時,我是猶豫了又猶豫,但我身邊真是太缺少像知儒你這麼能幹的大吏!」

「知儒愧不敢當大人之譽!」丁知儒感動的說道,想起一件事,從懷裡掏出一封書函來,說道,「沈大人有一封信,叫我當面交給董公。」

董原離開維揚後,丁知儒出任府通判,與沈戎搭檔,共治維揚。

董原與沈戎沒有太多的接觸,但曉得沈戎在東陽府時就與林家鬧得勢不兩立,如今淮東勢大,對維揚府的滲透很強,沈戎應該是第一個不願看到淮東勢力繼續膨脹下去的人。

董原接過沈戎托丁知儒捎來的書函,就站在庭院裡拆開來閱看,拍股說道:「好,知儒跟沈大人真是及時雨啊!」

丁知儒笑道:「我在維揚接到大人的信函時,就在想壽州、信陽的問題。江寧能撥的錢糧有限,淮東籌措軍資,也是依仗淮東錢莊處甚多,想到大人治淮西,淮東的經驗不可不借鑒。早年有言,『天下富賈、維揚居有其二』,這倒不是亂說。依仗鹽利,維揚商賈之富,甲於天下,唯江寧能比一二也。沈大人願意從中牽針引線,很快就從鹽商那裡籌到五十萬兩銀子,只要董公派人拿押函過去,這筆銀子就能運來壽州!」

「徐州拿稅賦做抵押,從淮東錢莊支借銀錢恢復民生;我就拿淮西五府的稅賦做抵押,今日誰支借銀錢給淮西,我定不會忘記這份情義,他日我就是砸鍋賣鐵,也會將這筆錢還上!」董原說道。

「還是大人治維揚時,令名遠揚,流禍肆虐淮泗時,唯大人守維揚,叫維揚寸士未失,保靖安平,至今仍叫維揚百姓難以忘懷,才如此輕易促成此事。」丁知儒說道。

陳景榮心裡想:應該還是受馬服案的影響。

維揚鹽商幾乎跟私鹽都脫不開干係,淮安大鹽商馬服得罪林縛,因私鹽獲罪,抄家滅族,這種手段異常凌厲,但不能不叫維揚的鹽商們有兔死狐悲之感。淮東的勢力日益膨脹,近在側旁的維揚鹽商們自然也是寢食難安,好不容易看到董原出鎮淮西,與淮東分庭抗禮,又有沈戎、丁知儒在旁邊鼓動,自然是一窩蜂的湧過來支持「故主」。

朝廷每年從兩淮牟鹽利就幾近兩百萬兩銀,淮揚鹽商十數代積累,富甲天下倒不是亂說。

淮西若能得維揚鹽商支持,確實大有可為。

董原正愁壽州一窮二白、無從施展手腳,丁知儒一過來,給他帶來額外的一筆銀子就達五十萬兩之巨,如何叫他不興奮?

有銀子,就能從東陽、廬州、江寧、維揚等地購買糧食、鐵器、耕牛過來,就能招募流民、廣營屯田,唯有壽州、信陽等地民生恢復,淮西防線才能真正的穩固下來。

這會兒劉庭州得知丁知儒到了壽州,也聞訊趕來相見,得知在丁知儒過來之前,就與維揚知府沈戎從鹽商那裡籌得大筆的款項,也是十分的振奮。

董原又特意派人去楚王府,請元翰成及淮西在壽州城裡的官員、將領一起為丁知儒接風洗塵。在宴席上,陶春得知董原竟得維揚鹽商的支持,對之前董原要求分兵移到壽州為屯卒的事情也就保持沉默。

楚王元翰成在宴間與董原並坐,聽得從維揚鹽商支借錢款之事,說道:「這的確是解燃眉之急的妙法,王府還有十幾萬兩存銀,一併拿出來支借給淮西恢復民生,也算是做一樁善事……」

死於淮東刀下的淮安大鹽商馬服是楚王婿,楚王如此表態,只會促使維揚鹽商更加投向淮西,董原拱手道:「王爺英明,董原在這裡替淮西百姓多謝王爺大義……」

「光有銀子還不成,要有人才行,」元翰成笑道,「徐州戰事,衛營數百將卒守住王府,又與淮東軍裡應外和奪下東城,才最終取得徐州戰事的勝利。這些有功的將卒在衛營裡也得不到位子陞遷,也憋屈他們了,本王願薦給董大人使用……」

「董原在這裡更要多謝王爺了……」董原站起來行禮道謝,好像元翰成往淮西軍中塞人,比借十數萬兩銀子更值得感激。

陳景榮卻是暗暗皺起眉頭:楚王是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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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控制洪澤浦


董原得維揚鹽商支持,消息很快就傳到徐州,這主要也是源於淮東勢力膨脹,維揚地方勢力要抵制淮東的滲透,眼前只能抱董原這個粗大腿。

淮陽軍徹底融入淮東一事,表面上看去風平浪靜,但背地裡的暗流絕對不少。

算上淮陽軍,淮東擁有的精銳戰卒明面上就超過十萬,躍居諸軍之上,而且受林縛一人掌握,外人難以間之,要說永興帝及江寧諸人心裡沒有想法,鬼才信?

維揚鹽商事,倒是正常的一個反應。

「沈戎跟董原尿一個壺裡去,真是不奇怪啊!」葉君安與高宗庭到行轅來議事,談論起董原得維揚鹽商支持的事情,頗為感慨。在知悉淮東崛起背後有些不足為人道的秘事之後,也不難理解沈戎為何對淮東一直都懷恨在心——沈戎在出知東陽府時,給顧悟塵、林庭立聯合壓制,絲毫掌握不到東陽軍的兵權,但這是小事情,官場傾軋是常態,結仇還是洪澤浦劫案,沈戎直接給林縛擺了一道,差點連小命都丟掉,這個怨子就結得大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著他們鬧去。」林縛說道,他也沒有指望沈戎能跟他尿一壺裡去。

「維揚鹽商之事,不能不嚴肅視之,」高宗庭蹙著眉頭說道,「這次鹽商為淮西籌款,一方面是沈戎在背地裡的搗鬼,也不排除張晏在背後支持,但另一方面,也能看出董原在維揚的根基頗深。他薦丁知儒出知壽州,在這次鹽商籌款後,又表示要在淮西大力任何維揚籍官員,他應該是一開始就想到要利用維揚府的資源去鞏固淮西的根基。眼下的情況是,維揚府有財力;在過去數年間,維揚府也聚集了太多的流民、難民,可以遷往淮西安置,這就為董原在淮西屯田提供必要的丁壯……」

「是啊,不能讓淮西的日子太好過!」葉君安啜著茶說道。

「現手就有兩招棋可用,第一是卡私鹽的脖子,直接釜底抽薪,動搖維揚鹽商對支持淮西的信心,第二就是加強對洪澤浦的控制……」高宗庭說道。

以洪澤浦為分野,淮山以東的江淮地區分為淮東、淮西兩個大的區域。淮西包括廬州、東陽、壽州、濠州四府,淮山與桐柏山北麓的信陽府原屬中州郡,中州郡支離破碎之後,後隸於河南制置使,傳統上與南陽等地屬於豫南地區,由於戰事的需要,信陽府與淮河北部的渦陽地區,都劃入淮西轄內。

傳統的淮東地區包括淮安、海陵、維揚三府,維揚府也是後世所熟悉的揚州,既處於南北漕道的要衝位置,又由於兩淮鹽鐵司所在,成為天下鹽商皆匯聚在此,富甲天下。

維揚府的鹽稅及田賦丁稅、市泊釐金,是朝廷財賦最重要的來源之一,故而無論林縛做多大的努力,都很難將維揚府劃入淮東的勢力範圍以內。

維揚府與濠州府隔著洪澤浦對角相望,說來有趣的,淮安府與東陽府也是隔著洪澤浦對角相望——如今維揚鹽商選擇支持董原,而東陽府明義上隸屬淮西轄制,但從來都跟淮東一個鼻孔裡出氣。

淮東加強對洪澤浦的控制,一是能加強與東陽府的聯絡,二是能削弱維揚府與淮西濠州府的聯絡。

洪澤浦地廣千里,淮河出入其間,與泗陽、泗州、濠州、石樑、金湖等縣接壤,分屬於淮安、濠州、東陽、維揚四府管轄。

此前各府管轄洪澤浦主要設關卡以轄進出洪澤浦的主要水道,淮安府方面在下淮口及白塘河口都設有巡檢司,管理出入洪澤浦的船舶。

洪澤浦除了是銜結東西南北的核心水道之外,本身也有極豐富的漁業資源,在淮泗大亂之間,在洪澤浦裡生存的漁戶數以十萬計。

洪澤浦內分佈有大小小的沙洲、湖島,原有大小三十餘座水寨、漁寨,沿岸居住的漁戶更多,諸府都設河泊所管轄,徵收漁課。

劉安兒起事,最初依仗的也就是洪澤浦水寨勢力,依仗那些給繁重漁課、漁稅盤剝得難以生存的漁戶,繼而發展成席捲中原的大禍。

淮泗戰事之後,洪澤浦的水寨勢力就受到毀滅性的打擊,漁戶數量也是銳減,不過在林縛治淮東之後,下令減免淮安府所轄湖域的漁課,僅征市稅,使得山陽、泗陽等地的漁業捕撈有所恢復。

高宗庭所說的兩點,在捍海堤建成之後,兩淮鹽場私鹽的外流,基本就在淮東的控制之下,只是暫時沒有收緊口袋罷了,但對洪澤浦的控制工作還剛剛起了頭,沒來得及深入下去。

林縛蹙眉思慮,又側頭問劉妙貞:「說起洪澤浦,大概沒有誰比淮陽軍將更熟悉,你能不能推薦幾名營將、哨將,放到白塘河巡檢司去!或者可以直接讓第三水營在白塘河口設一分營?」

宋佳在旁邊說道:「如今水寨勢力在洪澤浦裡有抬頭的趨勢,是打壓,還是扶持,使之順從官府的管轄,聽說淮安府還有些爭議,我覺得軍情司下面可以置一員指揮參軍專司其事……」

水寨勢力不容小窺,劉安兒就是借洪澤浦水寨勢力攪起掀天大禍,而太湖水寨勢力,一部由程益群率領出海,一度成為東海寇重要的補充勢力,一部聚為白淖軍,奠定今時杭湖軍水軍的底子——所以淮安府對洪澤浦裡的水寨勢力極為敏感,但另一方面漁戶結寨而居,又是千百年來難以更變的傳統。

宋佳說有爭議,其實淮安府方面是堅決要求打壓洪澤浦水寨勢力的抬頭,維揚、東陽、濠州三府也是這個意見,只是事情到了林縛這邊給扣了下來,還沒有處置。說起來,現在洪澤浦上抬頭的水寨勢力,跟淮陽軍也有些聯繫,又重新抬頭的許多水寨勢力本身就是給打散、打潰的流民軍將卒回鄉聚集而成。

這些人既不願再捲入戰事,逃回來還只能在洪澤浦裡謀求生計,又怕官府追究當年從賊的大罪,只能暫時抱居棲息在洪澤浦裡。

宋佳的意思,與其打壓,還不如給淮東控制利用。

洪澤浦歸四府分轄,各自有各自的管轄湖域,淮東這邊也無法直接將手伸到其他三府的管轄湖域去。說到底四府對洪澤浦的管轄都還流於淺表,能夠掌握浦裡的水寨勢力,實際就控制了洪澤浦。

「暫時這麼辦也成,合適的人選,還是從淮陽軍裡挑選……」林縛看向劉妙貞,說道。

劉妙貞點了點頭,她在林縛面前,倒沒有婚期將近的尷尬。

正入編為淮陽鎮之後,原先給打散的將卒,就有意回歸營伍,畢竟在洪澤浦裡討生計太艱苦了,但淮陽鎮當時只嫌人多,劉妙貞她們就一直沒有點頭,讓打散的將卒編入淮陽鎮。如今這麼安排,也不算對他們放手不管,總比任這些人淪成湖匪水寇給官兵鎮壓的好。

這些天,林縛一方面從淮東所轄諸軍抽選將官補入淮陽軍,一方面從淮陽軍提拔將領,擔任淮東所轄方方面面的職事,徐州戰事有功的將卒,也允許部分人退役,補為地方吏員——方方面面促使淮陽徹底的融入淮東裡來,也盡可能不讓淮陽軍將感覺會受到排擠、打壓。

淮泗流禍,使得洪澤浦周邊的府縣跟水寨勢力結怨甚深,這些年來對洪澤浦漁戶也是極盡打壓之能事。有些事情也是林縛難以控制的,這時候考慮任用淮陽軍將轄管洪澤浦,也是考慮平衡,畢竟洪澤浦千里方圓的漁業資源也要利用起來。

林縛又與高宗庭說道:「漁戶難管,水寨勢力不受官府控制,很多人沒有考慮過根本的原因——浦,即為水之濱。水畔無堤,水勢春漲秋落,湖域不定,葛司虞測過白塘河口的浦地,春秋兩季的湖域變化有二十餘里,這還沒有將大澇之年算在裡面。漁戶岸上無地,不結寨而居,就無從適應漲漲落落的水情,就居無定所。待山陽大堤修成,漁戶在岸上落戶定居,就可以直接編入縣籍管轄,水寨問題就不成為問題了……」

劉妙貞也是水寨出身,對洪澤浦感情極深,當年隨父舅起事,也是要爭一個安居樂業,仗越打越戰,也越打越迷茫,也越打越疲倦。

這邊議過事,高宗庭、葉君安等人告辭離去,宋佳喊住劉妙貞,說道:「小夫人說著吃過午飯,要去遊湖,劉姑娘也一起過去吧,便一起留下來吃飯吧。」

「好的。」劉妙貞應道。

雖然婚期還有月餘時間,但名份定下來,宋佳、蘇媚時常邀劉妙貞相聚,比以往接觸要親密得多。

「春風和煦,真是遊湖的好季節,聽上去讓人骨子裡起了懶意。」林縛伸著懶腰說道。

「大人可以答應午後要陪李衛去銅山視察春耕的,哪能讓遊湖事荒廢了?」宋佳說道,「李衛派人過來兩趟了,指不定趁著去銅山之前,還有事情跟你商量,你就先過去吧。」

「游不成湖,我連一頓飯也撈不到?」林縛連聲叫屈,不得以派人去約李衛,想著趕緊去銅山縣,還能連夜趕來徐州來。

將林縛驅走,宋佳拖著劉妙貞往內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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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7 18:26:42
第67章 洪澤舊事


「相公在林家排行老十七,當年也假稱東海狐為海寇,劉姑娘當年在洪澤浦是十七寨主,真是巧得緊呢……」小蠻有身孕已近四個月,小腹微微隆起,但聽劉妙貞說起往事,還是一臉天真的嚮往。

劉妙貞自幼隨父舅在水寨謀生計,亦漁亦匪,而舉事轉戰天下,睢寧一役叫林縛落馬,名震天下,盛時麾下兵馬數以十萬計,又獨領一軍,這樣的人生經歷,怎麼能叫不精彩?

劉妙貞得永興帝下旨許婚,又得賜封譙國夫人,即使嫁給林縛為妾室,林縛也沒有讓她放棄掌兵,她的地位實際不在正室顧君薰之下,更非小蠻、柳月兒、蘇湄、孫文婉幾個妾室以及見不得光的顧盈袖、單柔能及——只是劉妙貞一生過於傳奇,叫一直跟宋佳處不好關係的小蠻,心裡也生不出妒意。以她驕傲的性子,在劉妙貞面前倒是有巴結之意,有機會走動,總是一臉巴望著多聽聽劉妙貞身上的往事。

劉妙貞說道:「比起大人來,妙貞那點往事不足一提……」

「那也是,大小這些年來,就沒有吃過虧;當年勒著褲腰帶往淮泗送糧食送銀子,軍司上下有幾個沒有意見的?但抵不過大人獨斷專行啊。合輒這兩年過去,叫大人撈了個人財皆得,軍司上下都驚掉了下巴。」宋佳笑著說道。

劉妙貞常年混跡營伍,早養成堅強的性子,不拘兒女私情,便是換上女裝,與小蠻她們坐在一起,架式上也多英氣,少見嬌柔,但聽宋佳拿她的事如此打趣,臉上也有些女兒羞色。

細想來,要不是林縛如此袒誠相待,也難叫淮陽軍將上下如此服帖,劉妙貞決心嫁給林縛為妾,也是曉得淮陽軍心悉數倒向淮東了。

林縛如此大氣的手段,也叫她心折——她是心折於林縛,但這種心折與男女私情又有不同,但糾結在劉妙貞的心頭,也叫她難辨。

小蠻也曉得劉妙貞談不了家長裡短,問道:「午前我經過外堂,聽你們說維揚知府沈戎跟董原湊到一起去,跟淮東不對付。說起來奇怪呢,沈戎一定要拿淮東當對頭不成?」

「平時不關事,這時候說來讓別人笑,」蘇湄輕笑道,「你提這樁事,可不是揭相公的短嗎?」

劉妙貞說道:「當年就猜到大人在裡面搗鬼,但想不透細節,沒想到大人用計如此之巧,將諸多人都算計在內……」

「想來想去也是秦城伯最冤……」宋佳笑道。

「唉,」蘇湄最清楚當年事的細節,歎氣道,「相公倒是有心阻止這事,當時就兩番去信給顧公,但沒有給理會。說來也是朝廷黨爭不休,相互傾軋。沈戎當年也覺察到洪澤浦有變,但他更想以秦城伯為餌,誘洪澤浦水寨起事以換他個人的功績。當時東陽府的兵馬就給沈戎秘密集結在石樑縣——幾番巧合,才促使相公火中取栗……大概也是這樁事,使得相公與顧公生隙,惹出後來那麼多事。」

林顧兩家的恩怨以顧悟塵身死、青州軍覆滅收場,想想也叫人感慨——往事過去,顧君薰今日還是正室,便是顧嗣元在三月守孝期過後,也經淮東薦為回浦知縣,安心到浙南做一些有益民生的事情。

如今淮西兵馬都非嫡系,董原過來當主帥,要不能搞到銀子,又如何能有威望?

定下名份之後,宋佳、蘇媚很多事情就不再避諱劉妙貞,劉妙貞也知道林縛崛起途中許多不為人知的秘事。

說起洪澤浦劫案,淮泗軍藉機崛起,席捲中原,而林縛也從中得利甚多,奠定了從江寧崛起的基礎——經營獄島以及應對洪澤浦亂事的從容,林縛才真正落在當時任江寧兵部及守備將軍的李卓眼裡。

崇觀九年燕虜破關寇邊,李卓是有心起用林縛,才擠兌當時以顧悟塵為首的按察司出兵。

林縛當初率江東左軍北上,看上去是李卓找顧悟塵的麻煩,是黨爭,是相互傾軋,直到江東左軍在燕南異軍突起,而多年來林縛與李卓之間的默契關係,叫人曉得李卓當年的舉措是一種大胸懷、大氣度。

真正識得林縛之才而用其才的,不是顧悟塵,是李卓,但想想當年的東閩五虎,李卓的識人之明、用人之膽,也堪稱世間鮮有。

劉妙貞笑了笑,說起恩怨,淮陽與淮東也是恩怨糾纏,她決心嫁給林縛為妾,兩個嫂嫂都極力反對,說淮陽給淮東收附可以,但她與林縛終是殺兄之仇。

這些年殺戮事經歷多少,所謂的仇跟怨就淡了,淮泗戰事期間,與淮東是敵非友,難道還能怨恨淮東對他們不夠心慈手軟——相比較別家的趕盡殺絕,真正讓他們活下來恰是淮東。

當年秘密前往崇州,與林縛相會,劉妙貞心裡的仇怨就徹底的消了。仇怨消歸消,劉妙貞也覺得林縛有過人之處,但也僅限於此,真正叫人心折的,還是林縛處置淮泗所表現出來的氣度。

在潛移默化之間,淮陽軍將就心向淮東,實在不能叫人意外——這事說起來簡單,但千古以來,有幾人能做到林縛這種程度?

劉妙貞也不清楚自己對林縛存在多少男女之情,只是曉得林縛叫自己心折便是,在控制洪澤浦的問題,也完全贊同林縛的處置。

洪澤浦水寨勢力的問題,關鍵在於讓漁戶能安居入籍,從下淮口到白塘河口的洪澤大堤從去年就興工修築,主堤是堆土築成,在關鍵段豎石為牆。

堤塘修成後,從夏季水線往浦裡爭出近十里的濕地出來,這些土地足以用來安置漁戶。

為應對維揚鹽商支持淮西,加強對洪澤浦湖域的控制,林縛決定加強白塘河巡檢司,任命朱艾出任白塘河巡檢。

白塘河巡檢司單獨列出來,歸軍司直轄,朱艾同時兼任軍情司指揮參軍一職,同時又淮陽軍抽調數名熟悉洪澤浦的將領編入白塘河巡檢司,白塘河巡檢司實際成為淮東軍專司洪澤浦事務的特設機構。

朱艾,鹽瀆縣牛倌出身,偷賣主家耕牛換得盤纏跑到崇州換鹽瀆捍海堤圖,曾擔任軍司最普通的令吏、工造官,後任屯田官,負責屯寨,表現出過人的才幹,年前才調到山陽縣任縣丞。

林縛決心將山陽打造成徐泗防線的腹心重地,不僅徐泗防線的物資都在山陽集結,一旦徐州不保,山陽與北岸的泗陽,就將成為守淮的最後一道防線,也是必保的防線,而且在與淮西爭洪澤浦的控制權上,山陽又處第一線,山陽的戰略地位已經遠遠超過淮安府的首縣淮安城。

起時是李衛出知山陽,李衛調任徐州之後,一時找不到旁人擔任這個要職,林縛親自北上,而淮陽軍徹底融入淮東,知悉兵事的劉妙貞成為林縛可以信任的軍事助手。

在林縛不在徐州期間,劉妙貞也堪當徐州軍事總指揮的重任,曹子昂就親自兼領山陽縣,負責徐泗防線這個總後勤基地,朱艾調來是打算給曹子昂當助手的。

曹子昂既然在山陽坐鎮,控制洪澤浦的事務自然也歸他直轄,朱艾調去任白塘河巡檢,也是合適。

******************

淮東在山陽縣的一系列調整,此前淮東只是不征漁課,這時公開張貼佈告,正式減免漁課,但加強對洪澤浦淮安所轄淮河灣水域的過稅徵收及稽查;三月上旬親自到濠州迎接維揚鹽商代表的董原對這些事情自然是有所察覺的。

有所察覺是一回事,董原此時為屯田的時候焦頭爛額,根本無法顧及洪澤浦。

要跟淮東爭對洪澤浦的控制,要有船有人有錢才行,這三樣,董原每一樣都缺,只能寄望沈戎多出些力氣。但沈戎手裡沒兵,對淮東就硬氣不起來。

為了籌銀子,董原不僅不惜屈尊來濠州迎鹽商代表,除了拿三府稅賦做抵押外,他還大肆推薦維揚籍士子及鹽商子弟到淮西任職,甚至將清查所得的公田以一兩銀子一畝的低價出售給鹽商,來籌集養軍及屯田的資本。

淮西北部地區受流禍摧殘甚烈,而諸多士紳鄉豪又是流民軍重點劫掠的對象,破家亡族者甚眾,淮西的無主之地甚多。

不過在陳芝虎出任河南制置使之後,流民軍就受到嚴重的打擊,一蹶不振,淮西地區雖然殘破,也難得的恢復了兩年多的平靜,陸續有些難民返鄉,地權、田權問題就變得複雜。

淮東以田獎軍功,這個方式很好,董原卻不能做,也做不到。

他初來淮西,下面軍將沒有馴服,他輕易不敢激起地方勢力的激烈反對,眼下要獲得維揚鹽商的支持,也不能不投桃報李——任何支持都是有限度的,第一筆銀子有五十萬兩,看上去很多,但根本就不經花,要想從維揚鹽商那裡源源不斷的籌到銀子,董原曉得他必須要做出一些善意的表示,那就是土地。

只要能獲得維揚鹽商的支持,淮西北部地區受戰事摧殘的地方勢力就顯得很弱小、不足以顧忌,在丁知儒、陳景榮的建議下,董原決定將淮西的土地拿出來酬謝維揚鹽商,以換取維揚鹽商堅定的支持他在淮西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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